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棠看看外面,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你就一个人孤枕难眠吧,我回去了。”

赵见深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送她:“既然你这么心狠,我就只能加快速度对付吴王了。就在除夕夜,我会送吴王一个大礼。”

两人走到门口,范全回禀道:“主子,玄安师太已经平安抵达杭州了。”

玄安师太就是指控萧淑妃的那个老尼姑,这样一个人赵见深怎么会特意安排了人去护送?

薛锦棠一惊,心头突然涌出一个猜测:“玄安师太是不是就是…她?”

赵见深目光幽深,却有藏不住的赞赏:“对,谁能想到本该在大火中丧生的人竟然还活着。”

如果不是小蝶,不是当事人,谁会把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那她为什么不跟皇上相认?”

这话一问出口,薛锦棠自己倒先苦笑地摇了摇头。

玄安师太已经毁容了,早已不是皇上爱慕的样子,与其相认,倒不如就让皇上以为小蝶死了吧。那一场大火,小蝶失去了女儿与容貌,活着与死去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转眼到了除夕,宫中夜宴。

皇帝的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在藩地,留在身边的就几个藩王世子、太子、皇长孙、吴王而已。

太子虽然体弱,在皇长孙陪伴下,像这种皇家宴席勉强可以出席。自打皇长孙自尽,太子受到重创,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很久没离开过病床了。

又去了个萧淑妃与汝宁公主,皇帝身边顿时稀疏了不少。

虽然赵见深一直插诨打科,哄皇帝开心,气氛到底不如从前了。

就在此时,王大德满面笑容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哦?”皇帝精神一震,喜上心头:“快把人搀进来。”

太子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进了殿中:“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阻拦道:“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你快坐着,坐到朕身边来。”

太子坐过来,目光从吴王身上扫过,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吴王还是感觉到了阴寒。

吴王忍不住心头一跳,难道太子这次出来是为了报复他的吗?

有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吴王抬头去看,正对上赵见深阴森的双眸,让他心头发凉。

与此同时,太子与赵见深同时举杯,点头示意。

吴王暗呼不妙,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他今天必然会倒霉。

吴王面上平静,脑中飞快地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他一直很低调,并未做什么,还出钱救济灾民。太子与赵见深就是想抓他的把柄都不行。

不能自己吓自己,一定要冷静。

一顿宴席吃下来,并未发生什么,吴王稍稍松了一口气。

饭毕,叫了戏子上来唱戏,咿咿呀呀十分热闹,戏班子排了几出新戏,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台上一个小戏子筋斗翻得特别好,身手矫健,双目有神,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叫好声不绝于耳。

可看着看着,有些人发现问题了,这个手脚灵活让人眼前一亮的小戏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五官模样跟皇上南巡时宠幸的蝶妃有些相似啊。

薛锦棠毕竟画过小蝶的画像,她比别人感受更深刻,她看了赵见深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吴王要倒霉了!

吴王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坐不住。

“皇祖父。”赵见深笑道:“今年的戏比往年新鲜有趣多了,这些戏子都该赏。”

皇帝笑着说:“自然该赏。”

不一会台上的人都下去了,生旦净末丑都卸了妆过来领赏。那小戏子洗干净了脸,露出了五官,跟小蝶的确很像。

皇帝年岁大了,眼神自然不如年轻人,他也没太注意,就赏了金银等物,其他宗亲大臣也都跟着打赏,银子、铜钱声丁铃当啷响个不停。

就在此时,那小戏子突然跪下,大声哭着喊冤:“草民有冤,求圣上主持公道!”

他砰砰砰跪地额头,声音十分响。

“大胆!”吴王一声厉喝:“圣上面前也敢胡言乱语,还不快速速退下。羽林卫何在,还不快把人拉下去。”

与此同时,几名羽林卫过来,抓了那小戏子就要拖走。

“慢着!”赵见深站起来拦住了羽林卫的行动,他道:“凡事不平则鸣,既然这个小戏子求到了圣前,合该他有这个机缘。皇祖父,咱们何不听听他有何冤情呢。”

吴王道:“今日除夕夜宴,岂能因这等小事坏了父皇与诸位大臣的雅兴?就算有天大的冤情,可该等过了除夕再说。应天府、大理寺都是吃干饭的吗?若人人都越过他们直接到御前告状,岂不是要乱套?”

“吴王弟此言差矣。”太子声音虚弱,咳嗽了几声:“百姓冤案无小事,我很久没出来了,不想今天遇到这样的事。”

太子转头对皇帝说:“儿臣觉得不妨听听这小戏子说些什么,若是他胡言乱语,就打下去。若是他真有冤情,我们这样坐视不理,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吗?”

太子难得出来一次,皇帝又岂会驳了太子的颜面,他点点,对羽林卫道:“放开人,让他上前说话。”

吴王脸色一紧,眼中闪过慌乱,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小戏子由羽林卫押着,跪到了皇帝不远处,皇帝眼睛一眯:“你再上前来。”

小戏子跪行几步,又近了一些。

皇帝声音压抑低沉:“抬起头来!”

小戏子瑟瑟发抖却不敢抗旨,他战战兢兢抬起了头,这下子皇帝彻底看清了他的容貌。

小戏子年纪尚小,不过十来岁,圆脸圆眼睛,跟小蝶的确有三四分的相似。

“说吧。”皇帝多了几分耐心:“你有何冤?”

小戏子砰砰砰磕了头,哭着说:“皇上老爷,小民要告长兴侯,他不顾草民父母双亲的阻拦,强买了草民的姐姐、哥哥,丢了几锭银子,抓了人就走。草民父母双亲在家中望眼欲穿,草民的娘眼睛都哭瞎了。”

“草民一路寻亲到京城,被人告知长兴侯府已经没了,草民的哥哥、姐姐也不知流落到何方了。求皇上老爷开恩,替草民寻找哥哥姐姐。草民的爹已经死了,死之前还记挂着我姐、我哥,他死不瞑目啊。若是姐姐、哥哥再不回去,草民的娘也活不成了。”

“求您为草民主持公道!”

小戏子嚎啕大哭,浑身发抖:“草民的姐姐、哥哥,都跟草民很像,我姐姐名叫小蝶,她额头上有一个紫红色的胎记,形状与蝴蝶相似。我哥哥叫大毛,手臂上有块青色的胎记,是圆形的。”

众人大惊!

这小戏子的姐姐不就是南巡时的蝶妃吗?

不是说蝶妃无父无母是歌姬吗?怎么会冒出来个弟弟?

众人惊骇不已,震惊地看着吴王。

长兴侯那可是吴王的舅舅,长兴侯做的事,吴王又怎么会不知道?

难道说,那个蝶妃竟然是吴王安排的吗?

那皇长孙岂不是被陷害的?

众人想到了,太子想到了,皇帝也想到了。

因为除了蝶妃之外,皇长孙身边也有一个小戏子,据小戏子说蝶妃是他姐姐,皇长孙也说是受了他的怂恿,才去跟蝶妃接触的。

皇帝脸色铁青,王大德当先一步让文武百官都散了,只留下皇室宗亲在殿内。

太子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地指着吴王:“阿浩待你不薄,你们素日感情很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王,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你…你…”

太子还想再说,却因心神俱震,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吴王也是脸色惨白,双唇颤抖,两眼惊慌:“父皇,您听我说,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陷害,儿臣是冤枉的。”

“是谁冤枉你?是谁设计你!是朕还是太子!”皇帝勃然大怒,重重给了吴王一个耳光:“你这丧心病狂、背德佞行的逆子,朕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畜生!”

吴王惊恐万分,跪地求饶:“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皇帝气得两眼发黑,胸口起伏不止,他大声叫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字:“程进!程进何在!将他拉下去,拉下去!查,给朕好好的查!”

不查则已,一查问题就太多了。赵见深早就把吴王昔日所作所为的证据给弄了出来,就等着程进去查了。

不单单皇长孙是被吴王陷害,就连六皇子的奶娘也是受了吴王的指使,程进还在吴王府后花园挖出一具女尸,经仵作验尸确定是萧淑妃身边的那个嬷嬷。

而那个嬷嬷走失的时间正是萧淑妃被抓起来的前一天。

“好一个丢车保帅,好一个淑妃,好一个吴王!”

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皇帝几乎丧失了理智,恨不能将萧淑妃挖出来鞭尸。

最终皇帝下旨,剥夺吴王封号,贬为庶人,永禁幽居宫。

王大德进来,声音忧虑:“圣上,太子殿下要见您。”

皇帝身子一震,过了好一会才道:“摆驾吧。”

太子已进入弥留之际,昏睡的时候倒比清醒的时候多,皇帝一直不忍来看。可是现在,他再不来,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么多儿子里头,皇帝最疼的就是太子。

“父皇。”皇子面如黄纸,双目浑浊,分明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儿臣不孝,要让父皇难过了。”

皇帝心头一酸,坐在床边握住了太子的手:“休要胡说,朕乃天子,你乃太子,俱有真龙护体,受祖宗保佑,会长命百岁。”

太子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有力气,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给皇帝看,掌心里一个蚕豆大小的机关球:“这是在阿浩嘴里发现的,儿臣一直没能打开。儿臣再求父皇最后一件事,求父皇打开这机关球,看看里头是什么。”

皇帝接了机关球,声音沉痛:“朕答应,答应。”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做出放心的样子:“父皇,儿子累了,想睡觉了。”

皇帝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那就睡一会,睡一觉就好了。”

王大德扶了皇帝出来,轻声道:“圣上,请保重龙体。”

皇帝身子摇了摇,差点没站住:“宣阿深进宫吧。”

皇帝把那打开机关球的任务交给了赵见深。

当夜,太子殡天,举国哀悼。三天后,赵见深找来的能工巧匠当着皇帝的面打开了机关球,球里有一张血书,不过短短两行字,正是皇长孙赵见浩的笔迹:皇祖父,孙儿冤枉。吴王要害死我。

估计是他被监.禁时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消息。而这血书也恰恰证明了皇长孙并非自尽,而是被吴王所杀。

这血书成为压倒吴王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帝怒意滔天,命人将吴王从幽居宫迁出来,送到癀山地牢,因为他这样的人不配在宫里。

只是没想到,在去往癀山地牢的路上,吴王被人劫走,不知所终。皇帝下旨,命人全力抓捕吴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锦棠叹息:“真没想到吴王还留了这么一手,本以为他死定了,不想他这么厉害。如今泥牛入海,怕已经逃去番邦或者海外了。”

赵见深笑而不语,过了一会说:“吴王这种人,要么不对付,既然要对付,就要让他没有反击的可能。皇祖父到底心软,吴王害了这么多人,他老人家都不舍得要他的命。”

“虎毒不食子,吴王到底是陛下亲生,若是汝宁,吴王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赵见深道:“吴王若是不逃,他虽然被幽禁,却能保住一命。此番逃了,再被抓住,必死无疑。”

薛锦棠挑眉看他,惊诧道:“难道吴王逃跑是你安排的?”

“嘘。”赵见深笑着把手指点在她唇上:“小声一点,你知道就行了,不许告诉别人。”

薛锦棠表示怀疑。她知道赵见深本事大,却不知道赵见深本事能大到这个程度。

“你没骗我?”

“我答应过你,扳倒了吴王再成亲的,我怎么敢拿终身大事开玩笑?”赵见深笑着亲她:“你就乖乖等着嫁给我吧。”

薛锦棠失笑,瞪了他一眼,真是三句话不离成亲!从前她可没想到外表冷酷的燕王世子竟然是这样没皮没脸的人。

一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吴王却如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皇帝下旨,让各藩王留意,一旦发现吴王,立刻抓捕送进京城。

赵见深知道,时机到了。

吴王在四名死士的护卫下,一直藏在京郊。正所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其中一名死士深谙此道。在他的掩护下,吴王一行人一直很安全,并未被发现,几个月下来,吴王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殿下。现在天气变暖,北境冰雪消融,行路不难,是时候去鞑靼了。”

吴王沉吟道:“你那个亲戚靠得住吗?”

“靠得住!您就放心吧。”死士道:“就算他走漏了消息,可我们人已经在鞑靼了,就算朝廷要追捕,也不能跑到鞑靼去抓我们,只能小范围地偷偷抓捕,他们有顾忌,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逃脱。”

“京城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死士道:“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藏头藏尾。”

吴王也不想一直躲着,他最终被说服,决定次日北上。

一路躲过重重关卡与查探,那死士的亲戚带着一队鞑靼人前来迎接,众人详谈甚欢,不料四周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

燕王一马当先,眨眼间就冲到了吴王面前:“吴王弟,一别数年,不料你竟这么本事,杀皇长孙不算,竟然还勾结上了鞑靼人,王兄虚长几岁,比你可差远了!”

看着四周手持弓箭的兵马,吴王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这回再也逃不掉了。

五月,燕王押解吴王进京,同时还抓了几个鞑靼人,证实了吴王与鞑靼勾结,数罪并发,吴王被判绞死。

行刑当日,燕王世子赵见深前去送行:“吴王叔,一路好走。有淑妃娘娘与汝宁公主相陪,想来你也不会寂寞。”

吴王已死心,也没有力气做反抗了,他看了赵见深一眼,在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的时候,他死灰般的眼里迸射出入骨的恨意:“孙五,是你!是你!你竟然是赵见深的人!”

那个孙五正是劫走吴王一直护卫吴王的那个死士,他点点头:“殿下,属下来送你一程。”

吴王恨意如刀地看着赵见深,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赵见深,你以为扳倒了我,你就赢定了吗?”

“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吴王如痴如狂,形状疯癫,嘴角涌出鲜血:“你既然叫我一声王叔,我便指点你一次。那年中秋夜宴,宫中进了刺客,你以为是奔着父皇去的吗?”

赵见深脸色一凝:“你知道什么?”

“你一直在查,却一直查不出线索,你就没想过查查燕王?”

吴王双目猩红盯着赵见深,一字一顿道:“没错,就是燕王!刺客根本不是奔着父皇去的,就是奔着你去的。你死了,给你爹的庶长子赵见鸿腾位置,还能让父皇愧疚。这就是你爹、燕王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扑到父皇前面,刺客估算错误,没能当场杀了你。你那个爹,为此懊恼了很久。”

赵见深面冷似冰,双目如寒冬般冰冷。

吴王笑得畅快:“哈哈哈,现在父皇病重,其他儿子都不在身边,这皇位眼看着就是燕王的了。你以为燕王登基,你就能做太子了吗?哈哈哈哈,你做梦,白日做梦。徐侧妃所出的庶长子赵见鸿,才是燕王的心头宝,你、你赵见深,不过是他们的踏脚石罢了。”

“枉你赵见深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这一步吧。你知道了又如何?还能杀了燕王不成?我朝从没有越过皇子立皇孙的先例,燕王死了,你也得不到那个位子。你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赵见深走了,吴王癫狂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范全心惊肉跳,孙五面色惊恐,两人见自家主子脸青的跟一块寒铁一般,俱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特别是范全,主子刚进京城时过得是什么日子,他比谁都清楚。要不是那次遇刺侥幸活命得了皇上庇护,在这云谲波诡的京城,早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主子这么做,这般殚精竭虑,为的还不是燕王府?可谁能想到,竟然是燕王府在背后捅了主子一刀。

范全张口想劝,说这是吴王的离间计,可主子又不是傻子,吴王说的这些,主子愿意就一定能查到,他犯不着撒这么一个容易被拆穿的谎。

“孙五。”赵见深声音低沉:“在燕地,抓捕吴王时,陪在父王身边的人,是谁?”

当时他去了信,说让父王带着弟弟赵见泽去,到时候把这个功劳给赵见泽,父王回信答应了。

孙五不敢隐瞒,低声道:“是安平郡王赵见鸿。”

赵见深不再说话,眼神却比刚才更冷了。

“走。去乾清宫。”

彼时,燕王正在皇帝面前给庶长子赵见鸿请功。

97.发现

燕王成为储君的可能性极大, 若燕王成了皇帝, 他的儿子就是皇子了。

赵见鸿是庶长子、赵见深是嫡次子。一个为长,一个为嫡,算得上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