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纪沁点点头,“我们要去清尘寺,你同我们一道去罢。”

“好。”程昳应道,薄唇扬起,清俊的面庞染了笑意,竟是格外耀眼。

突然多了一个身手不错的护卫,纪沁便将跟在马车后头的侍卫遣回了几个,一行人往清尘寺去了。

马车行到山脚下便停了。

山路不易驾马行车,得自个走上去。

好在纪沁和程溪都是爱玩的性子,时常出门,早就锻炼得不错了,这点山路难不倒她们。对习武的程昳来说,就更不在话下了。

山上景色的确很好。他们东逛西走,还在寺里用了素斋,一直到下晌才返回。

马车先到的程府,程溪下车后,便叫车夫送纪沁回督军府,又央她哥哥程昳护送。

纪沁刚想说不必,程昳却已上了马,又命车夫赶车,她只好将话咽回肚里。

督军府与程府离得不远,约莫行了一刻钟就到了。

纪沁下了马车便对程昳道谢,未料程昳却突然走近,容色认真地道,“郡主,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纪沁愣了愣,惊讶道,“你要说什么?”

程昳浓眉微蹙,望了望左右,有些犹豫,但迟疑了一瞬,还是鼓足了勇气,“郡主,听说灵潭的海棠开得极好,我想邀你同去,不知郡主哪日得空?”

“看海棠?”纪沁有些错愕,漆黑的眸子眨了眨,“你、你是说……就我们两个去?”

程昳颔首,黑眸熠熠,“嗯,就我们两个。”他语声坚定,似乎在这一瞬间勇气盛极,眼中掩藏的情绪也突然袒露,“郡主可以应了我吗?”

纪沁怔住,呆愣地看着他。

程昳丝毫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认真。

纪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眼下这算个什么情况,只觉得程昳今日看她的眼神有些怪,说的话也有些怪。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

似乎感觉到她的意图,程昳的眼眸微微一黯,然而他却并没有退缩,竟又走近一步,望住她。

“你不愿意去看海棠吗?”他俊容微微泛红,脸颊绷紧了,似乎更紧张了。

纪沁摇摇头,她最喜欢海棠了,当然愿意去看海棠了。但是,她不大愿意跟他一起去。

她现下不是小丫头了,对男女大防还是要在意的,所以孤男寡女去赏花这种事还是不能做的。所以,她不能答应程昳。

想到这里,纪沁也不耽搁,张口道,“我不能跟你去。”

“为什么?”程昳脸容暗了,眼神失落。

纪沁抿抿唇,斟酌着道,“因为我……”

“因为她要陪我。”一个温朗的男声忽然插入。

闻得这声音,纪沁身子一震,猛地回头。

“孟二哥……”她陡然呆了,神情讷讷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眼眶竟莫名热了起来。

程昳也循声望过去,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那里望着纪沁,而纪沁也望着那个人。

他们并没有说话,然而程昳已经觉得自己是那个多余又碍眼的人了。

第73章 番外二

“念念!”孟绍霆弯眸对纪沁笑,朗声唤她。

纪沁愣了一会儿,拔足跑过去。

“孟二哥……”她在他面前止步,仰面望着他,目中惊喜交加,“你刚到吗?”

“晌午到的,方才已经去军卫见过你哥哥了。”他走近,温沉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转瞬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程昳,“他是谁?”

“他?”纪沁一愣,循着他的视线扭头,这才发现程昳还站在那里。她猛然想起方才程昳的邀约,登时心头一跳,生怕孟绍霆误会,忙对他解释,“他、他是程昳,是程知府家的公子,我们今日……”

“念念,”孟绍霆突然打断她,“我赶了好久的路,现在很累,你陪我进去好吗?”

“哦,”纪沁反应过来,连声应道,“好、好,孟二哥,我带你进去……”语落,她如从前一样抱着孟绍霆的胳膊往前走,压根分不出心思去顾程昳。

倒是孟绍霆顿了顿足,回首对程昳道,“程公子是吧?多谢你送念念回来,但是念念这阵子要陪我,怕是不能同你赏花了,对不住。”他说完这话,就同纪沁进了大门。

程昳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浓眉紧锁,眸中黯然无光。

纪沁欢欢喜喜地带孟绍霆进了府。

管事晌午就接到了纪宣遣人送来的口信儿,这会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府里东南边的佩华院就是为孟绍霆安排的住处。

纪沁叫人将孟绍霆的随身行囊先送到佩华院,她陪孟绍霆在前院歇了一会儿脚,随后就领他去鹿鸣院见纪愉。

晌午时,纪愉就从管事口中得了消息,所以看到孟绍霆时,并没有很意外,叙话到日暮时分,纪愉就叫小厨房做了晚膳送来,三人一道用过饭,孟绍霆就叮嘱纪愉好好歇息,随后与纪沁一道离开。

纪沁给孟绍霆带路,领他往佩华院去。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廊庑往前走。

纪沁仍旧沉浸在见到孟绍霆的欢喜之中,很是兴奋,一路上话语不断,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剑南的生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孟绍霆安安静静地跟在她后头,偶尔听她说到有趣的地方,便十分给脸地笑几声。

他的笑声温朗和气,在不经意间就能安抚旁人,纪沁之所以爱跟他待在一块儿,便是因为他总能让她觉得轻松舒服,仿佛只要有他在,所有不好的事都会变得无关紧要,所有的不高兴都会烟消云散。

从前不曾细思,直到与他分别后,才有了这番体会。

她说话,他总是用心听。

她再怎么聒噪,他都不会厌烦。

她无理取闹,他也只会笑。

这样好的男人,是她的孟二哥。

檐下笼灯薄淡,她回眸望他,心窝里泛暖,忽然就忘了移步。

孟绍霆走近,眉眼间的笑还没来得及褪下,柔黄的灯光落到他脸上,衬得那张俊朗的面庞愈加温润好看。

他讶异低首,觑着她,“怎么不说了?”

纪沁仰着脸直直望向他,忽然惦足,纤瘦的双臂搂上他的脖子。

便在孟绍霆惊怔之时,她毫不迟疑地凑近,嫩唇贴上他的右颊。

姑娘家的唇瓣柔软馨香,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转瞬即退,快得教人反应不及,然而这样轻柔、这样短暂的触碰却似引着了大火,孟绍霆整个人都懵住了,被她的唇碰过的右颊猛然升温,转眼便热得吓人,这热度由着脸颊扩散,一瞬间袭至全身,血液中某种莫名的冲动似乎被这蜻蜓点水的亲吻唤醒。

在她要松手退开时,他急急将她揽住。

“念念……”他启口唤她,嗓音微哑,语气却是既惊喜又讶异。

纪沁的脸已经比猴屁股还要红了,但她并没有后退,反而顺势又箍紧了他。

“你、念念你……我、我们……”孟绍霆喜不自胜,舌头都捋不直了。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索性就不说了,只管将怀里的小姑娘抱得紧紧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乐呵呵地傻笑。

两人这般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廊庑那头传来人声,他们才分开。

纪沁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抬眸对孟绍霆笑了笑,脆声道,“孟二哥,我带你去院子里。”言罢,也不等他答话,伸手牵上他的手。

孟绍霆高兴坏了,咧着嘴“嗯”了一声,长指一收,便将她软若无骨的小手攥进手心里,迈着长腿随她走。

直到进了佩华院的堂屋,孟绍霆仍舍不得松手。

纪沁也舍不得叫他松手。

直到有仆婢进来询问,纪沁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仆婢出门后,她红着脸道,“孟二哥放开我罢。”

孟绍霆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目光却仍凝在她身上。

纪沁别过脸,瞧了瞧屋里的摆设,道,“孟二哥,这院子没住过人,你要是觉得缺了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客气。”

“好。”他笑着应声。

纪沁说完了话,就不知怎么办了。按理说,她给他带完路,就该回自己院子里了,但她站在这儿,就是怎么都挪不动脚。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她私心里总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当然,孟绍霆也没有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他走近一步,垂目望着她,缓声道,“念念,我这回来剑南,不只是来瞧你。”

“啊?”纪沁仰头,有些疑惑,“你有公务吗?”

孟绍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说什么?”纪沁不明白。

孟绍霆低声笑了笑,眼眸晶亮,忽然道,“你方才为何亲我?”

纪沁怔住,脸颊泛红,猛地低下头,默了默,极小声地道,“想亲就亲了。”

她话音才落,孟绍霆就欢喜得朗声笑开了。

“念念,你喜爱我吗?”他忽然凑近,温声问出口。

纪沁纤瘦的肩微微一震,有好一瞬没有说话。再抬头时,她通红的脸颊绽开笑意,点头“嗯”了一声。

孟绍霆登时开怀,“念念,我也喜爱你。”说罢,毫不犹豫地将她抱回怀里。

“所以……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她在他怀里问。

他俯身亲她发顶,低低道,“自然是来跟你定亲的。”

第74章 番外三: 纪小公子

剑南成都有位纪小公子。

纪小公子姓纪名晟,字瑾珩,年仅五岁,生得粉雕玉逐,聪敏过人。

在成都府小少年的圈子里,纪小公子声名鼎盛,这自然跟他显赫的家世脱不开干系。整个成都府谁不晓得,他爹是剑南卫总督军,整个剑南的兵权都握在他爹手里,而他娘亲则是荣宠在身的安和郡主,虽是郡主头衔,但每回回京,九殿下亲至城门口迎接,七公主以姐妹之礼相待,就连皇上都会亲自过府探望,这种殊荣,与公主也差不离了。

不过,虽然纪小公子的身份很显贵,但他却没有养成骄矜自负的坏模样,反倒乖巧谦逊,自律克己。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生来就是个自觉自省的好孩子,而是被他爹管出来的。

在纪小公子心里,他那位爹爹是很吓人的。虽然爹爹从来没有打过他,但他就是怕。

说到底,都怪当初的阴影太深重。

这件事说来话长,纪小公子表示他要摸摸后脑勺好好理一下前因后果。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满三岁,聪明机灵,活泼可爱。

现在想起来,兴许是太活泼了一些,又或者是机灵得过了头,总之是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否则他爹不会把他收拾得那么狠。

一想起当时的情形,纪小公子就很受伤。

想他当年小小年纪,素来坚强勇敢,那日却生生被他爹训哭了,还被逼着在墙角跪了大半夜,显然给他幼儿的心灵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现在一瞧见他爹,他的膝盖就隐隐泛疼。

说了这么多,那件事纪小公子还真不大愿意提。在现在的他看来,当年他的确做错了,他爹虽然骂得狠,但是话糙理不糙,罚他也是应该的,谁教他把他爹最疼的女人给连累了呢?

若是那天他没有死乞白赖地吵着要出门玩,阿娘就不会心软带他出门,若不是他不听阿娘的话,在路边乱跑乱撞,就不会被人牙子盯上,也就不会害得阿娘被坏人推倒,跌得头破血流,都把他爹吓疯了,兜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回忆起那一幕,纪小公子哀哀叹了口气。

要知道,在那日之前,爹爹对他一直很好,他也一直将爹爹当作他心里最崇拜的男人好吗?

被自己最崇拜的对象亲口否定是多么戳人心窝的事啊。

像“我对你太失望了”这种话随随便便砸到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头上真的好吗?

也难怪他憋不住哭得泪流满面了。

害得阿娘受伤,他也很难过很自责啊,爹爹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什么“你阿娘要有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这种话也很伤人好吗?他那时才三岁啊。

想到这里,纪小公子扁扁嘴,鼻子有些酸涩。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总之,自那件事后,他就变乖了,每日看书习武,听阿娘的话,听夫子的话。

然而,令人悲伤的是,他爹再也没有夸过他。

他今日交过去一张摹得最好看的字帖,明日就会有两张新的送过来;他鼓足勇气到他爹面前甩一套新学的把式,他爹看完了就只会挑他的错处,一句夸赞的话都不愿意说,要多吝啬有多吝啬。

转眼,两年过去了,他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拳脚也有了进步,但却始终等不到他爹口中的一句好话。

纪小公子十分郁卒。

到底要怎么做,爹爹才会变成以前的样子,好好爱他呢?

纪小公子敲着圆圆的小脑袋,想了一天又一天。

没想到这一天忽然歪打正着。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穿着白色衣裳的男人。

那男人,纪小公子并不认识,但是他知道阿娘与那人是相识的。

他记得很清楚,阿娘牵着他从密香斋出来,在门口遇见了那个男人。

他感觉到,当时阿娘似乎呆了一下,连脚都忘了动,还是他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那个穿白衣的男人突然朝他们走过来,然后阿娘就跟那个人说起话来。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又温和又清朗,听得人如沐春风,反正不管怎样,比他爹骂他时那种低沉阴冷的嗓音好听多了。

不过,聪明的纪小公子并没有被他这样好听的声音迷惑。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替他爹感觉到了危机。所以,在他们两个大人说话时,纪小公子也没闲着,他认认真真地数了一下,这两个人统共说了十二句话,每句话的内容他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了。

一回到家里,他就钻进自己的小书房,将他阿娘跟那个男人的对话挑了两句写到纸上。到了晚上,打听到他爹已经回来了,他立刻抱上今天摹好的字帖,颠颠地往他爹的书房去了。当然了,他也没有忘记在那堆字帖里夹入一张重要的纸。

交完了字帖,他就如往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