过了金水桥,便是宫门了。

长流骑在马上,忽然转头对顾非道:“朕打算开恩科。文举武举同开。武举由你作主考。”

顾非心中一惊。夺宫之后,他已经连升两级,但担任武举主考只怕仍是不够分量。

长流微笑道:“朕会令表哥替你压阵,最后几场朕亦会亲临。”顾非武功不弱,有和尚表哥帮着裁定,应当不会出差错。

顾非心知长流这是在替他日后铺路,一时思绪涌动。良久才道:“陛下隆恩,臣此生难报。”

回到宫中,长流未及洗漱,趁着月挂中天,忙命宫人取了天灯,亲自提上“国泰民安”四个字,在凤箫宫前放飞祈愿。

作者有话要说: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 ?辛弃疾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改的那一句取自李商隐“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句。猫猫不懂诗词格律,如果有童鞋看到,能改得更工整的请提点。谢谢。

《梦梁录》卷四描绘了中秋节时宋人赏月,饮酒高歌、团圆家宴及夜市的情景:“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登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恣以竟夕之欢。” “此夜,天街买卖,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晓不绝。盖金吾不禁故也。”

宋 孟元老 《东京梦华录?中秋》:“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

《中秋月》(宋)苏轼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清咸丰年间的《顺德县志》有记:“八月望日,尚芋食螺。”

清乾隆癸未年的《潮州府志》曰:“中秋玩月,剥芋头食之,谓之剥鬼皮。”剥鬼而食之,大有钟馗驱鬼的气概。

清 袁枚《随园食单》:“酥皮月饼,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食之不觉甜而香松柔腻,迥异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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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尽,景明楼上高挂的晨钟响起。

太极殿前净鞭响过三下,朝臣们鱼贯而入,按列站班。

待衣衫窸窣之声渐止,皇帝这才从金壁后稳步转出,一身玄色常服,映亮她雪肤黑瞳,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冷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深衣袖口衣缘上的金龙纹饰斜挥而出。长流的嘴角溢出一丝略带自嘲的冷笑,山呼万岁与自己这一声爱卿真是彼此缺乏诚意却又配合默契的相辅相成。

“臣恳请陛下早日大婚。”中书令范仪出列下跪道。

由中书省的老大带头逼宫,终于沉不住气了么。“此事,太皇太后正在替朕操持。”长流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她成了皇上,太后自然晋级为太皇太后。因事出仓促,加上事先诸事都以登基为先,太皇太后改尊号一事,礼部刚刚才安排妥当。

这是皇帝本人第一次对大婚一事做出直接的反应。金砖上的众大臣们不禁面面相觑。这样陈述客观事实的回答,无疑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回应,到底是表示皇帝本人已经妥协默认呢,还是代表新一轮的漠视与消极抵抗?只是当今女帝与本朝历代的皇帝脾性都不同,大多数的时候不温不火,不嗔不怒,加之又是女子,不免给人以性情端柔的印象,可看她逼宫上位,用的却又是雷霆手段。着实有些令人雾里看花。

皇帝发了话,虽则态度不明,却叫底下的朝臣不好接口。倘若再说下去,难道斥责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办事不利?

事实上,这事也不赖太皇太后效率低。楼凤棠此人性格怪癖,青云直上之后并未如世人所料想的那般任人唯亲,扶持楼家旁系子弟上位,而是致力于培养自己的门生,为此得罪了不少楼家人。此次太皇太后想从楼家旁支中择取一二品貌俱佳的弱冠男子出来,反倒有人以此拿骄,想趁机出一口恶气。再则,太皇太后确实长了年岁,每日精神头不足两个时辰。又加上与楼家旁系素无往来,对族中男子一无所知,光看花名册就昏花了一双老眼,更遑论这些人她起码都得亲自见过才算了。原本楼书倚倒是可以出力相帮,但她亦是如花芳龄,恐被人扣上□后宫的罪名,因而只能帮着整理归纳些个人资料,却不便亲自出面对候选人一一面试。综上所述,此事千头万绪,进展缓慢,远远超出太皇太后原先的设想。

正当底下人互相大眼瞪小眼时,皇帝又发话了:“朕娶的正宫当颜如潘安自不必说。还须是出身名门、德才兼备的良家子。诸位臣工若有合适的人选,不妨上奏。”长流看着底下或跃跃欲试或迷惑不解的表情,遂又笑道:“不过,此事说到底终究是朕的私事,诸位爱卿还是单独上折子,就不必在殿上议论了。”

楼凤棠不由暗叹,他这个徒儿每次都能带来新的惊喜。她这是摆明了要把水搅浑,不让楼家专美于前。皇后这个位置争的人越多,则耗时越久。同时也能逼着各路牛鬼蛇神冒出头来,方便她看清形势。

范仪此时无疑进退两难。皇帝不叫他平身,他就得跪着。何况陛下对他的提议可说是纳谏如流,非但未有驳斥,还号召集思广益。这感觉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难道当今皇上真的能跟男人一样,将后宫看做是平衡朝堂势力的一种手段?压根不在乎将来龙床上躺的人是谁?想到此处,他不禁向柳青纶看去。

却听皇帝又道:“朕最近接到一封奏疏,参劾柳丞相贪污纳贿,情节严重、数额巨大。”

柳青纶只觉眼皮一跳,即刻跨步出列,却未出声。他原本只打算以婚事为筹码逼迫今上对柳家让步和解,却未曾想到自己还是错估了,她竟然选择主动出击,而不是妥协退让。

不等柳青纶为自己辩解,便有数个中书门下的官员出列道:“臣等愿为柳相爷作保,柳相为官清廉,纳贿一事必定子虚乌有。”反正就算刑部定了案,弹劾当朝宰相这样大的案子,必然还须送都察院参核,再送大理寺平允。刑部不敢保证,但案子一旦到了都察院或大理寺就不怕不能翻盘,因而先将冤情喊在前头总是没错的。

“哦,其实此事朕亦有参与其中。”长流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来。

话说到此处,不光楼凤棠心下雪亮,就连郑观潮亦看得分明。从前金銮殿上的议事节奏,完全是朝臣牵着皇帝的鼻子走。现如今,却颠了个个儿,当今女帝说话不紧不慢一波三折的调调,让底下人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的。

皇帝这话一出来,又叫人如坠云雾,什么叫“朕亦参与其中?”难道皇帝说自己也跟柳相一道分赃了?

皇帝接着温和道:“诸位大人请起。朕亦觉得柳相必然是清白的。”

话听到此处,虽有不少人已经豁然开朗,殿上一部分人却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不瞒诸位臣工。朕未曾及笄便得登大宝,常常觉得自己资历浅薄。因奏疏中所弹劾的正是朕为齐王时唯一为朝廷办的一件关乎民生的大事,朕不得不慎重对待。按奏疏所奏,柳相曾多次收受河道总督屠宪的贿赂,以至于让一个贪墨河工款项,中饱私囊之人在河道总督一职上任期长达一十三年之久。”说到此处,长流眼神犀利地扫过台下一张张或木然,或等着看好戏,或难掩焦虑,或异常困惑的脸。

而后,她才接着道:“方才诸位替柳相辩白,朕心甚慰。其实这件事,朕也是不信的。当时朕南下治水,并不曾发现柳相与河道总督屠宪之间有所勾连。”一顿,长流忽然疾言厉色道:“司徒常胜,你身为都察院给事中,才七品大的官,胆敢污蔑当朝宰相!”

倘若不是为了维持当朝首辅的风仪,楼凤棠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这话说得有水平。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是职权范围内的事。话虽如此,但往日只要御史弹劾文官集团想要保住的人,立刻便会遭到群起而攻之。都察院地位不再,人才凋零,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真正行参劾之责。此次,皇帝却带头申斥司徒常胜,将底下蠢蠢欲动的一群人的话给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被点名的司徒常胜不紧不慢地出列道:“启禀陛下,臣不光要参劾柳相纳贿,还要参劾陛下当时的失察之责。”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满朝文武能够资历上朝的自然都曾亲眼目睹司徒常胜以往的丰功伟绩,却还是第一次见他将矛头直指皇帝。

长流似被触怒,不禁猛然站起来指着他道:“你,你简直狂悖无礼!”一顿,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下的失态行为,遂勉强放下手,朗声道:“来啊,司徒常胜藐视君上,打入刑部大牢羁押。”

立刻便有人将一句都未分辨,也未挣扎的司徒给带了下去。

在大禹,谏官又叫言官,察官也称为御史,二者乃是分立的。谏官司言,御史司察;谏官掌规谏讽谕,献可替否,御史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说白了,谏官负责给皇帝找茬,御史则专门纠弹官吏,找大臣的晦气。因而素来又有御史不得言事,谏官不得纠弹之说。且二者分属于两个机构,谏官任职于谏院,御史则在都察院办公,素来各司其责两不相犯。

现如今,司徒常胜身为御史却当堂纠绳皇帝,犯了两大忌讳。第一,越权行事,以御史职行谏官权;第二,犯了“谏言不露”的规矩。一般而言,谏官纠正皇帝的缺失有两大途径:一为“廷诤,”即在朝堂上当面向君主直言;二为“上封事,”意指向君主提交书面意见。这第一种方式在本朝已被逐渐废止。原因很简单,太祖当皇帝之前是个打铁匠,所以比较能容忍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他的后代则世世代代是做皇帝的人,怎能如此没有尊严,被人当场揭短。因而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怕影响天子威信,当遮羞布,使底下人“密陈所见,潜献所闻,”偷偷指出皇帝的错误,以保住面子。

司徒常胜连犯两大忌讳,得了今上一个“狂悖无礼、藐视君上,”的批语,确实不算太冤枉。而且他往日得罪人太多,一时也无人站出来替他求情。

台上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努力维持着帝王尊严,试图平复情绪。

柳思途忽然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的名声不能就此无端被污。家父的清白亦不容置疑。因而臣恳请陛下着令三司会审此案,还家父一个清白。”

长流沉吟片刻才缓声道:“准奏。倘若朕真的担有失察之责,朕愿下罪己诏。”

皇帝都这样说了,又将司徒常胜下了狱,兼之提出彻查此事的人是柳思途本人,理由是为了洗清老父柳丞相的冤屈,连带着替皇帝脱去失察之责的帽子。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桩案子闹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没有不查的道理。

柳青纶此刻跳江的心都有了,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外孙女联合亲生儿子给他下套,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不管他怎么想的,事情随着众臣的一声“吾皇圣明,”又朝着脱序的方向吱溜溜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密陈所见,潜献所闻。”是白居易的现身说法。他老人家当过谏官。

呵呵,大家不妨猜猜陛下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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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升的大侍女素琴谨慎地将加了红枣的铁观音冲入青花瓷盏中。她知道女帝不喜盏中有叶,水也只能满七分,且注水之后必须斜盖,让茶香溢出来又不至很快便将茶水放凉。

不怪她沏个茶都如此战战兢兢。凡是稍微有些眼色,又在殿内当差的宫人都知道,从小就服侍女皇陛下的四个贴身侍女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陛下对有情分的尚且如此,不必说别的宫人。

茶上齐之后,中和殿内如兰的茶香混着红枣的甜香四散而溢。长流这一世极注意养生,便是脾胃不若前世那样弱,她也尽量少饮刮胃的绿茶,尽量以红茶代之。而铁观音算是半红茶,遂加了红枣中和。

“顾爱卿先看看这个。”

顾涛从旺财手中接过一封跟普通奏疏用纸不同的信来,细细读罢不由心中暗惊:“陛下,此事如果真是聂湛所请,不好办哪。”

这是一道请封折子,聂湛请求朝廷恢复西凉王世袭罔替的藩王爵位。

长流点点头:“朕认得他的字。”她当日纵虎归山,便早已想到会有今日。而且聂湛选择发难的时机恰恰就在她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之时,这一点也早在她意料之中。因而长流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并未感到丝毫吃惊。

顾涛极明白自己的身份,带兵打仗是他的强项,但分封藩王这样的事轮不到他置喙。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顾涛遂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长流呷了一口茶,转向兵部尚书钱钟亭道:“钱爱卿有何建议?”

钱钟亭此刻尚处于对凉王余孽尚在这一消息的震惊中,被女帝点名,忙收拢心绪,略一沉吟,才道:“聂湛敢向朝廷狮子大开口,怕是已经有所倚仗。臣猜想,昔日凉王留下的残余势力应当已经被他尽数拢在手中。西凉乃我大禹西北门户,倘若陛下不答应请封,聂湛为了赌一口气也好,为报先帝爷灭门之仇也好,只要他大开西北门户,让邺的骑兵长驱直入,则我西北危矣。只是…”古往今来,为一己私仇引异族入关者不在少数。

“只是,朕不怕封他一个,朕怕的是有样学样啊。”长流不由轻叹一声,接道。分封藩王可说是一种国策,一种制度。既然是制度,只要首开先河,就很可能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这其实跟割让土地的道理是一样的。有些地方看似地处偏远,乃是穷山恶水,非但不会对朝廷有所贡献,还可能年年需要朝廷救济补助,且越是这样的地方越容易闹出起义民变来。但这时候朝廷只能一边派兵镇压一边安抚,而不是轻言弃地。有些事,只要开了一道口子,便会如腾河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钱钟亭赞同道:“陛下所虑甚是。先帝爷好不容易开创出如今无藩王的局面。何况,一旦分封,很容易造成尾大不掉。” 西凉地广人多,水草丰盛,一旦分封,很快便能名正言顺地自成一体,不受朝廷控制。等到对方势力巩固,难保不会起兵造反直逼皇廷。

钱钟亭暗忖女皇既然叫了自己跟兵部侍郎,还有顾涛三人前来商议,大约心中是主张就此发兵,一举剪除凉王余孽的,于是又试探道:“陛下可是想永绝后患?”

长流并未接口,而是在背后加了个蜀锦靠垫,调整了一下坐姿,道:“秦风 ,你说。”

钱钟亭心中不由一凛,立时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了个错误。当臣子的想要讨好皇帝,难免就会揣摩圣意,只是要做得不露痕迹才好。况且他方才所说,想必女帝心中雪亮,反倒是他小看了皇帝。

“臣以为,陛下初登大宝,内政不稳,此时不宜发兵。”一顿,秦风又道:“何况,微臣掌管军中钱粮,不会不知道朝廷的难处。”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此刻朝廷打不起这仗。长流没有经验,不知道打仗要耗费多少钱粮,但国库中到底还剩多少银子,没有人比她心里更清楚。先帝爷一生戎马倥偬,先后御驾亲征不下十余次,可说是荡平四夷,当年那些藩王也曾跟随他立下赫赫战功。先帝爷在位时,大禹跟玳国的形势跟前世长流所经历的完全相反,如果他能再多活几年,难保洛轻恒一家子还有命在。然而先帝爷穷兵窦武,把君家祖上积累的家底花去了大半也是事实。皇帝老爹又挥霍无度,两代人积累下来,留给长流的是一个一时半会儿补不了的大窟窿。

这些话其余三人未必不晓得,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明说罢了。

相比兵部的两位,顾涛想的问题则比较实际而具体。因此他道:“且不论粮食供给如何,首先咱们目前的战马就不够。何况西凉战马是出了名的能跑,咱们的马脚力追不上人家。”有道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一旦深入西凉腹地,一个骑兵最好能配四匹战马,如此才能轮换着用,做到兵贵神速。

何止脚力追不上西凉马,就连耐寒性也远远比不上玳国的宗驰马。玳国较大禹以北,因而越发寒冷,养出的马不但耐力好,且能忍饥挨冻。前世洛轻恒之所以选在冬季发兵,并不是因为冬季适合打仗,而是无论玳国的士兵还是马匹,较之大禹的都更加善于在冬季作战。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不过深冬短短一季便已直取大禹帝都。

其实长流早已安排凌照暗中派人以商贩的身份到玳国采购种马,但是此事现下她觉得还未有公开的必要。不过,即便将种马弄到了手,事情又会绕回问题症结所在。养一匹战马的花费,光伙食就要比养士兵超出许多。朝廷没有钱,什么都是空谈。所谓富国强兵,养军队首先需要钱。

秦风此时又道:“依臣的愚见,陛下何不试着效仿先帝爷?”

长流将茶盏放回案上,道:“朕也不是没有想过,干脆以入朝分封为饵,将聂湛一举成擒,杀了他永绝后患。”一顿,她蹙眉道:“只是,朕怕他因为有前车之鉴,不肯上当。”聂湛又不是傻子,他老子怎么死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她放走聂湛,只因为自己还未登上帝位,如今杀了聂湛,西凉便群龙无首,届时她再腾出手来收拾一些散兵游勇,将他们个个击破,再派人到地方上去治理一番,花个数年时光应当可以平定西凉。可前提是小王爷得先洗干净脖子让她砍啊…

顾涛思索片刻后又道:“陛下,玳国如今正当内乱,三皇子领兵一路杀向都城。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出手来侵扰边境。不过…”

在场诸人都知晓顾涛在“不过”什么,倘若三皇子争位失败,那还好说,如若不然,他一旦称帝,这又是一桩麻烦事。当今女帝名义上跟玳国三皇子可是有婚约的,届时既要推脱,又不能引发两国战争,恐非易事。

不过顾涛现下要说的倒不是这个,因而他绕开了这桩不该由自己议论的官司,接着道:“如果从嘉陵关抽调兵马西进,一路杀向西凉,打他个措手不及…此计是否可行,还请陛下定夺。”说到底,如今的尴尬局面跟他也不无干系,因而顾涛虽知此乃兵行险着,却是极有诚意请缨的。何况他当年曾经跟随凉王对抗邺,对西凉也算颇为熟悉。

“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就怕邺趁机入关。”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某种程度上,聂湛只要不造反,他起码对西凉百姓是好的。可邺就不是了,邺的骑兵一旦入关,必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自从被长流晾在一边,一直未曾开口的钱钟亭忽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钱爱卿请讲。”

“既然分封藩王不成,陛下是否考虑用另外一种方式招安?”

“爱卿是说…”难道真的要娶聂湛么?这厮是她的杀母仇人不说,先帝爷还欠着他凉王府上下数百条人命。难保他不用“色杀”之类的绝招来对付她。就算她只把小王爷圈养在后宫之中,不宠幸他,难保这厮不会再瞅准机会故技重施,来个行刺什么的。而且,小王爷肯不肯嫁她还是个未知数呢。真是个让人头疼的祸害。不过钱钟亭能说出这么个主意来,倒是有几分老臣谋国的意思在了。

长流沉吟片刻后道:“这样吧,秦风回去再同顾将军商量一下,先拟个条陈出来,算一算如果调集嘉陵关人马即刻西进所需的花费,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这招能否奏效,还寄托在洛轻恒需要多长时日夺位称帝。一旦玳国情势有变,则需立刻回防,而且军队一旦西进,聂湛必定察觉。届时,再想收复西凉便难上加难。

此刻殿中三位臣下都在暗忖:如果陛下眼下已然大权在握,能将地方上的兵马调动自如,又何愁西凉不平。

长流想的则是:眼下虽然还不能,但朕终有一天要做到四海归一!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陛下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还是手头紧。猫读的书不多,不过越看历史,越发现许多事情都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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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的蜡烛已经燃成了一捧泪,窗外天色微明。

落下最后一笔,秦风抡了抡酸痛的胳膊,站起身在不算宽敞的公房里走了几步,只等天色大亮之后便去面见女皇。眼下看来,按人马钱粮算,倘若即刻发兵,尚有几分胜算。兹事体大,他必须即刻向陛下禀报。

中和殿前,江淮一见旺财,便好似遇见救星一般迎上去:“旺公公,我有要事禀报陛下,陛下现在何处?”如今整个宫里也只有长流一人叫全旺财二字,大部分人则尊他一声“旺公”,江淮这样叫还算自持身份的。

旺财笑道:“江统领早啊。陛下正在御花园习剑。咱家偷空回来给陛下安排早膳。”

这么说就是在后宫了。“劳烦旺公公给通报一声,我真有要事。”江淮知道长流有早起习武的习惯,从前在齐王府他只要自己寻过去就是了,现如今这样做却是大大不妥。这些事也是江正澜提醒过他的。原先江淮尚未觉察,还道殿下成了陛下,不过改个称谓,他一样是她的下属。直到最近他才慢慢体味出这一步登天之后的差异来,别的不论,便是旺财在他面前的自称都已改了。

旺财微一沉吟,点头道:“江统领随咱家来吧。”旺财跟随长流多年,知道陛下每日少吃多餐,因而极容易饥饿。如此,每日有几个时段是老虎胡须拔不得的,其中之一便是晨起还未进早膳之时。起床气加上腹中空空,脾气之大可想而知。皇帝也是人,一样要好吃好睡才能心情舒畅。只是,他也知道陛下的章程,倘若现在不去通禀,耽误了正事,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福海之前又被长流下令植回了梨花,不过正值深秋,看上去只有光秃秃的一片,无景可赏。反倒是湖对岸景色颇为可观。

朝霞与金燕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密林深处,一道纤白人影在枫树与银杏的分界处翻飞,雪亮长剑映出绚烂晨霞,身姿飘忽起落之间动若流云飞卷,周身林叶却为凌厉剑气所催,如急雨般萧萧而下。红色的霜叶和金色的银杏分别凝成两幕稠雨,落至半空欲下未下之时,素华身影一个翻转起落,彩叶顷刻又凝成两股旋转的流波。

长流这才收势,整个人如定海神针一般直坠落地,还剑入鞘。四周落叶亦随之缓缓落定,竟是汇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八卦图。

江淮隔了老远的距离,见长流从林中缓步而出,素白衣袍落满朝霞彤色,周身却似被染了一层金边,不由微笑道:“卑职参见陛下。陛下好气色。”边说边跪下去。

“存瓒来了。平身吧。来得正好,同朕一道用早膳去。”事实证明,一个人吃饭,便是对着满桌山珍海味也甚感寡淡无味。不过如今她当了皇帝,与臣子一同用饭叫赐宴,对方定然诚惶诚恐。面对一个神经紧张的人吃饭,她自己都会倒胃口。别的皇帝回到后宫还有佳丽各出奇谋温柔小意地侍奉,她却连这等艳福都享不到。不过,江淮就是这点好,虽态度较以前恭敬了许多,却还不至于让长流不自在。

“卑职有要事禀奏。”江淮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用蜡油密封的急件来。虽不知信中内容,但他清楚陛下一直在等玳国那边传来消息。

长流倒并未感到意外,江淮一大早便来后宫寻她,必然事出有因。长流将“沉渊”往旺财怀中一抛,接过信拆开,一字一句读罢,不由叹道:“天意。”如果说皇上真的是天子,那洛轻恒两世为帝,较之她这一世逆天改命,无疑才算得上真正的天命所归。他不过花了一个多月的时日便已率领大军一路杀至都城,将他老爹和两个哥哥都给砍了。一夜之间血洗帝都,共五万多人死于这场夺嫡之争。日前,原焕这小子忽悠那帮太学生道,女皇陛下与玳国婚约未解,此时若明着大婚,定会引起玳国不满,还可能触发两国争战。那帮学生本不知晓洛轻恒缘何被召回玳国,只被原焕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虽不甘心,到底还是散了。却不知果真一语成谶。

密信接下来的内容都是对在玳国建立情报机构的简报,目前看来还算顺利。凌照办事也算机灵,不光成功逃过玳国帝都晋安城的那场血洗浩劫,还顺利与当地的商户搭上了线。早在凌照投入长流麾下之时,长流便已请了一个玳国人教他玳国的语言文字,并讲解玳国习俗,她自己还曾暗地里检验过他的功课。因而几年学习下来,凌照到了玳国适应得倒也不慢。

“旺财,你速去宣顾将军到中和殿见朕。”

旺财见长流面上表情一改自林中出来时的轻松舒畅,变得端凝冷肃,当下哪敢怠慢,忙忙地去了。

虽则朝中诸事千头万绪,但饭还是要吃。

江淮一路跟在长流身后,路过泛着漫漫金波的福海、穿过飘满桂香的金园,跨过正阳门前宽约两丈有余,分隔内外两廷,被朱红宫墙围拢投下一半阴影的长巷。这条巷子他从前当侍卫的时候便已走过无数次,因而只作平常。却不知长流登基已然有些时日,每每经过此地,仍不免感慨跨越这一巷之隔,耗去数载艰辛。

来到中和殿时,早膳已然摆好。就连江淮都不得不佩服旺财的本事。不大的年纪,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处理得妥当利索。如今虽则高胜还担着大内总管的虚名,但实际已被架空荣养起来,待遇虽高,说出去的话却再也没了分量。一朝天子一朝臣,道理亘古不变,只是这后宫如今已变了天,不知何时外廷亦会整肃一新。

长流用了一碗八宝香米粥,两个蟹粉汤包便停筷不用。江淮见她不再动筷,虽然还未感饱,却也不敢再用。

正巧旺财进殿道:“回禀陛下,顾将军和秦大人一道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江淮闻言连忙站起下跪,道:“陛下政务繁忙,卑职告退。”身为禁卫军副统领,他的职责是保卫女皇陛下的安全,碍于身份,不宜参与军国大事,也不能同任何外臣太过接近。因着这点,江淮在江正澜的点拨之下,连顾非都已经开始渐渐疏远。只是顾非为人磊落,又常在军营,未必发觉罢了。

江淮还记得江正澜当日所言:“陛下虽然信任倚重你,然而为父只要当这个九门提督一日,你便一日不得升任禁卫军统领。眼下邓荣超领着正职,你为他的副将,表面看当然是因为夺宫之日,邓荣超斩杀何辰功不可没,由他替补进位理所当然,而你资历尚浅,不宜擢升过高过快。但,实际上,邓荣超临阵倒戈,陛下虽对他此举大加赞誉,心里却未必信任他。而你虽是陛下的心腹嫡系,却有一个掌管九门的爹爹,因而你二人互相监督掣肘,对陛下才最有利。儿啊,你要牢牢记住,陛下已经是晞元女帝,不再是齐王殿下了。”

秦风、顾涛进殿的时候,长流已脱去练功服,换上玄色深衣。

二人同时跪拜,口呼:“参见陛下。”

“平身。”

顾涛是被传召而来,见秦风手握奏疏,便稍稍欠身相让。

秦风即刻上前一步,道:“禀陛下,西进预算在此。”

长流从旺财手中接过奏疏,一目十行扫过去,不禁越看越心惊。她虽然不知兵,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句还是听过的。不过她却从未想过,运输粮草的队伍需要庞大到如此地步。

粗略估算,平定西凉需要出动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而耗时最快一个月,最慢则无法估计。秦风按一个月计粮草,每个士兵一月吃五十斤粮食,外加一匹马的食量以重量计算是人的十倍。十万大军中按一万骑兵算,一月共需耗费粮食五千吨。如每辆马车配两匹马拉动一吨物资,则共需马车五千辆,如此又需要一万匹马。而这些马一路上也要吃饲料。此外还得加上行军露营所需的帐篷之类,拉动十万大军的后勤物资约共需战马六千匹。

长流虽然从未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但她心中明白,这些数字还只是纯理论上的,实际上的消耗必然更多。例如道路崎岖难行,车辆损坏造成粮食在路途上的遗失损耗;马匹死亡,造成运粮车未能及时跟上,敌人袭击粮仓,等等。

她眼下却还未曾考虑到,如数以千计的马车组成的一支运输队奔赴前线,则必然要防止敌军偷袭。而保护这些车辆又需要额外加派军士,这些士兵便不能充作沙场上的主力。另外,相比用来作战的人马,运输队自然要迟缓得多,势必会拖慢整个军队的行军速度。如此一来,前锋孤军深入西凉腹地时,运输队很可能追赶不及,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因而,秦风给出的意见是,尽可能地在当地征集粮草,如此一来不单减轻后勤补给的负担,还能加快行军速度。长流心中雪亮,所谓在当地征集粮草,跟烧杀抢掠没有任何区别。她当这个皇帝的初衷是为了使数以千万计的黎庶免于敌国掀起的战火;为了让所有的大禹人活得有尊严,不至于沦为亡国奴;也为了找回她自己的尊严,不再是成就他人野心的一颗棋子。但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她的一个决定,一时的主张,可能造成的后果是她站上这个位置之前所无法想象的。

不过,眼下这个问题倒是不必再踌躇,因为洛轻恒已经上位,调集驻守嘉陵关的大军攻打西凉这个方案,已经没有了任何可行性。就算洛轻恒需要时日整顿玳国内部,肃清政敌,她也赌不起。万一大军西进之后,不能火速平定西凉,而洛轻恒又趁嘉陵关防务空虚之时大举进犯,届时两线作战,双拳难敌四手,她就是大禹的罪人。

思及此处,长流道:“秦爱卿辛苦了,朕知道你能赶出这份奏疏来,必然夙夜匪懈。不过,眼下这一仗却打不得。”

秦风心下一惊,还来不及开口,只听顾涛急切道:“是不是玳国情势有变?”

长流点头道:“朕刚刚接到密报,三皇子已经夺嫡成功,不日便要登基了。”一顿,她接着道:“朕找顾爱卿前来是为了商量嘉陵关一线换防的事宜。”洛轻恒因着前世,必然对嘉陵关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她必须提前做好防范。

顾涛讶异道:“嘉陵关有何不妥吗?”他虽然已经调回京营好多年,但对顾凯的能力还是信任的。

秦风显然还在消化洛轻恒夺位这个消息,因而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就连被陛下夸奖都显得有些充耳不闻。他长期在兵部,早就听说这位玳国三皇子用兵如神,善于奇袭。由这样一个马背上出身,手腕铁血的人执掌敌国,实在对大禹大大不利。

长流接着肃然道:“朕早先便已探得洛轻恒在我大禹收买大臣,套取机密。因此朕不得不防。”虽然孟复早已被她暗中派人处理掉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她不能说自己或者洛轻恒都是重生的,只能用这样的理由。

顾涛沉吟片刻后道:“陛下所虑甚是。臣这就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至嘉陵关臣弟手中。”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