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薛锦棠微微一笑,将一个小匣子双手俸给薛老太爷:“今天是祖父寿诞,孙女特意给祖父准备了一份礼物,祝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薛老太爷矜持地点了点头,他接过小匣子,随意放在桌子上:“嗯,你有心了。”

薛锦棠瘦了,沈家没有了退亲的理由。现在只等着时机到了,薛锦棠嫁入沈家,到时候把薛锦莹也带过去。

他找人给薛锦莹算过,她是福慧双全,多子多孙的长寿命格。只要事情办成了,以后沈家的嫡长子、嫡长孙就是他薛家的外孙、重外孙。往后这燕京城,就要多了一个薛姓名门了。

薛老太爷中午喝的酒还没有醒,在微醺的状态下幻想着以后的富贵荣华,心里实在不能不美。

薛老太爷仰面躺在木躺椅上,椅子微微前后摇动,他迷迷糊糊感觉快要睡着了。

“你走吧。”薛老太爷懒懒地摆着手,他困了。

薛锦棠笑了笑:“祖父还没有看礼物,锦棠不知道祖父是否喜欢,所以还不能走。”

“唔。”薛老太爷心情好,比之前好说话很多,他拿了匣子打开,本以为是女红袜子荷包什么的,没想到里面竟然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

他拿了纸随便看了一眼,突然又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这一看他不由一个激灵,酒全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椅子上坐起来,捏了纸片质问薛锦棠。

他板着脸,薛锦棠却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慌张。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祖父做一笔生意。”薛锦棠好整以暇,语气恭敬中又带了几分随意:“祖父把今年去女学的机会让给我,等我嫁到沈家的时候,就带着薛锦莹去,而且是以贵妾的身份带她去。”

薛老太爷眼神犀利,声音发紧:“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孙女只好把纸上的内容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薛家四小姐八字虽然好,但是一成亲就会死。”

到了那个时候,沈家就有了退亲的把柄。

“你敢?”薛老太爷如困兽般怒喝了一声,随手把纸撕成碎片。

薛锦棠一点都不怕:“祖父不信就试试,这纸我还有好多呢。”

薛老太爷身体僵硬站了好久,他气喘吁吁,过了好一会才厉声道:“滚,你给我滚!”

薛锦棠笑眯眯给薛老太爷福了福身:“既然祖父喜欢这份寿礼,那孙女就放心了。再次祝愿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当天晚上,她睡了美美的一觉,十分安心。

燕王府里,世子赵见深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他干脆起床跟范全过招,几十个回合之后,范全气喘吁吁:“殿下,明日就是初十了。您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薛小姐还等着您给她针灸呢。”

赵见深“嗯”了一声,这才收回了喂招的手,明天就要见到薛锦棠了,也是时候验证蛊毒是否成功了。

34.送灯

依然是那辆马车, 依然是燕王府别院的那个院子, 薛锦棠的心境却跟之前大不相同。

第一次来时, 她臃肿不堪,连马车都爬不上去。在薛家, 她被看管,出门都成问题。

现在她不胖不瘦纤秾合度, 行动自如、自由, 神采飞扬。

进入院子,赵见深在门口负手而立。

之前见他,要么他身披重甲,要么着深色衣袍, 今天他一改往日的形象, 穿了亮白色交领直裰。腰间系宝蓝绦绳, 绳端坠有玉佩, 玉佩温润的光泽, 与直裰上银色如意暗纹交相辉映。

春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冲淡了冷硬感,让他多了几许温润华美。

“殿下。”薛锦棠笑着上前, 盈盈拜下去:“新年新气象, 大吉大利, 万事如意。”

大齐的风俗,新年之后见人的第一面, 一定要和和气气地说吉祥话, 只要不是仇人, 都该给予对方诚挚的祝福。

赵见深目光落在薛锦棠身上,他微微颔首:“你也大吉大利。”

本来应该是笑呵呵祝福的话,从赵见深口中说出来却偏偏带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傲然。

薛锦棠抿嘴一笑,两人对视,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赵见深的容貌了。

他长得十分俊朗,蜜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像他的人一样英气勃勃。

剑眉下是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这样的眼型很能吸引人,只是他双眸似剑,十分凌厉。

薛锦棠忙低下头,再次弯腰拜下去:“谢殿下。”

赵见深视线从她的发髻延展到她的腰肢、后背、微微翘起的臀。

他想象过薛锦棠瘦下来的样子,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

薛锦棠弯腰等了好久,迟迟听不到赵见深说话,就把身子再压低了一些,提示赵见深。

“你起身吧。”赵见深转身进入房间:“去沐浴。”

这一次针灸时间比之前都更要长,赵见深确定蛊毒已经下好,在收针之后就说:“这是最后一次针灸,以后你只要服药就行了,不必再针灸了。”

“是。”薛锦棠心里高兴,低着头微微笑,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叮嘱,民女一定记牢。”

赵见深只觉得心里燥得厉害。

他一直在配香,却总是失败。

既然配不成就算了,他一个男人,天天熏香也不像样子。

这次之后,他们不再见面了,他渐渐淡忘了那香味也就没事了。

“那药你按时吃就可以了。”

“那民女告退。”

“慢着。”赵见深语气又厉又急,他声音天生沙哑沉重,薛锦棠像被人施乐法术一般,立刻停下了脚步。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始终牢记,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你上次说替本世子画肖像,既然以后不用来了,就这次画了吧。”

他又高声喊了范全,让他在后园的暖房里准备笔墨纸砚。从头到尾,都没有征求薛锦棠的意见。

吩咐完之后,他道:“我去暖房,你速速过来。”

他大步走出了屋子。

既然这次是最后一次闻香,那就闻个够吧。

薛锦棠以为暖房大概就是花房之类的屋子,等跟着赵见深到了地方,不由生出一种被贫穷限制想象力的感觉。

这个暖房十分大,走进去温暖如春,暖房里的确种植了很多花。跟别处不同,这些花不是种植在花盆里的,而是直接种植在地上。

没错,这个暖房地面并未铺砖石,就是土地。若光有花,薛锦棠也不会这么惊讶,这暖房里种植了许多树木,有些十分高大,比瓮口还要粗,并且枝叶繁茂,青翠欲滴。

外面刚刚过完春节,花木还未苏醒,这花房里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两人来到花房一处,薛锦棠大开眼界,花木扶疏处一个小小的四角亭出现在眼前,很显然这是房中房。

一张桌子摆放在亭外十来步远的地方,上面已经铺好了净皮宣纸,笔山上挂着各色毛笔,旁边放着一个被分割成十几个小方格的大砚台,里面放满了朱砂、雄黄、石青、泥金、胭脂等各色粉末,只需兑上水,稍作研磨就能作画。

薛锦棠心中暗暗赞叹,范全的速度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备齐了这么多颜料。不过这也说明赵见深的确御下有方啊。

赵见深坐到亭子里,道:“开始画吧。”

薛锦棠看了赵见深一眼,就开始研磨颜料,提笔作画。

赵见深问:“需要我怎么做吗?”

“殿下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随便哪个姿势都爽爽有神。民女只怕自己力有不逮,不能画出殿下雄伟风姿。所以殿下不必刻意摆姿势,随意便好。”

其实她很想说,她画技很厉害,世子你哪怕不坐在这里,我也能把你画出来。

薛锦棠说完话就低下头,所以她没能看到器宇轩昂的世子殿下高高翘起的嘴角,微微发红的耳根。

她大部分时间都低头作画,只偶尔才抬头看一眼赵见深。因为这暖房里太热了,越来越热,她出了很多汗,所以她想早点画完,早点离开。

赵见深一直在调息,随着他一呼一吸,她身上甜甜的香味从他鼻端进入他五脏六腑,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他暗暗点了点头,薛锦棠这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容貌却是极好,这样看着美人作画,闻着美人香,既赏心,又悦目。

薛锦棠正画着,赵见深突然站起来说:“我有些事,离开一下,片刻就回。”

薛锦棠停下笔,目送他离开。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咦,哥哥的别院里怎么会有女人?”

薛锦棠回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他衣着华美,气度不凡,一双桃花眼跟赵见深有几分相似。

薛锦棠立刻行礼:“见过安穆郡王殿下。”

燕王赵晟有三子,庶长子安平郡王赵见鸿、嫡次子世子赵见深、嫡幼子安穆郡王赵见泽。

这一位年龄比赵见深小,又称呼赵见深为哥哥,必然是赵见深的幼弟,安穆郡王赵见泽了。

“你起身吧。”

赵见泽气质跟赵见深完全不同,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含笑,十分随意,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娇生惯养长大的人。

“你知道我,必然是从哥哥那里听说了我。”赵见泽嘻嘻笑:“我从前一直以为美人就像金鱼,空有皮囊却蠢得要死,你不一样,你很聪明。”

“殿下谬赞了。”薛锦棠低下头去,避开了赵见泽上下打量的视线。

安穆郡王赵见泽是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眠花卧柳,这样的人她可不想招惹。

赵见泽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玩味:“你是我哥哥的女人吗?”

赵见深离开很快就回,人还没到地方就听到赵见泽的声音,他立刻就止住脚步,将自己身影隐起来,顺着枝叶的缝隙去看薛锦棠。

薛锦棠后退一步,离赵见泽稍远一些,恭恭敬敬回答:“世子殿下是人中龙凤,民女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她声音清冷,一幅恨不能立刻与赵见深撇清关系的模样。

赵见深眸色冷了几分,捏碎了一片树叶。

“原来你不是。”赵见泽哈一声笑,好像很高兴:“那你…”

薛锦棠再次后退了一步。

她并不傻,现在这副样子很漂亮,比她前世漂亮很多,她心知肚明。

“民女与世子殿下是君子之交,有知己之义,还有救命之恩。”

她说的正义凛然,赵见泽一听有救命之恩,眉头皱了皱,上下看了薛锦棠一眼:“没劲!”他失望地走了。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次是最后一次针灸,以后都不必再来燕王府了。

赵见深一直在窥视,在听到她所出“知己之义”的时候,眸中的冷意瞬间褪去,和暖的温柔浮上来,嘴角也微微上翘,勾起一个笑容。

他很快就把笑容压下去,在心底冷哼,你是我的仇人,竟然也敢以我的知己自居,真是好大的脸面。

他收敛情绪,走了出去。

薛锦棠忙道:“殿下,民女已经画好了。”

这么快?

赵见深眉头一挑,走了出去,见一个白衣男子跃然纸上,他头发乌黑,肩膀宽阔,后背笔直挺拔如劲竹。他坐在椅子上,右脚踩着踏脚凳,右胳膊搭在右腿膝头,微微侧了脸,睥睨着亭外。

简直就像照镜子一般。

赵见深意味深长地瞥了薛锦棠一眼,他没想到她画工竟然如此了得。

他不关注人物画,只对山水画感兴趣,可凭他的感觉,她的画技已经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这样厉害的画技,她是跟谁学的。

赵见深眸光深深不说话,薛锦棠心头发寒,她最怕他这种深不可测的眼神,她忙道:“殿下事务繁忙,民女不敢叨扰,这就离开了。”

赵见深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嗯”了一声。

她走了,他站着没动,目送她离开。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郑太太一早起来就板着脸气哼哼。

薛锦棠不明所以,叫了荣姑过来,一问才知道郑太太是气郑执。

前面两年的正月十五,郑执都会陪薛锦莹去街上看花灯,还会陪她猜灯谜。每次赢回来的花灯都送给薛锦莹,一盏都不会留。

“白眼狼,没良心!”郑太太沉着脸痛数郑执的劣迹:“眼里心里就只有那小妇养的,我这个当娘的话当做耳旁风,倒把她的话当成圣旨。”

薛锦棠就劝郑太太:“舅母,您别生气。今年表哥不会陪薛锦莹了,你放心吧。”

郑太太不信:“你不要替他说好话了。”

“娘,我今年不陪薛锦莹。”郑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陪您去,今年一定给您赢一盏花灯回来。”

郑太太冷笑:“我不稀罕去。”郑执总是欺骗她,嘴上说不去见薛锦莹,最后还是去了,郑太太根本不信他的话。

她指了薛锦棠道:“我让锦棠看着你,今天你务必给我赢一盏花灯来。”

别人她不放心,但是薛锦棠她很放心,有薛锦棠在,薛锦莹一定讨不了好。

薛锦棠笑着保证:“舅母您放心,我一定看着表哥,让他赢花灯,全都留给您。”

她其实不想去的,但是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参加女学考试去女学了,以后还会离开燕京去京城。既然现在还有时间,她也想哄郑太太高兴尽一尽自己的孝心。

郑太太这才高兴了,用了晚饭就催着两人出去。

街市上十分热闹,很多地方都在放烟火。街边商铺里里外外都挂着花灯,河里飘着无数盏河灯,还有很多富贵人家堆了灯山供人观看。到处都是火树银花热闹祥和的气氛。

大概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薛锦棠也不例外。

她想着往年这时候,外祖父都会陪着她放烟火,然后她跟纪琅一起出去看花灯,纪琅会给她赢她最喜欢的兔子灯回来。

“花灯,花灯,猜灯谜赢花灯。”有一个老板租了很大一片空地支了台子在卖花灯,他的台子前围满了人。

“锦棠。”郑执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走,我们去赢花灯。”

郑执分开人群,护着薛锦棠挤到了台子旁边,老板正眉花眼笑地吆喝:“猜灯谜,送彩头,诸位请看,这是前五名的彩头。”

薛锦棠一看,不由乐了。

第一名是一对交颈而眠的水晶雁,十分漂亮,一看就知道很昂贵;第二名是蝴蝶玉簪;第三名是羊皮兔子灯;第四名是双面绣纨扇;第五名是花好月圆丝帕。

“只要每人交五两银子报名,就能参加比赛,赢了就可以把彩头赢走。输了也不要紧,人人送一盏花灯。”

感情燕京的生意人跟京城的生意人没什么区别,连摆花灯都一模一样。燕京那边也是这样,用价值昂贵的彩头吸引诸人付钱报名。

五两银子虽然很贵,但是那对水晶雁价值数十两不仅价值昂贵,精致漂亮,大雁又是专情的鸟,寓意很好。所以很多人都拿了钱报名。

带妹妹来的,想给妹妹赢一个;带心上人来的,更想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

郑执也去报了名。薛锦棠鼓励他:“那五样东西,郑表哥一定要赢一个回来。”

拿回去给舅母,她一定高兴,毕竟是儿子亲手赢来的。其实她也想报名,她喜欢那个兔子灯,想赢了兔子灯带回家。只不过像这样的比赛,都会很难,绝不是简单猜灯谜就可以的。

郑执侧头去看薛锦棠,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彩头,就笑了笑。

他要赢那对水晶雁。

薛锦棠突然感觉到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她回过头,身后是茶楼的二楼雅座,大部分窗户都开着,很多娇俏的小娘子倚窗看灯,并没有什么异样。

估计是自己感觉错了。

薛锦棠转回身来继续看那盏羊皮兔子灯,越来越喜欢。燕京这边的灯笼又大又圆,兔子做的胖胖的蠢蠢的,没有南方的兔子灯小巧精致,反而有一种笨拙的可爱。

赵见深站在二楼,先是看了看薛锦棠,然后顺着她的视线把目光定格在兔子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