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忽然悄声对顾非道:“叫他们去外头雪地里打。”

从前几场的表现看来,这二人势均力敌,若真的全力施为,只怕顷刻就要将金阁的屋顶给掀了,顾非遂即刻道:“二位还请去外头施展,让大家看个过瘾。”

二人方才早已蓄势待发,只不过敌不动我不动,现在要变换场地,遂相继一掠而出。楚玉凤毕竟是女子,身法更曼妙些,赢得众人一声喝彩。

长流一边与在场诸人一齐向外走,一边问顾非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方才瞧他身法,竟与明錾仿佛,甚至明錾为了装一代高僧还有故作姿态的嫌疑,此人却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力气都不愿耗在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上。

“回陛下,此人名叫叶行云,乃是青州人士。”

明錾也瞧出来了,不禁狐疑地暗忖:难道师父他老人家有了私生子却一直没告诉我?

明錾的师傅不到十岁就出家当了道士,后来明錾也出了家,他一派便成了和尚、道士一家亲。明錾曾劝师傅另外收个俗家弟子,以免他人对自家有误解。师傅却说管别人个鸟,这辈子教了他这个半吊子出来已经想用头去撞钟,除非是亲儿子,否则断不会再收弟子。明錾当时心思都花在纠结道士为什么撞钟上了,也就没再提起此事。

师傅的道观隔了一座山头有个尼姑庵,难道师傅找了个尼姑当相好,然后弄出人命了?明錾暗念一声阿弥陀佛,算起来长流也是他半个徒弟,如此一来,他一派就变成和尚、道士、皇帝,都是特殊行当,如今总算来了个正常人。

二人来到梅林前的开阔地带。楚玉凤踏雪无痕。叶行云却一步一个脚印,只与常人行走无异。

枪套、剑鞘未离,二人却已短兵相接。“当”地一声金声玉振,叶行云手中剑鞘飞脱直埋入雪。楚玉凤的枪布亦飘然落地。

银亮枪头在皑皑白雪中舞成无数个半弧,向叶行云直逼而来,脚下素雪亦被荡成一片流沙似的白烟。

直到眉间一凉,叶行云终于动了。剑尖破开层层雪雾,只取那万点寒芒中唯一一个圆心斜斜一刺。

这一剑直似红梅初绽,意态悠然。

下一刻,楚玉凤只觉虎口一片酥麻,枪杆几欲脱手飞出,急忙稳住身形,正待再战,忽听明錾道:“香尽。”

武举规定,二人需在一炷香之内决出胜负,否则便一同淘汰。不过眼下既已进行到最后一轮,自然也该不再受此时限。更何况这炷香是二人在殿内便开始点的。

不过既然主考这样宣布了,二人也就各自罢手。

楚玉凤不待二位主考开口,便抢先朗声道:“这位小兄弟功夫了得,玉凤甘拜下风。”

在场诸人除明錾、长流将叶行云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之外,顾非和江淮亦看出了些门道。其余人直到楚玉凤认输尚处于懵懂之中,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自愿认输了,比试结果应当毫无异议。

长流早料到楚玉凤不会承自己的情,捡这个便宜。她让明錾喊停不过是不想让楚玉凤在众人面前输得太过难看,于她将来率领水师不利。

众人这才跪迎圣驾。长流一一将预备好的宝剑赐予三甲。最后一个轮到叶行云。他眉目低垂,举止从容,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口呼万岁,接过长剑。

长流与顾非对视一眼,均想:此人若非视名利如浮云就是有更大的野心,否则何以这般年纪却能如此宠辱不惊。反观探花,而立之人兴奋得红光满面。楚玉凤倒显得神采奕奕,不过眼中战意明显,想来叶行云激起了她不服输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猫果然动作戏无能,卡得一塌糊涂。我果然是古龙粉啊古龙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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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试已毕,众人都散了个干净。

梅林之中,顾非郑重道:“臣看这叶行云怕是个有来历的。他之前几场比试都有所保留,连臣都看走了眼。臣以为,方才那场,也未必就是他真正的实力。”此人武功简直深不可测。

长流点点头。叶行云既然来参加武举,就不应该一点功名利禄之心都无,可是从他的表现来看,又似乎并未将武状元这样的头衔放在心上。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朕会小心的。”一直以来她都尽量不在人前显露武功。就连逼宫那晚也只能叫人看出来她上马能杀人而已。

顾非闻言不由微微一笑。是因为离别在即,所以越发放心不下吧。

长流忽然折了一枝红梅抄在手中,身姿微倾,花枝探入雪地,唰唰地写起字来。每写一句,最后一笔的尾端便嵌下一朵红梅。直到八句写完,整根花枝也空了,朵朵嫣红都嵌在雪中,将那八句诗一一点成艳绝。

这一番动作畅若行云流水,一笔梅花小篆写得体势优美、一气呵成。更难得的是腕力用得恰到好处。顾非虽不懂字,但于武学一道已算得上大半个行家,深知贯入花枝的真气若非已经到了真正收放自如的地步,绝不能做到从枝梢依次将花朵震落,且刚好都落在每个字的最后一笔上。

“陛下悟性奇高,进境神速。”顾非不禁想到如果长流不是皇帝,整日未有俗事缠身,说不定在武学一道上能成为大家。不过,现在这种程度也已经很难得了。

再细读诗句:

“将军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爱卿解战袍。”

顾非又将整首诗默默诵读了一遍,待读到最后一句,不禁耳根一热。他其实并不敢问什么时候能回来。大禹自开国起就与玳国不睦,数百年来烽烟从未止息。

“你此去还有一件事。”长流将手中秃枝随意抛了,肃然道:“凌照在玳国购了一批种马。你在嘉陵关负责接应。”

“是。”

“你记住,无论如何,要完整无缺地回来见朕。”相传绝世名将皆有麒麟神兽相护。顾涛毕竟老了,要想在军中充入新鲜血液,就必须开始培养后起之秀。顾非是目前唯一一个顾涛会尽全力扶植,又让她放心的人。从这层意义上来讲,顾非绝对不容有失。

“臣谨记。”

顾非目送长流离去,良久都未从雪地里起身。飞雪簌簌而下,慢慢将地上的诗句覆盖了去。

也许海棠花开的时候就能再见她了,只是不知届时会是晞元几年。

顾非正兀自出神,忽然感到有人接近,一转头,原来是旺财。

旺财直走到顾非身侧,才轻声道:“陛下有口谕,雪地里凉,让您不要长跪着。您就放心出宫去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呢。”陛下写的这一地字,谁也不能抹掉,只能守着干瞪眼,等落雪都盖起来。

“多谢公公好意。”顾非遵旨站起,却仍是不走。

旺财见他如此,不禁暗自喟叹,却也不再相劝。

长流回到中和殿,见和尚表哥正在用自备的素斋,遂抢了一小碟葱花素鸡吃。

明錾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难道宫里的饭还赶不上和尚庙的?”

“朕有三千烦恼丝,吃了你这个光头和尚做的饭,指望能得片刻清净。”

明錾遂笑道:“其实我一向是个有福之人。生在皇族宗亲之家,却能逍遥于天地之间。”

“要不是朕打小就认得你,只怕要以为带走表哥那几任未婚妻的男子,都是你出资请来的。”

“哈哈哈。”

明錾畅笑一番后,不由正色道:“我方才去试探过叶行云,他一副对师门一无所知的样子,说话不冷不热,滴水不漏。”一顿,他又道:“我这就修书一封,去问问师傅。此人当防。只是,陛下如果派人盯着他,恐怕不出半刻就要被他察觉。”

“表哥放心。朕自有分寸。”先放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圈住他。叶行云此次夺魁,已经十分引人注目,就算长流不盯着他,也会有别人替她盯着。她倒希望是自己多心了,这般人才,如果不能收为己用,当真可惜。

二人又聊了几句,明錾吃罢饭便起身告辞。

次日。早朝时金不换启奏了河工贪墨案的终审结果。中书、门下皆有不少官员牵涉其中,户部和工部则有一大批人员下马。柳青纶本人因为有先帝爷临终“托孤”的旨意在,遂只是革职削爵令其归家思过。

颜青涵知道陛下心系科考,遂一下朝便取了卷子前往中和殿求见。

长流拿了卷子细看,见到上头画满了“xxoo”的符号便有些想笑。阅卷的考官一共八位,碰到喜欢的卷子就画圈,看不顺眼的则画叉,这是常例。只是不免让她想起了一些在阎王殿的见闻,如此严肃的科考判卷制度,换一个角度看,倒是“有辱斯文”了。

颜青涵以为陛下看见了韩毓的卷子,遂不免凑趣笑道:“韩毓这两题答得都好。依臣看,第二题答得尤其好。”

被他这么一提,长流这才从三十份卷子中找到韩毓的那份,抽了出来。这第一题么,确实讨了个巧,避开了女主当国合法性和合理性的探讨,而是直接论述了女子为帝的难处。全文用词典雅,并未写得花团锦簇,但其中有不少话都说进了长流心里,且并不见丝毫谄媚,算是以言辞恳切取胜。

这第二题答得叫长流眼睛一亮,细细读罢,不由拍案叫绝。

颜青涵自然觉察出了皇帝神情的变化,遂试探道:“臣本来想着让韩毓入翰林院,但是看了他的卷子,臣…”

“颜卿是想让韩毓去户部?”一般进士出身都会先扔到翰林院去抄书,因此颜青涵的后半句说的并不是眼下,而是韩毓今后的前程。看来颜青涵已经有了座师的自觉,开始考虑起韩毓的仕途规划了。

“是。臣说一句僭越的话,陛下眼下最头痛的只怕还是银子。”户部掌管天下钱粮,难得韩毓在这方面颇有头脑,何不干脆让他往这条路上走。翰林院清贵是清贵,但也难以干出实际上的政绩来,真正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必须要放到别处去打磨一番。

“朕再看看。”既是良材美玉,下刀之前就更要慎重。有时候让他自己选,反倒更为妥当。

一顿,长流笑道:“韩毓的卷子,郑观潮看过吗?”

郑观潮也是主考之一,又是当场画了圈的,当然看过卷子。颜青涵明白陛下这么问,显然是想知道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当即便答道:“陛下有所不知,陛下手中这份卷子已经是第二遍誊录了。”看到长流一副感兴趣的表情,颜青涵也不敢再卖关子,遂笑道:“郑大人当时看了这份卷子激动万分,连呼妙哉,一失手把茶盏给打了,还污了自己的官袍。”因打湿的部位正巧有些不雅,郑大人昨日一直挨到天黑才离开放卷子的弘文馆,这个话颜青涵自然不会对女皇讲,只在心里乐上一乐便算。

长流点点头。慕云缺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她的前几任皇帝给逼急了的时候,还有禁止读书人上京赶考,以免进一步造成粮食紧张的。就连先帝爷这样嚣张跋扈的皇帝,也干过跑到临近的津哲去就餐的丢脸事,还因此得了个“逐粮天子”的名号。

慕云的粮食大多从江南来。每年粮食从漕河进京,沿途经过三大粮仓都会储存掉一部分,剩下的才会运抵慕云。如此一来,从始发地到京城,每斗米价至少要加上二百文钱的运输费用。

韩毓提出破解这个困局的方法就是用市场调节军粮和慕云的粮食供应问题。

这两年北部边关粮食丰收,反倒是江南地区因水害严重,不若往年收成好。因而韩毓的建议是:江南粮食歉收,但货币多,边关粮食丰收,但货币缺乏。按惯例,江南每年要运一百十万石粮食北上,今年可只运三十万石,留八十万石以低于市价五十文钱每斗的价格,也就是每斗八十文的价格卖给当地缺粮的居民,总计可获得货币六百四十万文钱(一石等于十斗);这八十万石粮食无需运输,省下运输费用共计六百九十万文钱,两者相加等于获得一千三百三十万文钱。

有了钱,接下来就从这一千三百三十万钱中抽取两百万到慕云,用来收购慕云当地生产的粮食,按照当年的时价再加百分之三十,就是以每斗一百文钱的价格收购二十万石粮食就地储存。江南地区还运送上来三十万石粮食,在津哲粮仓留下十万石,剩下二十万石运到帝都。两者相加,慕云地区就储备了四十万石粮食。

以上花去二百万文钱,余下一千一百三十万文钱可直接投到边关,按边关的粮价再加上一倍价钱,收购粮食可达一百三十五万石。如此一来,种地的边民售粮可以换得所缺乏的货币。将这一百三十五万石粮食储存起来,可解决十一万两千五百名军人的口粮问题。还有的余钱,可做来年收购粮食之用。

北方路途遥远,等江南地区的货币送到时,粮食收购时机已经过去。解决的方法是:从离边境相对较近的慕云,也就是户部的仓库里支用一部分到边关买粮,而江南来的货币就不用再送去边关,转至户部仓库抵数即可。

这个方案看似投机取巧,实则心思灵活。且是从全局考虑,不以一地一时为限。韩毓从未做过官接触过实政,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实属难得。长流要找的正是他这样不按步就班,既放眼全局又灵活机动的人。

君臣二人又讨论了其他几份卷子,虽总体上不若韩毓的出彩,但其中也不乏可造之材。可能是女皇登基后开的第一次恩科,参加殿试的试子无一人在第一题的答案中有出言不逊或不恭敬的地方。不过,第二题关于京城缺粮,就普遍答得太过笼统,缺乏实践性。然而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人从前都只是读书人,没有做过实事。

长流在最终拟定的名次上画了敕,此次科考的名次就算定下来了,不日便会张榜公布。

颜青涵告退后,长流宣召了户部尚书郑观潮。君臣二人又就韩毓提出的调粮筹钱方案讨论了一番,大体上思路不变,只在细节处做了一二调整,准备就此实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雪中赠诗的灵感来自于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其实内容跟本章没一毛钱关系,但因为这样章节标题就取了这四个字。

陆挚是浙江嘉兴才子,唐德宗时的翰林学士,这个筹粮方案是他想的。陆大才子也是写圣旨的专业户,战乱时期,一天写上百份,没有一份潦草,文辞优美,切合实际。

送毛伯温

朱厚熜 (明)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好吧,这其实跟腐没啥关系。但是某猫看过雍正帝写给年羹尧的朱批后觉得实在基情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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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纶已经多日未见阳光,乍然走出牢室,一时难以适应满目雪色亮银,不由以袖蔽日。片刻之后,他才看清刑部大牢外竟停了华盖御辇,跪了一地的人。

正翘首间,却见柳思途走到他面前道:“爹爹不必疑心,陛下是亲自来迎司徒大人出狱的。”一顿,他又道:“陛下今日早朝,已经颁了罪己诏。”

柳青纶年纪大了,又一向养尊处优,在阴暗潮湿的牢中关了这许多时日,腿脚不大灵便,加之一时不肯开口让儿子搀扶,是以只站着不动。

柳思途看见小黄门迅速站成两列清道,知道陛下就要出来,忙将老父拉到一旁。

果然,片刻之后女皇亲自扶着司徒常胜从牢里走出来。后头跟着点头哈腰的刑部尚书金不换。

“司徒先生不必推辞,还请同登御辇。”

司徒常胜突然跪下泣道:“万万不可。老臣愧不敢当。老臣当日冲撞圣驾,难得陛下雅量,非但不治老臣的罪,反而如此礼遇,叫老臣无地自容。”

君臣二人这一番做作,在场诸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只除了柳青纶。他当然知道长流此番故作姿态是为了什么。罪己诏连着负荆请罪,天下人谁还会记得她所谓的“罪”,更何况,她的罪不过是失察,不查办他这个外公是念及亲情,查办则是大义灭亲,横竖仁德也有了大义也有了,谁人不说她贤明。一个犯言直谏,一个知错必改,君臣二人这一番配合,根本就是互抬名声。

柳青纶只觉自己这块踏脚石被人联手踩得胸闷无比。他这辈子从未低估对手,想不到却接连犯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中两次。

长流今日的戏码却不止礼贤下士这一场。如果说早上去刑部大牢接司徒出来,除了做戏给人看之外还有真心诚意的话,那晚上这一场却叫她心中冷笑。

长流登基后就废除了大长公主第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并赐了公主府邸。王素怀作为驸马显然是个倒插门的。因此,今日大长公主大婚跟一般王侯公卿家嫁娶略有不同。婚礼的程序省去了迎亲绕城三圈各种显摆和踢轿子武力威慑新娘这两项。新郎官自己骑着白马,带领王家众人送上门来。

公主府迎宾大厅前的院中摆着内务府仓促之下置办的足足二百抬嫁妆。因大长公主的肚子不等人,嫁妆器物就是一时搜罗不到好的,那数量也可聊作弥补,各类金杯银器、珠玉奇珍废铜烂铁似的堆满了院子,简直亮瞎往来宾客的眼。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那一对吉祥龙凤玉如意,据说整个大内如今都找不到这样的了。同样的羊脂如意一共有两对,其中一对被赐给了如今女皇面前的红人,禁卫军副统领江淮,另一对则给了大长公主。

新郎官穿过回廊的时候,瞥了一眼被供在案上的如意,心中不由一定,脚步也跟着沉稳许多。无论如何,哪怕说到天边去,无嗣也占了七出的头条,他当初只让李婉主动和离求去,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全了一场夫妻情意。何况他与大长公主的婚事,是得了女皇恩准的。这么一想,王素怀因家仆来报,说瞧见了前夫人,而引起的慌乱倒也平复了不少。

前厅已是一派人声鼎沸,王素怀却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一身女官服制的李婉,想到她如今在宫里的身份,今夜能出得宫来,必然是得了女皇的特许,他的心又不由一沉。也正因为如此,明知不妥,公主府的下人却不敢拦住李婉。

王素和早就瞧出来王素怀心神不定,其实他此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见弟弟现身,忙上前轻声道:“吉时快到了,陛下怎地还不来。要不要去问问公主?”

“不必了。公主说陛下定会亲临。许是有什么事给绊住了。”

“延误了吉时可怎么好。”

兄弟二人正当焦心万分之际,忽听一声天籁“皇上驾到。”

众人皆出门跪迎。

长流随意道了一句“平身,”便一路往里走,又对跟上来的王素和道:“开始吧。”

“是。”

皇帝亲临,这拜天地的程序便多了一道。长流高坐堂中,排在老天爷后头,受了两位二婚新人一拜。原本长流以为,再俊秀不凡的人物,只要胸前佩上冬瓜大的一朵红花,便只有当傻瓜的份了。谁知王素怀在一对龙凤红烛的映衬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她不由暗叹一声:难怪迷得姑姑连自己姓君都不知道了。

夫妻对拜一完,这婚事就算成了。长流作为出席婚礼的最高领导,照例要说几句吉利话:“朕祝姑姑早得麟儿。”

原本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说这样的祝词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她又是皇帝,男女之别于她而言早已百无禁忌。只是这话说出来,在场有些知道内情的不由暗笑,皇帝果然金口玉言,大长公主早已珠胎暗结,这麟儿在腹中只怕已经等不及了,只会早不会晚。

臣下办喜事,皇帝只要露个面那就是天大的恩宠,没有哪个皇帝是留着吃席的,长流也不例外。众人送她出了府,直到御辇走远了才起身回席。

新房之中,新郎官挑了大长公主的红盖头,只听她笑嗔道:“我说的吧,陛下会来的。这孩子说到底也才十四岁呢,又是女孩子家,哪里就会跟你们男人一样翻脸不认人。”

“公主说得是。”王素怀心中明白,定是公主府的人告诉公主李婉来了,才有了后头这句话。

其实,大长公主的心态也颇为矛盾,作为一个女人,物伤其类,丈夫对前人太过绝情未免叫人齿冷,可作为妻子,她又希望自己可以独占他的身心。

王素怀思量片刻,不由道:“依公主之见,陛下既然同意了你我的婚事,今日又为何特许李婉前来观礼呢?”既然公主主动提了,他不如趁此机会摸一摸陛下的心思,也好显得心怀坦荡。

“怕是叫李婉死心吧。你放心吧,再怎么说,我都是陛下的亲姑姑,她怎么会向着外人呢。”何况如今回想起来,她这个大长公主也算是有拥立之功的。

“是。全听公主的。外头还有宾客要照应,我先出去应付一番。”

“你…你少饮些酒,免得伤身。”

“是。”

大长公主望着新郎官的背影,不禁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他对她也算是百依百顺了。

长兄如父,加上王素和这个光禄寺卿惯会布置宴席,整个公主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婚礼的排场可说要多大就有多大。那一水儿的红绸,将所有人映得满面红光。新郎官不在,他理所当然地代弟弟招呼宾客。

王素怀跨入大堂的时候,发现李婉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素和快步走到他身侧,小声道:“人已经走了。”

“李家如今是什么态度?”当初和离的时候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只因李婉这一支如今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李家根本无人肯为她出头。

“我打听过了。原本李家是要送礼的,后来应是李婉做了掌书的缘故,这礼便没送过来。”一顿,王素和压低声音道:“这事你别管,李家那边有大哥替你周旋。你只要跟公主过好日子就行了。”反正已经将人给彻底得罪了,不若得罪得更大些。

这厢王家兄弟二人在揣测陛下和李家的立场,那厢花厅里女眷们都想借着这股喜庆的东风,给自家儿子闺女牵线搭桥。

孟颜秋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颇为尴尬。

眼看着顾轩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没有人家肯要。不用脑袋想也明白,女皇的前未婚夫,被女皇陛下本人指名道姓说不配当她丈夫的人,还是短命前太女的未婚夫。这两个身份,便是有一个那也是鹤顶红级别的剧毒沾不得,更何况他二毒俱全。

孟颜秋但凡起了个头,话题就会被扯开去,要不人家就拐过十七八个弯绕到顾非身上去。她心里头早已憋着十七八升血,殊不知别的贵妇亦是有苦难言。孟颜秋自己生的儿子是个属扫把的,偏偏顾家势大,得罪不得。这嫁女儿又不是卖咸鸭蛋,买一送一不打紧,总不能为了攀上顾非,把另一个女儿给搭上吧。因此孟颜秋每每提到顾轩,众人只能装糊涂打哈哈千方百计给糊弄过去。顾非行情一路走高,两相比较之下,直叫孟颜秋把顾非给恨了个底朝天。

作者有话要说:找画手画了陛下和小非非的人设,想参观的童鞋可以去某猫微薄。点我的名字,摸到作者专栏,有链接。顺便求包养,收藏作者。

顾二货嫁不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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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内,楼凤棠气定神凝地微笑道:“看来陛下此次是想重用王大人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都察院右都御史主动提出致仕还乡,本以为如此一来左都御史更进一步便顺理成章,谁成想,吏部递上来的继任人选竟然是王素和。

王素和现任光禄寺卿,乃是从三品。右都御使为正三品,他便是升了半级,也并不算破格提升。按资格和品级,他的调任并没有什么能让人诟病的地方,唯一值得商榷之处就在于王素和本身够不够能力胜任都察院第一把交椅。

门下省侍中李嗣同当即嗤笑道:“如今人家也是皇亲国戚了,应当的。”当初王家求娶李婉,正是李嗣同升任门下侍中之时。如今他还在任上,王家眼看着柳青纶这棵大树要倒,立刻弃了李婉,转而逢迎大长公主。李婉虽与李嗣同关系远了些,但到底也是李家人,如此做法未免欺人太甚。王家此番举动无异于主动跳下门阀世家这艘船,向女帝献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