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爷两眼冒火,对着薛锦莹咆哮:“知情不告,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思过!”

他出了书房的门,径直去上房,还对小厮吼道:“去告诉门房,薛锦棠回来了,立刻将她压到上房来。”

被罚跪着思过,薛锦莹没有半点惶恐生气,反而扬起脸笑了。

祖父越生气,她就越高兴,因为薛锦棠会受到比她严厉十倍的惩罚。郑执不在家,郑太太回薛家老宅修缮房屋去了,薛锦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她收拾薛锦棠。

薛老太爷沉着脸到达正院,赵老大夫人已经到了,他忍着怒火跟赵老大夫客气了几句。

不多时薛锦棠回来了,才到门口,她就看到屋里坐着一个人,那不是赵老大夫吗?

薛锦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被赵老大夫诊了脉,她瘦不下来的事情就会被老太爷知道。

薛锦棠转身就走,却被薛老太爷叫住了:“站住!还不快过来让赵老大夫给你号脉。”

薛锦棠知道,她今天逃不过去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地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赵老大夫搭上薛锦棠的手腕,没过多久就皱起了眉头,他号了又号,好像是反复确认。

薛老太爷越看脸色越不好:“赵兄有话不妨直说。”

赵老大夫摇了摇头:“这是脾脏有损所致的肥疾,不是一般的肥胖,此病无解。”

虽然薛老太爷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依然受到重击,他再三跟赵老大夫确认,得知这病的确没法治,就强撑着送走了赵老大夫。

他看都没看薛锦棠一眼,只叫了车夫来问:“小姐今天进燕王府了吗?”

“没有。”车夫被他阴沉沉的脸色吓到了:“小姐在燕王府门口被拦住了,没进去。”

“好。”薛老太爷摆摆手:“你下去吧。”

他这时候才看向薛锦棠,连连冷笑:“你好,好得很!”

“来人。”薛老太爷咬着后槽牙道:“上家法。”

薛锦棠拔腿就跑,五六个婆子上前来连搂带抱将她按在长椅上,剥去了她的外衣。

“给我打!”

藤条高高扬起,噼里啪啦落下来,薛老太爷没说停,婆子不敢停,不一会薛锦棠就昏迷过去。

赵见深半夜才从军营回来,进门之后他目光先在书案上扫了一圈,见今天依然没有书信,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半个月他都很忙,就先忙军务上的事情,打算忙完了再见薛锦棠。其实也是想吊着她,看看她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

怎么她最近都不写信了,这般容易就放弃,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他虽然没说话,范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这位薛小姐很厉害,自家主子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所以这段时间格外关注她。

“主子。”范全说:“薛小姐上午来了,因为您不在,所以奴才没有让她进来。”

“嗯。”

赵见深拧眉道:“若是她明天再来,直接让她进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我是否在家。”

“薛小姐今天挨了打,受伤严重,如今被关在柴房生死不知,怕是不能来了。”

赵见深端了茶水正要喝,突然连人带茶盏都定住了,他把茶盏放在桌上,低声怒喝:“混账!”

范全一愣,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家主子,只见赵见深脸色阴沉,双眸中凌厉尽现,让人不寒而栗。

“去,备马。”

竟然敢动他的人,薛家好大的胆子。

27.治病

宵禁的深夜, 街上一片漆黑安静, 突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冷寂,巡卫大吃一惊,立刻抽出腰刀做出拦截防守的姿态。

“燕王世子巡夜, 速速退下!”

随着这一声呼喊,巡卫们如潮水般退到路两边,赵见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将身后的卫队甩开数丈。

范全咬着牙拼命拍马, 看着那一人一马越来越远,在心里哀呼, 主子,你骑的是汗血宝马,等等奴才呀。

等范全跑到地方,薛家广开大门,灯笼高挂,将院落照的如同白昼。

赵见深负手站在院中,地上乌鸦鸦跪满了人。

“不知殿下莅临, 草民未曾迎接,求殿下恕罪。”薛家老太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汗出如浆。

范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主子这幅样子知道的是来找人, 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抄家灭门呢。

“薛小姐现在何处?”范全面容严肃:“王妃要接薛小姐去抄经。”

薛老太爷如遭雷击:“棠姐儿身子不适…”

范全一声冷喝:“放肆!王妃有召, 竟敢推三阻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不快叫薛小姐出来。”

“是、是、是。”薛老太爷如应声虫一般,哆嗦着对旁边的婆子说:“快,去请四小姐来。”

婆子爬起来,腿软了两下才站稳,范全正准备迎了赵见深进正厅坐下,不料赵见深跟着那婆子朝后院去了。

薛老太爷惊恐莫名,连爬带滚追在赵见深身后,来到柴房门口。

柴房外面还上了锁,婆子拿着钥匙开,突然噗通一声摔倒,尿湿了裤子爬不起来了。

薛老太爷只得自己去开,他两只手也在发抖。

赵见深双目凌厉如刀,他上前一脚将薛老太爷踢开,下一脚就踹开了柴房的门。

薛锦棠趟在柴堆里,脸颊通红,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赵见深面色阴沉几乎结冰,他朝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止住脚步猛然转身:“范全,抱她起来。”

他声音低沉沙哑,令人胆寒。

薛锦莹真狠,特意挑郑执、郑太太不在家的时候下手。院子里冷清清的,连地龙都没有烧。

范全将薛锦棠放在床上,立刻让人烧地龙、升火盆。

内室外明间的地上,跪满了人。

赵见深坐在桌边,只拧眉看着薛锦棠,眸中怒意腾腾。

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吗?怎么连这点子小事都摆不平?被人折腾成这副模样,真是没用极了。

我赵见深前世竟然被你给算计了!

“水…”薛锦棠呻|吟出声:“舅母,我难受。”

范全在外面叫人请大夫、通知郑太太回来,正容亢色地呵斥薛家众人:“…薛小姐是我们王妃面前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若是耽误了王妃抄经,你们有几条命能承受藐视王妃、大不敬之罪?”

赵见深起身,将茶水喂给薛锦棠喝。

可惜他从未伺候过人,一盏茶大半都洒在薛锦棠身上。

凉凉的茶水入喉,薛锦棠舒服了很多,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床边站了人,下意识伸手将那人的手抓住。

她的手滚烫,他的手冰凉。

赵见深回头看她,薛锦棠两只眼睛还闭着,好像很难睁开的样子。她手死死抓着,生怕他走掉了一般。

赵见深目光森森,最终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薛锦棠受到安抚,慢慢睁开双眼,她双目虚虚的,不知落向何处,更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却急急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舅母别担心。”

她松开了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手搭在床沿边。

赵见深将她手放进被子里面,走出了门。

“好好诊治,她若有闪失,你们数罪并罚。”

他大步离去,范全赶紧跟上,赵见深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将薛锦棠抓过的手擦了又擦,将帕子丢掉。

范全满面诧异。

“薛锦棠是我的仇人!”

前世她被人破了身子,却一口咬定是他奸污了她,这样的女子实在为他所不齿。

赵见深说:“我留着她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哦,哦。”范全连连点头,心里纳罕,主子这是在跟他解释吗?

薛锦棠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郑太太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她醒了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是舅母不好,不该丢了你个人在这里。”郑太太自责不已:“以后舅母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了。要不是燕王妃让世子殿下来找你,那起子黑心肝的还想要你的命呢。”

薛锦棠一惊:“舅母,不是你把我从柴房救出来的吗?”

“是燕王世子,阿弥陀佛,他真是天大的好人。还给你请了大夫,把我接了回来。”郑太太擦着眼泪咒骂:“有燕王府给你撑腰,薛家这些王八蛋再也不敢欺辱你了。”

薛锦棠心里沉甸甸的。

赵见深这个人锱铢必较,帮人一次就要让人替他做事来偿还。她替他出谋划策筹到粮食,目的是为了治这肥疾之症。

可现在赵见深救了她一命,是不是就抵消了她之前的帮助?

郑太太见她脸色难看,连声唤她:“锦棠,锦棠,你怎么了?”

“我没事。”薛锦棠暗暗压下心中的慌乱,让自己冷静下来。

郑太太泪盈于睫,将薛老太爷咒骂了一番,然后搂着薛锦棠安慰:“你别怕,只管好好养病,薛老不死的被燕王世子踹了一脚,听说身子不舒服,要卧床静养一个月才行。”

她撇撇嘴不齿道:“养伤难道不能在西府吗?非要去中府?分明是丢人现眼之后躲起来了。”

薛老太爷一人兼祧两房,西府、中府各有太太、儿女。之前一直是西府十天、中府十天轮流住的。

“这样也好,他养伤这一个月,你也不用去见他、给他请安,省得面对他那张老脸。”

薛锦棠越听越心慌。

完了,完了,赵见深还打了祖父,这回她不仅不能要求赵见深给她治病,怕还倒欠了他。

薛锦棠老老实实地吃药养伤,薛老太太每天都派了王石斛家的来看望她,她自己也亲自来了两回,送了精致的点心,养伤的药膏,每一次都没有空着手,还将一个玉枕送给她,说有安神宁心的功效。

七八天之后她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薛家的下人、婆子争先恐后来看望她,郑太太起先很高兴,后来烦不胜烦,不让那些人进门。

说也奇怪,郑太太烦了,那些人就不敢再登门了。其实这都是范全的功劳,他警告过薛家众人,燕王世子过来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谁也不许朝外说,若是走漏风声,一人犯错,全家连坐。

这些下人只能在心里头憋着,而且憋的小心翼翼。

薛锦莹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明明她什么计算好了,却没想到会从天而降一个燕王世子。看这个样子,以后燕王府还会成为薛锦棠的靠山。

她越想越气,晚上睡觉被子都踹烂了几床。

薛锦棠康复了,她打算第二天写封信让郑执带给赵见深,信还没写,燕王府的马车就来了。

这一次不在燕王府,马车驶向郊外一个十分清幽的别院。

“嗯。”

赵见深打量了薛锦棠一眼:“看来你身子大好了。”

他语气平平,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但是很明显他是没在生气、没在嘲讽她的。

不过她并不因此放松,薛锦棠想了想,决定主动提起救命之恩的事情。她还未开口,赵见深说:“本世子答应了会给你治疗肥疾,就一定言而有信。你若是死了,本世子就失信了。等你肥疾治愈,是死是活就不关本世子的事了。”

也就是说,赵见深会给她治病!

之前准备的种种措辞,好几种应对之策通通没有了用武之地。薛锦棠心头狂跳,惊喜不已,她强忍着抬头的冲动,垂在腿边的手却捏紧了衣袖。

赵见深视线从她手上扫过,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坐到我身边来。”

薛锦棠头皮一麻,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知道赵见深又要怎么羞辱她。

“殿下身边焉有民女的座位。”薛锦棠恭敬敛目:“民女惶恐。”

只听得赵见深一声冷笑:“呵,你不过来,莫非要本世子屈尊到你那边给你号脉?”

薛锦棠不胜欢喜,脸上不露分毫,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走到赵见深旁边坐下来,捋开衣袖,将手放到桌子上。

真肥,真白,像是一团融融的雪。

赵见深把手搭在她手腕上,感受她柔嫩肌肤下脉搏的跳动。先是两根手指,接着是三根手指,时而轻压,时而重按。

薛锦棠窥视他脸色,见他一直盯着她的手腕,两只丹凤眼都十分专注。

薛锦棠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赵见深很厉害,她一心求赵见深给她治病,只担心赵见深会拒绝她,却没有想过万一这病赵见深不会治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薛锦棠在心底默默祈祷,赵见深一定会治这个病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薛锦棠觉得时间过得难熬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见深终于收回了手。

他没说话,只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有些踟蹰。

薛锦棠心都要跳出来了,又紧张又害怕。

“殿下。”薛锦棠刻意压制着,可声音还是流露出些许乞求:“民女的肥疾该如何治疗?”

“你是想问我能不能治吧。”赵见深撇了薛锦棠一眼:“治倒是能治,只是…”

他沉吟了一下。

薛锦棠两只手死死抠自己大腿,好像等待凌迟的罪犯。

赵见深觉得他要是再不说话,她能把自己大腿抠个窟窿出来。

“我可以给你治,只是比较耗费时间,要隔几日针灸一次。”

他只说了这一句,又停了一下,薛锦棠心里涌起一股浓浓不详预感。

“针灸耗时费力,这些都可以克服。”赵见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是你不是哪一处有病,你的肥疾是全身。”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言外之意却很明显了,薛锦棠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好像快冒烟了。

那脸上的红慢慢褪去,一种可怜的苍白色浮上来,她身子僵硬如木雕石刻般一动不动,身上却大汗淋漓,很明显是在天人交战。

真是可怜得不得了。

赵见深本想好好羞辱她一番,此刻见她红唇发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他心里那种占了上风的得意突然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随着她汗出如浆,她身上那浓郁的甜香如被打翻的花蜜罐子,铺天盖地汹涌而出。

赵见深起身,跟薛锦棠拉开了距离。

“全身针灸,但是男女有别,所以这个方法不行。”赵见深沉吟道:“所幸还有其他方法,人的头面、双耳、双手、双足布满经络,而这些经络通往全身与内脏。特别是头面与双足,与身上的经络息息相关,只是这样一来,针灸就会特别痛苦…”

“我能接受。”薛锦棠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她低了头,语气坚决:“再痛苦我都能接受。”

相较于全身针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病不避医,虽然男女有别,但为了能瘦下来,这不算什么。

赵见深眉头一挑,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