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惠平帝语气平静,仿佛看不透皇后打的算盘。

“首辅那里已经拟了遗诏,就在皇后手中。”

“嗯。”惠平帝点了点头,“叫人进来清理。”随后自己穿好鞋袜下榻,将段保双手奉上的外衣披着,慢慢往外走。

沈明在清理了蓝道士后便又隐在了暗处,此时却上前跪地道:“皇上,天牢之中,是否还需安排人手?”

惠平帝经他提醒,不由眉心一跳,扬声叫大统领田括入内,将金牌交给他,“你们二人同往天牢之中,但凡有人协助宁远侯府众人出逃,先斩后奏。还有,立即严查宫城内外,封锁内外大小所有的宫门,务必搜出乐阳长公主的行踪!”

——蓝道士既是为乐阳长公主效劳,在弑君之后,总该有人主持宫内大局。

这个人,自然非乐阳长公主莫属。

恐怕此时的乐阳长公主,已经站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那么,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恶毒的女人!

惠平帝这里又召了青衣卫进来吩咐完毕,这才想起什么,“太子还没进宫?”

“皇后娘娘跟蓝道士商议后,传旨出去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消息,不知道…”段保小心翼翼的抬头,知道惠平帝如今的情绪起伏太大,并不敢自讨苦吃。

惠平帝只是冷笑了一声,“皇后不会那么大意,蓝道士——”他回头看了一眼钉在柱上的道袍,闭上眼睛说出下半句,“不会得逞。”

果然,不出小半个时辰,太子徐承恩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身上负了伤,那一袭衣裳也是凌乱的,还没到雍和殿门前就已大声喊着:“父皇!父皇!”

此时的雍和殿已经被手脚麻利的侍卫宫人们收拾整洁,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太子得到的消息是惠平帝早已沉珂垂危,待见到惠平帝竟然站在雍和殿的门口时,霎时间如同见了鬼,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父皇!父皇救救儿臣!”

“怎么?”惠平帝踱步出来,站在太阳底下。

“儿臣,儿臣听说父皇病重想入宫请安,谁知道承天门已经被人封锁,儿臣又从永安门入宫,谁知道竟然有人在那里埋伏了军士,想要杀了儿臣!”太子膝行上前抱住了惠平帝的大腿,“儿臣记挂这父皇的龙体,拼死才能逃到这里来。”

“竟有人敢行刺太子?”惠平帝喃喃,低头看着太子。

太子知道惠平帝对皇贵妃的执念,知道他对自己几乎偏执的宠爱,当下声泪俱下,“父皇病危,端皇叔却借着平叛之名领兵在外。他传递消息的本事父皇您也知道,恐怕这次,是想杀了儿臣,取而代之啊!”

这个时候都不忘咬上徐琰一口么?

惠平帝无力的笑了笑,“朕这里一切无恙,你——”不想让太子出宫生变,便道:“先去永福宫中给太妃请安。段保,传旨封锁昭仁宫,叫她在内悔过,收回金册金印,但不废皇后之位。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与太子见面。”

——虽然皇后的行为着实可恶,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霍太傅那里再掺和近来,就实在是添乱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身着禁军服侍的沈明回来复命,回报说天牢内果然有人意图私纵宁远侯的崔澈等人,田括当场将犯人押回禀处置了几个反抗激烈的人。田括因为挂心宫城就先回皇宫,叫沈明在那里蹲守了两个时辰,确认无恙后再回来。

他这里刚回报完,田括那里便匆匆进来了。

惠平帝见他并没有带什么人来,神色间隐然焦灼,“乐阳那里,还是没有动静?”

“臣已经着人搜查宫内外各处,没有发现乐阳长公主的踪迹。不过宫门各处都已派了信得过的兵丁把手,太妃也下令各宫封闭不许往来,浣衣局那里有点动静,只是还未声张。依臣推测,长公主若在宫中,隐藏不了太久。”

“她必定在宫中。”惠平帝这个后晌想了很多,几乎能笃定乐阳长公主的计划,“今晚务必加紧防卫!”

第128章

第二天后晌,沈妱在端王府里见到了沈明。

不同于来京城时的那副仓促冷峭模样,这时候的他又恢复了端王妃兄长的打扮,锦衣之上玉冠束发,即便浑身还是隐然冷冽的气息,被暖融融的阳光一照,到底看着亲近许多。

沈妱很是意外,起身道:“兄长的事情做完了?”

“嗯。”沈明点了点头,瞧着周围丫鬟婆子不少,便道:“殿下有几句话叫我转告给你。”

这自然就是借一步说话的意思了,沈妱便挥手叫丫鬟们退下去,连石楠都不留。只剩下兄妹两个人的时候,有些话就能敞开点说了,她请沈明在对面坐着,斟茶给他,“哥哥这些天,到底在做什么?”

“这些天都在雍和殿。”沈明啜一口茶,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沈妱却差点被自己呛着,“雍和殿?”那可是惠平帝这些天日常起居的地方啊!

沈明笑了笑,“是奉皇上和殿下之命过去,不妨事。”

“雍和殿有变么?”

“蓝道士是乐阳长公主的人,不过现在已经死了。阿妱,昨天夜里乐阳长公主潜藏在宫里,被人揪了出来,皇上正在顺蔓摸瓜。她这里事败,消息很快就会递到泰宁去,那边的叛军士气必受影响,端王殿下领兵神勇,必能凯旋。”

短短的几句话,说的却是天翻地覆的事情。

那个一向最得惠平帝宠信的蓝道士居然是乐阳长公主的人?想一想这数年来的潜伏,不免叫人心惊。好在乐阳长公主已经被捕,这隐藏最深、心思最狠的人被除去,叫人心安了不少。只是——

“乐阳长公主怎么会在宫里?我还以为她跟崔詹和宁远侯一样,逃到泰宁去了。”

“崔玄礼在泰宁起兵,京城之内自然得有人呼应。否则沿途关隘无数,京城内外又有数万禁军把守,往北还有各路守军,岂是他说反就能反的?”

“所以她留在京城,就是想趁皇上病重的时候取而代之,京城内一旦局势定下来,沿途的防守自然土崩瓦解。”这么一想,沈妱便觉霍然开朗。难怪徐琰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务必小心谨慎,原来他已经猜透了乐阳长公主的心思么?

旋即她又想到了惠平帝,“听说皇上病得严重,我是不敢走出端王府,听顾安他的消息,也说皇上病危。如今都痊愈了?”

“原本无病,谈何痊愈?”沈明一笑起身,“殿下安排了我不少事情要做,我这就去找顾安。”

沈妱自然不会阻拦他,等沈明走出院子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还没告诉他有孕的好消息呢!

煎熬了许多天后,好消息接二连三,沈妱心里宽慰了不少,于是往那廊下的美人榻上一靠,将脸蛋藏在荫凉里,舒舒服服的带着孩子沐浴阳光。

渐渐的倦意袭来,昏睡了片刻,却觉得脸上痒痒的,睁开眼睛,却是石楠拿着帕子在她脸上轻轻的扫来扫去,一脸顽皮。

一看就知道又有好事情,沈妱立时高兴起来,有些期待,“又有什么好事情?”

“刚才收到一封家书。”石楠将藏在背后的信笺拿出来,笑得一点都不收敛,“王妃看着笔迹是谁的?”

“徐琰!”沈妱一瞧见那银钩铁划的字迹,大喜之下直呼其名,从石楠手里抢过来,拆开上头的蜡封,里头的纸上零散的写着许多个字,合起来却也只有两个——阿妱。

没有任何旁的言语,只有满篇的阿妱,字迹有的潦草,有的徐缓,即便没有半个多余的字,沈妱还是能想到徐琰写下这纸笺时的样子——大概是在帐内翻阅文书,稍稍有空时心思便飞回了京城,于是不自主的勾画她的名字,或是心意跌宕,或是情思缠绵。

沈妱抱着那信笺,渐渐的红了脸。

像是在那些旖旎的夜里,红绡软帐内相拥纠缠,被翻红浪之间,他一遍遍的念她的名字,“阿妱,阿妱,阿妱…”或是疼惜的,或是克制的,或是难以自抑的,或是在云端呢喃的,永远都不够一般。

再也没办法平复心绪,沈妱坐起身来,拿着那封信走进屋里去。

书窗下笔墨俨然,敞开的窗台上有阳光投下,红白两只狐狸慵懒的蜷缩着,仿佛永日难消。沈妱自打知道怀孕后就没再抱过它们,两只狐狸也通人性一般,最多蜷在她脚边蹭蹭,也会像以前那样往她怀里扑了。

沈妱走到书窗下,将那纸笺铺展,那镇纸压着。

阳光洒在翻飞的墨迹之间,抬起手腕,是徐琰赠送的那串红香念珠。

这屋里的一器一物都承载着许多的记忆,譬如雨天一起在矮榻上听雨,夜里一起在明烛下夜读,一起练字闹腾,一起…一瞬间生出无数的眷恋,她恨不得此时一封急信送出去,叫徐琰立马出现在眼前,然后毫无顾忌的扑进他怀里。

窗外一声轻鸣,有燕子飞过,风动枝头,竹捎摇动。

风柔,帘垂玉钩。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俦,对对时相守。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她将双臂交叠在案上,侧头趴着发呆。

*

不知道惠平帝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乐阳长公主的蓝道士的事情被压了下来,没往外透出半点风声。崔家的人依旧被关在大牢之中,听说崔太妃曾往狱中看过一次,却也只是摇头叹息几声,没多说只言片语。

想来也是,一遍是亲手抚养大的皇帝儿子,另一边不过是娘家里的子侄。

崔太妃庶女出身,刚入宫的时候没少吃苦头,当时崔家并没有拿她太当回事情,直到后来她被孝贞太后器重,膝下养着皇子,才渐渐的亲近起来。可彼时的崔太妃早已悟透炎凉,对娘家人不会过分冷淡,也从不亲近。

如今崔家举家落难,也许崔太妃还会对作为兄弟的崔玄礼保有一点点感情,但是对于这些子侄们,却也只肯给一声叹息。

崔府上的那位郡主儿媳妇也被困在了狱中,据说其父入宫请求宽恕,也被惠平帝驳了回去。

这些事情落在沈妱耳中,也只如一阵微风刮过。

只有泰宁那边传来的消息会让沈妱揪心不已。乐阳长公主多年筹谋布局,不止策反了附近的不少将领,暗地里还以山匪为掩饰,养了不少兵丁。最为可恨的就是夜秦,居然也趁着这个时候搅合了进来。

想来徐琰和卫嵘如今也是焦头烂额的。

虽然一直提醒着要疏散心绪,不可影响胎儿,但是丈夫出征在外,在阴谋算计和枪林剑雨里来往,谁能真的不担心呢?晚上独卧在榻上,摸着另一半空空荡荡的锦被时就会出神。

离别前习以为常,从没想过自己对徐琰究竟有多深的感情。

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生活里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他的印记。思念入骨,却无人可诉,沈妱只盼着母亲能早日上京。

到了二月底的时候,沈夫人如期抵京。

消息头两天就报到了端王府里,沈妱早早的就派人去迎接,顺道派人给蒋家、和表姐蒋苓、南平郡王妃那里都递了信儿过去。又叫人往外祖母那里禀报一声,说是等沈夫人安顿好了,就到孟府上去看望老人家。

南平郡王因为近来身子不适并没有过来,沈妱原也没觉得她会来。蒋姨妈和蒋蓁却是一大早据来端王府等着了,没过多久,表姐蒋苓也带着韩政过来了。

几个人先聚在一处喝茶,听了沈妱有孕的事情,都格外高兴。蒋姨妈是过来人,蒋苓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不免又跟沈妱唠叨一些孕期应该注意的事情,听得沈妱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然而这样唠叨亲切的家常又格外让人觉得高兴,沈妱这里虽然有太医和嬷嬷们照料,却还是让石楠拿了纸笔,将她们所说的事情一一记下。

客厅外已经有大丛的迎春绽放,几个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又提到了书馆。

沈妱早在庐陵的时候就提过这个想法,蒋姨妈和蒋蓁都是知道的,后来她又把书单借蒋苓的手送到韩政那里去,是以在座几位算知晓。沈妱这里从去年腊月开始,建书馆、建书坊,如今书坊里已经印了一批书出来,那书馆中虽还未打点齐备,然而将几个书架一摆,也颇像个样子了。

韩政身在翰林院中,素来都爱文事,先前因为好奇,还特地去过那书馆几次,便道:“王妃那书馆六月里应该就能落成开门了吧?到时候可必须得过去瞧瞧。”

沈妱便是一笑,“徐国公也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藏家,姐夫那里还能缺书么?”

“父亲虽藏书,却也只专于一类,哪像王妃的书馆包罗万象。”韩政是看过书单的,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先前我跟几位同窗们提起,大家也都觉得好奇,说要过去看看。”

“这么说来,开馆之日,可必得邀请姐夫过去瞧瞧了。”

“我还在其次,倒是之前去南城书会的时候,那些个学子们听了这消息,都跃跃欲试。”

沈妱闻言微笑。虽然这书馆开起来后,未必能够顺畅,但是有人期待,那就是值得的。正想着,就见石榴从外面走来,含笑道:“启禀王妃,夫人已经到了。”

第129章

沈妱等人迎过去的时候,沈夫人已经下了软轿,正由韩妈妈扶着,自宽敞的甬道慢慢走来。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打扮,银红绣金的对襟褂子下是赭黄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披风,顶上云鬓堆叠,不改婉转仪态。

自去年三月里上京,沈妱一年没见着母亲,哪能不想念,几步迎过去,就已经钻进了沈夫人的怀里。

不过如今她是皇家的人,就算是私下里相会,周围那么多丫鬟婆子们看着,沈夫人也不肯失了礼数,规规矩矩的拜见过了,才又和蒋姨妈等人打招呼。

这会子就全是女眷们说话了,韩政那里跟沈夫人问安之后就先离去,说是晚饭时再过来接蒋苓回府。等她一走,蒋蓁便笑眯眯的瞧着姐姐,“姐夫可真是体贴,还说亲自来接,还怕我们把姐姐掐着吃了么?”

她险险的避过了宁远侯府这个大火坑,此时心情甚好,身材焕然之下,那笑容都更明媚几分。

蒋苓便笑着拧她的腰,“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姐姐也编排!”说着便又扭头向蒋姨妈,“母亲听见没有,这丫头嫉妒着我呢,母亲往后可得上点心了,找的郎君万万要比她姐夫好。”

“这倒是不难。”沈妱凑趣,“如今蒋姨父已经入了阁,表姐在徐国公府,端王府的面子也能给你借一借,想找个称心如意的,还怕没有么?”

——如今内阁之□□有五人,蒋文英因为是新入阁的,排在最末。首辅齐泯就是原先秦家的亲家,听说这回雍和殿那里出事,齐泯跟着参与,恐怕早已惹得圣心不悦。虽然如今局势未定,惠平帝未必会急着发落他,但是等宁远侯府的案子一了,秋后算账起来,这个首辅的位子怕是难以保住了。

次辅陆几道是贫寒人家出身,齐泯那里退了位,自然该他替上去。蒋文英倒跟陆几道也挺投契,不会如现在一般被齐泯打压着抬头艰难,到时候这阁臣做得自然更加有滋味。

如此一算,蒋家也正是蒸蒸日上。

蒋蓁却想不到这么多,听沈妱也跟着打趣,便冲着她皱鼻子,“好哇,你也这样说!”不能对这个身怀有孕的王妃做什么,只能扭身到旁边去都那两只小狐狸。

蒋姨妈闻言直笑,跟沈夫人牵着手往厅里走,“阿妱如今当了王妃,可真是越来越像样子了。你先前还怕她进了婆家受委屈,现如今不是挺好的么?我在外头可听得真真切切,端王殿下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就连向来骄横的华真长公主,如今都忌惮着几分呢。”

沈夫人无奈,“这孩子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以前在家里有他爹宠着,每回都把我气得够呛。这回倒好,端王殿下这个样子,她还不翻了天?”便又嘱咐沈妱,“京城里的水深,还是要小心为上。”

“华真长公主那回,我是为了跟霍宗清立威么,不然她总觉得我好欺负,叫人厌烦。”沈妱靠在沈夫人身上,“我天天盼着娘来京城,你这一到就开始唠叨,可怎么办呐。”

“还不是怕你不懂事。”沈夫人嗔她,“凡事多跟你姨妈讨教。”

沈妱略微得意,“姨妈教了我好些东西呢。”正好走到了厅上,便叫人奉茶捏腿,慢慢儿说话。

如今春光正好,几个人惬意的就着微风赏花,从庐陵那边征书的事情说到京城里这段时间的起伏动荡,蒋姨妈和沈妱最知道内情,虽然有些事情没法说,但只说说明面上的事情,也够沈夫人惊心的了。

继而又说起了蒋家的孩子们。

自蒋文英入阁之后,蒋家便举家北上,在京城扎了根。蒋如昀今年科举的时候中了进士,被分进了翰林院中,卫氏因为刚有了身孕,最近只在家里安胎。蒋蓁毕竟跟宁远侯府说过亲,如今欺负跌宕之间也没人敢来说亲事,暂时空着,倒是蒋如晦那里有了信儿,定了个翰林学士家的闺女。

蒋姨妈说完了,不免又提起沈明来,“他那儿怎样呢?”

“也寻摸了亲事,人家倒是有合适的,只是这孩子现如今还是三天不见两头见的,也不知人在哪里。想要安下心来定亲呐,还得再等等。”沈夫人觉得头疼。

沈妱倒是知道沈明如今就在京城中,他既然是堂而皇之的来了端王府,必然不是想隐藏身份,便道:“前些天我还见着哥哥了,回头我问问顾安,若他有哥哥的信儿,就叫他来跟你见见。”

“哼,他不肯跟我说,我还不急着见呢。”沈夫人嘴上埋怨着。

沈妱只是一笑,便又好奇道:“母亲说人家已经有了,说的是哪家?”

“就是那年你们去嘉义的时候,跟你一起落进水里的孟娴。她因为那场病耽搁了亲事,后来你爹又去嘉义那里瞧书,不知怎么的就跟孟大人投了缘,定下了亲事。”

蒋姨妈在旁听得称奇,“这可真是凑巧得很了。”

这场聚会原本只为叙旧,说说笑笑的到了后晌,沈妱便命司膳设宴。因为分开得久了,京城中最近又不大安生,不能自如的来去互访,便约定这晚一齐宿在端王府,等明日再走。

到了傍晚的时候,韩政那里还真是如约来接蒋苓了,被蒋姨妈扣下蒋苓,只能自己回徐国公府去。

第二天送走了蒋姨妈母女三人,沈夫人这才有空跟沈妱细问许多私房话,譬如新婚后太妃、皇后等人是否有刁难,京城中的人是否好相处,跟徐琰那里有没有什么麻烦等等。

沈妱虽然已经是有孕的人了,在沈夫人跟前还是爱撒娇,贴在她的身边一一回答了,便道:“在家里的时候,总害怕嫁人后受委屈,如今看来,那些小事也不算什么。娘也不必担心,我这里有蒋姨妈,难有南平郡王妃,不会出岔子的。”

“我也是白担心。其实有端王殿下在,你又能惹出什么乱子?只是记得一样,端王就算对你再好,你也万万不能恃宠而骄。这门婚事我虽然也高兴,可毕竟咱们不像别的王妃那样有公府侯门做后盾,凭的全是你和殿下的真心,你可把握好分寸。”

这些东西沈妱早已想明白了,便嘟哝着,“在家的时候你就提过这个,爹爹说的话,难道不记得了么?”

沈夫人失笑,“我看人的本事确实不如你爹,想来端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呢?最让沈夫人切身体会过的就是当年的惠平帝,为了争夺地位而舌下心意,迎娶别的女子为妻。

沈妱以前还不明白,此时倒是想明白了母亲这样担心的原因。

只是那些事情太隐秘,她也不好挑明了说出来,只能安慰,“殿下不是那样的人。”——最最糟糕的情况下,即便徐琰真的有了二心,她有书馆、有书坊,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害怕那么多做什么呢?

以前总觉得嫁人后务必要安安稳稳的陪伴一辈子,那才是最稳妥的人生,所以瞻前顾后,思多虑多,反而让自己累赘不痛快。

如今和徐琰恩爱情浓,渐渐的才明白,爱上了一个人,即便将来可能会有变数,能得到这些年的温情相伴、真心扶持,那已经比毫无趣味的几十年强得多了。

更何况,徐琰并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这一辈子本就是侥幸得来的,若只是贪图安稳而故步自守,岂非浪费大好光阴?

是夜安稳歇息,次日清早洗漱罢了刚用完早饭,外边便递来了消息,说是沈明已被顾安叫回了府中。沈妱当下大喜,便请沈夫人一起往后面的园子里漫步,叫了沈明过来,母子三人齐聚,就缺了个被绑在庐陵的沈平。

不过沈明可不像沈妱这样清闲。

他身负绝艺,又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如今乐阳长公主虽然归案,那些零散琐碎的钉子们还未尽去。他以前就曾因徐琰的推荐被授青衣之职,只是彼时还算人微言轻,泯然众人。这回在雍和殿中担过重任,便正式编入青衣之中,也算是有用武之地。

沈夫人虽不知道沈明过去的经历,却也知道儿子来去无踪的背后,应是有许多秘事要做。只是还是有一件事叫她头疼,立逼着沈明要他给出回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庐陵来成亲?阿妱这一走,府里就只剩我和你父亲两个孤魂。哪怕你不能在家,留个儿媳和孙子陪伴我们也好吧?”

沈明绷着个脸,不大情愿的样子,“年底吧。年底就回去成亲。”

旁边沈妱忍笑忍得很辛苦——所以说,不管多强悍的人,但凡心里挂念着感情,就总会被感情牵制,勉强答应一些不情愿的事情。而这样的勉强,却又叫人心里温软。

譬如沈夫人之于沈明,她之于徐琰。

徐琰,又是徐琰!沈妱狠狠的掐断思念。

自从徐琰走后,吃饭睡觉闲聊,任何时候都能忽然想起他。这样的次数多了,感觉并不太好,仿佛她多恋着他似的。

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赶跑徐琰的身影,没成想到了傍晚的时候,徐琰一封家书飞来,又叫她功亏一篑。

第130章

徐琰的书信依旧很简单,然而消息却让沈妱高兴无比——

虽然乐阳长公主在泰宁附近隐藏了不小的力量,但惠平帝先前暗里派人查封了铜矿,隔断其中许多屯着的军资,被徐琰连克几城后,士气已经受了影响。而后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宁远侯府举家被斩,乐阳长公主也因事败被囚,很快动摇了叛军的军心。而另一边,卫嵘率领的大军南下后将夜秦大军拒于境外,如铜墙铁壁。

按照他的估计,半月之内形势可定,届时留下两员大将收拾残局,他便可回京复命。

这个消息对沈妱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瞬间冲散了刚才孕吐后的郁闷,当下认认真真的细看回味了两遍,才将这封信珍而重之的收起。

回到屋里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看得沈夫人也忍不住笑了,“听见了什么好事情,这样高兴?”

“殿下快要回来了。”沈妱坐在沈夫人身边,瞧她手里绣着的竟像是个肚兜,不由惊讶道:“母亲原来还会做这个!”她的记忆里,似乎很少穿到母亲亲自裁制缝绣的衣裳。

沈夫人便在她手上轻轻一拍,“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虽然女工不佳,做个孩子的肚兜还是无妨的。当初你和你哥哥出生后,穿的可都是我自己做的。”

沈妱在沈夫人面前才不必恭维,嘿嘿笑了两声,“母亲从不亲自教我做女工,我还当母亲不会呢。这么说,我小时候还是穿过母亲做的衣裳,就只可怜了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嘿嘿,我除了做个小荷包,肚兜衣裳都不会做。”

“所以我才替你做出来,穿不了你的,穿我这个外祖母做的也好,反正——”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笑道:“宫里那位太妃也不会给他做什么。”

“我这孩子诊出来之后就没出过门,若是和那两个太医没说漏嘴,太妃就还不知道这事情。”沈妱贴在沈夫人旁边,“母亲是头一个知道的。至于太妃赐下来,到时候好生供着,日常还是该穿咱们自己做的。”

“这话就该打。”沈夫人失笑,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

崔太妃跟徐琰母子之情淡薄,就算是赐下什么东西来,也只是宫里尚衣局做的,绣工材质固然能够精绝,到底不及她这一针一线念好儿念出来的。

因想着徐琰回来后沈夫人便不好住在摇光院,沈妱便命人将附近的晴明阁收拾出来,想让沈夫人多住一阵子。

从摇光院到晴明阁,走路也不过两三百步,沈夫人是过来人,看完就摇头了,“等到殿下回来,你们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不好打搅,还是远点的好。我确实不放心,想照顾着你直到孩子生下来,但这里是端王府,寻常人家都忌讳让娘家人过来住着照顾孩子,更何况是皇家?事儿说出去毕竟不好听,等殿下回来,过了这头三个月也就该回去了。”

沈妱听完瘪了瘪嘴,然而转念一想,又确实是这么回事,只好低声道:“是我任性了。”

沈夫人便也不再多说,每日里亲自盯着沈妱,看她的气色渐渐好转,孕期的不适也慢慢消失,不由欣慰。

就连太医看了都是赞不绝口,“王妃这身子调养得快,可见是用了心。孕期的举动都牵涉着孩子一生的康健,王妃务必要放在心上。”

这陈词滥调沈妱已经停了不下十数遍,却还是不得不再提醒自己一遍——

这十个月里忌口得难受就难受吧,给孩子一个最康健的身子,那才是最值得的。

母女俩安心在府里养着身子,春光日渐盛美,闲时在王府的后园里慢慢走着看景色,倒也平顺。沈妱虽然不好出府,沈夫人却挑了个日子往孟府走了一遭,去看看孟老夫人,各自欢喜。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暮春时节里繁花反而开得愈发艳丽,折一枝于身子无损的花枝供在那美人瓷瓶里,连熏香都不用了,自有淡雅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因为想着徐琰就快要回来了,沈夫人极有先见之明的搬离了摇光院,夜里只剩沈妱孤枕独眠,伴着腹中的孩子数羊羔入眠。

因为有了孩子,许多事上都有了破例,以前她和徐琰睡前不喜欢人在屋里值夜,如今韩妈妈和石楠隋竹等人轮番的在帐外值夜,免得沈妱有事时无人发觉。

这一晚是石楠在帐外值夜,沈妱睡不着的时候跟她说话说了好半天,到亥时三刻才朦胧有了睡意。梦境恍恍惚惚,似乎有人悉悉索索的钻进了被窝,揽着她的腰肢,沈妱哼哼了一声,懒洋洋的没动弹。

因为徐琰说了三月底回来,最近沈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几个夜里梦见徐琰,偶尔做个春.梦也是习以为常。她自打跟徐琰成婚后,每晚在他怀里睡觉,知道端王府的防卫森严,渐渐的不像以前警醒,半梦半醒的时候轻易不肯醒来。

这回梦里被徐琰抱着,沈妱意识似乎情形了一些,却还是懒得睁眼,皱了皱眉鼻子,依旧熟睡。

帐内暗沉沉的,徐琰瞧着她这幅懒懒的模样,忍不住在她额头亲了亲。

他的手虽已刻意的焐热了,嘴唇却还是冰凉的,轻轻的触碰之间,手抚上她的小腹。

那里还未曾隆起,然而徐琰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触摸泡沫,怕它破碎似的,若即若离。渐渐的紧密相贴,小腹处的柔软温暖籍由掌心传过来,他忍不住的勾唇,笑意愈来愈深。

柔腻的肌肤就在怀里,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她的脸庞,仿佛有孕之后她整个人的变了不少,眉目间添了几许柔和,唇角隐约勾勒出笑意,有一种迷人的味道。

他忍不住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那是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温软触感,不敢惊醒她,只能轻轻的吮吸着。然而两个月的思念堆积,如今玉人在怀,哪里真的能忍住?唇瓣不自觉的用力,怕伤了胎儿不敢覆身上去,只是摩挲着她的肩头,心中旖念丛生。

这样的亲吻抚摸太过真切,沈妱实在无法相信这是梦境,只能惺忪睁开睡眼。

这一睁眼,便见有人正用心亲吻,手在她的肩头放肆。

这是…徐琰!朦胧之中看清那张熟悉的脸,沈妱的睡意登时消散了不少。

徐琰察觉了她的动静,睁开眼睛,就见她也迷蒙的看着他。

两相对视,片刻安静。离别的几十个日夜积攒了许多的话想说,可是如今这样共卧在榻的时候却没有了那种急于倾诉的*,后面还有无数的日夜可以慢慢诉说,这一刻,充盈内心的只有欢喜。

沈妱微微往旁边让了让,叫徐琰也能侧身躺下来,“回来了?”

“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徐琰握着她的手,十指交握。

“石楠呢?”

“拎到外间去了,以后我来给你值夜。”

“那可要辛苦殿下了。这一路奔波一定很累了,先歇着,有话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