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这次赵见鸿有了功勋,那他的筹码就加大了。再加上燕王的偏心疼爱, 赵见深还有成为太子的可能吗?

燕王想到了、皇帝自然也想到了。他没有说话,脸色冷冷的,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燕王。

燕王心头一凉,生出几许后悔, 早知道就不该这么急功近利,惹怒了皇上,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他不明白,皇帝怎么会这么不悦。就因为赵见深吗?他听说赵见深是很得皇帝宠爱的。

室内陷入沉寂,燕王额头滴下汗水来:“父皇,此次抓捕,的确是安平郡王赵见鸿出力最多,功劳最大,儿臣所言都是实话。”

皇帝一声冷哼。

他不喜欢这个儿子, 除了他出身低之外,更因为这个儿子不聪明, 空有一身的蛮力与武艺, 其他方面真的太平常。

可他意属阿深, 而燕王是阿深的父亲。

若非祖宗有制, 不能越过儿子直接封孙子, 他早就封阿深为皇长孙,把燕王给撵回燕地去了。

王大德快步走进来道:“皇上,世子殿下来了。”

皇帝身边除了赵见深之外,还有周王世子、楚王世子,可能被称为世子殿下,不带藩王封号的,只有一个赵见深。

不需要特意强调燕王世子,只要说是世子殿下,大家都知道一定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孙赵见深。

“让他进来。”

赵见深大步进了殿内:“孙儿见过皇祖父、父王。”

皇帝冰冷的脸色变得和缓,语气也变得慈祥:“快起来吧。这是从哪里来,竟然跑了一身的汗水?坐下歇一会。”

不等皇帝吩咐,王大德就主动让人上了一杯茶水过来给赵见深。

赵见深心头一动。

皇祖父疼他,他小的时候的确会这样事无巨细地关心他。但是他长大了,回燕王府住了之后,皇祖父就再没有当他是孩子一般关怀了。

赵见深看了一眼燕王,又看了一眼皇帝,心头涌出一丝暖流。

皇祖父这是给他撑腰啊。

赵见深照单全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王大德的服侍,对皇帝的称呼也从皇祖父变成皇爷爷。

燕王看着冷汗直滴。

他知道自己这个嫡子受宠,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受宠。现在,皇帝与赵见深祖孙相和,一问一答,根本没有人搭理他,实在有些尴尬。

皇帝瞥了燕王一眼,赵见深收到示意,让王大德给燕王也端了一杯茶水:“父王,您回话也辛苦了。”

燕王接了茶水,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他是不讨父皇欢心,但是他儿子讨皇祖父欢心啊。有这个儿子在,他在御前也有几分体面。

皇帝道:“赵见鸿身上已经有郡王位了,阿深,你看还要不要封赏他?”

燕王心头一梗,脸上有些不自在。说起来抓住吴王功劳最大的其实是嫡子赵见深。他答应了赵见深,要把这个功劳给赵见泽,现在反而给了赵见鸿,他必定心生埋怨,绝不会替赵见鸿说好话的。

赵见深笑道:“自然是要赏的。”

皇帝点了点头,很给赵见深面子,对王大德道:“那就照例封赏吧,王大德,你去拟旨。”

燕王挺诧异,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心里高兴,看赵见深顺眼,觉得没白生这个儿子。

赵见深送他到殿外,很恭敬,这让燕王很受用,他笑对赵见深道:“你做的很好。”

赵见深恭敬道:“这是应该的,一家人本该互相扶助。”

燕王更添欣慰:“阿泽年纪还小,日后有机会,父王一定会给他的。你放心,你做的一切父王都记着,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儿子自然是信任父王的。”赵见深道:“儿子还有事回禀皇祖父,就不送父王了。”

等燕王走了,赵见深就落了脸色,父王此刻看他顺眼,那是因为他能给他带去利益。等徐侧妃与赵见鸿来了,父王就看不到他半分了。

前世徐侧妃借探病之机,掐死了襁褓中的妹妹,母妃痛苦万分,几乎去掉了半条命,父王却只罚徐侧妃闭门思过一个月。

他以为那已经是父王做过最极品的事了,他以为他的敌人是徐侧妃、赵见鸿,没想到父王对他还下过毒手。

虎毒还不食子呢。没想到他这么毒!

皇帝叫了赵见深过来,说:“你放心,这个位子赵见鸿想也别想,皇祖父的一切都给你留着。”

赵见深大吃一惊,震撼地看着皇帝,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皇祖父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要传位给他。

赵见深心头震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皇爷爷…”

“怎么?你不想要?”

皇帝目光灼灼审视他。

赵见深与皇帝对视,从犹豫不决到镇定坦然。

“孙儿想要。”赵见深语气越发坚定:“孙儿会把这江山治理好,不让皇爷爷失望。”

皇帝满意地笑了,又正色道:“燕王眼拙,他是你父亲,你也该给他一个机会。若他不那么糊涂,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他真糊涂到家了,朕绝不会坐视不理。你放心,这江山,朕一定交到你手上。”

他这么多儿孙里头,最疼的就是赵见深。原来一直犹豫不决,现在既然决定了,就一定要为他扫平障碍。

赵见深眼底涌出水光,他虽然没有父亲疼爱,但皇祖父对他真是十分宠爱了。

他之前也做过不少让皇帝伤心的事,皇长孙、吴王、汝宁、萧淑妃…如果他没有那样做,皇祖父或许不会衰老的那么快。

不过,他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以后,他会好好孝敬皇祖父的。

“什么时候把她叫过来,给皇爷爷看看?”

“您不是看过了吗?”赵见深这话一出口,就明白皇帝这是要赐婚了,他大喜,忙道:“她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孙儿这就把她叫过来。”

“不急。”皇帝笑眯眯道:“我先叫了她过来考验一二,若她不能通过考核,我可不会赐婚。”

赵见深笑道:“皇爷爷,您只管考吧,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皇帝挑眉:“哦?你对她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赵见深洋洋得意:“孙儿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好。”

“皇上大喜!”王大德小跑进来,眉飞色舞、喜极而泣地回禀:“郑将军回来了!”

皇帝大喜:“郑宝回来了?”

“是。”王大德一边抹眼泪一边禀道:“郑将军去西洋,这一去就是六年,如今终于回来了,船队已经到了崇明,不日即可回京。这是郑将军派送过来的折子。”

皇帝看了折子,龙颜大悦,连说三声好,决定大摆筵席,为郑宝接风,事情就交给赵见深去办。

赵见深接了差事,叹息一声,郑宝下西洋,六年才回,这路上必然有许多见闻,一定带回了无数宝货,这件事情皇祖父必然会兴奋很久。赐婚的事情八成要推辞个把月了。

一连几日都是好天气,接风宴办得如火如荼,薛锦棠是郡主,自然也有资格出席。

等到宴席结束,薛锦棠刚刚回到家,郑太太就喜气洋洋道:“锦棠,你快看,谁来了?”

“舅母这么高兴,难道是郑表哥?”

郑太太抿嘴笑着不说,只让薛锦棠自己去看。

薛锦棠来到房中,见厅堂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僧,衣衫半新不旧,面容虽然沧桑,眉眼却十分平和温润,气度跟慧明师兄有几分类似。

“师父!”薛锦棠欣喜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了师父圆融法师。

圆融法师微微一笑,淡淡点头。

薛锦棠立刻跑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扯了师父袈裟的大袖子撒娇:“师父,您老人家去哪里了,怎么一去这么久?您知不知道,我这几年受尽了委屈,薛家内宅风险重重,我差点丧命。要不是因为我聪明机警,现在您老人家八成见不到我了!”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圆融法师只是淡淡笑着。

小时候,她脾气坏,其实也有圆融法师宠着的缘故。

郑太太笑道:“好了,好了,看看你,做了翰林画院的官员,被封了宜兴郡主,却还这么没个正行。法师漂洋过海,一路辛劳,快让法师坐下好好歇歇,你们坐着说话,别这样拽法师袖子了。”

薛锦棠这是太高兴了,毕竟小时候圆融法师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你们说话吧。”郑太太道:“我去看厨房看看,今天法师来了,咱们都吃斋菜。”

郑太太走了之后,薛锦棠立刻把自己的遭遇说了,然后道:“师父,我已经退亲了,现在平安无虞,我身上的劫数应该已经过去了吧?我再嫁人,应该不要紧了吧?”

“阿弥陀佛。”

出海在外,圆融法师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记名弟子,现在看人活得好好的,长成了大姑娘,他放下心来,却喜忧参半。

“锦棠,当年我替你看相,批八字,只说了前面一半,后面一半没说。”

她八字好,面相佳,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若男子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只是这益中带否,旺夫不旺己,若是不成亲,则一生平安无虞,若是订下亲事,则难以活过二十岁,因为她的好运会悉数转给男方,自己折寿。

“那后面一半是什么?”

圆融法师道:“若你能得乾命之人相配,则否极泰来、浴火重生、转为坤命,凤凰于飞,入主坤宁宫。”

薛锦棠脸色一变,忙站了起来。

这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师父只说了前面一半,薛家就那样汲汲营营利用她。若是师父全部都说了,薛家岂不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薛锦棠神情严肃,恭恭敬敬给圆融法师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师父相护。若非您老人家,锦棠或许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阿弥陀佛。你能想通,不怪为师就好。”

薛锦棠怎么会怪他,她心里感激他:“那我现在,还是不能成亲吗?”

“不。”圆融法师摇头道:“你命格已破,可自由婚配。只是…你被人下了蛊,若是冒然成亲,不知是何后果。”

薛锦棠愣了一下:“师父,您是不是看错了,我身子好好的,并未有半点不适,怎么会被人下蛊。”

“待为师给你号脉再说。”

半柱香后,圆融法师收回手,叹息:“你的确中了蛊毒,只是你体内的蛊毒一直靠解药压制着,看时间已有将近两年。只是下蛊之人医术非常厉害,为师看不出来这是何蛊毒,也不知失去解药,蛊毒爆发是什么样子。”

“你之前接触过什么人?这两年一直在服用什么药?把药拿来,我看看能不能替你解这个蛊。”

薛锦棠脑中“轰”地一声,手脚冰凉。

她凝了凝神,道:“师父,我现在还不确定那药是不是解药,等我确定了,再拿给您老人家看。”

“好。”圆融法师道:“我就住在鸡鸣寺,你随时可以去找我。”

用了晚饭,圆融法师走了,薛锦棠一个人坐在室内,陷入了沉思。

她接触的医术高超的人只有赵见深,也一直在服用赵见深给她的药方,若有人给她下蛊,只有一个赵见深。

这个念头起来,薛锦棠心头针扎一样的疼。

赵见深对她那么好,他怎么会给她下蛊呢。

不,不能急,冷静。

薛锦棠深呼吸,等自己冷静了,才开始想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病了,赵见深给她治病,然后让她服用能保持身体纤细的药,要连服好几年不能断…

不,不对。

解药不对!

解药不是赵见深给她的,赵见深只是给了她一个药方,让她按方子自己做药丸,然后服用。

那方子她找老大夫看过,的的确确就是让人消瘦的方子,并不是什么解药。那方子就没问题,问题出在解药上。

她的药,一直是杏枝替她做的。如果杏枝想给她下蛊,直接在药里动手脚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

薛锦棠又捋了一遍,觉得杏枝的可能性比赵见深的可能性大,她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的手也松开了。

她盯着手,看着被指甲抓得快要冒血的手心,苦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赵见深在她心里竟然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只要下蛊的不是赵见深,她就都不怕。

幸好,不是他。否则,她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小姐。”杏枝端了茶水进来:“该服药了。”

杏枝面带笑容,双目平静,相处两年,主仆感情越发的好,薛锦棠对她信赖有加。

看着杏枝,薛锦棠心里很难相信,她会给她下毒。

薛锦棠握着书,不经意道:“放下吧,我再看会书。”

“好。”杏枝拿了剪刀:“我给您剪灯花。”

剪好了灯花,薛锦棠说:“舅母说这两天睡不好,估计是蚊虫太多的缘故,你把我新得的驱蚊香包给舅母送去。”

杏枝笑道:“我这就去,小姐您别忘了服药,这药一天都不能断的。”

薛锦棠笑着说:“知道了,我什么时候断过?”

杏枝走后,薛锦棠把药丸拿过来,藏在袖笼里,将茶盏中的水喝了。

杏枝回来,薛锦棠已经躺下了:“太热了,今天敞着门睡,把纱门放下来,你睡在外间守着。”

杏枝看药丸没了,茶水也少了,捧了茶盏下去,到外间铺床不提。

室内陷入安静,薛锦棠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突然一阵刺疼让薛锦棠从睡梦中惊醒。

先是一下,接着两下、三下,越来越密集,心口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慢慢这痛楚从心头传向四肢百骸。

薛锦棠疼啊,疼得大喘气,打哆嗦,大汗淋漓。她立刻拿了药丸吞服,不一会,疼痛的感觉就消失了,刚才的痛苦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她起身坐在床边,暗夜中两手握成拳头,她确定自己是被人下蛊了,而且是非常毒的蛊。

杏枝听到动静进来点灯,见她浑身湿透像水中洗过一样,不由大惊失色:“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薛锦棠盯着她,疲惫道:“做了个噩梦。”

“不怕,不怕,梦里都是假的。”杏枝将她额前的湿发拨到一旁,喊了丫鬟抬水服侍她沐浴。

薛锦棠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想着,若真是杏枝给她下毒,这那个人未免也太可怕了,潜伏在她身边这么久,竟然一点马脚都没有露。

蛊毒的解药是经过特殊药方配置的,讲究五行相生相克,存储方式特殊,就连盛放药丸的器皿都有要求。

就因为如此,想要试探给她下毒的人究竟是谁,并不难。

次日清晨,薛锦棠打开五斗橱找东西,一不小心打翻了装药丸的盒子。

“哎呀,这可怎么办?”薛锦棠急道:“快捡起来。”

杏枝比她更着急:“都扔了吧,都掉地上了,不能吃了。我这就去买了药,赶紧做。少做点,先把今明两天的做出来,明天再多做点。幸好这几天日头好,能晒出来。”

“好,你快去吧。”

杏枝走了,并不知有人跟着她。

薛锦棠不放心别人,就用了薛夫人留下来的人看着杏枝,那人一会就回来了:“小姐,杏枝姑娘先去了杂货巷里一家卖鸟雀的铺子,从里头放飞了一只鸽子,然后就去了药铺。那鸽子,我已经找人截下来了。这是鸽子身上的纸条。”

薛锦棠揭开纸条打开,见上面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很显然这是暗语,防的就是鸽子被人抓到,信息泄露。

“没事了,你下去吧。”

薛锦棠心里还是很失望的,竟然真的是杏枝,到底是何人指使她。

整整一个上午,杏枝都挺正常的,到了下午,杏枝有些焦急了。

她分明是等不到消息,所以着急了。

薛锦棠道:“我等会跟舅母去鸡鸣寺见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所以你们就不用去了。你帮我把官服包好,我夜里留在寺里,明天直接从寺里去翰林院。对了,药丸你也包好了。”

杏枝都答应了,把她做的药丸包好了给薛锦棠。她做药丸,只是障眼法而已,薛锦棠吃的根本不是她按照方子做出来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