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材虽然在婚后丰满了不少,相较于徐琰来说还是显得娇小,如今腹部隆起,也不敢太弓腰,侧身靠过来的时候姿势稍稍有点滑稽。徐琰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哭起来,只好强忍着笑意,“怎么又哭了?”

“觉得对不起殿下。”沈妱咕哝着,抽了抽鼻子。一声儿说出来,愈发觉得自己真是愧对徐琰的疼爱,哭得更厉害了。

第134章

沈妱抽抽噎噎的自悔着,徐琰却还是一头雾水,没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对不住自己。不过看她这个样子,深问下去恐怕只会惹她哭得更厉害,只能摩挲着她的背,“阿妱没有对不起我,阿妱对我可好了。”他捧起她的脸擦掉泪珠,在唇上蹭了蹭,“阿妱辛辛苦苦的怀着孩子,我这里却悠闲自得,分明是我对不住你。”

这句话好像挺在理的,沈妱哭声一顿,抬头看他。

可看到徐琰眼底的笑意时,便明白过来徐琰又是在哄她。她怀孕后本来就诸事懒怠,缩在徐琰怀里时更是不乐意动脑子,于是愈发一根筋起来,泪珠子继续掉下。

徐琰没辙了,既然哄不好,就只能用强。

于是连个招呼都不大,俯身吻上她的唇瓣,趁着她愣神的间隙撬开唇齿,轻易的深入腹地。轻柔或者用力的吮吸,熟悉的事情每回做起来都让人觉得永远不够似的,两个人久未同房,不过片刻就撩拨得沈妱也动情起来,唇舌缠绵之间,很快就把什么都忘了。

然而这样的撩拨也是极磨人的,尤其是徐琰已经攒了几个月的欲念,一旦被挑起来,哪还能轻易的消下去。

沈妱以前还曾用手帮他纾解过几回,可她毕竟技艺欠佳,虽然最近正在努力提高手艺,却无法解了徐琰的近渴。

实在忍耐不住,徐琰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一次也不行么?”

沈妱被他吻得五迷三道,迷乱之间脑子也不是那么好使了,便把太医的原话办出来,“头三个月绝对不能,中间三四个月里有一两次也可以,只是要轻柔…”

嗷!徐琰在这件事上一直都听沈妱的话,她说不行就不行,所以几个月来要么靠她的纤软五指,要么靠凉水醒神,始终保持着“绝对不可同房”的念头,可如今沈妱一旦松口——

“那就一次好不好?”已经六个月了,后面几个月孩子长得更大,同房的话太危险,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了。

沈妱勉强让自己理智一些,“不行的…”然而他的吻落在脖颈,落在耳垂,落在胸前,到底摇摆起来,“只能轻柔慢慢的来,绝不能伤了孩子。”

“我怎么舍得?”徐琰的唇齿在她胸前流连,“还有什么…要注意?”

“先洗干净身子,不能用手…”这倒不是太医叮嘱的,而是沈妱自带的常识。

徐琰当下如逢赦令,恋恋不舍的纠缠了半天,将沈妱化作一滩春水,而后叫石楠去准备热水。——七月里天气炎热,大晌午的要沐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等到热水齐备,徐琰便抱沈妱过去擦洗身子,不敢再那里狂野乱来,又小心翼翼的抱着沈妱回到榻上,不敢压她的胸腹,便用最老实的姿态,温柔缓慢的疼惜亲近。

理智与蓬勃的欲念交战不休,他颤巍巍的处在临界之处,左手是冰右手是火,极致的煎熬带来的是极致的满足,每一下颤动收缩都能叫人冲上云端,他瞧着日渐丰满的娇妻,瞧着她隆起的小腹,虽不能尽兴的肆意而为,却体味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

沈妱原以为沈夫人会拒绝,然而当她小心翼翼的拐着话题说到这事儿的时候,沈夫人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笑着嗔她,“绕了半天,原来这才是你想说的?”

沈妱微微赧然,“毕竟是陈年旧事,我这个想法未免唐突了些。”

沈夫人失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沈妱稍稍放下心来,“可那年我们来给外祖父奔丧,崔太妃召我们入宫的时候,母亲不是怎么都不肯去么。”

“只是为了免去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已。于我来说,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算是旧日的一点点浮光掠影,跟那些遥远的阳光细雨没有区别。”

“那母亲,肯帮殿下这一回么?”

“这有什么可推辞的。”沈夫人抬头望远,“其实照你和殿下的推测,皇上深藏在心里的,并不是皇贵妃,也未必就是我,只是他求而不得的遗憾而已。更或者,他只是觉得无法接受有人离弃他、不对他死心塌地而已,否则又怎么会有皇贵妃的出现?”

“所以他…”沈妱毕竟没有沈夫人的经历,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谁知道呢。做皇子的时候想要皇位,为此舍弃其他的一切;皇帝当了没两年,又想要旁的东西,执迷入道之后连天下都不要了,任由太子那般糟蹋江山。”沈夫人淡漠的笑了笑,带着点鄙夷的语气,“折腾了这么多年,兴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

沈妱极少在沈夫人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想来当年惠平帝迎娶霍家姑娘的时候,她心里受伤不浅。即便后来跟沈平琴瑟和谐,两情恩爱,平常不怎么样,想起旧事的时候,到底也是一根刺。

即便刺慢慢的化脓又被挤出去,总还有那么点疤痕在,怎么都抹不去。

到底是长辈们的隐秘私事,沈妱作为沈平的女儿,对惠平帝这个过去也没太多好感,更不好*辣的劝说沈夫人,见她答应了,便也不再多说。

这边沈夫人既然答应了,徐琰便开始着手准备。

自然是不好让沈夫人直接进宫去,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便打算在城外的白云观里做文章。

白云观也算是皇家的道馆,里头从观主到小道士都受着皇家供奉。不过虽说惠平帝沉迷入道,目下在世家贵族之中却还是大多崇信佛教,道馆里的人不多,正宜行事。

最重要的一点,是白云观并没有藏在深山古峰之上,而是地处京城外西山脚下,离城不过十里。那一带因为有皇家的园林,道路也修得格外平展,不会像其他的道馆佛寺那样,要颠簸一路。

七月中旬的时候天气正是苦热,惠平帝在宫里难以消暑,便召徐琰进宫弈棋。

因沈妱恰好进宫给崔太妃问安,出了永福宫后就过去找徐琰,惠平帝见着她,便也留她说话。说起今夏的酷热难当,沈妱便说这般燥热对胎儿不利,打算跟徐琰去城外的白云观消暑。

惠平帝听了深以为然,“观中清净幽致,确实有益于胎儿。”

徐琰便是一笑,“确实是好事,不过也真是麻烦得很,一大群人安排过去,我还得小心陪着,实在劳师动众。”

惠平帝哈哈一笑,“端王妃都不嫌累,你却偷懒!好好照顾朕的侄儿,等他出生了,朕就封他世子——若是个侄女,就封郡主!”

“臣弟先行谢过皇兄了。”徐琰也是陪笑,“不过说起来确实要谢皇兄隆恩,要不是太医们轮番的过去把脉,单凭我府上那点人,即便岳母也过来陪着阿妱,也未必能照顾好。”

惠平帝拈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就是那个沈夫人?她也在你府上了?”

徐琰神色不变,“是我特地请了她千里迢迢的过来,回头咱们去白云观,还要劳烦她老人家也跟着咱们折腾。”低头看时,惠平帝虽然已经落子,但跟之前的谋划布局相比,实在是差了好大一截。

果然是心中有所触动。徐琰不知怎么的,竟有点想冷笑。

沈妱就在一旁坐着,微微一笑,“殿下只管嫌弃,我却是非要去的。听说白云观里藏着好些道家的经典,必得瞧一瞧才好。回头若有好书,必定得想办法骗来,送呈皇上。”

惠平帝闻言哈哈一笑,语气却有点僵硬。

棋局对罢,徐琰跟沈妱便辞别离去。

到了七月二十九那天,徐琰便叫人打点齐备,一起往白云观里去。

那边既是皇家道馆,一应的屋宇摆设也差不到哪里去,加上徐琰早早的就派了人过去筹备,倒也不必端王府差多少。

沈妱和徐琰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进了道馆后虽也进了几柱香,到底心思在别处。沈夫人自是不动声色,瞧着这观里景致清幽宁静,倒是好好赏了一番。

是夜歇了一宿,次日到晌午刚过的时候,便有人来回报,说是惠平帝的御驾已经到了。

徐琰便叫沈妱在屋里静养着,自己慢慢出去溜达,恰好碰着惠平帝乘着轿辇过来,不由惊讶道:“皇兄怎么也来了?”

“只许你们享福,不许我来偷闲?宫里又热又闷,来这里走一趟,也是散散心”惠平帝笑着瞧他,“怎么就你在逛,端王妃呢?”

“阿妱晌午后犯困,就在屋里歇着。岳母瞧着观后景色好,自去游玩了,臣弟闲着无事也出来走走,不想就遇到了皇兄。”他陪着惠平帝往道观里头走,“皇兄回去可千万别跟太妃说我在这里,不然太妃又该唠叨。”

惠平帝便是笑着训他几句,同徐琰逛了几处大殿之后,便叫段保等人在外头等着,又开始赶徐琰,“朕也是来寻清净,你还是照顾端王妃去,别晃来晃去的烦着朕。”

徐琰只能识趣,“那臣弟还是回屋睡觉去。”

第135章

白云观的后山里,茂林修竹阴翳,清泉白石秀萃,走过那一带松柏,便是一片碑林。

惠平帝记得很清楚,当年的孟姝因为父亲是阁臣,府中家学渊源,自幼就喜欢读书,书法更是一绝,向来喜欢在这些事情上花时间。

这碑林里大多都是名家的手笔,以前孟姝还专程来过几趟。按她的性子,看过那些风景,到了碑林里恐怕就要挪不动脚步了。

观里的道士本就不多,得了惠平帝的命令后也不敢随意走动,是以这一片格外清净。他走进碑林之中,绕过几座石碑,就见一道修长轻盈的身影藏在石碑后面,只露了一角缠枝牡丹的裙角在外面。

果然在这里。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惠平帝站在那里,明明很想上前,却放佛有点挪不动脚步。

风沙沙的吹着,石碑背后的人站了许久之后,口中喃喃的叹了句什么,便又挪动脚步往这边过来。她的目光一直黏在石碑上,并没有发现站在对面的惠平帝,过了片刻仿佛察觉不对劲,往这边扫了一眼,登时呆住了。

隔着二十年的岁月重见面,当初青涩窈窕的妙龄少女已经变作温婉高华的妇人,眉眼不像以前那样甜美张扬,岁月的雕刻之下,增了几许气韵。

彼时她灵透妙丽,就像是如今的沈妱,一个眼神、一个垂首之间,满满的都是引人沉溺的灵气,仿佛山间跳脱清澈的溪流,观之不尽。如今二十年过去,浑身的灵秀化作蕴藉,两相对视时沉默不语,好半天后,还是沈夫人认准了那衣裳上的盘龙,行礼道:“民妇叩见皇上。”

一瞬间,二十年的风尘相隔夹杂着支离破碎扑面而来,让人觉得陌生至极。

惠平帝道了声“免礼”,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竟有种难言的酸楚。酸楚过后,却仿佛有一种释然,如同一直压在心底的陈酿开封,浓烈的酒气先是呛得人无法呼吸,等那一阵子过去,便就是飘散的清香了。

有些事情,没见到的时候心心念念,牢牢记着记忆里最美的部分,将一分美好添作十分,愈是藏得深,愈是近乡情怯。然而真的见到了,记忆里的幻象被现实的身影打破,才发现她虽然依旧美丽,却绝非脑海里的完美无瑕。

她终究是个凡人,在尘世里打磨着成了珍珠,光华内敛,气韵深藏。

却终究不是记忆中明亮银白的月光,纯洁华妙。

心底里似有触动,仿佛一直苦苦思悟的地方忽然开了窍,虽然朦胧莫名,却叫人略微通透。

惠平帝缓步上前,语气到底做不到平静如水,“你…都好吧?”

*

徐琰跟沈妱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添乱,在屋里厮磨了一阵后,便去了观主那里听他讲经,连惠平帝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沈夫人回来的时候,沈妱并没有深问其中细节,只是眨着眼睛有点好奇。

沈夫人却已是释然坦荡,“该说的我都说了,会怎样想怎样做,归根结底还是在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哪里能使轻易被人左右的。”

在跟惠平帝这次会面之前,沈夫人还有些躲避的心思,想着会面后就立刻回庐陵去,如今却觉得这念头是多此一举。幡动非因风动,而因心动,她这里没有任何私念,又何必刻意避嫌?

瞧着沈妱那一日日沉了起来的身子,沈夫人更是舍不得走了。

如今的沈妱口味是愈发刁钻了,虽然徐琰那里拿出了平生最好的脾气哄着,却还是要不时的被沈妱闹一闹小脾气。这虽说是孕期里情绪起伏之故,沈夫人却不敢将所有的胆子都压在徐琰的身上——

人家是有战神之称的冷面亲王,杀向数万敌军的时候都没软过一星半点,对着天下之尊的皇上时还未必时刻小心陪笑,却在沈妱这里敛尽了所有的脾气,部嗔不怒,不急不恼,沈妱冲他哼哼的时候,还能调笑上两句。

后头这几个月沈妱身子沉重,夜里睡觉都没法舒坦,日子更是难熬,沈夫人哪敢撇下她一个人,便决定等孩子出生后再回庐陵。

徐琰听了这个消息,简直如逢救星!

他虽事事顺着沈妱,但毕竟是个男人,想要安抚疏导孕期里情绪起伏的娇妻,那还是得靠沈夫人出马。

而他这里,也就能多分一些精力来关注朝堂上的事情。

徐琰并没有指望凭着沈夫人的一句话就叫惠平帝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细品惠平帝如今的行事时,徐琰还是惊喜的发现,惠平帝对太子的态度,竟然真的有了挺大的变化。

至少以前他一直压着弹劾徐琰的奏折不闻不问,这回却是将那几个弹劾的臣子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们无事生非,搅扰朝堂。随后又召太子入宫耳提面命,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太子那里到底是收敛了许多。

可太子徐承恩毕竟是二十余年优渥惯了,虽然明面上安分了,心里却还是气不过。他可是当朝的太子,未来的天子,那徐琰算什么?不过是个亲王,将来还不是得在他面前跪拜顶礼?

父皇一直都只疼他一个人,怎么能偏向徐琰!

不满积在心里化作郁愤,太子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对徐琰挑刺儿,暗地里却还是动了一番手脚。他本就是个庸碌的人,乐阳长公主之案后又被砍掉了点臂膀,如今手底下虽然有些机灵的谋臣,到底是被太子拖累,做事的时候瞻前不顾后,尾巴露得一姐一截的。

徐琰这里能瞧见尾巴,惠平帝那里更不会看不到,于是又斥责了太子几次,叫朝臣们十分诧异。

而在太子这里,郁愤逐渐积聚之后,不止恨着徐琰,就连惠平帝都开始恨上了——明明以前所有的好处都只给他一个人,凭什么现在要分给徐琰!

这般拉锯着,转眼便是十月寒冬,沈妱如今连行动都有些吃力了,可为着胎儿能够顺产,每天还是要由沈夫人和石楠扶着,在屋子里慢慢的走路。

今年的冬天跟往常相比,稍稍暖和一些,虽说冬日干燥是必然的,但相较起来,其后略略有点湿,因此外面有太阳的时候还稍稍好受些,到了夜晚变得湿冷,叫人格外难以忍受。

沈妱虽说在庐陵的时候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天气,然而如今怀着身孕,却是受不得这湿冷,除了正午日头和暖时出去晒晒太阳,其他时间里,却几乎是足不出户了。

同样足不出户的人还有许多,常年生活在京城的人极少碰见年年这样的湿冷,于是屋里的炭盆点得愈发旺盛。皇宫之中也不例外,上自崔太妃起,下至最低等的宫女内监,各个都想着法子多取暖。

这一日天气阴阴沉沉的,兴许是乌云堆积的缘故,地面上倒不是太冷,只是风刮过来往衣领里钻的时候,还是叫人瑟缩不止。

谁知道那风刮着刮着,天色竟猛然现出一道亮光,过不多久便有隆隆的雷声传来。

这可就是稀奇事了!见过夏天打雷下雨,却没几个人见过大冬天的闪电打雷。

那一道道亮光闪在天际,最初还只是稀奇,后面就叫人惊恐了。

书上说天有七曜,地有五行,五事愆违则天地见异,这大冬天的电闪雷鸣,莫不是有异事要发生?

就在百姓们惶惶不安的时候,正在雍和殿里歇午觉的惠平帝却忽然被外头的吵嚷声惊醒,恼怒之下招来段保一问,听到消息的惠平帝险些从龙榻上滑下去——他叫人建在醒目处的沉香木九层高台,竟然被天火给烧着了!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惠平帝连披衣裳都顾不得了,匆匆套上鞋子就往外走,段保赶紧抓了黑亮的大氅过去,帮惠平帝披在肩上。

远远的就有呼和吵嚷声传来,雍和殿周围虽然还是整齐有序,太监宫女们却都已开始交头接耳,惠平帝顾不上这些,几乎是小跑着往九层高台那里赶,半路上有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跟头栽跪在惠平帝跟前,“皇上,文华殿也走水了!”

文华殿礼九层高台不算太远,这时候火势会被风吹过去,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惠平帝一脚将那小太监踹翻在地,骂道:“走水了赶紧去救,等着朕去救么!”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往九层高台上跑。后头段保经过那小太监的时候又是一脚,“快去报告禁卫军,惊扰皇上作什么,小兔崽子!”

两人匆匆赶到九层高台跟前,就见那里火势熊熊直冲天际,浓烈馥郁的香味弥散,就着不时传来的电闪雷鸣,愈发显得诡异。

这高台虽然号称是拿沉香制成,惠平帝也下了命令各处搜集,可哪里有那么多沉香木可以拿来盖房子?何况九层高台要建起来,其下承重的木柱及横梁必要极为坚固,又哪能用沉香木来挑大梁?

今年冬天虽然格外潮湿一点,但冬天毕竟比夏日干燥太多,如今沉香、楠木、松木夹杂着燃烧起来,风助着火势噼噼啪啪烧了个热闹,几乎香传十里。

底下的宫人们救火救得满头大汗,惠平帝在这馥郁的香气里看了片刻,一口痰堵在胸口,登时晕了过去。

第136章

惠平帝这一晕厥,太医们登时慌了手脚。自从召见过崔詹之后,惠平帝就添了心病,加上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堵在心里,这身子本就是勉强支撑起来的,如今九层高台付于一炬,他如何还能承受?

如今没了皇后,宫里的事情贵妃虽是打理着,大事上却不敢做主,当即将崔太妃请到了雍和殿。

崔太妃是经历过两朝风雨的,到底能够稳得住,叫太医加紧了诊治,也没宣徐琰或者太子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进来。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惠平帝清醒过来,眼神有些痴怔。一转眼瞧见崔太妃就在旁边坐着,便开口道:“火都救下了?”

“救下了。”崔太妃点着头,并没敢当即跟惠平帝说详情——非但九层高台尽数烧成了灰,旁边连着的三座宫殿也都飞灰化烟,要不是救得及时,恐怕连那藏满了名画的兰室都要毁了。

这九层高台本就惹得物议如沸,这回来个东打雷,烧了一片宫室,那些人还不把惠平帝给骂成筛子?

崔太妃默默的叹了口气,劝道:“这样的事情谁也料不到,冬天本来就干燥,各处宫里最近又多用炭火,走了水也是意料之外,皇帝还是该保重身子。”

惠平帝却听不进去,两只眼睛愣愣的,“太妃,我活了这几十年,只听说过冬天打雷,哪里真的见过?这回还恰巧是烧了九层高台,太妃,你说着是不是老天爷在罚我?”

语气里尽是疲惫和迷茫,与当年初登帝位时的励精图治天壤地别。

崔太妃知他入了魔怔,怎么劝都是没用,只能叹了口气。

等到惠平帝养了两天能上朝了,这两天攒着的折子搬到案头翻了翻,差点再次把他给气得吐血——御史台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账,这回竟然跟钦天监搅合在了一起,追着这事儿上了几十个折子!

冬日打雷本就是异事,更何况这回老天爷劈的恰好是那座耗费了不少名贵木材、损耗许多财力的九层高台,那是惠平帝的心头至宝,被天降的一场大火烧掉,自然是主君失德!

再说今年冬天的天气异于往年,是老天爷早早就示警,这回的大火是怒惩!

那些个御史们骂起人来真是兴致高昂,也不怕被砍了脑袋,洋洋洒洒的引经据典,古往今来的许多天有异象都是主君失德云云,就差指着惠平帝鼻子骂他的执迷不悟了。

惠平帝捂着心肝儿看了几个折子,气得一拂袖把一摞奏折全都给扫在了地上。

目光往旁边一扫,随手抽了一个折子出来,这回倒没那么窝心了,上头虽然说的也是这场大火的事情,说这固然是天降大火对惠平帝示警,但是论根溯源,其实根源还在太子身上。

其后历数太子多年来的各种丧德之举,从才华不彰、文德不显,到纵容家奴、骄奢淫逸,再到朝事荒废、于国无功,心胸狭隘、构陷功臣,一层层的说上去,那叫一个罄竹难书。

最后做个总结,说着其实是东宫失德,不配将来承继大位,老天爷才会预先示警,给惠平帝个提醒。

否则惠平帝在位将近十年,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今年就这么奇怪呢?

一封奏折看得惠平帝舒泰了许多,仔细想了想,这场大火确实是蹊跷的,那么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真的如这封奏折所言,是东宫失德呢?

这些年太子的所作所为,惠平帝都是看在眼里的,撇开其庸碌的资质不说,早年太子做的那些荒唐事情就已经很出格了,只是惠平帝一直偏袒着,才能稳居东宫之位。单就这两年,惠平帝心头就有两个解不开的疙瘩——

一个是魏王的死,虽说也是魏王自己不争气,但太子在背后做的手脚,其实惠平帝看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就是乐阳长公主谋反的事情上,太子被人家拿了当棋子用还浑然不觉,自己病危了躺在榻上,他不说尽孝侍奉,反而跟皇后、蓝道士合谋,只惦记着皇位。

再怎么偏袒,碰见这样的事情,哪能不叫人心寒?

再往后乐阳长公主举兵造反,徐琰费心筹谋、维护着朝廷的安定,太子非但没出什么力气,反而在由危转安之后大肆的往徐琰身上泼脏水,诚如奏折所言,心胸狭隘、嫉妒贤能,非储君风范。

这些事情惠平帝以前刻意回避,并没有细想,如今却不能不深思了——

天降大火,是主上失德。那么这个黑锅给谁背呢?

如果还有魏王在,或许还能往那里推一推,可现在就太子和皇帝两个人担得起这样的大罪,该谁背负,还不明显么?

惠平帝以前偏袒太子,为的是自己内心的执念,而不是真的有多喜欢、疼爱太子。如今要做选择,其实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在已经有些入魔怔的惠平帝看来,当初在白云观里跟孟姝的重逢,其实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彼时孟姝就曾劝他放下过去、专心朝政,可他虽然听进去了,到底没能彻底勘破,于是一面斥责着太子,另一面到底下不了废太子的决心。

所以这回老天不再给他机会,直接降了一场大火。

这样翻翻覆覆的思考了许久,外头请安的朝臣和妃子们一概不见,他将自己关在静室里,撇开这些年的执念迷障,认认真真的考虑了一回,觉得徐承恩确实不是个好的君主。

那么,就废太子吧。

决心既然已经定下了,惠平帝连找人商量的程序都免了,等精神恢复了上朝的时候,不等朝臣们开口,率先提起了几天前的那场诡异大火。

罪己是不可避免的,稍稍自悔了几句,他便开始训斥太子,将他这些年胡作非为的事情挑了几件当众说出来,然后说自己身子日渐西倾,太子若还是这般德行,将来如何担得起天下大业?这回的天火乃是上天的预警,太子务必好好反省,便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吧。

这么一处置,罪名几乎都推到了太子的头上。

那一众朝臣们面面相觑,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派不上用场了,于是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然而朝堂之上的都是人精,如今惠平帝态度陡然变化,边有人嗅到了其中的蹊跷,于是试探着当朝参了太子几句,惠平帝竟是一概听进去了,又将太子给训斥了一顿。

这个信号就太明显了,太子那里虽然委屈得半死,这边却有机灵的朝臣们回去后便开始琢磨。于是没过几天,就有折子递到了惠平帝的案前,历数太子多年来的失误,最后说太子失德,已不配居于东宫之位,请惠平帝废黜太子,另择贤明——

宫里现放着一位五皇子徐承平呢,虽然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但他勤学好问,虽然不涉政事,在太傅等一众大儒的交口称赞之下,也颇有点好名声。

惠平帝虽然留着这个折子没发,但是上朝的时候,却很将那位朝臣夸奖了几句,顺手赏了个恩典,将新空出来的吏部侍郎之位送给了他。

这下子更是态度分明了,于是许多原本逡巡犹豫的人不敢再耽搁,一起开始围攻太子,请惠平帝另择东宫之主。

徐承恩腆居东宫之位,庸碌荒唐了许多年,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却是不少,想要找他的不是,那简直比在路上随便捡个小石头都容易。

于是十几天里,每天上朝的内容就是参太子、骂太子,要求废太子。

在这般呼声里,十月底的时候,惠平帝终于诏令内阁下旨,称徐承恩德才不足、品行有失,废去东宫之位。到底还保留着父子之情,留下了他的王位,保他做个富贵闲人。

朝堂上风起云涌,徐琰虽没参与一星半点,却从头至尾看得明明白白。

徐承恩被废,他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而十一月初二的夜里,端王府整个被喜讯给点得沸腾——沈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经历了一整天的痛苦煎熬之后,终于产下了一位健健康康的小世子!

这简直比废太子的消息还要振奋人心!

彼时徐琰就站在产房之外,虽然几次闯进产房都被沈夫人和嬷嬷们暴力推了出来,没能一直陪着沈妱,但在窗外听到孩子响亮的初啼时,徐琰几乎热泪盈眶。

仲冬的夜已经格外寒冷,外头星星点点的飘了满地雪花,徐琰浑身上下却仿佛腾腾的冒着热气,叫雪片还未靠近便被融化。

他从沈妱开始阵痛的时候就在外头呆着了,从清晨到入夜,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清晰的烙在心上。他隔着一层薄纱站在外面,不许踏进产房,又不敢在窗上戳个破洞叫沈妱吹了冷风,只能紧贴在纱窗外,看着里头人影来去奔忙晃动。

中间有两次沈妱晕过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冲进门,等沈妱醒来就又被赶出去。那多年执剑后有层薄茧的手心早已被自己捏得血痕斑斑,满头大汗的站在庭院里,心几乎提在了嗓子眼。

产婆报了母子平安的时候,外头的嬷嬷们忙着各处散播喜讯,徐琰却猛然抬袖在眼睛上擦了一把,飞身闯进了屋里。

第137章

此时的沈妱在折腾了一整天之后,已经无力的昏睡了过去。

据说产妇和新生幼儿的身子最是虚弱,半点冷风都经受不得,徐琰远远的瞧了孩子一眼,目光便盯在了沈妱的脸上。她的脸色透着点苍白,安安静静的睡在锦被里面,头发早已被汗水打得湿透,那只手伸出被窝后牢牢的攥着沈夫人的手腕,衣袖也都是被汗水湿透了的。

徐琰站在火盆边烤了好半天,确信自己身上没寒气了,这才敢挪步过去,将襁褓里那赤着身子红通通的孩儿看了两眼,在他额上亲了亲,便走到沈妱的榻边。

这是为了生子专门做的榻,三面都空着,因为来往时匆忙,旁边也没敢放椅子等物。徐琰躬身看着沈妱,她的眉毛还微微皱着,恐怕一整天的疼痛之后,如今还是痛得难以忍受。

她的身子那样娇弱,以前行房时他稍稍猛力一些,都能痛得揪紧他的衣襟直哭,这回生下那么大的一个孩子,该是多痛?撕心裂肺不足以描述,那持续了一整天的痛苦,换了是他都未必能承受。

可是她的阿妱,那样柔弱娇俏的身子,却硬生生的撑了下来,带给他一个新的生命。

徐琰忍不住蹲身,就势跪在床边,激动之下,喉头仿佛有些哽咽,轻轻的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在她额头亲吻。

“殿下?”沈夫人在旁边叫了一声,见徐琰没有反应,诧异的看过去,就见有一滴水珠从沈妱腮边滚落。

那一定不是沈妱的泪或者汗。

瞬间被深深的触动,沈夫人瞧着眼前这个威仪端贵的男子,那样昂然挺拔的姿态,曾统领千军万马、镇守锦绣河山,冷厉凶狠之名传遍。可现在他跪在妻子的榻边,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喜极而泣,如同凶猛的狼对着浑身是伤的兔子,对着娇弱心爱的宝贝,束手无策。

不知怎么的,沈夫人也落下泪来。

她站起身,招呼着嬷嬷把孩子抱进隔壁的暖阁里,叫丫鬟们盯着这边的动静,却不许去打搅徐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