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师娘打发出来买东西的,本就想碰碰运气,瞧着能不能撞上纪家的人,没承想还真是这般有缘分。

“姐姐,是三通先生哎,”这位当世大儒的圣明,纪清晨两世可都是如雷贯耳。只是前世她生时,只是个江南商贾家的女儿,自是没资格见大儒。而死后,她附在裴世泽玉佩的身上,他名声的可不好,不择手段,残害忠良,你说,人家大儒先生能待见他吗?

所以纪清晨也一直都闻名,而从未见面。

没想到这世,竟是有了此番机缘。若是不去求见一番,可真是对不起,这样的天赐良机呢。

纪宝璟捏住她的手,缓缓摇头,可是眼中却也是犹豫之色。她自幼便饱读诗书,纪延生没儿子,就把她当儿子一样地教养,她启蒙的时候,是纪延生将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教着的。

所以如今知晓三通先生,就在附近,怎会不想见一见高贤呢。

“姐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姐姐你不是最喜欢三通先生的画作吗?这次可当面求教一番啊,”纪清晨实在是太懂得,怎么诱惑人了,这还真是专挑人的软肋来。

而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温凌钧,在听到纪宝璟喜欢先生的画作,登时喜上眉梢。他跟随先生这些年,与画作上也有些心得。

他心中欣喜,却不好乍然插嘴。

纪宝璟被她说的心动,当世皆知三通先生乃是大儒,可是却极少有人知道,先生的画也乃是一绝。她曾在祖父的书房中,见到过三通先生的真迹。当时她虽年幼,却还是被画中的写意所吸引,她这般喜欢画画,也未尝不是受了先生的影响。

“姐姐,去吧,说不准下次就没这么好的机缘了呢,”纪清晨自然瞧见了纪宝璟脸上的犹豫,又给她添了把柴火。

“宝璟,你若是想去见见,那就随温世子一块过去,说来三通先生还是你祖父的至交好友,咱们两家也算是有些渊源的,”老太太瞧着纪清晨一直缠着纪宝璟,她也知大孙女就喜欢画画,所以去见见大家,也能长些见识。

既然连祖母都开口了,纪宝璟自然是没有再扭捏,叫丫鬟取了帷帽带上,这才走到温凌钧身边,微微屈膝道:“麻烦温世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温凌钧立即摆手,脸上的欢喜是真的没藏住。

纪清晨年纪还小,自是不需要戴帷帽,牵着纪宝璟的手,便跟着温凌钧下楼去了。

待他们走后,韩氏这心里就跟猫抓似得,她虽不是什么满腹经纶的才女,可也知道三通先生的名号,况且上回温凌钧来了家中,儿子荣堂在她跟前可是说了好几回,话里话外都是羡慕这位温世子能拜入三通先生门下。

如今听到三通先生在城中,她便试探着说道:“娘,三通先生难得来真定,咱们不如叫荣堂、行堂他们兄弟,也跟着去长长见识。”

韩氏心想连纪宝璟这样的姑娘都能去见三通先生,难不成她儿子是正经准备科举考试的,还见不得了?

“你以为延生一大清早带着他们出去,是为了什么?”老太太淡淡说道,可心底却是忍不住叹气,这老大媳妇啊,年轻的时候瞧着还好,怎么年纪越大了,反倒是越发地小家子气了?

这都是一家人,如今两房才有荣堂这么一个嫡子,难道有什么好事,纪延生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韩氏是听出了老太太的不高兴,立即赔笑道:“还是二叔想得周到,我一个妇道人家,还真是不懂这些。”

**

一路上虽有丫鬟婆子旁边伺候着,可是温凌钧还是时刻注意着两边的情况,生怕有人冲过来,唐突了佳人。

只是这街上人头涌动,瞧着竟像是整个真定的人,都聚集到了这一条街上来。丫鬟婆子将他们三人围成一圈,只是人实在是太挤了,温凌钧被挤地撞了一下旁边的纪宝璟。

他立即低声连道:“对不起,纪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他声音虽轻,可纪宝璟却听得清楚,就是在自己的耳边作响,于是她轻声摇头道:“无妨,温世子小心。”

听到她的关心,温凌钧只觉得有一汪暖流从心中滑过,声音更是柔和地如那四月里的湖水,“你才是要小心才是。”

待他们到了的时候,就见这间酒楼不似旁边那些的热闹,门口还站着官差,见他们过来,立即说道:“这里闲杂人等勿进,还请几位回吧。”

官差也瞧见他们身边的这些丫鬟婆子,知道定是城中的大户人家的女眷,是以说话也格外客气,也并像对其他人那般,张口就呵斥。

温凌钧微微皱眉,他离开的时候,门口还未有这些官兵呢。

他立即抱拳解释道:“我家先生就在楼上的包厢中,还请几位行个方便,让我们上去吧。”

“你可知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官差见他不停劝阻,上前一步,一手紧紧扣着腰间配着的衙刀。

“世子爷,您可回来了,”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冲了出来,瞧见他竟是像瞧见了亲人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他放心之后,又有些哀怨道:“世子爷,您要买什么东西,只管小的去便是了,何必要亲自跑一趟,可叫小的好生担心啊。”

纪清晨在一旁瞧着这小厮,可实在是有趣,嘴皮子上下吧嗒吧嗒地,逗得她一下就笑了。

二宝这下才看见跟着自家世子爷一块回来的两位姑娘,高挑的妙龄少女带着帷帽,瞧不清楚面容,只是瞧着身形就叫人觉得,这定是位美人儿。

至于那位正笑着的玉团子,哟,可真叫二宝稀罕了,只见她梳着可爱的花苞髻,全身穿着粉色裙衫,就连头发上绑着的发带都是粉色的,而她的小脸却是格外地白皙圆润,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又亮又黑,就像是刚洗过的葡萄,水灵灵的。

“二宝,你与这两位官爷说说,我要进去,”温凌钧见他一直盯着旁边瞧,立即板着脸说道。

二宝这才回过头,道:“咱们世子爷可是三通先生的弟子,你们还不速速让开。”

几个官差方才一听他喊世子爷的时候,就已经被吓得够呛,这会哪里还敢拦着他啊,忙是让开了道,请几人进去了。

待上了二楼之后,二宝还在说:“您刚走没多久,知府大人就带着一帮人都来了,如今还在说着话呢。夫人在旁边的包厢歇息着呢。”

因着三通先生正与知府大人在说话,于是温凌钧便带着纪宝璟和清晨,先去他师娘的包厢中,毕竟女孩也不好去都是男人的房中。

待敲了门之后,是个丫鬟过来开门的,见温凌钧站在门口,立即欣喜道:“世子爷,您可回来了。”

“是凌钧回来了?”屋子里面传来一个有些苍老温柔的声音。

“师娘,弟子带了几位旧友前来,”温凌钧进门后,立即禀告道。

屋子里头坐着的是一位穿着暗紫色竹叶缎面对襟长褙子的老夫人,头发有些花白,却梳地整整齐齐,插着一支水头十足的翡翠簪子,耳朵上也是同样水头的翡翠耳环。

“师娘,这两位姑娘乃是真定纪家的姑娘,这位是大姑娘,这位是七姑娘,”温凌钧解释道。

纪宝璟和纪清晨都给老夫人请了安,而坐在桌旁的老夫人,仔细了打量了她们两姐妹,半晌才道:“你们祖母如今身子骨可还好啊?”

“谢夫人关心,祖母身子骨一直硬朗,今个也来看龙舟了,”是纪宝璟回的话。

老夫人听她的声音,如黄鹂初谷,清脆动人,不由道:“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走路尚且还要叫人搀着呢,没想到这一晃竟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待老夫人叫她们坐下后,便在一处说话。纪清晨这才晓得,原来逝去的祖父与三通先生年幼时,竟然还在一个学堂里头读过书,竟是有如此的同窗之谊。

不过祖父考上科举之后,便在朝中为官。倒是三通先生闲云野鹤,不喜官场束缚,反倒是成立了另一番贤名。

三通先生的夫人,也就是面前的这位老太太,本家姓燕,被人称作是燕夫人。

“如今我们就在王湾村住着,叫你祖母有空,也给我写封信,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像从前那般,”燕夫人似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脸上皆是怀念之色。

因今日实在是不便,所以纪宝璟便提出告辞。

“你既是喜欢逸之的画,那回头我叫凌钧送两幅到府上,”燕夫人笑着说道。

纪宝璟闻言又惊又喜,立即说道:“谢夫人,宝璟何德何能。”

“不过就是几幅画而已,你若是喜欢,以后就来家里玩,”燕夫人挽着她的手,便是从在手腕上撸下一只翡翠的镯子,戴在她的手上,轻声道:“头一回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我怎么能收夫人如此贵重的东西,”纪宝璟要推脱,可是却已被燕夫人将镯子带在了手上。

而随后燕夫人也给了纪清晨一个见面,一枚翡翠雕的玉佩。

几人这才离开。

等到了楼下,纪清晨不想这么早回去,就闹着还要往前走,那边桥上也是热闹极了,而且在桥上,还能看见龙舟,这会龙舟可都在河上练习着呢。

“纪姑娘,我瞧着那边有些小吃,不如我买回来些,给你们尝尝吧,”温凌钧指着不远处,今个是端午,做小吃的都聚集到这一处了,糯米饭、爆肚、锅贴、吹糖人、菱粉糕、绿豆汤,简直是应有尽有,那香味飘地,能顺着微风,跑下十里地。

纪宝璟正要拒绝,可是旁边的纪清晨,已是甜甜地说:“谢谢温哥哥。”

温凌钧立即道:“等我一会啊,”说完,就跑了出去,他身边跟着的二宝也是没法子,只得跟着自家世子爷往那边跑。

待在糯米饭的摊子上站定后,二宝立即问道:“世子爷,您今个怎么这么殷勤啊?”

“胡说,纪姑娘她们是客,我这只是待客之道而已,”温凌钧义正言辞地说道,却是又催二宝给银子付钱。

待把周围的小吃摊都买了个遍,二宝道:“世子爷,纪姑娘是大家小姐,哪里会吃这些街边的东西,咱们买了叫人家尝尝鲜也就行了。”

温凌钧这才收手,只是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就见人群都往桥上跑,二宝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拽着一个人便问道:“小哥,请问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前头有人被挤地掉进了河里了,听说还是个姑娘,这可怜见的,”被抓住的人,说完,就往那边跑了。

温凌钧心中一颤,可是又想着她身边都是丫鬟,定然不会有事的。

“带着个帽子,一掉下去,人就往水底沉,可真是可怜,”谁知旁边又有一对往回走的人,边走边说。

温凌钧一下往回狂奔,就见桥上已站满了人,可是他到了原地,就是不见纪宝璟她们一行人的身影。

而此时河中则飘着一顶白色的帷帽,帽子轻纱尚未湿透,影影绰绰。

宝璟……

他扔了手中的东西,便是从桥上跳进了河里,旁边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就听人群又大喊道:“有人跳河,有人跳河了。”

二宝赶到的时候,正瞧见他家世子爷从桥上跳下去,吓得腿直接软了,跪倒在地上。

“二宝,温哥哥呢,”纪清晨是瞧见二宝才过来的,二宝此时已目光呆滞,只看着桥边栅栏。

纪清晨赶紧过去一瞧,就见河中一个男子,正奋力地在游着,似乎要游到河中心的那帷帽中。

此时纪宝璟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她自然也瞧见了温凌钧,吓得心都险些漏了一拍。

“大姐姐,他是想救那顶帽子吗?”纪清晨傻傻地问。

纪宝璟这会如何不懂,定是他以为是自个掉了下去,便跳进去。于是她也再顾不得大家闺秀的贞静温雅,撩开面前帷帽的轻纱,冲着河中大喊道:“温世子,温世子。”

可是她喊了两声,都不见他回头。

一旁的丫鬟们也跟着一起喊,直到纪宝璟大喊一声:“温凌钧,你给我回来。”

发了疯向河中心狂游的男子,似乎有了感应一般,就是回头看过来。

十几米长的桥边栏杆上,都围满了人,可是他却一眼瞧见了那个心中的人。

只见她一只素手轻撩面前的薄纱,虽隔得远,可他似乎能瞧见她脸上的着急,原来不是她啊,真好。

河中的人,突然就沉了下去。

吓得桥上的人又纷纷大喊了起来,此时纪宝璟喊道:“若是有哪位义士愿下河救人,我愿出五十两银子。”

噗通、噗通,一下子就跳了下去四五个人。

纪清晨瞧着这一幕,竟是忍不住想要。

她这个未来大姐夫,可真是傻得可爱啊。

☆、第36章 分家产咯

端午佳节,真定河上波光粼粼,河边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只是这龙舟尚未开始呢,便已发生了好几起意外。

纪宝芸正拉着妹妹四处闲逛呢,就瞧见桥上人喊有人掉进水中了。

“咱们过去瞧瞧吧,”纪宝芸拉着纪宝茵的手腕,就要走过去。

只是纪宝茵却摇头道:“三姐,咱们也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先回去吧,”她素来不喜欢凑这些热闹。

可纪宝芸却不听,反倒是拉着她的手腕就不放,拖着她就往前走。纪宝茵不愿和她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只得跟着过去了。待她们走到桥边,就看见有好几个人从河里爬了上来。

倒是纪宝茵因为没带着帷帽,眼尖地瞧着其中一个人,说道:“三姐姐,你看那个是不是温世子啊?”

温凌钧来过家中,纪家的女孩儿都是见过他的。

纪宝芸定睛一瞧,竟果然是他,只是此时他浑身湿漉漉的,上来后更是站在河边连连喘息。没一会,就见几个人又跑了过来,其中便有纪清晨。

“大姐和沅沅也在这里?难道她们是和温世子在一起的?”纪宝芸柳眉登时竖了起来,她心底一向喜欢和纪宝璟较劲,但凡纪宝璟有的,她便一定要有。纪宝璟是嫡长女,可她也还是长房的嫡长女呢,大家身份都是一般罢了。

可这会,瞧着纪宝璟站在那边,与温凌钧似在说话,纪宝芸这心里就是不得劲。

倒是纪宝茵可不知道她大姐姐心里想了这么多,赶紧说道:“三姐,咱们过去瞧瞧吧。”

“去什么去,别看人家正说话呢,咱们过去做什么,讨人嫌啊,”虽是头上带着帷帽,可纪宝芸还是翻了下眼睛,一甩手便准备离开。

倒是纪宝茵有些无辜,见她离开了,也只得跟上去。

三姐这脾气可真是的,明明方才要去的是她,这会生气要离开的也是她。纪宝茵脸色也沉了下来,若不是亲姐妹,真是忍不了她这样的脾气了。

至于上了岸的温凌钧,在看见纪宝璟时,第一句便是:“纪姑娘,你没事啊。”

“我哪里有事,倒是你……”纪宝璟见他都这会了,竟还想着自己,心底说不出的滋味,咬着唇说不出话。

“我没事,我自幼便会凫水的,方才只是一时脱力了,”温凌钧见她似有些生气,立即解释道,可是也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

心中登时又觉得高兴了起来。

“大姐姐,咱们赶紧去给温哥哥买一身衣裳换上吧,要不然他该生病了,”还是纪清晨在一旁提醒道。

只是这救人的银子,纪宝璟身上也没带这么多,只叫丫鬟将银袋子拿出来。好在二宝这会过来了,立即说道:“我身上有银票。”

温凌钧也是说道:“这赏银哪能叫你给。”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他真想叫她一声宝璟。

二宝身上带了银票,按照纪宝璟方才答应的那般,一个人给了五十两银子。一旁围观的人,见这些人居然真拿到了五十两,心里头真是又羡慕又后悔,只恨自个方才跳的慢了。

**

“温世子,这都是怎么了,”韩氏一瞧见温凌钧头发湿漉漉的,衣裳也不是先前的那一套,瞧着有点宽宽大大的,看着不合身极了。

纪清晨捂嘴,忍了好久,这才没有偷笑出声,倒是温凌钧轻声道:“遇上了些小意外,伯母不用担心。”

韩氏瞧着他这模样,立即担心道:“这头发都是湿的,要不散开叫人好好擦擦。”

而后连老太太都开口,温凌钧这才没拒绝,领着二宝去梳洗一番了。这会龙舟也正好要开始了,老太太和韩氏都起身到二楼的阳台上坐下,河面上的龙舟已呈蓄势待发之势。

待坐下后,韩氏侧过头,问旁边的纪宝璟:“璟姐儿,温世子这是落水了?”

扑哧一声,纪清晨终于是忍不住地笑了出来,韩氏瞧着她笑的模样,一脸无奈。倒是老太太招了招手,说道:“沅沅,你到祖母跟前来。”

纪清晨跑了过去,依偎在老太太的身边,小姑娘踮起脚尖,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太太脸上先是惊讶,随便竟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低头问小孙女,“可是真的?”

“自然是了,你不知道啊,好多人都瞧见了呢,”纪清晨笑得特别开怀。

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教训道:“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救姐姐,你不许这么没礼貌。”

“我没有笑话温哥哥,”纪清晨立即表示道,只是他真的太好玩了。

没一会,纪宝芸和纪宝茵两人也回来了,后头跟着的丫鬟,各个手上都提了好些东西。

韩氏立即道:“外头这些东西可不干净,仔细吃坏了东西,到时候又要哭哭啼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