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暇去讽刺沈妱,只冷笑道:“怎么敢呢,万一再碰上五弟,丢了小命也未可知!”

这一声冷嘲里尽含怒气,华真长公主端然走下台阶,站到了徐琰跟前。

她上回去端王府时,因为有大太监段保在,没敢大闹,许多话没说清楚,正好此时扬威,“五弟的凶狠威风,做姐姐的早有耳闻,不过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霍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不管太傅、或者皇后,还有我都不愿他遇坎坷,你若是再这般蛮横,休怪霍家无情!“

两个人都是皇家贵胄,各有骄横的资格,此时针尖对麦芒,倒叫那住持无所适从,默默的退到了后面。

后面霍宗渊倒是乖觉,一反常态的没有出来闹,只是站在人后,目光只在沈妱身上逡巡。

沈妱却无暇顾及他,她刚才顶撞也只是心存气怒,不满于长公主的平白挑刺,此时见着这阵势,到底是有些担心起来。

徐琰却是面色不变,甚至更沉了几分。

他数年来沙场征战,最习惯的就是针锋相对、挑明了拼实力。华真长公主在背后跟惠平帝告状的那些手段他看不上,如今她这样当面说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办事儿,反倒是对了徐琰的胃口。

他半步不让,将沈妱的手握在掌中,宽厚有力。

“既然皇姐说得明白,我也有句话奉劝。”他的目光沉沉的压过去,“沈妱是我此生最爱,我更不会容她受半点委屈,谁若敢碰她,必百倍奉还!”

“你!”华真长公主气结。论起年纪,她要比徐琰年长二十多岁,可徐琰本就身姿笔挺,加上沙场历练后无形的威仪狠劲,竟是在气势上轻易胜过了她。

两个人正僵持着,谁知道旁边的小殿门忽然打开,施施然走出个人来,竟是极少露面的乐阳长公主!她一现身,在场众人都是讶然,没想到事情这般凑巧,三个人竟会在这里碰头。

乐阳长公主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带着几个丫鬟走上前来,劝道:“宗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五弟下手也忒狠了些,难怪华真心疼。我听说宗渊肋骨都断了几根,送到京城的时候都不成人样儿了,好好的贵公子哪里吃过那些苦,你这个当舅舅的,不说照顾他,反而下这般狠手,确实不对。”

——她与华真长公主同龄,感情不咸不淡,自有了封号之后,就极少以姐妹相称了。

徐琰一听,心中冷笑。

这哪里是劝说啊,分明是煽风点火!

他原本还想就此息事,如今见乐阳长公主掺和了近来,心思一转,却冷然道:“那日之事,若换了旁人,我早已挫骨扬灰!”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了藏在人群后头的霍宗渊,“你过来!”

霍宗渊在长公主背后藏了半天都没能藏住,只能一步□□缩的挪过来,低垂着头。

徐琰眉目一挑,伸手猛然将他的下巴抬起,目光逼视,“那日之事,你、我和阿妱都在场,你自己说,该不该严惩。”

第99章

一伙人都是站在廊下,外头的雨声却淅淅沥沥的响个不停,雨丝串成细线,细细密密的落下来,又在檐头汇积,落地有声。

这佛寺里的雨声比别处更增清幽,原本有宁心静神的奇效,落在霍宗渊耳中,却半点都没有效用。

他心里焦躁得很,又是憋屈又是畏惧,被徐琰那样逼视着,只想拔腿逃脱。

“那日的事情…是我不对。”霍宗渊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只盼着此时能有人冲进来,撞散这尴尬的场面,可惜没能如愿,他只能强忍着汗意,低声道:“端王舅舅…是该严惩。”

“宗渊!”华真长公主没料到儿子这样软骨头,被徐琰稍加恐吓便退缩了,当下伸手拍掉徐琰的手臂,将霍宗渊护在身后,冷然道:“强抢民女确实不对,可他也只是一时冲动,又没有伤着那女子的性命,怎么却要那般严惩?”

“哦?”徐琰眉目微挑。

看华真长公主这轻描淡写、誓不罢休的样子,恐怕是霍宗渊又犯了老毛病,只将当日的事情说了一半吧?

否则若她知道当日霍宗渊得罪的是沈妱,绝不该是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强抢民女是真,可她知道那个民女是谁吗?

徐琰心里既然有了数,便放心了不少,“也好,既然皇姐不肯罢休,今日我也不动粗,就让他自己说,该不该严惩。”

——强抢民女在霍宗渊这样的贵公子来说不算什么,虽然会受人指责,但有长公主和皇后护着,翻了天也只是受一顿训斥罢了,可是强抢端王妃…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霍宗渊这时候心里只是后悔,当时若他知道沈妱是徐琰心尖尖上的人,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可大错已经酿成,他也只能躲在华真长公主的身后,阴凉的雨天里愣是冒出了满头大汗。

他至今都记得徐琰飞身扑入时那凶狠的架势,记得沈妱差点刺向他脖颈的匕首,更记得沈妱那屈膝的重击,叫他至今都还不能随心尽情,受了纨绔同伴们的不少嘲笑。

再怎么混世魔王,也还是有惧怕的东西,而那一日的惊险,显然已经成了噩梦。

木已成舟,徐琰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是深得惠平帝信任的亲王,他有骄横的资本。而他,其实也不过是仗势骄纵的纨绔而已,如今那些苦头都已经吃过了,再追究还能有什么用?

霍宗渊颓然低头,认真道:“当日是我对那位姑娘…不敬。端王舅舅惩罚得没有错,娘,这件事就这样罢了吧。”想了想,顺便卖个乖,“皇上和皇后娘娘也都责备我了,往后我多在正事上用心,不再惹事就是。”

华真长公主诧异的看着儿子,满是不解。

前两天的时候他还在抱怨说身上旧伤未愈,阴天里觉得肋骨隐隐作痛,抱怨徐琰心狠手辣,怎么如今…心里霎时明白过来,她猛然想起儿子曾经无意间提过沈妱的名字,心里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当时霍宗渊强抢的,不会是沈妱吧!

这个念头将华真长公主吓了一跳,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一直以为霍宗渊抢的只是个普通百姓,因此对徐琰下的狠手十分不忿,可若霍宗渊碰的是沈妱…想想儿子平日里无法无天的行径,华真长公主的底气顿时泄了大半。

儿子以前就曾抢过一位民女后当场办了,后来带进府里当了低等的妾侍,若他当时险些也将沈妱给…难怪徐琰要那样狠毒!

心念陡转之间,华真长公主已分清了利害。

这件事若再闹下去,霍家非但讨不到便宜,恐怕还要把霍宗渊给装进去!

一时间没了主意,华真长公主看着旁边的乐阳长公主,面子上很是下不来。

好在徐琰见好就收,见华真长公主态度变化,便也退了半步,“皇姐也都听见了,还有疑问吗?”

“这孩子吃了教训,性子倒改了不少,既然他自己已经认栽,我也不再多说。”华真长公主到底嘴硬要面子,“只是你当舅舅的,往后还是该留些相见的分寸。”

“这是自然,他不触我的逆鳞,我自然不会出狠手。”

两个前一刻还针锋相对的人陡然各自退让,叫乐阳长公主很是不解,在旁道:“说句公道话…”

“乐阳,你那里是不是还在抄妙法莲华经?”华真长公主打断她,显然不欲再纠缠,“若是方便,咱们一起去精舍抄经?”

“…”乐阳长公主一时诧异,却还是微笑道:“也好。”

两拨人就此走开,留下沈妱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就这样了?这瞬间的折转,她还没看明白呢!

雨丝依旧霖霖如织,徐琰低头看了一眼沈妱,脸上的沉厉消去,道:“看明白了?”

“不太明白。”沈妱坦然承认。

徐琰便牵着她的手顺着游廊慢慢走,看着空中雨丝细密,底下红湿绿寒。大殿里响起了僧人午课的吟诵声,他捏着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心底里全是柔软,“霍宗渊并没有告诉实情,长公主不知道他不敬的是你,所以咄咄逼人,觉得我行事太过。”

“那她后来又怎么…”沈妱歪着头,换了个委婉点的词,“退让了一步?”

“她了解霍宗渊和我的性格,能够猜到,所以不敢追究。”

这一点沈妱倒是能想明白,不过还有一点——“可我看她最后跟乐阳长公主说话,似乎有些不高兴?乐阳长公主不是在帮她说话的么?”

“她不是在帮忙,而是在挑拨。”徐琰冷笑,“皇姐最初或许信了她,但到了后来应该能看明白。若是没叫霍宗渊当场说清,乐阳长公主这一挑拨,恐怕我跟霍家的仇怨就更深了。皇姐固然不喜欢,但是肯定也不乐意被人当剑来使。”

这样一说,沈妱总算明白过来,贴在徐琰胸前,仰头微笑,“看来殿下即便与霍家不睦,却还是喜欢华真长公主胜过乐阳长公主。”

“皇姐虽然骄横张扬,但她的不好都写在外面,明明白白,不像乐阳长公主,佛口之下藏着许多的歪曲心思。”

“唔,殿下如此应命,看来往后我还是得讨教。”沈妱揶揄。

徐琰也不管这是在佛寺里,忍不住在她唇上一啄,低声笑道:“你要跟我讨教的,还多着呢。”这句话低沉暧昧,沈妱瞬间想起了那一方鸳帐罗帷,不由脸上一红,啐道:“没正经!”

“阿妱,我虽不愿你搅进这些是非,但是该知道的还是得清楚,免得哪天碰见了事情,两眼一抹黑。”徐琰正色。

沈妱点头道:“道理我都明白,殿下放心。”

——凭直觉,沈妱认为徐琰说的是乐阳长公主,那个笑容温和,不太爱摆架子的端贵妇人。

这日后晌时乐阳长公主和华真长公主两拨人都离开了,剩下徐琰和沈妱留在寺中,尽得清净。

到了端午那日,沈妱躲开赛龙舟的拥挤热闹,按照先前和蒋姨妈的约定,会同已经出了月子的蒋苓夫妇,郡王妃和柔嘉县主一起往孟家去,看望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在孟老太爷的逝世后,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年节了受了场风寒,在病榻缠绵了两个月,好容易三四月里健朗了起来,这会子又添了眩晕耳鸣的毛病。

端午这一日徐琰倒是无事可做,便决定陪着沈妱同往孟家。

他们到了孟府的时候,郡王妃和柔嘉县主母女、蒋姨妈和蒋蓁母女以及蒋苓和韩政夫妇早已到场,一群人围坐在花厅里,众星捧月般将孟老夫人围住。

徐琰跟孟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便被孟应阙迎入客厅,沈妱则还是在花厅里听人说笑。

今儿的陆氏看起来很高兴,十分殷勤的叫人倒茶奉果,一会儿在郡王妃身边奉承,一会儿又问蒋苓的身体,对着沈妱的时候更是热情得让人意外。

蒋蓁在旁边看了半天,忍不住凑在沈妱的耳边,“二舅母今儿是怎么了?”

“我也好奇。”沈妱摇头。她身为亲王正妃,出门时其实有着极隆重的仪仗,哪怕她和徐琰图省事没带女官侍卫,这回簇拥着她过来的也有十来号人,比之先前最风光的郡王妃还要体面。

难道陆氏就是因为这个才态度转变?

蒋蓁大概也是想到这上面了,吐着舌头道:“当王妃真好。”

大表姐孟昕瞧见了,忍不住也笑着坐过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二舅母今儿脸上笑容和煦,看得人心里暖暖的,也能跟着高兴起来。”沈妱一笑,瞧了瞧孟昕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诧异,“表姐这是有喜了?”

“已经五个月了。”孟昕脸上笑得甜蜜,“二婶子今儿确实高兴,像是前天文忠侯府送来了一堆东西,她的母亲还过来探望,很是体贴。”

哦?沈妱觉得有趣。

她早先隐约听说过,陆氏在文忠侯府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所以她虽然出身侯门,却并不敢在孟家骄纵,大抵是怕娘家不会撑腰。如今那位三夫人亲自来看望,陆氏自然是该高兴的。

只是好端端的,那位三夫人怎么就忽然转了态度呢?

疑惑在陆氏领着一位姑娘进来时霍然揭开,沈妱瞧着陆柔嘉,心中失笑。

第100章

陆柔嘉今日打扮得颇为清丽,从头上的珠翠钗簪到耳珰手镯,再到锦衣罗裙,一应选了清雅柔美的颜色,最艳的也不过裙上的一支绣金海棠,衬着那张姣好的脸蛋,瞧着确实好看。

她瞧着花厅里满满的人,倒有些羞怯的意思,陆氏领着她的手,笑道:“这是我娘家的妹妹,今儿来我这里寻个东西,听说老夫人身子不爽利,非要过来问安。”说着便把她带到孟老夫人跟前,“过来吧。”

陆柔嘉侯府出身,其实早已见惯这种场面,将一支锦盒装着的上等人参呈上,问候了孟老夫人几句话,倒挺得体。

孟老夫人即便觉得突兀,却也是满面慈和笑容,顺带着问文忠侯夫妇安好。

这一切虚礼过去,陆氏早已到外面忙碌去了,陆柔嘉将满花厅的人看了一圈,却是直奔着沈妱走了过来,笑意盈盈,“许久没去向王妃问安,昨儿进宫,太妃还问起来呢。”

这十足真诚的笑容落在眼里,沈妱只觉得有趣——从四月初八至今,陆柔嘉找了五六次由头想见她,却都被她搪塞了过去,这个时候,其实应该早就明白她的态度了吧?

可陆柔嘉还是这幅亲近的模样,想躲都躲不掉。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又搬出崔太妃来,沈妱自然不能冷淡相待,便也敷衍了几句。

好在这一日孟家热闹,外头孟应阙兄弟俩陪着徐琰游园,这里又有姨妈和表姐妹们一起,沈妱跟姐妹们聊得高兴,倒也没被陆柔嘉搅扰心情。

午饭后众人都被安排到凉亭里吃瓜歇息,沈妱瞧着蒋蓁灵巧的拿彩笺折出粽子,意兴正浓时,却见隋竹匆匆而来,在她耳边道:“殿下请王妃往后院的流杯戈去一趟。”

“有什么事?”沈妱懒得动。

“想来是殿下想跟王妃说话吧,”隋竹微微一笑,“还特别嘱咐,要让孟二夫人陪着过去。”

让陆氏陪着过去?沈妱猛然想到什么,眼睛扫了一圈不见陆柔嘉,便问蒋蓁,“你瞧见陆柔嘉了么?”

“她不是在那边…咦,”蒋蓁诧异的瞧着几步开外空荡荡的凉亭,“她什么时候走掉的?”

这就是了,沈妱隐约猜得缘故,便只叫隋竹和石楠跟着,往抱厦里去。

今日因为聚得齐全,大家都没有歇午觉,晌午宴散后孟老夫人就叫年轻的姑娘们随意玩耍,只跟田氏、陆氏、郡王妃、蒋姨妈等人说话。

这时候抱厦里人语依约,偶尔传出几句笑语,看来孟老夫人心情很不错。

沈妱原本对陆氏跬怒,想要过去亲自叫她,给她些难堪的,到底不忍打搅外祖母的兴致,便叫隋竹入内,请陆氏出来,她只在廊下等候。

陆氏出门的时候有些微慌乱,见沈妱独自站在廊下逗弄笼中的雀鸟,赔笑道:“王妃怎么不进里面去?这会子没有风,外头到底闷热,可别热坏了身子。”

“二舅母怕热么?可真是不巧。”沈妱懒洋洋的,“殿下叫我去后院的流杯阁,怕我不认得路,指明要请二舅母带路,无碍的吧?”

陆氏一听此言,那脸上的笑容瞬时收敛了几分,却还是热情道:“王妃这是说哪里的话,叫王妃受累就已是我安排不周了,岂能再做推诿。流杯阁离这里不算太远,王妃这边请。”

后头沈妱瞧着已经步下台阶的陆氏,笑盈盈的,“不跟外祖母说一声么?”

笑容让陆氏愈发忐忑,忙道:“老夫人正在兴头上,我就不打搅了吧。”

“二舅母待外祖母可真是尽心。”沈妱叹了一句,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日头正毒,哪怕是专门挑着荫凉的地方走,等沈妱到了流杯阁的时候,却还是出了半身的细汗。好在她这些年常在外走动,这么点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到了阁外的荫凉里稍稍歇了口气,就已恢复如常。

倒是陆氏深院娇贵,平时都躲着晌午的浓热,这会子赶了这一程,只拿团扇摇个不住,两颊皆汗。

流杯阁的门扇敞开,里面很安静,除了门外站着的顾安,倒是不见其他身影。

沈妱同陆氏等人走上去前去,顾安便拱手道:“殿下就在阁中,王妃请。”将沈妱和陆氏请了进去,却叫隋竹、石楠和陆氏身边的小丫鬟在外等候。

里面不算太宽敞,因为是建在花木扶疏的假山之畔,阁楼高有二层,屋子却也只两丈见方,里头简单摆设了长案宽椅并凉席等物,徐琰就在窗边负手而立,背影挺拔。

而在另一侧,陆柔嘉沉默着缩坐在角落里的小杌子上,听见门响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尽现颓然。

陆氏当然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当下面色大变,冲到了陆柔嘉跟前,“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呢?”

“孟夫人。”窗边的徐琰已经转过身来,脸上尽是冷淡,“今日之事本王暂不计较,若有下次,绝不姑息!”

这样冷厉的声音落在耳中,让沈妱也十分惊讶,挪步到徐琰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徐琰就势握住她的手掌,问道:“现在回府么?”

沈妱虽然早有猜测,到底还没有闹明白事情的原委,见徐琰面色不善,也知道这回是陆氏姐妹行事太过,便点头道:“回府吧。”

徐琰也不多做解释,带着沈妱转身就要走,后头一直哭泣的陆柔嘉却忽然大声道:“端王殿下!”她猛然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了两步,到底是没有勇气跟上来,只是期期艾艾的道:“殿下当真…如此狠心?”

“今日是看阿妱的情面不予追究。”徐琰懒得转身,奉劝道:“陆姑娘还是本分行事,留些日后相见的余地。”

“我…怎么就不本分了?”陆柔嘉哭得梨花带雨,“殿下太…太…”她到底是期期艾艾的没能说出下文,只是伏在陆氏肩上嘤嘤哭泣。

陆氏的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霎时便明白了徐琰特地让她带着沈妱过来的意思。可陆柔嘉痴心妄想,她哪里能够阻止,只能抚着她的肩背,低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

陆柔嘉哭得愈发伤心,瞧着徐琰带了沈妱走得不见踪影,当下矜持全无,放声大哭出来,“我不过是…他怎么能说我不本分!姐姐你说说,我哪里比那个沈妱差了!容貌?出身?教养?那个乡野丫头怎么跟我比!”

“好了不哭,是端王殿下太不近人情了。”陆氏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一面拿帕子帮她拭泪,一面劝解,“还有太妃在那里呢,咱们一次不行,还有下次。”

“还有什么下次!”陆柔嘉恼怒,几乎是斥责陆氏的语气。

她一个侯府嫡出的小姐,何曾那样低声下气自降身段过?可是徐琰非但不领情,还戳穿了她的心思,当面指责撇清,叫她的脸往哪里搁?

恼羞转而成怒,心里的不甘堆积愈深,她不敢指责徐琰,便把矛头对向了这个庶出的姐姐,“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什么邂逅偶遇,简直叫人丢尽了脸!果真母亲说得没错,庶出的人见识狭小,做事也都鬼鬼祟祟,只知道连累我!”

她蓦然挣脱陆氏的手跑出小阁,几个折转就不见了踪影。

留下个陆氏站在那里,被这句话气得咬牙切齿——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说自己不会来事,惹怒了端王殿下,反倒怪起她这个牵线搭桥的人来!要不是想投嫡母所好,促成这件婚事来讨嫡母欢心,为自身寻个依靠,她才懒得管陆柔嘉的婚事呢!

如今倒好,陆柔嘉做砸了事情,非但不领情,却反而怪罪。说她庶出的人见识狭小,陆柔嘉怎么不想想,这件事到底是谁更上心,是谁鬼鬼祟祟的来这里找端王!

而沈妱那里必然也看透了这些把戏,指不定心里怎么嘲笑这个二舅母呢!

真个里外不是人!

憋了一肚子的气,陆氏一跺脚,也不再理会陆柔嘉,自回抱厦去了。

抱厦里倒是没什么异样,徐琰和沈妱辞行时只说府中有事,并没有抖露陆柔嘉的事情,免得搅扰孟老夫人的兴致。

这让陆氏稍稍松了口气。

好歹沈妱给她留了点脸面,若是叫孟老夫人知道这事情,还不说她吃里扒外,背地里算计她的外孙女?到时候娘家、婆家两边不讨好,日子反倒不好过了!

低着头想了一阵子,陆氏到底怕沈妱怪罪,连忙安排人去挑东西送往端王府赔罪。至于那个不领情的妹妹,陆氏暂时是实在不想理会了。

此时的沈妱正缩在徐琰的怀里,慢慢的剥着荔枝吃,脸上全是笑意。

“没想到陆柔嘉看着挺机灵的人,竟也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沈妱啧啧感叹,“二舅母现在肯定又气又恼,还怕我跟外祖母告状。殿下也是的,怎么就不做个顺水人情,假装应了呢?那才叫好戏连台。”

“假装不下去。”徐琰低头,抢过她刚刚剥好的荔枝吃掉,徐徐道:“心里有了你,看谁都太丑。”

…沈妱手里的荔枝剥到一半,一不小心就掉到了车厢里。

第101章

回到端王府中歇了半晌,快到晚膳时分,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孟家送了些时新的果子和精巧有趣的玩意儿,专门送给王妃。

沈妱便叫领头的人进来,不出所料的,是陆氏身边最得信任的韩妈妈。

韩妈妈得了陆氏的嘱咐,跪着请安过后也不肯起身,只是陪尽了笑容,说是今日府中忙碌,陆氏那里招待不周,请王妃别往心里去云云。

沈妱当然晓得陆氏那点小心思,原本还有些怨怪的,被这位老人家跪着哄了半晌,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便道:“我晓得二舅母的意思,你回去转告她,就说外祖母一家都是好相处的人,叫她别生出那么多歪心思,给二舅舅抹黑。”

这话说得直白,韩妈妈脸现愧色,道:“这回是二夫人扛不住人家的恳求,才心软才昏了头,王妃您看的明白,可千万宽谅。”

沈妱既已将意思说明白了,便也不多啰嗦,叫石楠赏了来人,便清清净净的去跟徐琰用饭。

谁知道没清净两天,宫里就传出了懿旨,说是崔太妃近日凤体不适,要沈妱进去侍疾。徐琰听了觉得奇怪,便陪着她一同进宫。

到了永福宫中,除了徐琰和沈妱二人,竟还有康王妃和小世子、小郡主在那里。

康王如今三十岁,与惠平帝、徐琰同辈,府里除了康王妃之外,还有三位侧妃,并侍妾数名。小世子如今已经十二岁,郡主也有八岁的年纪,两个孩子围在崔太妃身边说说笑笑,倒是热闹。

徐琰进门后瞧着崔太妃那满面笑容,便知她这又是随口寻理由了。

不过既然已经进了宫,还是得上前请安问候,旁边太医只说是近来天气渐渐暑热,崔太妃前两天中了暑,夜里又受了点凉风,寒热交替,凤体有损。

徐琰和沈妱二人免不了一通问候,崔太妃便摆手叫他们在旁边坐着,道:“原本还觉得难受,见了这两个孩子,心里倒是爽快了许多。老五自从娶了王妃,可真是越来越喜欢偷懒了,明明就在京城,也不见你进宫来瞧我。”

旁边康王妃抿唇一笑,道:“五弟新婚燕尔,有所疏漏也是难免的,太妃就且体谅他吧。”

“我多体谅他呀,先前多少荒唐事儿都应了他,违了多少规矩。”崔太妃靠着迎枕,含笑的目光打趣一般扫过沈妱,“可他有了媳妇忘了娘,你瞧瞧,这两个月里进宫几回,又往我这里来了几回。”

这可就是没事找茬了,徐琰微微不悦。

他和崔太妃的感情向来浅淡,以前他未成亲时,也是两三个月里才会来一趟永福宫,也有些避嫌的意思。崔太妃却拿着个来说事,不是明摆着的么?

可当着康王妃的面,徐琰还真不能太落太妃的面子,只能哑巴吃黄连,“是儿子疏忽了。”

崔太妃也不再理他,目光落在沈妱的身上,“端王妃上京已有两月,水土也习惯了吧?可我怎么瞧着你面色还是不大好。”

“兴许是连日暑热,才有不适。这些日子儿臣未能进宫问安,反劳太妃操心,是儿臣的不是。”沈妱低头赔罪。

反正有徐琰在,她是不打算跟崔太妃硬碰硬的。

崔太妃倒也没有穷追猛打,“也是你身子尚弱,该好好调理调理。老五今年也二十二了,换了是旁人,谁不是子女傍身?康王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已经四岁了。”

徐琰便是一笑,“康王兄成亲早,儿子成亲晚,总不能立时变出个四岁的孩子吧?”

旁边康王妃听着有趣,便道:“五弟说话还是这样有意思。”

她嫁给康王十数年,早已见惯了皇家的事。康王是个不问朝政的闲云野鹤,她也极少参与宫内外的摩擦较量,此时明白了崔太妃召她和孩子进宫的意思,就有些犹豫了,试探道:“这俩孩子闹腾得厉害,怕是会打搅太妃静养,不如先叫他们去外面玩着?”

“我喜欢他们在这里。”崔太妃不悦的看了康王妃一眼,“人上了年纪,就盼着儿女平安,子孙绕膝。康王是个听话的,康王妃也孝顺,只是端王妃——”她盯向沈妱,“你什么时候给添个孙子?”

摸来绕去的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正题,沈妱心内嗤笑。

她就在徐琰身边坐着,旁边的人身姿挺直,她也不自觉的昂首挺胸,微微笑道:“浴佛那日听了太妃教导,才知道太妃拜佛学经,实在是悟得深透,儿臣听了教诲,获益良多。不过经上也说过,儿女子嗣都要讲求缘法。若是缘法未到,强求不来,若是缘法到了,自会顺其自然。太妃这样问,儿臣却答不上来了。”

这一通话先捧了崔太妃,拿她最尊崇的佛经来说事情,又挑不出明显的纰漏,即便沈妱语调婉转,笑容柔和,却也把崔太妃堵得哑口无言。

这一无言,心里便是气恼,未料儿子违拗自己,如今就连儿媳都敢婉转顶嘴了。

她不由想起了陆柔嘉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果然儿子受人蛊惑,被蒙蔽了双眼。眼前的这个端王妃阳奉阴违,面软心硬,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她决定挑明了说话,哪怕徐琰未必会听,给沈妱添堵也是好的,便缓缓道:“自是该顺应缘法,却也不能空等。端王妃年纪小,老五却等不得,那王府里空空荡荡的,总该多添几个人才是。你皇兄嘴上不说,心里也记挂着呢。”

“太妃教诲,儿子谨记。”徐琰哪能不知她的意思,声音有些僵硬。

崔太妃瞧一眼旁边默默咬唇的沈妱,心里总算顺畅了许多——

侧妃侍妾,那是每个正室心头的大痛。徐琰是亲王,不会真的只娶一位妃子,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即便他自己不愿意,若哪天情势所迫、皇命赐婚,他难道还会为着一介小小女子而抗旨不遵?

想要独霸徐琰,哪有这样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