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却不急了,她淡定地笑了:“那舅太太觉得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是证据呢?”

“这…”郑太太一阵语塞:“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但锦棠一定是被陷害的。”她再次狠狠瞥了薛锦莹一眼。

此言一出,薛老太太笑意微敛,只看着郑太太不说话。

薛锦棠看出来了,舅母为人单纯冲动,根本不是薛锦莹与祖母的对手。

看来,还是要她自己出手。

薛锦棠忍着痛楚,质问杏娇:“你亲眼看到我推薛锦莹落水,为什么不阻止我?”

“因为当时奴婢离得远,根本阻止不了。”杏娇毫不犹豫道:“当时小姐饿了,要吃东西,奴婢回去给您拿点心,离得老远,就看到您推三小姐落水。奴婢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救三小姐。”

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看来薛锦莹的确下了功夫。

薛锦棠微微闭了双眼,回忆当时自己在树上看到的景象,过一会才继续问道:“既然离得远,你又是怎么救了薛锦莹的呢?”

“因为三小姐抓住了湖边的树枝,才让奴婢有了营救三小姐的机会。”

“小姐,您不要怪奴婢不帮您。”杏娇难过道:“您做了错事,奴婢若是替您隐瞒,才是害了您。”

“原来你是为了我好。”薛锦棠道:“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婢。”

她声音里凛冽,让杏娇听了心里一阵发寒。

薛锦棠不再理她,指着薛锦莹问:“你既然落水了,为什么头发却格外干燥,一点没湿呢?”

薛锦莹看着薛锦棠湿漉漉的头发,心头一个咯噔,不过她反应极快,几乎没有停顿就解释道:“当时我拼命挣扎,落在了浅水区,水不足以没过我的头。”

“锦棠是遗憾水没有淹过我的头吗?”她勉强忍住眼泪,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我们是嫡亲姐妹,何至于此?”

这话一出薛锦棠就笑了,因为她看到了薛锦莹解释时候的慌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薛锦莹还没有弄明白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被薛锦棠接下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头发没湿你解释的还算过得去,那鞋子呢?”薛锦棠气定神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脚上的鞋子是干的,你没有掉湖里,你只是拿了水泼在身上,造成你落水的假象而已。”

薛锦莹大惊,本能地把脚收到裙子底下,她有些慌乱,却不至于乱了阵脚:“我浑身湿透,既然换了衣服,鞋子自然也是换过的。”

薛锦棠眸中更添几分嘲讽:“既然如此,就让人去你房间搜一搜吧,看能不能找到湿透的鞋子。三姐姐向来大度,又自认为自己清白,想来是不会介意的。别人我也不放心,就让舅母、王妈妈、二婶婶一起走一趟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太太哪里还不明白她们马上就要翻身了,她欣喜地站起来道:“亲家二太太,劳烦你了。”

王石斛家的是奴婢,不必她亲自开口相请。

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站起来道:“舅太太客气了,我身为锦棠、锦莹的二婶婶,自然也希望能解开误会,还两个孩子一个公道。我相信,老太太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薛锦莹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她面色通红,分明是羞愤到了极致:“祖母,我虽然是庶出,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薛家小姐,岂能让外人去搜检我的屋子?这要是传了出去,且不说我如何自处,别人听了,也只会说咱们薛家无人了,任由旁人…”

她落了难堪的泪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望着薛老太太的眼神却带了愤怒与乞求。

薛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清者自清,你放心,祖母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你。”

薛锦莹心头一个咯噔。

薛老太太目光清冷地撇了郑太太一眼,然后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吩咐:“王石斛家的,你跟着舅太太、二太太去吧。”

这里是薛家,郑太太却这般嚣张狂妄,她倒要看看,若是没有证据,郑太太该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薛锦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她脸色一变,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惶之色。

4.认错

郑太太、二太太、王石斛家的一起去搜了薛锦莹的院子,果然没有找到湿鞋。

对于这个结果,薛老太太并没有太过震惊。

早在薛锦棠提出去搜薛锦莹院子的时候,众人心里其实都有底了。

“莹姐儿。”薛老太太脸色铁青,声音里的愤怒令人听着发寒:“我对你很失望。”

薛锦莹面白如纸,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薛老太太面前:“祖母,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没做过…”

从家里带来多少衣服、多少鞋子都是登记在册的,该怎么办?怎么解释?

薛锦莹一面组织词汇,一面飞快地想着对策。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傻子不成?”

薛老太太愤怒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这般诬陷姐妹、蒙蔽长辈,不罚你不足以正家规。”

薛锦莹震惊,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此刻她也明白过来了,老太太最看重规矩礼法,这一顿家法她逃不过去。

正因为她明白,她更觉手软脚软,浑身无力。

薛老太太却不管她这些,直接让人将她压在长凳上:“打,家法三十。”

竹条抽下来,薛锦莹疼得发抖,不过十几下就昏死过去。

仆妇停了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

薛老太太声音严厉冷峻:“不许停,拿水泼醒她,结结实实打完三十下。”

郑太太这才满意了,她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对薛锦莹的厌恶:“打,狠狠打!”

薛锦莹终于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有来自众人异样眼神的羞辱。

薛锦棠痴傻的这两年,她备受薛老太太疼爱器重,下人对她奉承不已,恭敬有加。此刻她颜面扫地,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光?

受罚结束,她被仆妇们拖着回房,经过薛锦棠时,她恨得眼睛都红了。

薛锦棠,我不会放过你,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奉还。

薛锦棠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你只管放马过来,我薛锦棠随时奉陪。

事情告一段落,薛锦棠在郑太太的搀扶下离开。

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迎着清冷的夜风,薛锦棠止不住地打起哆嗦来。

郑太太一把抱住她:“锦棠,你怎么了?”

碰触到薛锦棠的身体,她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烫?”

薛锦棠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她双目紧闭,迷迷糊糊地呢喃:“舅母,我难受…”

郑太太没有女儿,将薛锦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如刀割,忍不住唤起她的乳名来:“棠棠乖,让你表哥背你回去,回去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不要,不要表哥,他不是我表哥。”

郑太太只当她是发烧糊涂了,郑执听了脚步猛然一沉。

他一语不发,上前紧紧握住薛锦棠的手,然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背起薛锦棠。虽然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伤口,薛锦棠闷哼了一声。

她声音细小压抑,如惶惶不安的幼兽,因为离开了母亲的庇护,连受了委屈伤害都不敢发出声来。

郑执抿了抿唇,胳膊绷直用力托着她,脚步越发沉稳,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回到住处,郑太太给薛锦棠清理伤口,这才发现除了竹条鞭打的伤之外,她脚上没穿鞋子,白皙的脚上都是伤口,左脚大脚趾不知踢到什么地方,整个脚趾盖都紫了。

郑太太泪盈于睫,嘴里不停咒骂薛锦莹不得好死。

郑执请了大夫过来,老大夫号了好一会脉,又开了薛锦棠的脸色、眼皮,才拉了脸色不悦道:“小姐落了水,没能及时保暖除湿,所以湿寒内侵。女孩子的身子最怕寒,不消我说你们也该懂,怎么能如此大意?”

郑太太与郑执顿然愣住,说不出话来。

老大夫以为自己说中了,冷哼一声:“我开个方子,按时服用,注意保暖,让小姐多休息。现在已经入秋,万不可再劳累受寒,否则坐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郑太太连连答应,吩咐郑执亲自送老大夫离开,又道:“你去药房把方子上的药抓了,取止血的外伤药来,还有治疗脚伤化瘀止痛的药膏,也一并取了来。”

郑执不敢耽误,立刻取了药回来。

他以为郑太太不停寻找薛锦棠伤了脚,关切道:“母亲既然脚伤,也该让大夫替您看看才是。”

“我倒情愿是自己伤了脚!”

听了这话,郑执不解地拧眉:“那是谁的脚受伤了?”

“你不知道锦棠脚受伤了吗?”郑太太气得拿手去戳郑执的额头:“不是你拖着锦棠去受家法的吗?”

郑执抿了抿唇:“的确是我找到的锦棠,也是我带她去薛老太太的院子,可我并不知道她脚上有伤。”

“你当然不知道,你听信薛锦莹的片面之词,跟着外人冤枉你嫡亲的表妹,急不可耐地想给她定罪,恨不能一棍子打死了她了事,哪里能注意到她没有穿鞋。”

郑执脑中一懵。

原来薛锦棠一直赤着脚走路。

他是真的不知道。

郑太太小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为了帮我照顾锦棠,燕王府有好的职位你不敢去争取,几次升职的机会你都推脱了。为了能有更多的休沐时间,你不得不在最低等侍卫的位置上屈就。所以你怨恨迁怒锦棠。”

郑执没有说话,呼吸加重了几分。

郑太太说的没错,若不是薛锦棠拖累,他的确已经步步高升。就因为一个薛锦棠,他不得不放弃大好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怨恨呢?

“可这跟锦棠有什么关系?”郑太太痛心疾首,哭着数落他:“当初你父亲战死沙场,是你姑姑接济我们,若不是她,你我母子二人如何能抵得过族中那些吃人不见骨头的豺狼?”

“我视锦棠为亲生女儿,是我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她不过是个痴傻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从不曾要求什么,是我主动来照顾她的。你凭什么怨恨她呢?”

“你该怨恨的,是我这个母亲。”郑太太拿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是我没有问你意愿,带了你到薛家来,是我拖累了你。”

郑执浑身僵硬,直直地跪了下去。

父亲过世的时候他才几岁,母亲带着他投靠舅舅,舅舅却逼母亲改嫁。母亲宁死不从,带着他从舅舅家逃了出来,然后投奔姑姑。

若非母亲带着他来薛家,他们早就流落街头了。他再是非不分,也知道母亲不是拖累他,而是一直护着他。

“母亲,儿子知错。”

郑太太噙着泪摇头:“你没错,错的是我。从今以后,你自去追求你的富贵荣华,我不敢再拖累你了。”

说着,她把身子转过去,不接受郑执的跪拜。

郑执心头涌起无限愧疚自责,他跪着朝前走了几步,给郑太太磕头认错:“今日之事,的确是我错了,我会好好跟锦棠道歉。”

郑太太这才把脸转过来,泪流满面:“希望你说到做到,与锦棠和睦相处。”

郑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荣姑进来说:“太太,王妈妈来了。”

能被叫一声王妈妈的,自然是薛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仆妇王石斛家的,郑太太不敢怠慢,忙擦干眼泪,打迭起精神去见王妈妈。

王石斛家的奉命看望两位小姐,分别送了药,说了几句宽怀的话,便回去跟薛老太太复命。

“…两位小姐都伤得不轻。”王石斛家的面带忧色:“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三小姐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启程,该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呢?”

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西府内宅,明面上是老太太说了算,其实还是要看老太爷的眼色行事。

老太太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老太爷看重薛锦莹,老太太今天打了薛锦莹,怕是不好收场。

“老太爷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薛锦棠痴傻了,他想李代桃僵。”

薛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不停,淡定从容地说:“如今正主醒了,薛锦莹这个替代品…”

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王石斛家的这才喜上眉梢:“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奴婢这就给您铺床,我们明天一早回去。”

这样的好消息,该早点让老太爷知道。

薛锦棠又冷又热。

有人给她擦汗、喂水、喂药,轻声地哄着她,叫她棠棠。

声音与母亲非常像,她哭了,抱着那人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感觉舒服了很多,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妇人焦急又带着责备的声音:“…你赶紧去把大夫请过来。他早上不是说烧退了就能醒的吗,这都下午了,我们棠棠怎么还昏迷不醒?该不会是又发病了吧?”

有青年男子劝慰她:“母亲,您别着急,大夫说如果锦棠不醒,我们晚上再去找他也不迟。”

原来他们口中说的昏迷不醒的人是她。

没想到她竟然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薛锦棠慢慢恢复意识,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郑太太冷着脸呵斥郑执:“我看你是不想去,棠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薛锦莹那个小妇养的!”

郑执想了一夜,觉得薛锦莹不是那种故意陷害别人的人,这事情八成有误会。

他嘴角抿了抿:“娘,我有错,你说我就好,不要牵扯别人…”

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他身上,郑执就转过头,正对上薛锦棠的眼睛,冷静中带着几分审视。

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快。

薛锦棠醒了,却一语不发,任由母亲着急、呵斥他,辱骂莹表妹,母亲这样骂莹表妹,她心里怕是很得意高兴吧。

薛锦棠这种人,别说是对她好了,就是跟她站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他本能地就想抬脚离开。可一想到昨晚对郑太太的承诺,他不得不又耐着性子收回脚步。

便是要走,也该道了歉之后再走。

他既然答应了母亲,就一定要做到。

5.道歉

薛锦棠不再看郑执,轻声唤了一声舅母。

“锦棠,你醒了!”郑太太大喜,赶紧端了蜜糖水过来喂薛锦棠喝。

薛锦棠的确渴了,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放了蜂蜜的水入喉,又香又甜又解渴,比她之前喝的水都美味。

她捧着青花瓷的茶盏,小口小口地喝。

郑执眉头挑了挑,她明明很渴,喝水的动作却很优雅,一大杯蜂蜜水都喝完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喝完之后,薛锦棠把杯子还给郑太太,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郑太太摸摸她的头,问她头疼不疼,身上难不难受,想不想吃东西。

薛锦棠一句一句地回答她,说头不疼了,身上有些重但是不难受,现在还不饿,就是睡太久了想出去走走。

烧了一夜,她脸色唇色都发白,说话也很乖巧,郑太太更加心疼:“好孩子,舅母这就熬鸡汤香菇粥,你晚上多吃点。”

她转头对郑执说:“你陪锦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郑执头也不抬,低声“嗯”了一句,拿了桌上的一个小食盒,抬腿走了。

薛锦棠一时弄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郑太太帮她穿好衣服,薛锦棠走出去,见小食盒里已经装满了零嘴点心,郑执拎着小食盒,站在门口等她。

薛锦棠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他是去装点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