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讨好以前的少傅、现在的太傅,只是他想与俞仲尧近一些。

仅此而已。

为的是报答那么多年的扶持的恩情,亦是为了他在意的南烟。

该学的,他都会跟俞仲尧学,为的是能够好生照料南烟;不该学的,也正是他不想学的——朝政方面,是他一辈子都不打算上心的事儿。

他本来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想过的只是普通人的日子。这些年来,一步一步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其实还不是想通过这些改变而能过上自己心仪的光景。

就如俞仲尧,谁都当他为了权势不顾一切。其实不是的。当初是为了为家族报仇雪恨,如今则是为了责任。

坐在龙椅上的不务正业的人、身边的妹妹妻儿,都是他的责任。

不然…

如果风溪之行不能如愿,或者是得到了南烟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俞仲尧怕是早已放弃一切袖手天涯。

真的,他这个做皇帝的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敢说,俞仲尧的风溪之行,这天底下最担心最焦虑的人是他。他怕痛失自幼年便喜爱的人,亦怕这天下失去支撑——他不怕失去天下,真的,只怕这天下失去一个最合适的人的治理而陷入动荡不安。

他不爱皇权,但是爱这片经由俞仲尧之手变得锦绣迤逦的江山,更爱世代生存于这片江山之中的子民。

只是,珍爱是一回事,实际打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很讨厌为了打理朝政而要上朝的规矩,常抱怨不知是哪个跟自己有仇的先祖定下的规矩。

这一日自然一如往常。

皇帝听得内侍第一次通禀的时候就醒了,但是乐于装死,心里还在挣扎。

俞南烟的手在他腰间轻轻地掐了一下,“总是这么懒。”

皇帝笑着把她紧紧拥入怀里,“等会儿就起身。我不起身,你这一早也不能睡得安生。”

“辛苦你了。”俞南烟主动吻了他一下。

“这就更让我无地自容了。”他笑着起身,麻利地穿戴起来,末了道,“可别忘了,早些用午膳,等我回来找你。”

“嗯!不会忘。”

他去上早朝之后,俞南烟又睡了个回笼觉。再度睁开眼来,入目的是门口屏风上的图——是秋日他要自己看过的那幅猫图,要专人描绘,扩大尺寸,费了点儿心思才得了这幅屏风。

那幅画真就是哥哥画的——她没猜错。是在后来才清楚,哥哥自从她不见踪迹之后,再不肯动笔作画,最起码是再不肯画动物相关画作。没时间。

这幅画,是在相隔长达几年之久之后,哥哥禁不住皇帝一日不断恳求,又颇有点儿不耐烦,才匆匆作成。

可是皇帝认认真真地说:“我瞧着已是极少见的佳作,你再贬低都没用。我要好生装裱起来,放在御书房。”

她看得出,他是自心底这么想的,便不好反对。

但是…不需想也知道,哥哥每次到御书房,都要看到自己仓促完成于他而言算得下品的画作,不知是个怎样的脸色,因此而愈发觉着有趣。

谁说皇帝没法子治哥哥?他法子多的是呢,只是自己不自知罢了。

俞南烟用过早膳,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待她一如以往,似是亲生的儿女一般,嘘寒问暖。

在天家,这样的婆婆,绝无仅有,甚至于,在官宦之家、平民百姓之中亦是。

早早用过午膳,俞南烟回寝室小憩,申时之前,皇帝回来了,笑着携了她的手,“走,带你去骑马。”

“好啊。”她喜笑颜开。

“只是…”皇帝不放心地看她一眼,“你要是有喜了,而我害得你不舒坦…”

他一说到这儿,脸色便很差了,像是已经看到俞仲尧的黑脸。

俞南烟笑不可支,“不会的。你忘啦,我晓得医术,什么都心里有数的。”

“那还好。”皇帝这才轻松下来。

“那么——”俞南烟又开始紧张了,“母后那边——”

“不会有人多嘴去告诉母后,放一百个心。”皇帝逸出璀璨的笑脸,“早就跟你说过了,宫人的嘴很严实。”

俞南烟放下心来,与他携手去往马场。

他说过的,他在离散的这几年学会的一切,只要她想,他就全部教给她。

他也是这么做的,只要她喜欢的好奇的,他都倾囊相授。

是因此,眼下即便是分外忙碌,他还是抽时间教她骑马。

她的夫君,在哥哥面前总是非常的孩子气,但也只是在哥哥面前如此而已,在外人面前,他内敛沉稳,在太后和她面前,则是率真、坦诚。

在他眼里,对她和哥哥、嫂嫂,是没有君臣之分的,只是一家人那样的亲昵,发自心底的。

闲时闲话家常,他说:“我们要早早地生儿育女,如此,等到过了四旬,我便可以做太上皇,带着你游山玩水。”

她听了骇笑,又问:“要是新帝不似你,又该如何?”

“怎么可能呢?”他挑眉,“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哥哥亲自管教成人,谁家徒弟会造师傅的反?况且,我都是哥哥亲自教导出来的,哪个敢违逆哥哥,我们真就要把他发配边关了。”

她听了,除了有说不尽的自豪,更有诉不尽的感动。

自豪是因哥哥,感动是因他。

一如有些闲人对她说的,这天下所有的福分,都在她掌心里了。

她相信,因为相信而更珍惜。日后,她会努力做好分内事,成为他的贤内助,不让哥哥再为他们耗费心血。

她知道,他亦如此。

第99章 【终章】

俞仲尧洛扬番外

盛夏的午后,烈日如流火,烘烤着尘世万物。

姜洛扬步出房门,热浪迎面袭来,明晃晃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轻摇着手里的折扇,去了东厢房。

铭哥儿和筝姐儿一岁多了,越来越活泼爱笑,很少哭闹,晚间准时睡,早间准时醒。是因此,春末时,姜洛扬安排兄妹两个住到了东厢房。

此刻,兄妹两个并排睡在凉床上,铭哥儿一只手搭在筝姐儿的胳膊上。

帮两个孩子打扇的奶娘见姜洛扬进来,笑着起身,让到一边。

姜洛扬坐在床畔,视线满含宠溺地在两个孩子的小脸儿上徘徊。

近来,兄妹两个容颜依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但是有了一些差别——筝姐儿比哥哥略高一点,皮肤更白皙。这使得云荞、贺涛等人常常将兄妹两个认错、颠倒长幼。

起初她是有些焦虑,担心儿子是不是哪里不舒坦,以至于比妹妹要矮要瘦。到了宫里,让南烟亲自给看了看。

南烟笑道:“铭哥儿没事,脉象一点儿不妥也无。依我看啊,男孩儿女孩儿长个子的阶段不同。像我和皇上小时候,有两年我比他还高呢,可你看现在,我足足矮了他一头。以此类推,再小的时候大抵也是这么回事,别担心。”

姜洛扬想了想,可不就是这道理,这才放下心来。

筝姐儿嘟了嘟小嘴儿,翻了个身,起先被哥哥的手压着的胳膊动了两下,将哥哥的手压住。

铭哥儿眉宇微动,手挪了挪位置,和妹妹的小胖手挨在一起。

姜洛扬看得失笑。

一双儿女真的是她和俞仲尧生命中的暖阳。是一般大的缘故吧,凡事都能变得有趣,例如说话,要比同龄的孩子会的早、学的多,走路亦是是如此,时不时相互嬉笑追逐,最近可真是满院跑了。

她低头吻了吻两个孩子的小脸儿,放轻脚步退出,转身去了俞仲尧的书房院。

萧衍、高进等人行事愈发沉稳老道,无形中让俞仲尧手里的事情越来越少,时日越来越清闲。是因此,他请了一段日子的假,在家消夏,若有要事,官员们自会登门知会。皇帝和南烟则启程去了山庄避暑。

今日上午,招财有些不舒坦,一直趴在院子一角打蔫儿。

俞仲尧和她都很紧张,忙去命人找来兽医给招财看。兽医说只是肠胃不大舒坦,灌点儿药,吃东西注意些就行。

招财被灌了点儿药,继续打蔫儿。

进宝看伙伴这样,也是郁郁寡欢,一直坐在一旁。

让人看着满心不落忍。

午饭后,俞仲尧先亲自给招财进宝洗了个澡,随后去书房院的时候,又招呼两个小家伙。招财进宝最给他面子,虽然没精打采的,还是跟着他去了。

这会儿,姜洛扬是想看看招财好些了没有。

走进书房,书墨香与凉意扑面而来,很舒爽的氛围。

俞仲尧在伏案忙碌,招财进宝睡在专为它们准备的凉席上。

“招财。”姜洛扬轻声唤着,去了招财身边。

招财并没睡熟,闻声便摇摇尾巴,之后坐了起来。

眼神还是透着莫名的委屈无辜。

姜洛扬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头,“你好点儿没有?”

俞仲尧抬眼看了看妻子。穿着纯白夏衫,天青色裙子,一头长发梳了高髻,斜插两根银簪,通身再无别的饰物。看起来清清爽爽。她苦夏,这一段清减了些,身形愈发玲珑纤细。

姜洛扬蹲下去,和招财平视,语带疼惜,“可惜你不会说话,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个难受的法子。”

招财抬起一只圆圆的白爪,搭在她膝上,尾巴摇得很欢快。

姜洛扬把它的爪子握在手里,手势温柔地把玩着,转头问俞仲尧,“是不是灌一次药就没事了?”

“嗯。估计是误食了哪种花草。也好,权当长个教训,省得以后再淘气。”

“没大事就好。”姜洛扬温言细语地哄了招财一阵子,洗了洗手,转去他身后的书架,要选两本书带回房看。

招财进宝都不睡觉了,去了俞仲尧身边起腻,一左一右坐在他身侧,招财更是用下巴抵着他膝盖处的衣服。

姜洛扬选好书,见砚台里的墨汁只剩了浅浅的一个底,便用臂钏将衣袖挽高,帮他磨墨。期间,总是时不时看看他。

漆黑的眉,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蕴着些微笑意的唇角。

一双儿女像足了他。

造物主是这般神奇,又是这般让人欣喜。

俞仲尧察觉到妻子的打量,侧目对上她视线。

清灵灵的大眼睛,眼神澄澈平宁。那些风雨历练,她似是从未曾经历,手里的安稳如意,她亦不能沾沾自喜,越来越通透,知足、惜福、心怀感恩。

以往她宛若临水照花人,映照着别人的恶与毒。如今她则如临风赏花人,云淡风轻,心无挂碍。

姜洛扬见他居然看着自己走了神,不由弯唇微笑。放下墨锭,指尖点了点他鼻梁,“看什么呢?”

他回过神来,笑,“在看——我此生最美的意外。”

姜洛扬会心一笑。他于她,又何尝不是最美意外。“这话太动听。”她笑着欺身过去,吻了吻他的唇。在这时候,听到了铭哥儿、筝姐儿的脚步声,连站直身形,侧目望向门口。

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到了门外,一边一个,扶着门框,小脑瓜小心翼翼地往里看。见父母都含笑望向这边,嘻嘻的笑起来。

“爹爹!娘亲!”

“娘亲!爹爹!”

不需问,前者是筝姐儿,后者是铭哥儿。

“过来。”俞仲尧笑着吩咐。

筝姐儿忽闪着大眼睛,扭了扭头,“嗯…外祖母来了。”

俞仲尧起身,与姜洛扬要出门相迎。没走出几步,姜氏已走进来,慈爱地笑着,摸了摸外孙女的头,“两个孩子跑得快,我落后了一步。没事。”她对俞仲尧道,“你忙你的。”

“没什么事了。您快坐。”俞仲尧指了指罗汉床,又命人上茶点。

铭哥儿走到招财进宝近前,“招财,你好了没有?”

招财精气神又恢复几分,甩着蓬松的大尾巴,张着嘴,显得喜滋滋的。

“进宝也辛苦了。”铭哥儿的小胖手挠了挠进宝的下巴,指的是陪了招财好久。

“是啊。”筝姐儿小跑到进宝身边,小胳膊搂了搂进宝的脖子,“我喜欢进宝。”

铭哥儿则道:“我喜欢招财。”

姜氏笑起来,“这倒是好,兄妹两个不会为了同个物件儿吵闹。”

俞仲尧和姜洛扬相视一眼,也笑。

两个孩子和招财进宝玩儿了片刻,分别跑到父母身边。

筝姐儿双手握住父亲的大手,“爹爹,去划船好吗?”

“娘亲,”铭哥儿摇着母亲的手,“去划船。”

“外面太热。”夫妻两个异口同声。

“不热!”兄妹两个也是异口同声,筝姐儿更是道,“爹爹,你看,我没出汗。”

一句话引得三个大人都笑起来。

“乖。”俞仲尧抱起了女儿,语气柔和地跟她商量,“再等半个时辰,行么?”

筝姐儿眨了眨眼睛,“你和娘亲、外祖母,也去?”

俞仲尧先看了看岳母、妻子,见两人都笑着点头,这才道:“也去。”

“好啊。”筝姐儿立时喜笑颜开,搂着父亲的脖子,对铭哥儿道,“哥哥,我们再等等。”

“好!”铭哥儿先是小大人一般点点头,随后就对母亲张开手臂,“娘亲,抱抱。”

姜洛扬笑着抱起儿子,坐到罗汉床一侧。

铭哥儿则指了指书房里间,“娘亲,里面有木刀、木剑,嗯,还有不倒翁,要去看。”

俞仲尧得空就会做点儿木工活,以前意在让手更稳更灵敏,添了两个瑰宝之后,得了空就亲手给他们做些精致的玩具或小摆件儿。

筝姐儿被提醒,催促着父亲抱自己过去,“我要刀,还有不倒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