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纪琅厌恶道:“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我已经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为你所动,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吧。怪不得阿鹤会与你退亲,你这样的人、你自求多福吧。”

可笑她那次相邀,他竟然意动,还想着去赴约。真是可笑!

薛锦棠几乎站不住,她抓着椅子扶手,一字一顿地问他:“你们这么护着那个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想保护的人已经死了,现在面对你的,在你面前的那个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假货?”

“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有眼无珠,她根本不是…你真的没发现吗?”

纪琅有片刻的恍惚,他又很快镇定下来:“你又想污蔑盈盈?一计不成又出第二计?我有眼睛会看,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想护着的人。至于你,不要再纠缠了,望你自重!”

纪琅走了。

薛锦棠坐回到椅子上,身心俱疲。

她坐在阴影里,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可范全看着,就觉得心疼。

原来这位薛小姐她喜欢的是纪琅啊,可惜人家纪琅有心上人了啊。

唉,主子真是可怜!

纪琅亦是心力交瘁,虽然累了些,总算查出了罪魁祸首,对盈盈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他回纪家,人才到门口,下人就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少爷!家中有客人来了。”

纪琅眼睛一亮:“是不是阿鹤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带着愉悦的笑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来人一袭月白衣衫,气度潇洒,带了几分清冷,既有谦谦君子的风度,又多了几分映水明月的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疏离。

可不是正是沈鹤龄吗?

“阿鹤!”纪琅快步走上前,拍了拍沈鹤龄的肩膀:“好啊你,这一去就是一年,总算舍得回来了。”

“我等了你半天。”沈鹤龄清清冷冷的双眸里带了几分笑意:“你去哪里了?”

“我…”纪琅叹息一声:“说起来跟你也有关系,你的未婚妻,已经退婚的那个,跟盈盈同名同姓的薛锦棠,她来到京城了…”

沈鹤龄脚步一顿。

纪琅一定也认出盈盈了吧。

也是,他都能认出来,纪琅跟盈盈从小玩到大,不可能比他还迟钝。

“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

沈鹤龄看了看左右,见有下人,知道纪琅不明说是怕人知道,就接了这句话。

两人才起了头,就见一个丫鬟迈着小碎步从纪琅的院子里跑出来了。

沈鹤龄微微皱眉。

纪琅是端方君子,从不用女婢的,这个丫鬟如此眼生,是最近才启用的吗?

“少爷,您回来了?”小翠笑道:“姨娘等了您半天了。”

“姨娘?”沈鹤龄脸色一变:“什么姨娘?”

他本来就清清冷冷,突然变了脸,小翠怵了一下,语气犹豫道:“就是少爷的姨娘…”

“纪琅!”

沈鹤龄声音低沉,双目犀利地质问纪琅:“你纳妾了?”

“是的,我…”

纪琅刚说了这句话,沈鹤龄就上前来重重一拳将纪琅打翻在地。

“你怎么能纳妾,你怎么对得起盈盈?你这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亏先生活着时候那么疼你,把你当做亲孙,你竟然如此辜负盈盈,如此辜负先生。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跟先生保证会一辈子对盈盈好的?”

“阿鹤,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住手!”突然从房间里跑出一个女子,她跑过来扑到纪琅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这便是他纳的姨娘吧?

沈鹤龄心中冷笑,正欲挥手将白怜儿拨开,待见到她容貌的时候,突然大吃一惊。

“你…”

他瞠目结舌望着白怜儿,不敢置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你是何人?怎能无缘无故打人!”白怜儿怒气冲冲叫小翠:“还不快去叫人,把这无礼的人赶出去!”

她一开口,沈鹤龄就猛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

不对!不对!

这个人不是盈盈。

纪琅已经从地上起来了,他喟然一声长叹:“进去吧,我们屋中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纪琅终于把最近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跟沈鹤龄说了一遍。当然,也包括薛锦棠的事。

“也就是说,我的前未婚妻一直在找盈盈的麻烦?”

“是。”纪琅有些狼狈:“我没有护住盈盈。”

“不是的,不怪纪琅。”白怜儿柔柔一笑,起身站到纪琅身边,声音十分温柔:“能跟纪琅在一起,我不觉得苦。”

沈鹤龄呵呵一笑:“盈盈病了一场,性子倒像变了一个人。”

这样的虚伪做作、小家子气,纪琅竟然认不出来!

“纪琅,跟我退婚的那个女孩,我跟她接触过,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沈鹤龄目光幽幽看了白怜儿一眼,又把视线落在纪琅身上:“你可能错怪了她。”

“不会,不会。人赃并获,或许有误会,但是她当着我的面,一直对盈盈肆意污蔑,这一点我亲耳听到,不会有假。”

“你还是再查查吧。”沈鹤龄道:“万一冤枉了,就不太好了。”

纪琅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不提她了,许久未见,我们三人好好聚一聚。走吧,还是玄武湖那边的老地方,最近又出了几个新菜。”

“我还有事。”

沈鹤龄起身告辞,纪琅苦留不住,只好送他走。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没护住盈盈?”

沈鹤龄神色复杂,好一会才说:“既然已经纳了,就好好对她吧。只是事情别外传了,免得人尽皆知,坏了先生的名声。”

对不住了,纪琅!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了。

既然盈盈没跟你相认,我就不多嘴了。

你已经沾了别的女子,以盈盈的心性,你们注定不可能了。

沈鹤龄一声长叹,抿了抿唇。

纪琅也觉得不自在:“我自然会的。”他感觉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阿鹤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沈鹤龄上了马车,让车夫快点。

纪琅太混蛋了,盈盈必定很失望。他想快点去,陪着她。没有了纪琅,还有他呢。

74.见面

威武将军府, 绣庄的人送了新衣过来。薛夫人让大家试了新衣服, 又给薛锦棠、杜令宁添了新首饰。

女人对于衣服首饰有着天生的热爱, 大家都很高兴。

薛锦棠挑的衣服都很素,薛夫人给她挑了几身色彩鲜亮的衣服, 欣慰道:“我知道你想替你娘守孝,只是也不能太素了。你娘心里疼你, 见你这样朴素, 一定难过。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她拿了一套海棠红的裙子递给薛锦棠:“我带你出去见客人,你穿太素了,也不礼貌。”

薛锦棠想着她现在是姨母的干女儿, 的确不能太朴素, 就点点头去换衣裳。

她很快就出来了, 把众人看了个眼直。

海棠红的对襟圆领褙子, 上头的刺绣是绕领缠枝花卉, 明艳艳的颜色衬托下, 薛锦棠肌肤雪白,双眸清澈, 丰润的两片唇瓣红嘟嘟如盛开的花朵般娇艳, 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女之美态。

“你可真是漂亮啊!”杜令宁几乎看呆了, 喃喃地说着。

她呆呆的样子,让薛锦棠觉得好玩, 薛锦棠伸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 笑道:“怎么了, 不认识了?”

她五官明媚艳丽,肌肤冰清玉洁,如果不说话,容易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这样一笑,就像灿灿朝霞映在晶莹美玉上,玉温润莹白之外,更添瑰丽,让人越发移不开眼睛。

薛夫人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这会子真是被她惊艳到了。

“走吧!”薛夫人笑道:“我带你去见钱夫人,让她把女官恩录的名额给你。”

薛锦棠讶然:“干娘,你不是最厌恶钱夫人的吗?”

“可是为了你,干娘愿意低头。”薛夫人握着她的手,语气中流露着慈爱与期盼:“你想进宫,干娘又怎么会不助你一臂之力?你想做什么,干娘都会帮你。”

薛锦棠心头一动,微笑着摇了摇头。

姨母真心疼爱她,愿意为她去俯就钱夫人,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会让姨母受这么大的委屈?

“姨母。”薛锦棠低声道:“恩录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了。我之前在燕京城,帮圣慈娘娘庙画壁画,由此结识了燕王世子殿下。现在他主办栖霞寺扩建修缮,他再次找到了我,让我画彩图。作为报酬,他会替我办好恩录事宜。”

薛夫人愣了一下,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疼惜:“你这孩子…”亲生的外甥女就是不一样,不舍得她低头,那个白怜儿日日怂恿她去找钱夫人。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向刚强的人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薛锦棠笑道:“既然不用出去见客了,那我去把衣裳换了吧。”

“不用换,下午还有客人要来呢。”

郑太太也说:“这样穿好看极了,我棠棠长得美,就该这么穿。舅母喜欢你穿得漂漂亮亮的,不许脱。”

正说着话,下人报说来了一位公子,自称姓沈,要见薛锦棠。

“这必然是沈七公子了!”郑太太笑着催促薛锦棠道:“你快去吧。”

薛夫人诧异,问郑太太沈七公子又是谁。郑太太就把沈鹤龄与薛锦棠的事说了一遍,郑太太虽然不喜欢沈家人,但是对沈鹤龄印象还是挺好的。

沈鹤龄与薛锦棠在花厅见面。

沈鹤龄身穿石青色竹叶纹织锦缎襕衫,身姿消瘦如竹,皮肤苍白,神色平静而淡然。

两个多月没见,他越发清新飘逸,只是人还是很冷清,有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距离感。

“阿鹤!”

薛锦棠快步走进花厅:“你竟然来的这么快?”

薛锦棠一袭红裙,朱唇皓齿,双眸清澈中带着见到老友之喜,漂亮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眨眼间就走到沈鹤龄面前,沈鹤龄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事情办完了,自然要早点来。”沈鹤龄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再说了,我心里记挂着你,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就急匆匆来了。”

他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薛锦棠噗嗤一声笑了:“确实很急,你看看你,鞋子都脏了,竟然都没有换。君子要有风姿仪度,若是外祖父见你这副样子,必然要罚你了。”

她神态闲适,笑容甜美,并没有十分伤神难过,沈鹤龄稍稍松了一口气,笑道:“跟夫子比起来,我的确差远了。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你难道就是淑女?你自己还不是鞋带都开了?”

咦?

薛锦棠低头,还真是鞋带开了。正准备弯腰呢,沈鹤龄已经先一步蹲下来给她绑鞋带了。

“八丈高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沈鹤龄给她系好了鞋带,起身笑道:“你这样穿,很好看。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我去见过纪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

“我跟纪琅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因为他纳了那个人,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纪琅的母亲来自长兴侯府,跟汝宁公主是堂姐妹。而长兴侯是淑妃的哥哥、吴王的舅舅。

纪家早就跟长兴侯府绑在了一起,早就站在了吴王那一边。

而她的仇人就是淑妃、汝宁公主。她跟纪琅是对立的,就算相认也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

程濂与汝宁公主通奸,纪琅明知道这件事对她、对她母亲的伤害有多大,他却选择了隐瞒,间接造成了母亲与她的死亡。

昔日青梅竹马的感情,随着她的死亡而消失。她不恨纪琅,但也没有更多的感情了,只是陌生人而已。

沈鹤龄脸色严肃:“你不说我也知道。纪家跟淑妃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早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你好好的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必然跟汝宁公主脱不了干系。”

沈鹤龄越说脸色越冷:“我是先生的弟子,是你的师兄,纪琅有负先生所托,我亦不会再跟他来往。”

“不必!”薛锦棠摆摆手,说:“你跟纪琅并不冤仇,不必因为我…”

“我跟纪琅交好,不过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既然他不是了,那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鹤龄目光冷冷的,等落到薛锦棠脸上,又慢慢变得温暖:“你要做什么,只管跟我说就好,我能做到的,总会帮你做到的。”

“你好好考科举吧。这可是外祖父活着时候对你的要求。”

薛锦棠不想气氛太严肃,就笑着说:“成绩一定要好,不能丢了外祖父的脸。”

沈鹤龄也意识到话题太沉重,就笑问:“盈…锦棠,你觉得怎样的成绩才能算好呢?”

“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最好。”

薛锦棠想着,要是沈鹤龄把精力都放在看书上了,自然没工夫参合她复仇的事情了,就说:“你长得好看,应该考中探花才是。”

沈鹤龄笑了笑,起身走了。

下午,薛夫人说的客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纪琅与白怜儿。

原来薛夫人也查到纪琅纳白怜儿为妾这事了,气得她狠狠摔了两个茶盏。

她气纪琅,也气白怜儿无耻,冒名顶替就算了,竟然还败坏薛家名声。薛夫人恨透了白怜儿,决定戳穿白怜儿。

她自然不会明明白白告诉纪琅,白怜儿是假货。那样说不定会引起白怜儿的反感,薛夫人只是要让纪琅看到薛锦棠的画技而已。到那时,不用旁人说,纪琅也会明白。

“姨母!”白怜儿从小翠手里接过一个包袱双手捧给薛夫人。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副画轴。画轴还没打开,纪琅的神色就变了。

那幅画是盈盈之前画的,画上是外祖父与薛姨下棋,他跟盈盈在旁边看着,十分温馨。他非常喜欢这幅画,因为他也在画里,跟盈盈像是一家人一样和乐美满。这幅画,是他最珍贵的收藏。

他舍不得拿出来看,怕弄坏了,又时常拿出来怀念昔日跟盈盈在一起的时光。

纪琅看了白怜儿一眼,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他在质问她。

白怜儿咬了咬唇,眸中流露出歉意。

昨天薛嬷嬷找到她,说薛夫人想找一幅画,这幅画就在纪琅手里,只要她带着画登门,薛夫人一定不会拒绝她的。

她去找纪琅要这幅画,没想到纪琅不愿意给,言语中还十分珍视。她没有办法,就趁纪琅没注意,偷偷把画拿了出来。

“纪琅。”白怜儿愧疚极了,小声地哀求:“姨母只是要看看而已,等姨母看过了,我就把画拿回去。你别生气,好不好?”

纪琅叹了一口气,眸色复杂。盈盈真是大变样,他几乎快认不出她来了。为了讨好汝宁公主,偷威武将军这边的消息;如今为了讨好薛夫人,拿了他珍爱的画卷…这种事,她从前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做这种事。

“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白怜儿可怜兮兮,眼看着就要流眼泪:“等我以后想起来怎么画画了,你想要多少副画,我都画给你。”

纪琅一向是个温润的人,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都不生气的。可今天白怜儿显然触碰到了,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安慰她:“没事,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