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愉点了点头,“嗯,再待个一年多就得放出府了,巧儿想出府嫁人吗?”

坐在绣榻上的小姑娘眨着水润润的桃花眼,微微歪着脑袋,一脸单纯地问出这话,巧儿狠吃了一惊,对上小姑娘的目光,忙颔首回道:“回三姑娘,如果可以,婢子自然想留在府里好好服侍主子们,只是府里的规矩是这般定下的,婢子不敢奢望。”

“如果可以奢望呢?”小姑娘忽然起身走过来,微微笑着,眼里带着点小女孩儿的稚气,“巧儿,我有一桩事,愁了很久了,老实说,我先前就瞧中了你,只是没法子才一直搁着,今个碰见你,便想着还是同你说说好了,兴许你能想到法子呢!”

巧儿闻言更加震惊了,什么叫早就瞧中了她?这三姑娘好生奇怪,自个平常都在大厨房里,一个月也就在园子里碰上一两回,什么事情会瞧中了她?别是戏弄她的吧?

这般想着,巧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姑娘有何事犯愁?”

纪愉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面色惆怅地在屋子里踱了两步,“说来,这事真不该我管,哥哥还把我当个小孩子呢,被他晓得了定是要骂死我的,可是哥哥脑袋实在太木了,我听两位掌事嬷嬷说了一些,就忍不住为他犯愁了,你说,哥哥都那么大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再过几年,都该被别家的公子笑话了!”

说到这里,纪愉又叹了一口,偏过脑袋瞥了瞥巧儿的脸色,继续说道,“徐嬷嬷看我愁着,便偷偷给我出了主意,说让哥哥娶亲的事现下没法办到,但是可以在府里给他挑个人,先送他房里去,说不定哥哥慢慢就开窍了,我虽不大懂那些,但嬷嬷懂得多啊,我琢磨着这事可行,前阵子便在挑人了,也让两个嬷嬷帮忙瞅瞅,后来我跟董嬷嬷都瞧中了你,可是徐嬷嬷却觉得玉莲更好!”

见巧儿神色变了,纪愉忙一鼓作气道,“你也晓得,这宅子里的事向来都是徐嬷嬷拿主意的多,丫鬟分配的事也是她做主,我虽是个三姑娘,在她眼里也是个孩子,而且这事私密,我也不能去求哥哥让我做主,所以才格外发愁,我瞧着徐嬷嬷似乎很喜欢玉莲,不大喜欢你,若是没有徐嬷嬷,我倒是敢拍胸脯定了你,毕竟董嬷嬷跟我亲近,她都听我的,可现下徐嬷嬷压着,她只听哥哥的,我便没辙了,这两日烦死我了,”话说到这里,果然瞧见巧儿眼里亮亮的,纪愉便装作一脸为难地望着她,“巧儿,你说这事要怎么办呢?”

“三姑娘……”巧儿面上神情忐忑恍惚,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心里却是又激动又气恼,就说这阵子怎么玉莲天天围着徐嬷嬷转,可劲儿地巴结,原来她们瞒着她打这主意呢,亏她还在徐嬷嬷身上下了血本,就盼着把她调到韶光院去,没想到这个孬婆子压根没考虑她呢,真是气死个人!若不是今个碰到三姑娘,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白寄了希望在那孬婆子身上,哼,那老东西可真是翻脸不认人哪,怎不想想她巧儿帮她做了多少事,瞒了多少脏印子,这来了个会巴结的小贱人,就把她甩一边儿去了,当她是傻子,可没那么容易!

巧儿也不是个善茬儿,胆子也是包天的,心中一转悠,立即就有了主意。

她望着纪愉,眼眶里很快就转出了一泡泪,又是感激又是不安地倾诉了一堆,表示自个是很想留在郡王府为郡王和姑娘们奉献的,没想到三姑娘这么看得起她,就算不能去郡王房里服侍也不要紧,她以后也会在府里好好干的,一边说一边流着感激的泪水,纪愉装模做样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表示她这边再努力跟徐嬷嬷说一说,看看有没有转机什么的。

巧儿听了,千恩万谢,揉着通红的眼睛退下了。

灵缈苑里的丫鬟看见巧儿哭着走了,都迷惑不解,雪泱开口问了纪愉,纪愉也没答她,只是神色古怪地冲她笑了笑。

果不其然,没过一日,府里就有了大动静。

两天之中,纪愉从始至终都待在灵缈苑,连头都没探一下,只遣了丫鬟去打听消息回来,果真都按照她所想,哥哥彻查了后宅,徐嬷嬷做的那些全被翻出来了,又是茶叶、山参等一堆货物以旧充新,又是私拿公中例钱在外私自放利,又是乱造假账云云,随之被牵扯出来的仆婢足足有二十多个,哥哥一律做了处理,轻则杖五十,重责发卖,而徐嬷嬷则被当场杖毙。

雪泱一桩桩禀着消息,纪愉原本听得很平静,待听到徐嬷嬷的下场,却是一怔。

前世是因为她和念念都被下了毒,哥哥才发了狠,下令将徐嬷嬷杖毙的,怎么这一世还是这下场,她还以为只是发卖呢!

哥哥处置得似乎太狠了些。

纪愉哪里晓得,便是她不设计巧儿,纪宣也是要处理徐嬷嬷的,毕竟,前世的那些,不只纪愉记得,他也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点心

后宅一通彻查之后,管事的人换掉不少,尤其是大厨房和药厨,几乎是全盘清洗,皆被纪宣重新置了人进去。

内院人手安排的事本就繁杂,便是惯理内务的老手也不会一下子来这般大手笔,毕竟,什么人合该在什么位子,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多是慢慢调整,纪宣这样的雷霆手段来得颇为突然,教全府下人都大吃了一惊,有那样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疏忽大意,做起事来皆谨慎尽心,生怕一个不慎就落得了徐嬷嬷那一干人的下场。

这件事过后,那个被纪愉设计的丫鬟巧儿的结局也不怎么好,她本以为自个有揭发之功,且又善辩,能把自身撇了个干净,再说,她后头还有三姑娘那个靠山,没什么可担心的,岂料纪宣处理了徐嬷嬷之后,压根没给她机会,大手一挥,直接将她划在了要发卖的丫鬟名单里,竟是跟玉莲做了伴。

巧儿这结局,纪愉自然也知道,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对不住那丫鬟,要知道,前世巧儿可是被打断了双腿的,这样一比,这辈子落个被发卖的下场,已经很幸运了。

安心地在灵缈苑里将养了数日,纪愉额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日医侍过府查看一番后就给她拆了棉纱,纪愉让雪泱拿来八角菱花镜照了照,看见贴着额发的那处伤口只剩下一小块红印子,想来再搽些太医院研制的生肌活肤霜,应是不会留疤的。

毕竟是个姑娘家,若是留了疤痕,天天看着心里都会不舒服的,纪愉也不例外,现下伤口恢复不错,她便放了心,就琢磨起退亲的事。

纪愉不知道,在她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董嬷嬷也想起来了,而且董嬷嬷动作比她更快,这日下晌就跑去韶光院探纪宣的态度去了。

乍闻董嬷嬷的话,纪宣大为惊异,乌浓的长眉明显挑了挑。

董嬷嬷一壁用委婉的词儿转述着纪愉的意思,一壁仔细注意纪宣的脸色,见他一怔之后慢慢拢起眉尖,董嬷嬷心头跳了一下,暗道不好,瞧郡王这神情,似乎不大高兴。

纪宣听她说完后,也不表态,只是微蹙着眉,长睫垂敛,似在沉思什么。

饶是惯会看人脸色的董嬷嬷,现下也瞧不明白他,左等右等,最终只等来一声“嗯”,表示他知晓了。

从韶光院退出来后,心里没谱的董嬷嬷当下就赶到灵缈苑,给纪愉通了气儿。

从董嬷嬷口中得知纪宣的反应,纪愉心里也跟着没谱了,踟蹰半晌,不知怎么办,目下她和哥哥的兄妹感情才稍微亲密那么一丢丢,在哥哥看来,她要退亲无疑是在给他添麻烦,而且宋言深如今还未闹出前世的丑事,哥哥想必也觉得他是良配吧!

怎么办才好呢?

想来想去,没有想出法子,纪愉索性决定按兵不动,把主动权丢到纪宣手里。反正哥哥已经得知了她的想法,就等他主动问起这事好了,省得自个撞过去。若是哥哥一直不提,她再另想办法。

如此又过了两日,到三月十六,宫里来了人,是惜妃娘娘身边的佟姑姑,得了惜妃的口谕,过府来探望纪愉的。惜妃娘娘一月前随今上去了华州,昨日才回宫,召了先前替纪愉诊治的太医问了情况,这便着人来瞧她了。这一来,自然不会是空手的,又带了一堆赏赐,多是些珍贵的补品,还有便是几盒御膳房做的精致点心。

惜妃娘娘是宁泓郡主最小的妹妹,纪愉的姨母,入宫已有八年,初入宫的前两年并不如意,也没法子照拂纪愉,后来得了宠幸,生下了九皇子,这才慢慢入了元康帝的心,这几年在宫里也过得顺风顺水,对这个大姊留下的闺女很是照顾,三不五时便接她进宫,甚是疼爱,前世也是因着她的缘故,纪愉才得以在出嫁前获了郡主的封号。

佟姑姑在灵缈苑待了约莫一刻钟,仔细问候一番,便将惜妃娘娘的意思告知纪愉,道是过两日宫里会来轿子接她进宫。纪愉谢过佟姑姑,又着雪泱摸了随手礼给她,一直送到府门口。

到了傍晚酉正时分,纪宣从南衙回来,刚走到韶光院,就见纪愉从不远处的月洞门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纪愉也看见了他,眼眸一亮,脚步加快,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面前。

他的目光首先瞥向她的额头,那里的伤口已经瞧不清了。

“哥哥,”小姑娘声音清甜,桃花眼里染了笑意,衬得整张小脸都娇俏了,“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提高了手里的食盒,献宝似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纪宣没接话,伸手便将食盒从她手里拿过来,掂出了重量,不由蹙眉,“怎一个人过来?丫鬟呢?”

纪愉被他严肃的目光看得一凛,微微敛首,瓮瓮道,“就几步路,我没让她们跟着。”

看到她脸上突然出现的惶然表情,纪宣眸色微变,暗暗责备自己怎么又故态复萌了,明明一再告诫自己要对她好,对她温柔,却总是做不到。

思及此,他尽力放柔语气,温声问道,“是宫里送来的?”

纪愉应了声“嗯”,有些期待地偷眼瞧他。

纪宣瞥了她一眼,唇角翘起一点,“是松子百合糕和玉露团?”

纪愉吃惊地仰起小脸,“哥哥能掐会算吗?”

纪宣失笑,“没那么厉害,只是你爱吃这两样,惜妃娘娘每回都赏这个,很好猜。”前世也是如此,但凡惜妃娘娘赏了她好吃的,她总要给他和念念分一些,一回都不曾落下。只不过,那时她不会亲自过来,都是叫丫鬟送给他,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叫他猜。

杳杳与前世有些不同了。

想起董嬷嬷那日说的话,纪宣越发有这个感觉。

他望着面前的小姑娘,敛了敛思绪,轻轻道,“进去吧。”

纪愉见他提着食盒往院子里走,连忙迈步跟上去。

进了尚云堂,里头的两个丫鬟上前见礼,纪宣将食盒放到桌上,吩咐她们取来碗碟和银箸,转身见纪愉还在一旁站着,便道:“杳杳,坐下吧!”

纪愉愣了一下,心中有些惊奇,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温顺地应了声,在桌旁坐下。

此时,丫鬟已将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布好了碗碟。

纪宣夹了一块玉露团,吃了一口,放到面前的小碟子,抬眸看向纪愉,“杳杳不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纪愉讶然。

“再陪我吃一些。”纪宣墨睫低敛,手中银箸夹起一块玉露团,放到纪愉面前的碟子里。

纪愉更惊讶了,水润润的眸子盯着对面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

哥哥居然叫她一起吃!

“杳杳不愿意陪我吃吗?”见她呆愣着不动,纪宣眉宇压低了些,好看的凤眸静静觑着她。

“不是!”纪愉一口否认,随即拿起银箸,毫不客气地夹起碟中的玉露团,用力咬了一大口,雪白的团粉屑糊满了樱唇。

纪宣很满意地低首,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勾唇笑了。

就这样,两兄妹相对而坐,一起分食两碟点心。

虽然纪愉在灵缈苑时已经吃了不少,但是哥哥开了口,她怎么也不会拒绝的,一连吃了三个玉露团,直到肚子被撑到,才放下银箸,有些抱歉地望着纪宣,“哥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小姑娘蹙着眉头,一脸歉意,嘴角还粘着白色的粉屑,怎么瞧都觉得……可爱。

商量

纪宣掏出一块藏青色绢巾递过去,“嘴角擦擦。”

纪愉瞪大了眼睛没敢接,讷讷道:“我有帕子,”说话间低头往袖里找,谁知竟没有找到,这才想起应是出门时没带在身上,只好赧然地抬头,对纪宣挤出尴尬的笑,“好像忘记带了……”

“用这个。”纪宣觑着小姑娘赧红的脸颊,心窝一阵发软,望过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深了。

“谢谢哥哥。”纪宣也不矫情了,接过绢巾,覆到嘴边拭了拭,嘴巴擦完以后,她望着手中的绢巾,发了愁。她把绢巾用脏了,就这样还过去,不大好吧?

想了想,纪愉还是将绢巾留在自己手里,想着拿回去让人洗干净了再还给哥哥。

刚收好了绢巾,就听纪宣道:“杳杳想退了亲事么?”

他突然提起这事,纪愉毫无防备,明显怔住了,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

纪宣注意到她突然僵住的脸色,眉目微动,顿了一下方缓声道:“董嬷嬷同我说了,杳杳,那是你心里的意思?”

纪愉局促不安地望着他,继而轻轻点头:“嗯。”

“好。”纪宣垂目,执着银箸的长指微微用了力。

纪愉一愣,“哥哥……”

“杳杳想退,那就退。”纪宣的声音无甚变化,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是在说“这糕点杳杳不想吃,就不吃”。

纪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目光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地问道,“哥哥说的……是真的?我想退,就可以退?”

纪宣微一颔首,“你若是想好了,我明日便可以去安陵侯府。”便是纪愉不开口,纪宣也从没有打算成全这门亲事,宋言深那样的男人,配不上他的杳杳,他们两个的亲事迟早是要废的。

纪愉闻言却急了,这可不是她的本意,不能让哥哥就这么直接地去退亲,她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现下正好可以告诉哥哥。这般想着,纪愉便赶紧把心里的主意一股脑儿告诉了纪宣。

听完纪愉的话,纪宣有些惊讶地扬了眉,望向纪愉的目光颇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杳杳,你哪来这些心思?”

纪愉脸红了红,窘然道,“我不想嫁给他,又不想坏了两家的关系,毕竟哥哥你在朝中办事,与他们家多少有些往来,闹僵了不好,所以我就使劲儿琢磨,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还不晓得可不可用。”其实纪愉说这话时,颇有几分心虚,毕竟她把这事弄得这么迂回,主要还是不想让这一世的宋言深记恨她,说到底都是为了保住自个的小命,不过现下说与纪宣听,自然要往另一面说了。

果然,纪宣听了这话,心情陡然又好上几分,扬唇冲她一笑,“这么说,杳杳是为我费这番心思了?”

纪愉最稀罕他的笑,见状忙一本正经地猛点头,巴巴地问道,“那哥哥你看这能行吗?”

“嗯,”纪宣颔首,沉吟一瞬,复道,“不过,你这谎撒得大,帮着圆谎的人就得多了,不是我们家里捂住就行了,惜妃娘娘那头……你想过吗?”

“姨母?”纪愉皱眉,“也要同姨母说吗?”

纪宣点头,“若是把你重病的消息传出去,惜妃娘娘自然会担心你,只怕宫里太医要来好几位,这还能瞒住?”

纪愉恍悟,“哥哥说得是,我也得跟姨母通个气儿,太医那头请她帮忙,应当没有问题,那其他的……”

“其他的交给我吧。”纪宣接过话,眸底碎光沉浮,意味不明地道,“宋言深不是大问题。”

“好,那我都听哥哥的。”纪愉放了心,眉心豁然,连语气都跟着轻松起来。

纪宣望着她,没有说话,微凝的眉宇渐渐舒展。

随后,两兄妹又聊了一会儿,将这退亲的计划定在半个月后。离开韶光院时,纪愉脚步轻快,心情舒畅。

是夜,戌正,韶光院来了一个人。

韩业请示纪宣后,将来人领到晦砚斋。

素晴进了晦砚斋,就将门关严,转身走到里面,纪宣就坐在桌案边,手里翻着一本薄薄的集子。

“婢子见过公子。”素晴上前见了礼,接着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呈上去,“这是夫人给公子的信。”

纪宣并不抬眼,淡淡道,“放下吧。”

素晴愣了一下,应了声“是”,便依他所言将信笺放到桌案边上。

纪宣仍在看那集子,目光并没有移过来,仿佛对那信笺并不在意。

素晴暗暗疑惑,却又不好催促他,只好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谁料左等右等,也不见纪宣看那信笺一眼。

这情形在从前是没有的。

素晴忍不住唤了一声“公子”,纪宣淡淡然地应了一声,仍旧看也不看她。

“公子,”素晴踌躇着道,“夫人说……”

“你可以走了。”纪宣忽然抬眸,冷厉的目光瞥向她,“往后也不必再过来,回去告诉我母亲,一切到此为止。”

素晴蓦地一凛,被他利刃似的目光看得发骇,更被他说出的话吓到。

什么叫到此为止?

公子这是怎么了?

素晴的脸僵住了,怔然立了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装着胆子惊疑不定地问道:“公子、公子这是何意?夫人她交代……”

“别再提她!”纪宣蓦地吼出,方才的平静模样消失不见,清俊的脸庞立时被滔天怒气笼罩,乌眉拢紧,凤眸发红,看得素晴骇得一颤,两条腿不自觉地抖了抖。

她从没有见过纪宣发这么大的脾气,委实被吓到了,当即跪到了地上,“婢子该死!请公子息怒。”

纪宣盯着桌案上那封信笺,慢慢攥紧了双拳,胸口因烧灼的怒火起伏不定,连喘息都裹着怒恨。

素晴跪在地上,好半晌也没有听见纪宣开口,她不敢抬头去看。不晓得过了多久,耳中才听得纪宣冰寒的声音,仿若古寺里的老钟,闷沉凝滞,隐约透出若有若无的无力感。

“你告诉她,那些腌臜的心思,那些龌龊的计划,再没有了。就这样说吧,其他的,两日后我自会过去亲自同她交代,走吧。”

素晴再不敢多问一句,应声退了出去。

两日后,纪愉刚用完早膳,宫里就来了轿子,纪愉同纪宣说了一声,坐上轿子往宫里去了。

进了宫城,纪愉下了轿,由宫人领着进内庭,绕过太液池,正要往清思殿去,却碰见一个身着朱色宫装的小姑娘,正是上回害纪愉跌跤的六公主。

纪愉暗暗叫苦,真是冤家路窄啊。

说起这个六公主,纪愉也不晓得自个是哪里得罪了她,从前世到今生,六公主总是与她过不去,上辈子一直被她敌视,这辈子一打头就被她的猫吓到摔跤,还好没有破相。

纪愉自知身份不如六公主尊贵,自然也不敢在她面前横,从前总是刻意避着她。没想到,这辈子第一回进宫,还没见到姨母,倒先被她堵上了,运气可真够差的。

心里不爽归不爽,面子上的功夫总是不能避的,纪愉主动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六公主赵宁今年十四岁,比纪愉大一岁,身量也比她高些,杏核眼,鼻尖挺翘,小小的嘴巴涂着口脂,容颜鲜丽,现下她又站在台阶上,目光朝下俯视纪愉,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你的伤好了?”赵宁瞥了瞥纪愉的额头,语气轻飘飘地问道。

“回公主,已经好了。”纪愉垂首,毕恭毕敬,颇为乖顺。

赵宁看着她,习惯性地皱皱眉头,她最讨厌纪愉这副样子,就知道摆个乖巧样儿,弄得父皇都拿她跟纪愉比,这一比,就把她贬成了骄纵刁蛮的公主。偏偏她怎么努力,就是没法子学乖,连装都装不出来,真是气人。

纪愉见她没说话,便主动开口道:“六公主,若无事,我便要去清思殿了,姨母还在等我。”

“你急什么?”赵宁双足一跃,轻巧地如小鹿一般越过两级台阶,落到纪愉面前,“本宫左右无事,索性同你一道去看惜妃娘娘好了!”

“啊?”纪愉一愣,抬眼就见赵宁已经径自走到前头去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