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愉刚要接话,纪宣的声音却传过来,“自然不合适。”

纪愉闻声望过去,娇容绽笑,“哥哥!”

孟绍霆也转过身,喊了一声“容修”,纪宣走过来,先看了一眼纪愉,再望了一眼纪沁,最后才把目光绕到他身上,皱眉道,“伤好了?这就乱跑了?”

纪愉闻言一惊,“孟二哥受伤了?”

“小伤罢了,早已好了。”孟绍霆无所谓地摆摆手,淡笑着望向纪宣,有一丝不满地道,“你方才说不合适可是真的?你这两个妹子可都是我瞧着长大的,她们怎么说也喊我一声孟二哥,一道出门赏玩不算逾礼吧?”

“既是如此,你何必装模作样多此一问?”纪宣睨了他一眼,转头对纪愉纪沁道,“我们走罢。”

“咦?”孟绍霆摇头一叹,讪笑着跟上去了。

四个人一道出门,孟绍霆和纪宣骑马,纪愉和纪沁乘马车,除了一个马车夫,并未带其他仆从。

到了市集,他们先去了停车驻马的地方,将两匹高头大马和一辆马车都放到那里,四个人轻步缓行,一路沿着市集边走边看。

大抵是因为明天就是乞巧节了,所以今日街市上的人格外多,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穿着漂亮衣裙的年轻小姑娘和轻袍缓带的公子哥,还多了卖各种有趣玩意儿的市贩,热闹不凡。

纪沁自打看到纪宣后,兴致一直不高,但她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且又是个爱玩的,此刻置身于热闹的市集,就来了精神,暂时把那些烦心事忘记了,拉着纪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挑挑那个,很是兴奋。

纪宣和孟绍霆跟在她们两个身后,凡是她们看上的东西,纪宣都买了一些,逛了半日下来,两个男人手里都提满了吃食和各种小玩意儿。

到了晌午,四个人去望香楼吃了一顿午饭,之后又去逛另一条街。到了一个玩“套圈取物”的小摊上,纪沁玩得格外高兴,在那儿待了有两刻钟。

纪宣和孟绍霆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两边,笑吟吟地看着她玩。

而纪愉则站在纪宣的左手边,正咬着一袋糖球子。酸酸甜甜的糖球子吃起来很有滋味,她能一口气吃上三袋。这会儿,她正吃得开心,不料忽然有人从身侧撞了她一肘子,她胳膊一抖,手里的糖球子滚了一地。

纪愉心疼得不行,很生气地转过身,想看清是哪个不小心的冒失鬼。哪晓得,一回头,她就呆住了。

站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俊容温文、一脸歉意,不是段殊,又是谁?

初见

段殊年届十九,已是长身俊逸,丰神清朗。

纪愉前世第一回见他是她十四岁时,那时段殊已经及冠,相较如今的模样,也是有几分变化的。但是这会儿,纪愉堪堪转身,一眼就认出了他。

可想而知,毫无防备的纪愉有多震惊。

段殊原本正要开口道歉,没想到这小姑娘一看到他就傻了,那皎若明月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儿尤为惹眼,目下正睁得大大的,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不知怎地,他的耳根有些热,被她这样望着,竟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他微微颔首,避开她的视线,目光瞥到地上散落的糖球子,陡然反应过来,连忙开口,“姑娘……”

话音初起,就被一道急促的男声打断——

“杳杳!”

段殊一愣,循声望过去,见一个墨袍男子一把将眼前的小姑娘拉到身后,他下意识地去看那姑娘,却被那男子刻意用身体挡住,他一抬头,对上男子饱含敌意的目光。除了敌意,那人眼中似乎还有一丝惊怔和戒慎。

段殊被那样复杂的目光看得微怔。这时,另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男子和一个着红裙的小女孩也转过了身。

“阿姊,怎么了?谁欺负你?”

段殊听见那小女孩儿紧张地问,却没听见小姑娘的声音。

看来是把他当坏人了啊。段殊只好上前一步,拱手解释,“抱歉,适才一时不察,撞落了那位姑娘的巧食,实非有意唐突。”

纪宣的视线从他身上下移,瞥了一眼地上,目中的敌意却分毫不减,倒是一旁的孟绍霆听明白了情况,大度地接过了话,“原来是个意外啊,既是误会一场,足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这……”段殊看了看纪宣,见他脸色仍旧不好看,迟疑着道,“既是鄙某的错,自当赔罪,烦请几位稍待,鄙某这就去买来巧食还给姑娘。”说罢,转身快步朝卖巧食的摊子去了,孟绍霆想拦阻都来不及。

“这人倒是挺客气啊!”孟绍霆哂然一笑,转头对纪宣道。

这一转头,就见纪宣黑着一张脸,脸色难看极了。

孟绍霆恍然大悟,啊!难怪那小子客气成那样,原来是被纪宣吓的啊!

“哥哥,”纪愉这时缓过神来,心里有些乱,不安地拽了拽纪宣的袍袖,“他不是故意的,别让他赔了,我们走吧。”

纪宣侧首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目光冰冷瘆人。纪愉被他看得一窒,不及反应,纪宣已经将手里提的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了孟绍霆怀里,一手执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拉住纪沁,也不管孟绍霆,径自就走。

“诶?”孟绍霆被晾得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赶紧追上去了。

段殊很快买了两袋糖球子回来,但已经看不到纪愉他们的身影了。段殊在那处转了几圈,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并无所得。他想起那几人的穿着,心猜他们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姑娘,定然是不会在意这点巧食的,恐怕还真把他当登徒子了,否则也不会不等他回来就走了。

看着手中袋子里红彤彤的糖球子,段殊忽然想起那个小姑娘雾蒙蒙的桃花眼。

她会不会也把他当登徒子了?

想到这个,段殊不由地蹙了眉。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绿裙的姑娘高兴地跑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娇甜的嗓子喊道,“大哥,你在这里啊,二哥他们还说你偷偷跑掉了呢!”说罢,瞥到他手中的糖球子,惊讶道,“大哥怎么买了这个?这个好甜,你不是最讨厌甜食吗?”

段殊还未回答,她又恍悟地叫道,“啊,我知道了,一定是给表姐买的吧?她最爱吃这个了,”说着,暧昧地笑了笑,“阿娘还说大哥不开窍呢?我看是阿娘看走了眼哪!”

“阿瑶,乱说什么?”段殊皱眉,想起那位姨表妹,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不许再说这种话。”

段瑶见他变脸,吐了吐舌头,低头乖乖道,“知道了,大哥。”

段殊瞥了她一眼,将两袋糖球子塞给她,“给你吃。”

“啊?”段瑶瘪着嘴,“我又不爱吃,还是拿给表姐……”才说了半句,见兄长眼神又凌厉了,忙识相地改口,“算了,还是我吃吧。”

“允之他们在何处?”段殊一壁走,一壁开口。

“二哥他们已经到了美陂湖,大概在挑彩舟了,我跟三哥来找你,三哥去买吃食了,我在这儿等着,就看到你了。”

“那我们也过去吧。”

“嗯。”段瑶应了一声,看着前头兄长高大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甜腻难吃的糖球子,不由为她的表姐叹了一口气。

*

纪宣腿长,且步伐迈得急快,两个小姑娘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着他的步子,走过了一整条闹市,纪宣才停下来,松手放开她们两个。

纪愉和纪沁呼呼地喘着气儿,这时孟绍霆也抱着一堆东西赶上来了,看见纪宣的脸色仍旧不大好,便把抱怨的话憋回了肚里。他觉得今日的纪宣委实有些奇怪,似乎火气不小,还是少惹为妙。

纪愉歇了一会儿,想起方才纪宣的眼神,扭头去看他,纪宣正好侧首,两人目光相触,纪愉的眼中满是疑惑,纪宣的神色却有些复杂,但总算比先前好多了,至少纪愉这回没有被他的眼神吓到。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纪宣脸上露出一丝狼狈,在纪愉的注视下默然偏开了脸。

“阿姊,”纪沁用手肘戳了戳纪愉,纪愉转过头,看见纪沁用唇语问“他怎么了”。

纪愉哪里知道纪宣的情绪为何如此无常。突然遇到了段殊,本就是她预料之外的事,被吓了一跳也就罢了,现在连哥哥都莫名其妙地对她甩脸子,委实教人头疼。

这般想着,她无奈地对纪沁摇摇头,转身向一旁装聋作哑的孟绍霆使了个求救的眼色。

孟绍霆与纪宣相识多年,对他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平常时候纪宣若是脾气上来,给人摆脸色时,全身上下散发的阴冷气息能把人冻死,所以孟绍霆素来识相,从不往火口上撞,这会儿也习惯性地站远。但是,接受到纪愉求救的目光,他就不好意思再这么理所当然地独善其身了,立刻上前来搭救她。

纪宣的心情此刻也缓了一些,见孟绍霆怀里抱着一摞东西,还在那儿费力地打圆场,就没再拂他的脸子,接受了他提出的去游湖泛舟的主意。

纪沁一听可以去划船,兴奋劲儿立马就上来了,高兴地对孟绍霆笑了好几回,弄得孟绍霆那个大男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个人回到马车上,把东西放好,就往美陂湖行去。

躲避

正值夏日,美陂湖中菱叶茂盛、荷花竞俏,本就是赏玩的好时节,如今又临乞巧女儿节,湖畔更是游人如织。湖边绿树红阑,波光粼粼的水面热闹不凡,画舫、小舟各式各样,或泊于浅水岸,或悠悠泛于湖面,水中的两座湖心亭人满为患,皆是一些爱好风雅的年轻人在那处咏词赋诗。

纪愉一行抵达时,已是日昳时分,金乌偏西,柔和的光芒落在湖面,景色益发好看。

马车一停下,孟绍霆立即翻身下马,抢着去租船,纪沁从马车里跳下来,嚷着要与他同去,想亲自挑个好看的。她心里盘算着要挑个灯笼又多又大的彩舟,等到天黑了,一定好看极了。

孟绍霆望着一脸兴奋的纪沁,有些为难,纪宣不发话,他哪有那个胆子把人家妹子带走啊?好在这会儿纪宣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见纪沁开心,也不忍扫她的兴,就点头同意了,孟绍霆这才放心地带纪沁去挑船。

纪愉从马车上下来后,车夫将马车赶到不远处的临时马厩边放置好,回来牵走了两匹马,这处就只剩下纪愉和纪宣两个。

纪愉站在一棵柳树下,与纪宣之间隔了有三尺之距。不知为何,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视线皆望着不远处的湖面,默不作声地立着,这一处的气氛沉默得诡异,与周遭的热闹愉快格格不入。

纪愉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敢。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自家哥哥的喜怒无常,明明上一刻还同她们开开心心地玩着,下一刻就突然变了脸,而导致这种转变的由头只是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路人,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原本纪愉还为见到段殊的事挂心,现下倒是顾不上了,她只希望她家哥哥的心情好起来,别再摆出一副冷面孔。他不高兴的样子,她看着很不好受。

而纪宣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只当纪愉是对他生气了。他承认今日见到段殊时,他的表现的确不怎么好,可是那时的他哪里有理智考虑那么多,一看到纪愉和那个男人面面相对,他就慌了,好似费尽心思藏了多年的宝贝突然被人发现一般,他只想立刻将她藏好,深怕慢了一步,就再也不是他的。

段殊不是宋言深,他是前世纪愉亲口允嫁的男人。纪宣不将宋言深放在眼里,却不敢低看段殊。

想起这些,纪宣心念起伏,想对纪愉道歉,可是一想到段殊,又觉不甘,嗓子里似吞过艾水一般,又涩又苦。踟蹰良久,仍未道一言。

忍不住的倒是纪愉。

她站在那里犹豫许久,见纪宣毫无动静,磨蹭了片刻,主动挪到他身边来了。

纪宣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侧首一看,就见纪愉期期艾艾地望着他,水汪汪的桃花眼儿格外招人疼。

见他扭头看她了,纪愉连忙挤出讨好的笑,小声地唤他“哥哥”,语气温顺,模样乖巧,任谁瞧了都不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

纪宣心头突紧,几乎忍不住想要揽臂抱她入怀。他胸口翻涌着一股莫名的冲动,愈来愈烈,必须用罄心神才能勉强抑下。

他不说话,纪愉便难以安心,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心情还没好吗?”

纪宣一愣,陡然反应过来,轻轻摇头,“无事。”见她微蹙的眉心松开,又补了一句,“已经好了。”

“是么?”纪愉松了口气,很知趣地没有问他先前为何变脸,而是冲他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你……在担心这个?”纪宣眸光微动。

纪愉“嗯”了一声,柔声道,“今日大家玩得很好,哥哥不要不高兴。”

纪宣深深看了她一眼,转瞬颔首,“好。”

两人站了一会儿,孟绍霆和纪沁就回来了。纪沁挑了一艘挂有十二个大灯笼的彩舟,兴奋地跑过来告诉纪愉。

四个人一道去了湖岸边,上了彩舟,撑桨的船夫立即动手,奋力摇起木桨向湖中划去。

日渐西斜,夕阳薄淡,游湖的人渐渐增多。到了日暮时分,所有泊在岸边的小舟全都驶离了浅水,湖中央甚至有几条系着彩线的船开始赛起舟来,显然是一些大胆的公子哥们玩到了兴头上。四周彩船上的姑娘们挤在船尾看热闹,有几个性子爽利的女孩儿甚至抛开矜持,大着胆子为他们加油喝彩。

而岸边湖畔,卖各种热食冷食的临贩也已经驾着驴车,载着各式炊具,沿着两岸挑好铺位,布置食摊。

没一会儿,烤胡饼、煮汤饼的香味儿,梅子酒的香味儿,还有混沌、面饼……各种香气四溢,另有豆沙冷糕、浇着香甜蔗浆的蜜冰、消暑美食槐叶冷淘,应有尽有,小孩子们一走在食摊前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泛舟游湖的人一看到了吃饭的时间,也不耽搁,叫船夫把船撑回来,回到岸上买好美食美酒,再拎回船上慢慢享受临湖小宴。

纪愉和纪沁看到大家都去买吃的了,也不想落后,急忙催促船夫快点划回去。等船到岸边停下,纪宣叫孟绍霆留在船上陪着两个小姑娘,他下船去买吃食,可是纪愉却坚持要陪他一道去。她主动亲近,纪宣自然欢喜,就带她一同去了。

目下夕照还余,天色未黑,岸边亭阁和高树上的笼灯就已经挂起来了,湖畔游人只增不减,随处可见赶着马车携家带口赶过来买小食,等着观赏美陂湖夜景的人。

纪宣和纪愉先去了卖热食的那一块儿,每一个食摊前都有好些个人等着,两人先去买蒸饼,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接着又买了些肉糜果子和其他几样热食,然后去排队买最受欢迎的梅子酒。

排队等候时,纪愉东瞟西看,发现卖冷食的摊子离他们不远,且现下客人比这边少了许多,便对纪宣提议分头行动,她先过去买些冷食。起初纪宣不答应她单独行动,但耐不过纪愉央求,又见那处离得确实不远,他站在这边也能看得清楚,便同意了。

纪宣侧身站在食客队伍里,纪愉一走开,他的目光就在后头望着她,看见她走过去排到队伍里,前后左右都是妇人和姑娘家,才稍稍放心。

这时,前头有几个人买好了酒,他随着队伍往前挪步,频频侧首望向纪愉的方向,直到排在他前边的人都买好了,小酒贩喊了一声,他才回过头。

而此时,纪愉买到了冷糕,正要去旁边的摊位上买蜜冰,然而刚迈出一步,就忽然顿足。

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微怔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不远处缓步走来的几个年轻公子——

其中一人身着玄色锦袍,俊朗的面容有几分清瘦憔悴,正是不久前闹出丑闻、新纳了侍妾的侯府世子宋言深。

纪愉几乎没有思考,一愣之后,立即转身急走,甚至小跑了几步,待看到一颗大柳树,赶忙跑过去躲在树后头。她前世退亲后,实在是被宋言深纠缠怕了,弄得这辈子都有阴影,现下见到他,她只想躲开。

她缩着身子站在树后头,露出一双眼睛,看见宋言深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正要去找纪宣,忽闻身后一道熟悉的温朗男声,“姑娘?”

纪愉脑子里轰隆隆响了一声,怔了一瞬,转过身,果然看见段殊那张好看的俊脸。

再遇

段殊看到她转过身,白净的脸容,乌黑的桃花眼,正是早前在东市遇到的小姑娘。

他目中露出一丝惊喜,黑眸熠熠地望着她,竟无端生出几分紧张,“真的是你……”

最初看到那个妃色身影,他以为是自己瞧错了,但不知为何,他还是循着那身影找过来了,没想到真的又遇到了她。一日之内,在两个地方,两回遇上她,这是巧合,然而段殊却鬼使神差地想到另外一种解释——

缘分。

可惜,纪愉与他心无灵犀,看到他,她的脑袋里一瞬间爬出了两个大字——

冤孽。

她不过是和哥哥妹妹一道出门玩一回,却没想到运气背成这样,第一回碰到段殊也就罢了,谁知换了个场子,竟遇到宋言深,害她惊魂一场,这也不提了,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何段殊又出现在这里?就不能让她好好玩耍吗?

姑且放着谁是凶手这事不论,单是看到他们两个,纪愉就忍不住想起前世惨死的痛苦,那鸩毒穿肠入骨,生生教她痛得挠地,恨不能自个捅一刀来个痛快,这种回忆谁愿意记起来?饶是前世对段殊印象甚好,经过了那么一茬儿,还是死在他家里,任谁也没法抹去阴影与他欢喜地重逢吧?

见她无甚反应,又同先前一样,怔忡地望着他,段殊的心跳突然快了一些。

他不是没有被姑娘家盯着瞧过,然而眼前的小姑娘眸光清澄,满目的惊怔之色纯粹得带了一丝罕见的憨然,竟让他心里生不出反感,反而有一些紧张无措。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到她皱了眉,偏开脸,缩着身子匆忙往后退了两步,后脑撞上了柳树。

纪愉退得急,压根把身后那颗老柳树忘了,这一下撞得结实,她疼得闭眼抽气,“哎呦”一声,再一睁眼,就看到眼前的男人飞快地迈过来,他身上清雅的佩香气息袭近,纪愉下意识地欲退开,身子却贴在大柳树上,没有可退的余地,而段殊已经到了她身边,长臂探近欲扶她胳膊,却在她本能地缩了一下之后顿在了半空。

“你、你还好吗?”段殊窘迫地收回手,蹙眉望着她,目中关切明显。

纪愉慌张地看着他,连后脑的疼痛都顾不上了了,急促道,“我没事……我要走了,你、你让一下。”

她的反应让段殊心里被蛰了一下,他没有退开,反而急声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先前在市集我的确不是故意的,我买好巧食回去时你已经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方才便喊了,不想又吓到你了,我很抱歉,”他目露急色,看了看她的脑袋,很是歉疚,“你的头撞疼了吧?我……”

他本想说“我瞧瞧”,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心中既庆幸又懊恼。人家小姑娘的脑袋,怎么能让他瞧?他若把不小心把那话说出来,他这“孟浪之徒”的罪名定然在她心里坐实了。可是,她方才那一下撞得似乎不轻,会不会肿出个包来?

段殊担心地看着她,纪愉忙不迭道,“我不疼了,不疼了,你……”快让我走吧。

纪愉不想再跟他多待,往两边瞅了瞅,选好了方向,就缩着身子往右边挪挪,不等段殊说话,就绕过他往边上走,谁知堪堪转头,就瞧见宋言深和那几个公子哥儿原路返回,正往这边走来,距离她只有几丈远,而此刻宋言深恰好抬了目光,视线往这边瞄着。

纪愉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转身,不假思索地扯着段殊的袍袖拉了他一把,在他茫然之际,飞快地缩到他身后躲着。显然,在她心里,与宋言深一比,段殊就不可怕了,甚至是让她信任的。

不明所以的段殊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转身要去看她,却听身后小姑娘压着声音急切道,“你别动。”

段殊顿住,听她的话没有动,目光往前面看去,除了来来往往的游人,并无异样。可是看她这个样子,如临大敌,显然是在躲着什么,是怎么回事?还有,先前在市集她身边明明还有三个人,怎么现在只有她一个?

这样小的姑娘,模样又生得……

她家里人怎能放心?

正这样想着,忽闻身后的人轻轻吁了一口气,他一转身,就看见她一手提着装吃食的纸袋,一手抹着额上渗出的细汗,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你在躲谁?”段殊蹙眉。

纪愉擦汗的手一顿,面色僵了僵,回想起方才把段殊当挡箭牌的举动,心中低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