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魏王…唉。

沈妱叹了一回,又问道:“皇后说的那件事情定了么?”

“两府里早已议定,不必担心。”徐琰想起沈妱先前那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将她揽到怀里,“你呢,哄得太妃高兴了?”

“当然是一切顺遂。太妃就算未必喜欢我,至少也不会因此迁怒于我。唉,目下我是不奢望太妃能喜欢我了,她只要别看我不顺眼,就算是我烧高香。”沈妱吃吃的笑着。

徐琰也有同感,“京城里是非太多,等风波少些了,我请示皇兄的意思,带你去漠北走走。”

“可以么!”沈妱惊喜。

“有何不可?”徐琰倒是笃定。

*

弹劾魏王的那道奏折果然有了效用,原本就在家中禁闭思过、期限三年的魏王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惠平帝下令夺去撤去王府长史司,除了最基本的仆婢之外,不得再受任何王爷的供奉。

这基本就是只留他一条性命的意思了。

沈妱对这个倒是没有太深的感触,到了六月中旬的时候,京城里天气炎热,她便约了蒋姨妈和蒋蓁、蒋苓以及南平郡王妃孟姃和柔音县主,一同往京城外的妙峰山里避暑。

妙峰山距离京城约有四五十里,周围群峰环绕、山清水秀,京城中不少高门贵户都在这里建了别居,每逢夏日酷暑之时,便成群结队的来此消暑。

徐琰虽说不热衷于此事,不过他征战沙场立了不少功劳,惠平帝除了赏赐金银玉帛,还赏了这妙峰山里的一处别苑。

别苑坐落在山腰,官府自修了平整的道路绕山而上,两侧浓荫遮天蔽日,清风徐徐吹过去的时候,直叫人精神爽快许多。

徐琰自打得了这别苑后就丢着没有管过,但惠平帝赏赐宅子时就赏赐了打理起居的人手,是以这两年虽然空置着,里头那些仆婢却还是如常的洒扫整理,这回沈妱派人去安排时,一应都是齐备的。

南平郡王府在这一带也有别苑,只是跟端王府的隔了两个山头,她便也不去折腾,和蒋姨妈等人住在一起,也更热闹一些。

午后各自闲着纳凉的时候,沈妱便找到了蒋姨妈。

她毕竟没嫁过人,沈夫人当年婆媳关系融洽,也没多少经验能传给她,因此她碰见了难题,也就只能找蒋姨妈讨个主意了。

将崔太妃想把陆柔嘉塞进来的前因后果一说,沈妱有些苦恼,“姨妈您也是做婆婆的人,能不能给我支个招?虽说我不必时常侍候太妃,但是难免要入宫去,若是处得不好,殿下脸色也不好看。”

薛姨妈笑着瞧她,“我瞧端王殿下那意思,是想叫你少入宫,安心在外享福就是了。怎么你倒是想着委曲求全起来?”

沈妱脸上一红,“他虽这样说,但若是我跟太妃闹得太僵,到头来还是损了他的声誉。”

——她目下还没有跟徐琰并肩前行的本事,帮不到他什么,却也不能拖后腿。

暂时受点委屈算什么呢?若是能叫太妃和徐琰的关系缓和些,也是件好事吧,也免了她许多麻烦。

以前还没觉得怎样,现在是越来越不舍得叫他夹在中间作难了。

蒋姨妈立马猜透了她这点小心思,不由拍拍她的手背,“你肯为了端王这样做,是好事。其实婆媳之间也就那样,以太妃的身份地位,怕是不大瞧得上咱们庐陵城的小家碧玉吧?”

沈妱老老实实的点头。

蒋姨妈便续道:“端王殿下这些年一直没有娶妃,这回突然提出娶亲,太妃本该高兴才是,可他偏偏要娶一介民女做正妃,太妃心里肯定不痛快,更何况太妃瞧上了陆柔嘉,对着你的时候总是容易拿来比较,心里的芥蒂就更深了。”

“确实是这样,太妃好几次提起陆柔嘉的侯门出身,想必我这身份,她着实不大喜欢。”

“这也就罢了,你瞧现在这十来位王爷,哪个娶亲的时候不是遵照天家的仪程的?端王殿下倒好,一路从京城飞奔到庐陵亲自去迎亲,这自然是他体贴你,想告诉众人,他是将你捧在手心里的,可是换在太妃那里,她会怎么想?”

沈妱绞着衣带,咬了咬唇,“她会觉得殿下宠我太过,不是好事。”

蒋姨妈便点点头,“换做是我,自然也愿意看你表哥和嫂子感情和睦,处得融洽。可若是你表哥为了嫂子不遵家训,违背我和你姨父的意思,甚至为了维护你,给我心里添堵,你觉得我能喜欢你嫂子么?”

沈妱霍然抬起头来,易地而处,仿佛真是这样的道理。

换做她自己,若是将来哥哥娶了媳妇就对娘亲处处违逆,她也不会高兴。

所以陆柔嘉那只是小事,太妃心里真正芥蒂的,是徐琰“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表现吧!

蒋姨妈看她神态,便觉欣慰,“想明白了?”

“明白了。”沈妱找到症结所在,便觉思绪通畅了许多。

蒋姨妈便又给她开解,“太妃和端王殿下的关系虽然未必多亲近,但天底下但凡是做娘的,即便有意疏淡冷落,内心里还是在乎儿子的。像我,哪怕到了现在,私心里也希望你表哥会听我的话,按照我的意思行事。换作太妃,她自然也这样希望吧。”

“那我回去跟殿下说说,往后不叫他掺和进来吧?”

“那个陆柔嘉的事情,其实这样处理就很好,太妃故意为难你,无非是想叫你知道她的地位,叫你顺从罢了。她是个老人家,你顺着些又有何妨?阳奉阴违虽说难听,哄起人来却十分管用。你只消记得一条,太妃想要的是体面,你给她这个,她就安生了。”

沈妱若有所悟,却还有最后一点疑惑,“可阳奉阴违,被太妃发现了岂不糟糕?”

“这就是你小孩子心性爽直,行事老实了。”蒋姨妈失笑,“太妃十几岁就进了宫,在宫里几十年,连太后都薨了,她却稳稳坐着太妃的位子,难道是误打误撞得来的?这些事情她其实门儿清。左右你是不想顺了她的意思放侧妃进门,一边是你直接驳她的面子执意不肯,一边是你阳奉阴违却还是将她奉承得心泰意畅,哪个好?”

“自然是后者了。”沈妱笑生双靥,“果真姨妈看得通透!“

蒋姨妈便是一笑,“你刚进门,若一味的明着违拗,只会叫她越来越不高兴。若只是屈意奉承委曲求全的顺着她做,也太委屈你,且叫她轻视。如今这样刚刚好,叫她知道你会奉承她、敬着她,但也不会任她揉圆搓扁。”

一番话说得沈妱醍醐灌顶,当下便就着茶水敬了蒋姨妈三杯。

她们两人这里正说着体己话,端王府的后花园里,徐琰也正跟蒋文英对坐。不同于沈妱的轻松亲近,这两位的气氛就有些凝重了。

第108章

蒋文英入阁已经有一阵子了,最初的手忙脚乱过去,如今已渐渐适应。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他才有足够的闲暇梳理好思绪,而后带着谢礼来端王府道谢。

道谢的重点还是在江阁老的事情上,蒋文英是江洵的爱徒,徐琰也曾受教于江洵,说起他老人家来,各自唏嘘。说起魏王栽赃陷害,江洵狱中自尽的事情,早已过了中年的蒋文英还是有些眼角湿润,道:“魏王有如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这件事的始末你也都知道。”徐琰端着茶杯,目光审慎,“江阁老的死,你认为真的是魏王的手笔?”

蒋文英当然不蠢,“最初栽赃陷害,自是魏王手笔。但是后来狱中那个转折实在出人意料。殿下的意思是?”

“我只问你一句,魏王和江阁老的案子如果牵扯了更深、更隐秘的东西,蒋大人是否有胆量细查?”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威仪,“不止是魏王和太子争宠那么简单。”

蒋文英瞧着他那神色,心中暗自猜度。

庐陵城里的那些变故他都清楚,秦雄那样威霸一方的人都能被他连根拔起,眼前这个才二十余岁的男人,显然比他所想的厉害许多。去年的某些记忆浮现眼前,他看着徐琰无比郑重的神色,缓缓起身,而后单膝跪地,“蒋某不入党争,但愿与殿下协力,查明背后的真相。”

“这件事牵扯着令嫒,若有不慎,怕是阖府前途完全断送,蒋大人想清楚了?”

整整一盏茶的功夫,蒋文英沉默着没有说话。

徐琰便端坐在那里,慢慢的喝茶。

蒋文英手心里渐渐捏出了汗意,好半天,他才顿首及地,“愿与殿下同进退!”

这便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承诺了,徐琰连忙起身将他扶起。

这一回两人说的就不像刚才那样点水无波了,从去年中秋时白鹤楼的大火,到后来的昭明太子诗集,再到如今的昭明太子案,徐琰粗略分析完毕,道:“这些事情都牵扯到宁远侯府,蒋大人是否愿意深查?”

蒋文英心里咯噔一声。

过了片刻,他才沉声道:“要怎么查,还请殿下吩咐。”

“宁远侯府眼光不错,看到了蒋大人能有今日的本事。不知道蒋大人是否还愿意让令嫒嫁入其中?”

蒋文英闻言,只觉眉心突突直跳,便听徐琰续道:“兹事非小,蒋大人尽可回去细思,后日给我答复。”

*

沈妱在别苑里住了几天,周遭都是亲近的人,没有太妃和陆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回到端王府的时候,惠平帝那里已经差人将书单送了来,果然划掉了其中的几本书籍,沈妱虽然没有看过内容,却也看过其题录,晓得这些书可能犯着惠平帝的忌讳。

晚饭后说起这事儿来,沈妱十分庆幸徐琰的未雨绸缪。

如今暑热正浓,从深山清幽之地回到蒸笼般的城里,哪怕端王府中遍植绿树,到了入夜的时候也还是有热风吹过。

两个人饭后都会散步消食,端王府上守卫森严,徐琰却不喜欢太多的仆婢在眼前晃来晃去,散步的时候也不带侍女随从,两个人自在说话调笑,是烟火红尘里最熨帖的时光。

沈妱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夏衫,抬臂比划的时候袖子滑落,便露出嫩白的手臂。她自己并没有发觉,说得正在兴头上。“…索性咱们就在城外建个书坊,自己刻书放到书馆里去,省得四处采买费事。再者,书坊一旦建起来,自然需要人手去打理,不就给那些贫苦的人寻了点出路么?”

“照你这样说,这书坊和书馆往后自给自足,都不必咱们操心了?”

“殿下可以不必操心,我来看着就是。只要出了这最初的几笔银子,等书坊做起来,自能卖些银钱做雇工们的工钱,这边只需要派个得力的管事过去,别叫出什么乱子就是了。”沈妱家里开着书坊,对这些倒是熟门熟路,大致说了书坊应有的盈利和雇工们的工钱,倒还真是能自给自足。

徐琰看她说得高兴,也受了感染,忍不住拥她入怀,“这书馆建起来,自然也需要人手打理,是不是又能做一次好事了?”

“那是自然的,殿下自小金尊玉贵,不知道贫寒百姓家里,那些工钱虽不算多,却也能养活不少的人。”说着得意一笑,“殿下保家卫国,我这里又是为民着想,呀,回头可得到皇上那里请个功劳。”

这自然是玩笑话了,徐琰笑着躬身,“皇兄那里我不知道,但阿妱如此聪慧,我却是忍不住想记你的功劳了。”

手掌握着她的手臂,那一层纱袖在晚风里轻盈的掠动,轻轻的擦过手背,却能挑起心底的涟漪。

沈妱心无旁骛,还当他是说正经的,便道:“殿下怎么记功呢?”

仰头看过去,就见徐琰目光灼灼,不待她有反应便躬身压过来,唇瓣熨帖在一起,轻轻的摩挲着,“这样,好么?”

沈妱喜欢这样的亲近,便将身子贴过去,手臂环在他的腰间,断断续续的讨价还价,“这算是…我…给殿下记功才对。”

徐琰的手掌抵在她的背心,紧紧的往怀里拥,“就依你。”

夏衫轻薄,这样的拥抱亲吻能轻易挑起旖旎的情思。这一带花园里除了隐藏的暗卫之外再无旁人,这样的时候,暗卫也都会悄然避开,不敢打搅徐琰的雅兴。

是以暖风低徊,鸟雀倦栖,周遭除了枝叶随风的沙沙声,便再无半点动静。

仿佛有漫长的时光可以慢慢的厮磨亲近,徐琰吮吸着她的唇瓣,一手扶在她的背后,躬身时已将沈妱打横抱起。

忽然得了空隙,沈妱忍不住一声惊呼,旋即又被他封住口舌,肆意的攻城略地。

晚风仿佛愈发暖热,叫人浑身都黏黏腻腻的不舒服起来,她不安的扭着身子,含糊不清的道:“当心别人…”

徐琰却不回答,两步斜跨,进了假山底下的山洞里头。

山洞中毕竟荫凉昏暗,沈妱睁眼瞧见这逼仄的空间,便猜到了徐琰想做什么,不由大惊,“殿下!”

“嗯?”徐琰放她站在地上,额头相抵,声音低沉,如古琴上轻轻拨出的袅袅颤音。

沈妱有些意乱神迷,只是残存的理智还在挣扎,“这里是…外面…”

“没人敢过来。”徐琰的声音近在耳畔,是眉上心间最温柔的颤动,那背后的意思却是凶恶的——这会子若有人敢过来打搅,恐怕当场就能被端王殿下大卸八块。

可即便如此,沈妱也还是觉得羞窘,“咱们回房吧?”

“我等不及,阿妱——”他的手掌早已不安分起来,一只手垫在沈妱脑后,另一只手摸索向衣带。怕沈妱溜走,还侧身斜跨,将她困在中间。

肆意的亲吻之后,心绪已然荡漾,沈妱被困在逼仄幽暗的山洞里动弹不得,闭上眼睛亲吻时,却仿佛又处在蓝天云端之上。

这一场亲昵一直到了月上柳梢的时候。

虽说夏日暑热,入夜后到底能渐渐凉下来,山洞里又比外头更冷上几分,沈妱身上布着密密的细汗,若有风灌进来时,便又觉得脊背发凉。徐琰怕她受了风寒,解下外衣裹在她的身上,而后大步回屋。

他脱去外衣,身上便只剩下中衣了,沈妱立时羞窘道:“小心叫人看见!”

“好。”徐琰答应得快,脚步如飞掠过,并没有走正门,而是几个起伏到了摇光院外,悄没声息的掠过院墙,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抱着沈妱穿窗而入,栖身榻上。

因沈妱和徐琰都喜欢清静,这屋里平时除了隋竹、石楠等大丫鬟外,平常不叫人逗留。这会儿隋竹忙着带人四处寻找,石楠又在厢房里带人准备沐浴更衣的东西,正屋里寂静无人,正宜行事。

隋竹带人寻了一圈不见人影,还当是这位任性恣肆的王爷又带着王妃溜到夜市上去了,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正屋的门紧闭着,她如常的推开想要进屋,谁知道门还没开缝隙呢,便有半阶烧残的蜡烛呼啸而来,击得门扇倏然合上。

里头沈妱一惊之下,险些从桌上跌落,好在被徐琰一把捞住了。

隋竹愣愣的站在门外,待明白过来刚才那一瞬间的转折时,登时两颊通红,片刻都不敢多站,带着几个一脸懵然的丫鬟往厢房里去了。

石楠并不晓得这些,见隋竹回来,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忙问道:“王妃没回来么?”

“额…回来了。”隋竹不好启齿,只能婉转提醒,“夏日暑热,王妃待会怕是就要沐浴,快预备着。还有…”她贴在石楠的耳边,“那个药也备好。”

石楠自然知道那个药是什么,那还是上次徐琰折腾得沈妱数日不舒服时找来的,据那位嬷嬷说是有奇效,后来沈妱每回房事完了都要用一点的。她不由瞪大了眼,跑到窗边看了眼正屋,拉着隋竹低声问:“都在里面么?”

隋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石楠摇头。

第109章

进了七月,暑热依旧。

京城里向来不乏热闹,而七月里最叫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宁远侯府崔衍与秦霓的婚事。去年腊月里“英雄救美”的故事传出之后,紧接着便传出了崔衍要娶秦霓的消息。

彼时正逢年节,各家请酒设宴时免不了把它当个谈资,短短半月的时间里,这桩婚事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

可随之而来的,是秦雄的覆灭。

一介二品军政大员轰然倒塌,别处不好说,京城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自然又是一夜传遍。于是有好事的后宅妇人嚼舌根,纷纷猜测以乐阳长公主的身份,会不会当即勒令宁远侯府的二房推了这门婚事。

可谁知道,宁远侯府竟是半点都没有消息?

直到六月里婚事张罗起来,众人才知道这婚事依旧算数——华真长公主小姑子的女儿要嫁给乐阳长公主的侄子,一个是没落的高门贵女,一个素有风流薄幸之名的浪荡公子,这桩婚事,还真是叫人期待。

是以婚事的这一天,即便宁远侯府无意大摆筵席,却还是有许多宾客不请自来,明着是拍乐阳长公主的和宁远侯的马匹,心里多少也都藏着看笑话的意思。

宁远侯府毕竟是徐琰的舅家,即便平日里甚少来往,这等婚丧大事上还是不能缺席的。加上里头又有个乐阳长公主坐镇,徐琰又对这府里满怀疑惑,于是当日夫妻俩摆好仪仗,各自穿戴了与身份相彰的衣裳配饰,相携出门。

且不论徐琰那边有多少皇亲贵戚云集,沈妱这边的后宅里也是满目的绫罗珠翠、珍珠金银,从大长公主到长公主、从王妃到郡王妃、从国公夫人到伯子男之类,再到朝堂上一些重臣家的贵妇,但凡跟宁远侯府有瓜葛又有身份的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沈妱虽然年纪不算太大,却是被徐琰捧在心尖尖上的端亲王妃,这回带着仪仗前来道贺,自有女官送去贺礼,又有女官婢女陪侍,宁远侯府不敢怠慢,当即引入暖阁之中。

相较于外头的高低混杂,这里面坐着的就都是跟皇家沾边的人了。

这些人沈妱认得并不齐全,除了上回在永福宫见着的康贵妃和自家的姨母南平郡王妃之外,也就只认得华真长公主等有限的几位。

自打上回在别苑避暑之后,南平郡王妃对这个侄女儿就格外照拂,当下便同她坐在一处,免其寂寞之意。

在座的自大长公主、长公主而下,便是王妃、郡王妃,都是有体面的人,说话虽然绵里藏针,倒也没什么麻烦。沈妱乐得清净,偶尔有大长公主问话时便聊上几句,其他时间里只需端着微笑品茶即可。

等到开筵之时,这边自然也是最好的。

沈妱依旧同南平郡王妃坐在一处,正好品评菜色。谁知道才到一半,就见霍宗清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只粗粗跟大长公主行了个礼,凑到华真长公主耳边说了句什么。

华真长公主面色微变,道:“要紧么?”

“只是呛了几口水,已经宣太医过来了。”霍宗清就着她旁边的垫子坐下,目光扫了一圈,瞅着沈妱便道:“哟,端王妃也来了。”

“许久不见,霍姑娘风姿如旧。”沈妱应道。

霍宗清仗着有华真长公主在旁,便酸溜溜的道:“端王妃倒是变了不少,穿上这盛装,跟以前完全不同,倒像是变成了凤凰,我几乎没认出来。嗳,你知道么,陆柔嘉落水了,听着像是跟端王舅舅相关呢。”

她一副看好戏的语气,丝毫不将沈妱放在眼里。仿佛落水的陆柔嘉跟他的兄长霍宗渊全无关系一样。

华真长公主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在桌下按住她的手背。

可霍宗清骄纵惯了,哪会在意。

在座那位大长公主上了年纪不管事,便是以华真长公主为尊。霍宗清仗着母亲的权势,向来无法无天,当着众人的面,竟有些要给沈妱脸色瞧的意思,“果真外间传言不错,端王舅舅一向行事端正,这回却这样做,莫不是端王妃又灌了什么汤。”

“霍姑娘。”沈妱打断了她,脸色不豫。

“怎么,我说错了?”霍宗清不服气。

沈妱懒得跟她胡搅蛮缠,便将目光投向了华真长公主,语声平淡,不卑不亢,“一向听说皇姐教导有方,今日算是领教了。”

华真长公主却是浑不在意,“清儿开玩笑罢了,端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长公主见谅,我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这样的玩笑,霍姑娘还是少开的好——怕是少有人能消受得起。”沈妱并没打算就此罢休。

华真长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一向骄横惯了,对霍宗清也十分纵容。虽然知道霍宗清那一番话有些过了,却不肯在沈妱跟前低头,只是冷嘲道:“素日里瞧着五弟高不可攀的模样,原来端王妃也是如此,倒真是般配。”

沈妱也是一笑,停下手中的筷箸,认真的看着华真长公主,“长公主认为那是高不可攀么?在我看来,殿下是原则分明,不会自轻叫人觉得软弱可欺,也不骄纵去仗势欺负旁人。”

这话无异于是戳着霍宗清的鼻子骂了,霍宗清当即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妱并不理她,依旧瞧着华真长公主。

长公主自命天之骄女,如今却被沈妱不依不饶,脸上那里挂得住,脸色一变就是要发作的意思。

谁知道她还没开口呢,沈妱这里递了个眼神,康嬷嬷便走到了中央,行了礼后朗声道:“今日是宁远侯府大喜之日,原不该扫兴。只是霍姑娘屡次冒犯王妃,老奴斗胆,请长公主秉公处置。”

“玩笑话而已,有什么可处置的。”华真长公主轻描淡写。

康嬷嬷却不退缩,“刚才霍姑娘既然称端王殿下一声舅舅,我们王妃自然是长辈,且不论王妃的身份,就是放在寻常人家,哪有后背如此跟长辈说话的?长公主身份尊贵,深晓礼仪,霍姑娘由长公主亲自教导,霍府又向来以太傅的学识受人尊崇,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王妃和霍姑娘声誉有损,不知情者,还只当皇家礼仪荒废、尊卑长幼无序,失了天家颜面。”

她是端王身边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哪怕躬身呈词,也有一股凌厉的气势,说完后跪地叩首,郑重其事。

华真长公主的面色早已变了。

霍宗清在人前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因没人愿意跟她这位长公主撕破面皮,故而一直纵容至今,更是无法无天。在长公主看来,自家女儿出身尊贵,骄横些也是无妨,可如今康嬷嬷一番话说出来,却顿时叫她无言以对。

康嬷嬷是崔太妃身边出来的人,这一点华真长公主很清楚。

若说沈妱只是态度坚决的摆明立场,康嬷嬷这番话,可就是扣了个天大的帽子下来,逼她不得不退让了——

“让人说皇家礼仪荒废、尊卑长幼无序,失了天家颜面。”这样的罪名霍宗清如何当得起?

她不由看向沈妱,就见沈妱也正不咸不淡的看着她,半点都没有喝退康嬷嬷的意思。

再看一眼大长公主,那一位上了年纪,正在阖目装睡。

至于在座的旁人,也是各自低头夹菜喝酒,无人出声。这些人平时或多或少对她母女的骄横跋扈有微词,这些情况华真长公主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仗着身份,一直没放在心上。如今看这情势,这些人都没打算出来打圆场

华真长公主第一次觉得四面楚歌、如坐针毡。

旁边的霍宗清虽然也被康嬷嬷的气势震慑得矮了一头,讷讷着就想反驳,却被华真长公主死死按住。

厅上静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这些涵养功夫早已超脱的王妃们愣是半个字都没吭,不动声色的如常夹菜。

华真长公主终是咬了咬牙,开口道:“清儿,跟端王妃赔礼。”

“母亲!”霍宗清哪里会乐意。

华真长公主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端王妃是你的长辈,端王是你的舅舅,不该如此编排。”

霍宗清还想胡搅蛮缠,却丝毫抵不过华真长公主的眼神,僵硬的对视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的下来跟沈妱赔礼,那声音跟蚊子似的,脸上也写满了不乐意。

沈妱便是一笑,不再追究。

她原也不是想听霍宗清那几句赔礼的话,不过是借着今日之情势逼迫长公主出手,叫霍宗清认清楚她的身份而已。既然目的达到,自然不会穷追猛打,于是依旧和南平郡王妃品评菜色。

其他人也仿若无事的闲谈起来,只剩下个华真长公主一脸尴尬的坐在那里,寂寞成了孤家寡人。

后晌宴散时,酒意微醺的沈妱坐在车内,跟徐琰说起此事,徐琰便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是端王妃的样子!”

“可我这回怕是惹恼了皇姐。”沈妱毫无悔意,一脸无辜。

“本就是她无理在先,怕什么。”徐琰甚是满意,“以前我就说过,娶你进门就是让你在京城横着走。嗯,阿妱领悟得很快。”

沈妱心里最后的一点点隐忧由此消除殆尽,便带着酒气钻进了徐琰怀里,趴在他的胸前咬他的嘴唇,“可陆柔嘉是怎么回事?”

第110章

徐琰今日也吃了不少的酒,他本来酒量就浅,这时候醉得比沈妱还厉害,被沈妱咬了几下便反客为主,含糊道:“没什么大事。”

“不行,说!”沈妱不依,将两只手臂撑在他的胸前,故意离得远远的。

徐琰没奈何,只能解释道:“她们几个人在游湖,我去那边躲酒,恰好她掉水里,就大喊让我救命。”

“那你救了?”

“让顾安去了。”徐琰将她的手臂轻易握住,猿臂一伸,又将娇躯揽在怀里,笑着亲她,“阿妱吃醋了?”

沈妱略略想象了一下,便知道陆柔嘉又是贼心不死,想借情势逼迫徐琰“做好事”继而攀扯关系,可没想到徐琰身边随时都带着个顾安,反而碎了她的算盘。

她埋首在徐琰的颈间,吃吃的笑着,“陆柔嘉和霍宗渊的亲事不都定了么,怎么还是这样?”

“那是文忠侯的主意,她未必愿意。反正她逃不掉这亲事,挣扎无用。”徐琰侧头继续寻找沈妱的嘴唇,还不死心,“吃醋了,嗯?”

沈妱抬眼,便见他目光迷离,有熟悉的火苗窜动。

她今日兴致也很不错,以前还不敢在马车里做越矩的事情,如今胆子越来越大,有心给徐琰几颗糖吃,便故意嘟嘴,“自己的夫君总被别的女人惦记着,换了是殿下,能高兴么?”

“高兴。”徐琰嘿嘿笑着,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声音有点含糊低哑,却更增了些撩人的味道,“阿妱吃醋,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