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南烟见他不吭声,侧目看去,“怎么啦?”

皇帝无奈地道:“你这算不算是欺负我?”

俞南烟笑起来,“要我亲手画你的话,怕是很难。”

“那也不能那么敷衍我啊,哪怕你画山水风景,也不能将我送给你的画像又退回来。”

“是我欠考虑了。”俞南烟歉然道,“那我试试吧。”

“好!”

随即,俞南烟问起了洪家父子的事,“我来的路上,听说洪家父子二人在受刑呢。”

“该打。依我的意思,想要杖责六十八十的,可是太傅说不行,行刑的人都会下重手,超过五十就能将人打死,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写了杖责二十。”

俞南烟忍俊不禁,“我猜就是这样。哥哥今日情绪还好么?”

“好啊。没事人似的。”皇帝笑道,“还问我呢,为何高兴得像是占了大便宜似的。”顿了顿又问,“太傅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就是——关于婚事的话。”

“说过几句话。”

皇帝瞪大了眼睛,“只找你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和南烟的婚事,在太傅眼里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么?

“原本应该是有不少话要说的,专门叫人唤我到了书房,后来好像是跟我没辙,就让我滚回房里去了。”俞南烟嘟了嘟嘴,笑,“想想也是,换了谁,大抵都没心情再说什么。”

皇帝满腹好奇,“你都说了些什么?”

俞南烟抿了抿唇,“还能是什么话,在你身边久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偷懒。”

“好南烟,”皇帝没忍住,握住了她的手,“跟我说说行不行?”

俞南烟的手挣扎了几次,没能挣脱,红了脸,随之放弃,将那晚与哥哥的对话复述一遍。

皇帝听了,有点儿困惑,“这也没什么啊?太傅为何不高兴?”这种话,他都说了十来年了。

俞南烟啼笑皆非,“我们所思所想,都是要哥哥劳心劳力,换了谁能高兴?谁家妹妹出嫁了,还要继续大事小情的费神?”

皇帝想了想,“也是。那我们就争气些,宫里的事不让太傅费神,他只管朝政就行。”

“嗯!”俞南烟笑得眉目弯弯。

“但是,以后吧…太子还是要太傅代为管教。”皇帝很有自知之明,“我们两个都这么偷懒,肯定教不好孩子的,太傅要是不管教,那太子肯定会变成二世祖的。”

“…”俞南烟红了脸,面若朝霞。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倒是想得长远。可是细想的话,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皇帝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粉面含羞,纤长的睫毛垂下,红唇微嘟,说不出的可人。丝丝缕缕的幽香,随着她的呼吸逸出,萦绕在他鼻端。

他再也克制不住了,飞快地低下头去,在她面颊亲了一口。

“哎呀…”俞南烟低呼一声,抬手捂住脸,无措地看着他。

皇帝则将她带到怀里,手势笨拙地拍打着她的背,以此作为安抚,“我喜欢你,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南烟,你要相信我。”

俞南烟听了这话,连最后的一点担忧都没了,“真的么?”她轻声问道。

“真的。”他语气笃定,“我才不要像父皇那样三宫六院,弄得谁都不能舒心。喜欢谁,就该让她清清静静高高兴兴的。太傅不就是如此么?我虽然不见得能像他护着俞夫人那样决绝行事,但是绝不会允许谁给你气受的。”

“可是…”俞南烟比起他来,考虑的更多的,是现实的问题,“你得想想子嗣的问题啊。”

“那有什么好考虑的。”皇帝满不在乎地道,“我们要是能早日有了太子,最好不过。没太子只有几个公主的话,也没事啊。谁又不稀罕那个皇位,禅位给太傅就好。那些事让他去心烦就得了。”

“…”俞南烟实在没忍住,在他怀里笑起来,“你这可真是…”赖上谁就是赖一辈子。

“不管怎样,我们在一起就好。”皇帝托起她的脸,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随即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很要命的问题,紧张兮兮地问她,“你…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太傅吧?”

俞南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剜了他一眼,“你要我怎么跟哥哥说?说你亲了我两下?换了你,你好意思说吗?”

“嗯,是啊。”皇帝立刻放松下来,随即却是捧住她的俏脸,将唇牢牢地按到了她唇上。

**

冬日,远方先后有信来。

先是俞仲尧收到了廉王孟滟堂的一封信,问他能不能拨出一条大船给他,让他在水上游览四方。

俞仲尧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没过几日,孟滟堂第二封信至,说信件已收到,看在他不小气的份儿上,告诉他一些事:洪家之所以回京之后这么嚣张,是因为他扯了个谎,说自己微服出行,意在亲自游走各地,说服以往依附于廉王的封疆大吏集结兵力,蓄势待发。

俞仲尧看了,很无奈,只回了四个字:早已闻讯。

孟滟堂一定是闲得跳脚了,不然不可能明知他已获悉还写这样一封可有可无的信件。

之后,是俞南烟收到了来自风溪付玥的信件。准确来说,这绝不是她第一次收到付玥的信件,只是这一次付玥说的事,有必要知会哥哥一声。

付玥在信里说:简西禾居然回到了风溪,并且走的不是后期皇帝命人开拓出来的平顺之路,是走的曲折艰辛的那条路。

俞仲尧听了,沉吟片刻,道:“我尽快吩咐下去,命手下将那条坦途毁掉。简先生要清净,我就给他一世清净。你回信时告诉付玥,何时简先生想要离开风溪,可让他亲自写信给我,我命人去接应。”

俞南烟点头应下,“明白。”又咕哝,“难得你对人还有这么周到的时候。”

又一次让俞仲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当日回房后,俞仲尧将这件事跟姜洛扬提了提。

姜洛扬虽然意外,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只要他过得顺心就行了。”

闲来她并没什么事做,专心给俞南烟筹备大婚时的种种事宜。因为是嫁入皇家,明确地说起来,是她了解种种礼数的时候居多,为此专门请了两个嬷嬷进府来指点俞南烟。

俞仲尧将部分产业交给她打理,是循序渐进,由此也并不觉着吃力。

因着他上次发落洪家父子的事情,明面上议论她断掌之事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刻意打听,都听不到什么闲话。

能构成困扰的事情越来越少,她心头的希冀也就越来越强烈:盼着南烟顺遂入宫大婚,盼着自己早日有喜,为他和自己添个孩子。

自身的经历,并没能让她抵触生儿育女,反倒格外盼望自己为人母。

太好奇,太想亲身体会母亲对于孩子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没错,章兰婷在这尘世真正消失之前的一些话,还是说到了她心底。

她与母亲的状态不大对,她比谁都清楚,只是没人明确点出罢了。

至亲之间是怎样的,在嫁过来之后,在每日看着俞仲尧兄妹两个的相处之后,再清楚不过。

也就明白,她与母亲之间少了点儿东西。

做母亲的,对女儿百依百顺;做女儿的,对母亲没有任何要求——除了再次别理,什么要求什么指望都没有。

母亲是出于亏欠,她则是出于惧怕。惧怕分别。

到眼下,她只有母亲一个亲人了。

但是认真说起来,到底有没有对母亲当初的决然离开做到理解、释怀?

她想她可能没有。真的释怀的话,不会是一个对母亲毫无要求的状态。

或者也是想知道,母亲当初离开自己,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挣扎,才选择决然放弃。

那个残酷狠辣的名声在外的夫君让她知道,亲情是这尘世最难割舍的感情。

可她的切身经历却告诉她,忍一忍,狠一狠心,便能放弃。

她想自己找到答案,并且释怀。

原谅曾苛刻自己的人,也原谅曾放弃自己的人,更原谅一度活得太黯然失色的自己。

章兰婷的话便是再恶毒,她也知道哪些该听,哪些不该听。

旁观者清,越是恨自己的人,兴许越是了解自己的欠缺在何处。

若不是章兰婷变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到这地步都全然万却顾及大夫人,她不见得会下决心除掉这个人。

活着,就需要镜子,不是让自己变得更好看更悦目更不真实的镜子,需要的是映照自己不足、欠缺的那种镜子。

只是可惜,章兰婷再活下去,只能是陷入更加疯魔的情形,只有在真正失去谁的时候,才能反思别人曾经对她好。

这样的人,已不配为人。

没了反面的镜子,没事,记得时常反思、不忘初心就好。

第88章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俞南烟越来越喜欢跟姜洛扬一起下厨。

厨房里暖烘烘的,还能亲手做出自己想吃的饭菜,实在是件美事。

这日傍晚,姜洛扬教南烟做灌汤包。

俞南烟问道:“这个我一直觉得特别好吃,而且总是不明白汤汁要怎样加到里面。”

“窍门就在这儿。”姜洛扬指了指手边的肉皮冻,“用高汤把肉皮熬成汁,再用细棉布滤去汤里的渣滓,放起来冻一夜——冬日做这个最方便,别的季节的话就比较麻烦。”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俞南烟笑靥如花,“下次你教我怎样做肉皮冻,不亲手做几次的话,我还是学不会。”

“好啊,难得你有这份耐心。”姜洛扬手把手地教俞南烟怎样准备包子皮、加多少馅儿、怎样包起来。

俞南烟兴致勃勃的,“这些卖相难看的,给哥哥吃。”

姜洛扬忍不住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当晚三个人一起用饭的时候,摆在俞仲尧面前的,是几个大小不同、样子不同的灌汤包。

他蹙眉,“真难看。”

“虽然样子难看,味道可不错。”俞南烟催促他,“快尝尝。”

俞仲尧则看向姜洛扬,“唱哪出呢?”

姜洛扬笑盈盈的,“你先尝尝,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俞仲尧又蹙了蹙眉,还扯了扯嘴角,“这么些年就没吃过这么难看的灌汤包。”随后还是用筷子夹起一个吃完。

俞南烟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怎么样?味道还好吧?”样子的确是难看,但是馅儿可是她和嫂嫂一起准备的,味道应该差不了吧。

俞仲尧眉宇舒展开来,手势一转,用筷子柄敲了敲南烟的头,“你做的吧?”

俞南烟笑着用力点头,“当然是我做的啊,嫂嫂闭着眼睛都不会弄成这样的。”

俞仲尧笑了,“不错。”

“真的?”

“真的,好吃。”

俞南烟逸出明媚的笑容,蹭到姜洛扬身边,“往后我还要继续做,直到做得和你一样。”

“这容易。我们南烟这么聪明,几天就学会了。”姜洛扬拍拍她的肩,“别只顾着说话,快吃饭。”

“嗯!”俞南烟回去坐好,津津有味地享用自己亲手做的灌汤包,忙里偷闲地问哥哥,“你还喜欢吃什么?我变着花样给你做。”

俞仲尧微笑,“不拘什么,是你做的就行。”

俞南烟笑得像只眉飞色舞的猫,没大没小地拍拍哥哥的肩,“听你说句这么好听的话,真是不容易啊。”

俞仲尧睨她一眼,“你是想让我把你扔出去吧?”

俞南烟才不怕,“你忍心就行。”

姜洛扬则无奈地看了俞仲尧一眼,“动不动就吓唬人。”

俞仲尧拿她们没辙,“我这日子就快没法儿过了。”

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空前的愉悦且踏实。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孩,都在他身边,每日一同打理着他的衣食起居,正是他意念中的家的氛围。

之后,俞南烟在俞仲尧的吩咐下,老老实实地跟着姜洛扬做针线、打理家事。

俞仲尧是想,琴棋书画学问再精通,到底只是平日的调剂,学一些实用的东西最要紧。俞南烟也认可一点。

她从裁剪到缝制都是亲手完成的第一件锦袍,是给哥哥的。

哥哥为她劳心劳力的日子还长着,她能回报的却很少,不过是平日这些小事。

做好之后,就喜滋滋地让哥哥试试合不合身。

俞仲尧穿上之后,笑,“行,日后要是过不下去了,还能去当个小裁缝为生。”

“是吧?”俞南烟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呢。”

姜洛扬在一旁看着,笑不可支,“你们这两个没正形的。”

姑嫂两个之间,也有小秘密。

一日,俞南烟拉着姜洛扬去了自己的院子,转到作为书房的东厢房,亲自从书架高处取下一副画,“嫂嫂,你快帮我看看,我画得像不像?”

画中人是皇帝。目若朗星的少年郎,站在秋日的枫树下,风姿俊朗。

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画得很好,样貌一般无二,最要紧是神韵也有了。真的很好。”

俞南烟长长地透了口气,“我只是小时候那几年认真学过工笔画,眼下真担心画得不好。”又将皇帝给她的画像拿给姜洛扬看,悄声道,“这是他给我的,应该礼尚往来的…嫂嫂可别笑我啊。”

“怎么会呢。”皇帝与南烟这一对儿相处的情形,是一种叫人觉得风清月朗坦荡自在的美好,悦目,愉心。沉吟片刻,她笑问:“要不要我帮忙给你送过去?”南烟不好亲自带着东西进御书房的,她倒是能借着进宫见太后的机会,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俞南烟亲昵地搂住她,“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了。”

姜洛扬捏了捏南烟的小下巴,“这种话可不能总说,说的我太舍不得你,可就要千方百计地把你多留在家里几年了。”

“本来就想多留几年陪着你们的。”俞南烟的头蹭了蹭她的肩,“留我一辈子才好。”

姜洛扬想的是,皇帝要是听到这两句话,不跳脚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