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全突然笑了,温和道:“燕王府里的大匠,殿下若称第二,再无人敢称第一。”

这小胖姑娘真厉害,竟然请得动殿下给她做事。

“啊!”薛锦棠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原来是殿下。”

范全冲她竖起大拇指:“果然好口才,说得动殿下。”他是夸薛锦棠,可脸上的表情却透露着“你很有福气,我们殿下帮你”的歆羡。

薛锦棠挤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虽然万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等待,只有薛锦棠、郑执、赵见深三人进寺,一路来到雄伟壮阔的大雄宝殿。

宝殿内,高达七丈二尺(约24米)的释迦摩尼像高高在上,神圣庄严,正悲悯地半垂了眼皮注视着他的信众。

佛像背靠着一堵墙,那是一面空心夹墙,入口就在大殿外墙后面的一簇竹子里。竹子旁放着一张摆放香烛的香案,平日无人看守,只在特殊的日子有人把守。谁能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地方,实则内有乾坤呢。

潭拓寺举世闻名的流泪大佛竟然是造假而来,这事若是传出去,可以说是惊天丑闻了。

不仅仅是欺骗信众,更犯了欺君之罪,是真相大白还是为了保住秘密捐献粮食,薛锦棠相信,圆达主持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薛锦棠先到大雄宝殿前,对着佛祖下跪参拜:阿弥陀佛,我身为佛门子弟,身为师父的弟子,出此下策威胁圆达法师,实在是罪孽深重,所有一切弟子愿一力承担,望我佛慈悲,勿牵连他人。

薛锦棠三跪九叩默念佛偈,然后跟赵见深一起悄悄走到竹林之后。郑执守在外面,替他们放风。

那锁果然是经过特制的,赵见深的确很厉害,他很快就发现了锁的构造,只是想要打开机关,还需要慢慢琢磨。

事情不好办,开锁的不是一般人,薛锦棠不敢催促,只耐心等待着,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赵见深才摆平那机关。

此时薛锦棠已经满头大汗了,一方面是因为热,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夹墙里竟然没有弄通风口,随着时间的推迟,墙内的空气越来越少。

薛锦棠低声道:“我们快出去。”

越来越闷,再等下去,他们极有可能被闷死在夹墙内。

赵见深“嗯”了一声,声音竟比之前更沙哑低沉,呼吸还有些粗重,分明跟她一样觉得不舒服了。

两人摸索着来到门边,薛锦棠的手才刚刚伸出去,突然赵见深从后面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呵斥:“你是何人,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薛锦棠本就闷得难受,加上没有心理准备,脚下一个踉跄,朝后倒,就靠在了赵见深的怀里。

那清甜馥郁的芳香竟是前所未有的浓郁,赵见深身子一僵,立刻后退一步,捂住了鼻息。

薛锦棠失了依靠,跌坐在地。

外面郑执朗声说:“自然是来拜佛的香客。”

来人很是严厉:“若要拜佛,去前面大雄宝殿,勿要在此处逗留。”

薛锦棠呼吸越来越急促,两眼发晕,犹如离了水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巴拼命呼吸。

赵见深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蹲下来看她,立刻明白了原因。

他练内家功夫,可以闭气数个时辰,便是没有空气对他来讲也没什么,薛锦棠不同,没有空气,她会死。

赵见深伸手去推门,薛锦棠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可以!

若是开了门,被人发现,圆达主持必然会有防备,她的计划只能泡汤了。

不行!

忍一下,再忍一下。

赵见深眸光深沉,死死盯着薛锦棠,他知道这女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她竟然连命都敢不要。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虚汗淋漓,泪光点点,脸色苍白,两颊却红通通的,菱角般的红唇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丁香小舌若隐若现…

她抓着他的手,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让他无法忽视。

赵见深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怒声低语:“算你好运!”

什么?薛锦棠脑袋如浆糊,还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赵见深的脸已经贴了过来,接着有柔软的东西含住了她的唇,带着凉意的空气由唇入肺,让她全身的毛孔都为之一展。

生存的本能让她把自己的唇送上去,对着那空气的源头拼命吸允,只是那源头不停的动,她只能不停地用双唇去捕捉。有温热的、急促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还有男子低低的、压抑的喘息。

接着她感觉有人推了她一下,那空气之源离她远了。虽然不能再继续吸空气,但有了刚才吸允,她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了:“戒喜,不得无礼。这位施主是我的好友。你将此卷经书送给无嗔长老,这里不用你守着了。”

这声音淡然慈和,分明是慧明师兄,薛锦棠立刻站起来,就听到之前那严厉的声音立马变得乖顺:“是,堂主。”

薛锦棠几乎是用全身的感官去聆听,待听得有脚步声走远了,就猛然一推门。

与此同时有人从外面拉门,她这一推扑空,一头朝前栽去。

她没有摔倒,一双白衣宽袖的胳膊接住了她,薛锦棠踉跄了两下,抱着慧明的胳膊休息了一会才站稳。

郑执立刻过来扶她:“要不要紧?”

薛锦棠见他脸绷得紧紧的,额上冒出了汗珠,知道刚才的事情他也受到了惊吓,连连摇头:“我没事。”

她这才想起赵见深,回头看时,赵见深正从内往外走,如一阵风一般越过众人而去。

“殿下留步。”薛锦棠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问:“明日…”

赵见深大步朝前,头也不回,声音冷厉有不容错识的怒意:“明日的事情本世子自会办妥,你不必来了!”

这怎么行!她还要等明天事情结束好好跟他商量治病的事情。

“可是…”

“本世子说你不必来了!”他猛然回头,竟然蒙了面,只有那一双眼睛如利剑一般刺来,仿佛要当场将薛锦棠凌迟。

薛锦棠心头一寒,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再也不敢往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快步离去。

范全一直在山门前等待,遥遥见自家主子出来,步履不似往常稳健,忙迎了上去。

等走近了,见自家主子青衫汗透,面色白中带赤,分明是与人大战数回合之后的模样,神色就是一凛:“是险胜吗?”

赵见深脸上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怒气腾腾地上了马车。

范全了然,原来是被人打败了。

潭拓寺的确是有武艺高强的僧人,可是他并不记得有哪一位能将比自家主子更厉害啊。还有主子的嘴又红又肿,是怎么回事啊?

26.多磨

薛锦棠第二天很想去潭拓寺,但赵见深发话了,她不好违拗,只能在家里等待。

郑太太早上出门的时候很遗憾:“既然这几天你抄经累了,那就好好在家里歇着。舅母会替你求了平安符回来的,今年人特别多,要是能跟去年那样求到圣果就更好了。”

薛锦棠一直在等着结果,连午睡都不安稳。她知道赵见深这个人有手段,却不确定事情会顺利进行。

到了下午,郑太太与荣姑回来了,她们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郑太太一进门就高声喊:“锦棠,你今天没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大佛显灵了!”

“是啊!”荣姑双手合十,语气虔诚:“真没想到竟然让我们遇到了佛祖显灵。阿弥陀佛。”

大佛只在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之时流泪,现在突然流泪,大家应该会恐慌才对,怎么会这般喜庆?

“真的吗?”薛锦棠也做出惊讶的样子:“大佛怎么会流泪?”

“是因为潭拓寺的善举!”郑太太神采飞扬道:“咱们大齐马上就要跟鞑靼打仗了,可是军需吃紧,粮饷不够。若是鞑靼人攻来,首先要遭殃的便是咱们北平府的百姓。圆达主持不忍百姓受苦,决定捐出十万担粮食助军。佛祖感动圆达主持的善举,为百姓不必遭受战乱而喜悦,这才感动流泪。”

“阿弥陀佛。”郑太太道:“当时在场的人纷纷表示要捐粮,这下子军粮不愁了。”

薛锦棠的笑容从心底透出来:“是啊,军粮不愁了。”她的病也不用愁了。

可是有人很忧愁,很愤怒。

潭拓寺主持院,圆达主持面色平静,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你不仅知道薛锦棠的所作所为,竟然还为虎作伥,致使我镇寺之宝被人窥视。慧明,你泄露机密,不配再做堂主。”

大佛突然流泪,当场就引起恐慌,虽然他是主持,也不知该用何说辞安抚信众。不料燕王世子赵见深突然出现,对外宣布佛祖是因为感动潭拓寺捐粮而落泪。

他当时为人掣肘,只能答应。他猜到这事跟薛锦棠脱不了关系,却没想到他最倚重疼爱的弟子竟然也参与了。

“你自去戒律院领杖刑三十,养伤半月后,去寺后看管菜园一年。”

慧明无喜无悲,垂手低语:“慧明知错,愿受惩戒。”

圆达道:“一年之后,你与圆嗔师叔一起去灵隐寺交流佛法。”

慧明推辞:“寺里有许多师兄弟都想得到这个机会,慧明犯下大错,不配得到这个机会。”

去灵隐寺机会难得,可他并不想去。他现在刚刚积攒出一些名声,只等明年开春下山义诊,届时他就能成为锦堂小师妹的靠山了。

“这不是奖赏。”圆达主持道:“这是惩罚,罚你枉动凡心,犯了色戒。”

慧明脸孔一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朝后退了两步。

圆达主持目光如炬直视他,慧明慢慢低下头去:“是,弟子遵命。”

燕京城的百姓络绎不绝将粮食送往潭拓寺,五天后燕王府派人来运粮,潭拓寺与百姓共计捐粮七万担。

再加上那些商贾们所捐,十万担绰绰有余了。

薛锦棠很高兴,粮食筹齐了,她也可以去见赵见深了。薛锦棠当天就给赵见深写了一封信,让郑执转交。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东西,等候燕王府的马车。可惜燕王府的马车没来。

又过了五天,郑执休沐回来,她跟郑执打听消息,郑执说信已经送到了,但是赵见深没有给她回复。

她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又写了一封信,这一次依然没有回音。

薛锦棠不敢相信赵见深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你的确把信交到燕王世子手里了吗?”

郑执见她语气不稳,知道她是在担心。

若是有可能,他想替她办成所有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不能撒谎骗她。

郑执不忍直视薛锦棠的双眸:“殿下不愿意见我,信是范首领接的。”

既然范全接了信,他就一定会转交给赵见深。也就是说,赵见深收到了她的信,却选择视而不见。

她的的确确是被耍了,赵见深骗了她。

薛锦棠只觉得有一盆凉水从头上泼下来,她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锦棠。”郑执看她脸色苍白,只觉得心口隐隐做疼:“你怎么样?”

“郑表哥,我没事。”薛锦棠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把脸对着窗外,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郑执:“郑表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事在人为,没到最后一步,我绝不会放弃的。”

她声音冷静得体一如平常,郑执把手死死握成拳头,低声道:“我知道。”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薛锦棠一直没有等到赵见深的消息,她干脆不再给赵见深去信,只让郑执帮忙打听沈家的事情。

薛老太爷见燕王府没人来,脸色就不好看了:“燕王妃不来,你也该主动去找王妃才是。明天一早,让莹姐儿陪你一起去燕王府拜见王妃。”

薛锦棠当然不答应:“祖父,燕王妃地位尊贵,又事务繁忙,每天在她身边侍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既然她没有召见,孙女若是主动凑上去,怕是会让王妃怪罪。”

“正因为燕王妃事务繁忙,每日奉承她不知凡几,你才更要经常去王妃面前露脸。只有我们主动去王妃面前请安,断没有等着王妃来接你的道理。”

薛老太爷一心想要攀附燕王府,又怎么会允许薛锦棠拒绝:“不必说了,我让你祖母准备好礼物,你们明日就去。”

“还是孙女自己去吧。”薛锦棠见避无可避,就道:“我这次去了,先在王妃面前提一句三姐姐,若是王妃不反感三姐姐再去不迟。”

次日一早,薛锦棠就坐上马车出门了,她来到燕王府侧门:“见过守卫大哥,我要见世子爷院中的周嬷嬷。”

守卫叫了个人进去问,不一会回来说周嬷嬷不在府里。

薛锦棠想了想道:“不知范大首领是否在府里?”

“范大首领在府里。”守卫说:“你有进府的腰牌,或者范大首领给的信物吗?”

薛锦棠叹息。

别说要进守卫森严的藩王府邸了,就是要进她从前的家薛尚书府,如果没有人领着,都需要提前递帖子,拿着信物来见。否则休想进门。

她这次出来,也有做样子给祖父看的意思。知道她被燕王妃拒绝,祖父下次就不会让她出来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期盼跟侥幸的,此刻希望全部破灭,她看了一眼燕王府的侧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被赵见深耍了,她无可奈何。既然这条路不通,那就想办法从沈家入手,让沈家半年后不能退亲。

薛锦棠坐上马车回去,却没有想到薛锦莹安排的婆子一直在尾随,将她的遭遇看的一清二楚。

“三小姐,大好事!”婆子眉飞色舞:“四小姐吃了闭门羹,燕王妃没见她。”

薛锦莹“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真的吗?你可看清楚了。”

“是真的,婆子看得一清二楚,燕王府的守卫没让四小姐进门。四小姐没办法,就坐上马车回来了。我拐了近道,先一步跑回来给小姐报信,四小姐应该还要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家。”

“好,你做的很好。”薛锦莹拿了一个荷包交给那婆子:“去请赵老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薛锦棠,这一回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祖父,孙女有错。”薛锦莹一进门就跪下了。

薛老太爷因为燕王府没派人来心情很不好,听了这话就冷着脸说:“你有错只管找你祖母说去。”

薛锦莹忐忑羞愧道:“这件事情跟四妹妹、燕王妃也有关系。”

薛老太爷这才把脸转过来,皱了眉头:“是什么事?”

“我上次去看四妹妹,听到四妹妹跟舅母说话,原来四妹妹抄经的时候睡着了,打翻了墨盘,把燕王妃的一本孤本经书染上了墨迹,燕王妃十分生气,将四妹妹骂了一顿,再也不许她去燕王府。”

薛老太爷脸色一变,目光犀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薛锦莹白着脸说:“四妹妹得罪了燕王妃,孙女有错,不该隐瞒…”

“混账东西!”老太爷抓起桌子上的书就砸到薛锦莹身上:“你也知道你有错,怎么现在才说?”

“孙女早就想说,可是没有证据。”薛锦莹瑟瑟发抖:“或许是孙女听错了也不一定。这几天燕王府没有派人来,孙女才敢跟祖父说。”

薛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怪不得燕王府没有派人来了,原来是薛锦棠得罪了燕王妃,竟然还敢隐瞒?要不是薛锦莹说了,恐怕燕王来抄家灭门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见薛老太爷脸色已经青了,薛锦莹就火上浇油说:“之前在别院四妹妹发烧请了大夫,后来我看那药渣分明是不是退烧药而是让人消肉减脂的方子。只是那大夫就来了两次,后来就没有再来了,四妹妹也一直没有瘦下来,不知道是何原因。”

薛老太爷眼前一黑,朝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你…你这话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可薛锦莹却笃定道:“孙女不敢欺瞒祖父,句句属实。听说赵老大夫今天有空,我已经替祖父请了赵老大夫过来了。”

薛锦棠醒来这么久,一点都没瘦,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一次她就赌一把,赌老天爷站在她这一边。

一连两个坏消息,将薛老太爷心中的怒火全部激出来了。

这孽障好大的胆子!

明知道自己瘦不下来,竟然还敢跟沈家人打赌。现在还得罪了燕王妃,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这就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竟是上辈子的债主来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