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他们放下心来,全力冲刺过来时,呈半圆形摆放的马车的羊堆里,突然冒出二十多个立起的“羊怪”。

等盗匪们看清那些站起的羊其实是披着带羊角的羊皮大汉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大汉手里都拎提着弓箭,而且个个都是百发百中的好手,如雨点般的箭朝着盗匪们射了过去。

伴着一阵哀嚎声,那些个盗匪纷纷倒地。就算有些人勉强拨开了箭雨,也被随后跳下马车的大汉们用宽长的马刀劈倒在地。

刘琨并没有跟着车夫们躲起来,他带着两个镖师跟着马车上藏匿的羊皮汉子们一起搏击盗匪。

战斗结束得眠棠比想象的快多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盗匪就被击杀了大半,只有那么一两个滚落了山崖,负伤逃跑而去了。

眠棠从羊群堆里钻出来的时候,刘琨正跟那些帮衬的汉子们清理战场,给那些没死的盗匪补刀呢。

至于那些车夫和牧工,一个个吓得是双腿发抖,心有余悸。

眠棠走过去,跟领头的叫阿联辿的大汉抱了抱拳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让你们一路缩在马车羊群里,实在是委屈你们了。”

阿联辿依着蛮族的礼节回敬,并操着娴熟的汉语道:“您是我们小王子的义母,更是我们部落的恩人,击杀盗匪这点事情,实在不值得谢。”

原来这些人,都是林思月的手下。

当初眠棠发现自己被蛮人盗匪盯上的时候,便想到凭自己的这点人手,不足以保证一路平安。

于是便想到了向林思月求助。

林思月听了眠棠开口,毫不迟疑,连夜就调拨来了部落里的勇士,供着眠棠差用。

于是眠棠将计就计,在车马店里准备出发的那一夜,让这些蛮族勇士披着羊皮分别躲在了十辆装好羊的马车上,借以迷惑跟踪踩盘子的盗匪,让他们摸不清底细。然后在这视野空旷,适合放箭的旷野停下,等着盗匪上钩。

果然那盗匪没耐性,看他们停下来后,便开始露出身形。

那些车夫竟然没有察觉出车上有这么多人,一时间也直了眼,抱怨东家不讲实话。

眠棠笑嘻嘻道:“实在对不住诸位,不告诉你们,实在是怕你们心里害怕,面儿上露了底。若是被盗匪们察觉不对,他们准备的可能更加充分,就不是只有这么十几个人了。若是一大批饿狼,就算我们有准备也要费些气力不是?”

车夫和牧工心说,你要是早说,我们都不能接了差事,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但是现在路程走了大半,照着这个年轻东家的精明样,不到地方绝不会给工钱。所以没有办法,他们还得继续硬着头皮赶路,但愿接下来顺顺利利,可莫再有盗匪抢劫了!

眠棠这一遭解除了后顾之忧,余下的路程,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走了。

因为是在野外,每天白天赶路,只能糊弄着吃一口凉食,只有夜里时,能稍微用心做饭。

为了感谢古丽部落的勇士的相助,第二天夜里,眠棠让车夫和牧工帮忙,寻了一些野果,挖了一些野菜和野生姜。刘琨挑了三只肥大的羊,宰杀后将肉切成大块,一块块地投入锅里,再扔进几把野菜和切片的野姜,待得煮烂以后,直接蘸取佐料吃。

一时间,就算没有酒,众人喝着羊汤也吃得酣畅淋漓。

黑尾羊的滋味原本就是鲜嫩肥美,不需要太过香浓的调料烹饪,待煮了烂熟,沾着盐吃就别有一番风味。更何况眠棠还拿出自带的辣椒油,调和一下,抵住了羊膻味,香辣的感觉在味蕾上跳动。

别说那些古丽部落的勇士,就是刘琨也觉得这辣椒油特别香。

问过眠棠才知,这辣椒油里是用江南特产的小粒花生,还有豆蔻、甘草、陈皮、甘草一类的香料一起碾碎后,再混着姜块和葱段一起炸香,过滤渣滓之后,将油热浇在岭南红细辣椒粉上制成的。就连里面的细芝麻都是远地方运来的。

原本刘琨是闲问,却没想到眠棠随身带着的那一罐子辣椒油竟然这么穷讲究。

眠棠微微苦笑。原先被人蒙骗着做了军眷,整日里除了药铺子,就一门心思钻厨房给李妈妈学习做菜侍奉相公了。

别的没学会,王府金贵舌头的穷讲究,她还真跟李妈妈学了不少。就连这罐子辣椒油的制法,眠棠都是跟李妈妈学来的。

从武宁关出来的时候,除了带了几大锅馒头外,李妈妈差一点将小厨房都搬空了,各色调料给她带得齐全,就连她爱吃的蜜汁肉脯,都给她带了三大袋呢。

可惜一路上,范虎等人太能吃,她的零嘴最后也被他们用来就馒头吃了。

幸亏还剩了这么一罐子辣椒油,眠棠留下来的时候,也一并将它带在身边,哪怕是干硬的大饼,沾着辣椒油也能变得开胃入口。

眠棠如今再想起她这两年在宅院里相对安逸的日子,竟有种上辈子的感觉。

这一罐子的辣椒油吃完了后,她也决定不会再回想那些在厨房灶台,宅院里围转的前尘往事了……而如今,她一直节俭着吃的那一罐子,很快就被众人分吃的见了底。

以后……她大约就不会再想了吧!眠棠闭目饮下了一大碗羊汤。

吃饭的功夫,眠棠就跟阿联辿闲聊,打听下蛮族那边的局势。

听阿联辿的意思,阿骨扇乃是暴虐成性之人,原本就不得蛮族各部落的拥戴。他打胜仗时还好,大家一起跟着分肉吃,逐利而行。

可是现在阿骨扇被淮阳王打得是节节败退,跟随他的个个部落也开始不满,更是打得有些心虚疲累,期盼着两边早点议和。

但那个淮阳王却毫无议和的意思,似乎要将阿骨扇屠戮殆尽的意思。

眠棠不动声色地听着,突然问:“那你们古丽部落也追随阿骨扇打过仗吗?”

阿联辿唾弃地往地上吐了一口道:“谁会跟吃腐肉的财狼为伍?我们古丽部落的人就是死光了,也绝不会臣服于阿骨扇……”

说完这一句后,阿联辿似乎自觉失言,便沉默不再说话,只闷头继续吃着羊肉。

眠棠举着碗,慢慢喝着羊汤,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奇怪的联想。

她曾经听崔行舟讲枕边故事时,讲过蛮族王位更迭的故事。

一时间,突然想到了那位惨死在阿骨扇的蛮族老单于。据闻老单于的独女在父王死后便下落不明。

倒是跟那个林娘子委身给胡家二公子的时间吻合。而且林娘子会说汉语,谈吐不俗,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请过汉人当夫子才对。一般部落的小王女,可没有这般排场……

而如今,她身边的这些个勇士看上去,也跟那些扁鼻子的蛮族大不相同,更不是寻常的蛮族牧民。

听着他们说的是自己能听懂的纯正的王旗口音,眠棠忍不住猜想到,那个林思月会不会就是老单于下落不明的那个女儿呢?

不过对方既然不愿被人探知底细,眠棠便也识趣不问,却急着催促他们赶紧回转。

若是她的猜想没错的话,那林思月和干儿子小核桃的处境也很危险。

阿骨扇若是知道老单于的骨血还留存着,必定想要斩草除根。所以林思月的身边,可不能短缺了人手。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的时候,眠棠便请了阿联辿过来,再次谢过,说已经快要赶到金驼镇。不需要他们护送了,请他们回转吧。

阿联辿却不肯,只说他的女主人吩咐,一定要将柳姑娘送到安全的地带才能安心回去。

可是眠棠却一脸严肃道:“听闻淮阳王在金驼镇安插了许多探子,你们的相貌这般显眼,若是靠近了,被那些官兵抓去审问,只怕一时半会不能脱身,到时候林娘子无人照拂,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阿联辿有些犹豫了。王女和小王子乃是他们部落最后的希望,若真是出了什么差池,是什么都不能弥补的。

眠棠很善于说服人,一番话终于将终于将阿联辿说动,同意回去了。

看到阿联辿和部下离去,眠棠缓缓舒了一口气。阿联辿的这支奇兵已经重伤了盗匪,余者便不足为虑,纵然这些盗匪想要报复,一时间也是有心无力,不能阻碍自己了。

这次的货物主要是羊群,都是带毛喘气的活物,接下来的路程当争取快些赶路,尽快的离开西北。也希望林娘子和她的儿子可以否极泰来,过得舒心自在。

果然后面的行程非常平安,他们一路顺畅地来到了金驼镇。

这么一大群羊赶进金驼镇,颇有些轰动。毕竟此时能带着一群羊赶来,着实不易。镇上的羊贩子纷纷过来,找眠棠谈采购事宜,报出的价格也是一个比一个高。

最后眠棠将羊群一分为三,分别卖给了三家出价最高的羊贩。

刘琨笑的嘴都合不上了,这次路途虽然风险颇大,但是利润也实在是丰厚,足足抵得上平时四五次。眠棠带着刘琨和几个镖师,将现银都换成了银票,用厚实的油布裹好,缝到羊袄子的夹层里,就连晚上睡觉也不脱。

不过第二早起时,眠棠他们走早出发了,眠棠寻了个小树林,换穿上了女装。还让刘琨几个镖师剃掉了胡子。

行走江湖的男人,胡子就是人生的履历,如何能剃?刘琨他们死活不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喵~~~困~~周日上班又提前了,五点爬起来敲文的,都是狼人儿!狂仔黑着眼圈照镜子时,也怕自己,亲们怕是不怕?

☆、第 57 章

可是眠棠却说:“我们赶着那么多的羊来, 实在太扎眼。恐怕官兵今日要来找寻我们了。若是不变装, 我们岂不是要麻烦了?”

昨天她跟羊贩子闲聊时知道, 这里私贩子多极了。

在官兵的眼里,这些私贩子却招人喜欢得如肥美的羔羊。

自从吴太后垂帘听政以来,巧立名目收取苛捐杂税。尤其是西北地界,腐败盛行, 正经的生意人根本赚取不到钱。

羊贩子们都是本地人,时时按年节打点官兵, 一般他们在买卖的时候都无人来搅闹。

不过待得赚了钱银后, 外地的客商无一例外要被刮油。连罚金和补交的税钱,加上恐吓坐牢敲得竹竿很可观,相当于白白走了一趟。

眠棠可不想白白替他人作嫁衣, 所以赶着天不亮出发,而且要变一变装束才好。

在银子和胡子之间,似乎就变得好选多了。

刘琨和两个镖师不再犹豫,各自剃掉了胡子, 一时间脸儿上光秃秃的, 互相看着, 觉得自己的爹妈都不能一眼认出了。

眠棠笑嘻嘻地道:“这样一来, 就万无一失了。”

果然待天见亮时, 就有官兵在道路上设卡盘查客商,离得老远就看见,阻拦人的那几位,都在江边的牲畜市里见过, 只不过那时他们是便服,挨着羊贩子们,将钱银都看得仔细。

现在则是换上官皮抓人,此乃入关必经之路,果然十拿九稳。

待看到眠棠梳着长辫子,穿着棉布襦裙坐在一头小毛驴拉的马车上时,官兵们拦住询问。

听闻大姑娘是准备入关投奔婆家时,那几个差役们都仔细打量了下眠棠。

他们并没有认出眠棠就是昨日牲畜市的小子。毕竟那么好看的大姑娘,跟那个黑着脸,穿着羊皮袄子的私贩子也挨不上啊!

他娘的,那个小子也够油滑的,因为那小子磨磨蹭蹭,一直迟迟不交易,他们就等不及就吃酒去了。原想着喝完酒,睡一觉,再去按住他们。

可是他们半夜突袭,去搜查车马店,那个小子居然不声不响地走了。若是按住了那个小子和几个大胡子,可是油水丰厚,所以他们一路快马赶到此处,一门心思在寻找着脏脸小子呢!

这里是入关必经之路,又是日上三竿才通闸,不怕他们提前逃走。

眠棠虽然有长围巾遮住了口鼻,可看着露出的眉眼,就能猜出这个是绝色的美人。

官兵们平时的无聊爱好,就是给过往俊俏的姑娘媳妇搜身,仔细验看身上可曾带了不相宜的东西。

如今一看到这么标志的大姑娘坐在车里,那些个好色的兵卒们就有些蠢蠢欲动,瞪着眼叫眠棠下来搜身。

眠棠微微皱眉,正想偷偷捅破自带昨日寻来的牛膀胱,弄些腥臊味道熏人时,身后等待检查的车队后面突然起了骚乱,据闻是有人动手打人还抢东西。

一时间官兵们纷纷往后跑去,也顾不得检查眠棠,只挥挥手,让她先走了。

再说那车队后打人的人,看见涌过来的官兵,黑着脸就是一拳击倒,看着那马车走远了,才掏出令牌道:“西北军特差办案,哪里敢来阻挡?”

这令牌唬得那些差役们诺诺称是,再不敢阻拦他们。

范虎收起了令牌,看了看身后一个个脸上挂着丧气的手下,什么都没有说。

柳姑娘太折腾人了,若不是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这一路就要跟丢了。只求上苍看他八十老母的情分上,保佑他平安完了这差事,从此以后便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就这样,眠棠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入关,赶了一段时间路后,终于到了西州地界。

结果还没等回转陆家,刘琨就看见镖局子里的人一个个骑马在官道上狂奔,其中一个,还是二爷陆慕。

刘琨急忙出声喊二爷。

那二爷起初没认出刘琨来,待得听见声音,狐疑勒住了马回头看。不过他也是看了半天,才发现这脸儿光的跟鸡蛋似的老货……居然是刘琨!

当下二爷气得破口大骂道:“刘琨你是疯了不成!将柳丫头带到哪里去了?我大哥发现她没了,急得都快磕死在我爹面前了!”

陆慕不同于耿直的大爷,为人鬼道得很,那嘴也能说,如今在气头上自然将刘琨骂得狗血喷头。

柳眠棠从马车里伸出脑袋喊道:“二舅舅,今天风大,你再多说几句,就要灌满嘴的沙了!”

陆慕转头一看,看见笑嘻嘻的眠棠时,简直是长出了一口气,飞身下马跑到马车前,一把将眠棠拉拽下来,上下郑重看了一遍,确定是他的外甥女无疑后,这才带着哭腔道:“你这丫头,当真是个不体贴的,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往家里送信?”

眠棠看着一向跟她亲近的二舅舅,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却只道:“说来话长,待我回家了,再仔细与您说。”

于是两边的人马汇聚在一处,便朝着西州进发了,如此走了一天,终于走到了西州的城门时,眠棠的心里也是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陆羡因为受伤的缘故,车队一路走得不快。他也是快到了西州地界,才发现一直躲在马车里的竟然不是眠棠。

这给大舅舅急得没法子。可是既然到了家门口,总要报信去。于是他只能先见了父亲。

老人家最忌讳大喜大悲。陆羡不敢告知父亲他找到了眠棠那个孩子,又将她弄丢了。

所以偷偷跟二弟陆慕说了一下。

陆慕可知道柳眠棠主意大,他觉得既然有刘琨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可是过了几日后,还不见消息,陆慕心里也没底了。

陆羡觉得不是办法,决定亲自回去沿着来路找眠棠。可是却被他的夫人全氏拦住了,只说他家二姑娘陆青瑛马上就要说亲了,对方的家世好,马上那位公子的母亲要亲自过门看看。若是他此时离开,不能亲自接待,岂不是怠慢了人家?

陆慕这么一听也有些犹豫。陆羡看着来气,便直说自己去就行,让二弟好好在家款待未来的贵婿。

陆慕觉得大哥的语气不对,有嘲讽人的意思,于是便起了些口角,只说人又不是自己弄丢的,就算爹知道了,也赖不到他的头上。

结果两兄弟越说越上头,都动了真气。这吵得专注,却被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走过来的陆武听个正着。

这下子,眠棠的事情算是漏了馅儿。两个兄弟一并跪在了陆老太爷的面前,老实交代了实情后,一个不落都挨得拐杖。

不过陆老太爷也知道,老大受了重伤,身子骨不禁折腾。所以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后,便让老二陆慕带领着人去找眠棠。

老太爷当二儿媳妇的面儿,将话说得很清楚,只冲着老二道:“别在那将脏的臭的,都往老大头上扣。当初要不是你先认识的仰山那帮子人,老大和眠棠能陷进贼窝子里去?你如今倒是好,趁着你岳父全老三的东风,混得人模狗样,就不管你当初惹出的祸来了?告诉你,找不回眠棠。你们房里的二丫头就可以告诉她未来的亲家,她爹死在外头了!若真是成亲时,孙女婿也省了多敬一杯茶!”

陆老太爷就算在病中,也是陆家的主心骨。陆慕两口子被骂得灰头土脸,再不好拿女儿相亲的事情推脱。

于是陆慕就这么出城去寻找眠棠了。

没想到,天助他也!

没走出一天的功夫,就这么在半路上碰见眠棠了。

当他们回到陆府的时候,正好晚上吃饭的时候。

两房人凑成一大桌,正陪着老太爷吃饭,只是老爷子有些吃不下,他们也不好没心没肺地大口吃,一时间厅堂有些沉闷。

这时,就听门口的小厮喊道:“老爷!二爷和柳姑娘回来啦!”

一家老小听闻了,一个个都有些面面相觑,疑心自己听错了。

陆老太爷居然不拄拐杖,踉跄疾步走了出去。

等到看到了二儿子身后的眠棠时,老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慢慢地定在原地不动了。

而眠棠看见,久久未见的外祖父,眼泪一下子也是夺眶而出。扑过去一下子扑倒了外祖父的脚边,哽咽地喊了一声:“外祖父……”便不能再言语了。

可是陆武老太爷却并没有伸手去扶着她,而是猛地举起手掌,似乎是要打她一巴掌。

老大陆羡在老爷子的身后看得心惊,只想快走几步护住眠棠,让那巴掌落在他的身上。

陆老太爷是练过铁砂掌的,如今虽然上了年岁又病重,可是气愤之下,手上也带着气力,眠棠那娇柔的身子骨,禁不住这个。

但是蒲扇大的巴掌快落下来的时候,老太爷的手腕却一反转,那一掌啪的一声,落在他自己的脸上。

老爷子使得气力甚大,那声音刺得眠棠觉得耳膜都发烫。

她立刻起身扶住了被自己打得摇摇欲坠的外祖父,哽咽道:“外孙女不懂事,您老人家尽是出气好了,打自己作甚?”

可是陆武却猛地一甩她的手,不再言语,只气哼哼地挥手叫来老仆,接过拐杖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去了。

眠棠知道祖父在恼着自己,自然不敢多耽搁,也不得跟舅妈和两房的表兄弟姐妹们寒暄,只一路跟在陆武的身后,也来到书房门前。

等进了屋子,眠棠也不多言语,只跪在了祖父的书桌前。

这书房还是老爷子年轻时却为了完善自我,达到文武全才的境界,特意请人布置的。

书桌上摆放着的笔墨纸砚,皆是上品,乃是外租父在各地闯荡时,自己一件件收集上来的。书桌后的书架上摆满了书,都是大部头的,老爷子几十年来也未翻动过,连折页都没有,虽然偶尔蒙尘,但在老仆还算勤快地掸拂下,依然崭新如初。

老爷子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部厚厚的书,板着脸,坐在书桌上垂下眼看,虽然翻书页有些太勤,似乎一目十行,但似乎又看得十分投入,瞟都没有瞟书桌前跪着的眠棠。

眠棠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外祖父翻看的书的封面是“匡谬正俗”四个大字,乃是颜师古撰训诂书,非常深奥的一本书,以老人家的的造诣怕是连序言都看不明白。

眠棠守在一旁,也不敢提醒,外祖父选的书不知是信手而取,还是另有深意,总之还是先让老爷子消气才好。

于是,眠棠说道:“外祖父,外孙女不懂事,这些年来未有只言片语,让您老人家担心了。”说到这,想到外祖父对自己的疼爱,和自己一人在外的苦楚,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陆武便忍不住心疼起来。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疼爱异常,可惜遇人不淑,早早离世。眠棠长得酷似母亲,每当看到眠棠,陆武便会想起女儿。

陆武想到这,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那本厚厚的书,让老仆将刘琨找来道:“我且问你,她瞒着她的大舅舅又作甚去了?”

刘琨可不敢在老镖头面前诳言,当下老老实实将柳眠棠倒卖物资的事情说了出来,临了到最后,还不忘夸赞一下眠棠道:“我们家的姑娘就是聪慧机智,叫个一般人,都想不出等子财路……”

还没等刘琨说完,陆老爷子“啪”一声猛拍桌子,冲着眠棠训斥道:“老大说你失忆了,全忘了仰山时的事儿。我还以为此后你行事会收敛一些。想不到你纵然记不得事,胆子依然不小,行事如初,长此下去你就不怕自己惹来滔天大祸?”

刘琨看陆武训斥眠棠,忍不住心疼柳姑娘一下,在一旁劝慰道:“老爷,也不能这么说,她也是为了全家人……”

陆武摆了摆手道:“是谁要她养全家的?她姓柳,又不姓陆!既然是客,何须她来养主人家?我陆武就算饿死,也不需得我的外孙女舍命去换钱!你此去赚的钱,且都收好,若是敢拿出一分一毫,信不信我一拐杖下去,打死你个不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