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我有噜噜照顾。”林员外端起碗,不再看他。

林康只好走了。

门帘一落,林员外便放下碗,望着地上发呆。

“喝粥!”噜噜一直盯着他呢,见他有些不高兴,立即催促道。老族长的肚子都叫了,必须多吃饭,否则做什么都会没力气的。

林员外回头,对上噜噜担心催促的眸子,朝她笑笑,勉强喝了一碗。

饭后,丫鬟送了汤药进来。

林员外服了药,让丫鬟把桌子收拾下去。

两个小丫鬟乖乖巧巧的做事,噜噜一会儿瞅瞅她们,一会儿看看靠在大枕头上的林员外,心里十分敬佩。她觉得老族长越来越厉害了,在猫族,所有族人都听他的话,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他照样成了这里的头头。虽然老族长说的不是猫族话,她却看出来了,那些人都很怕老族长,老族长说什么,他们就立即做什么。

“喵……”她跪到老族长身边,讨好地给他揉肩膀。她真是太幸福了,有老族长护着,就算不回猫族,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林员外真心笑了,这丫头,也不知道把他当成了谁,这么黏着他。

不过,被人亲闺女似的伺候着,依赖着,偶尔撒撒娇,这感觉挺好的。

他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扬声让人把常遇叫过来。那小子十二岁起就在他身边做事,机灵圆滑,再历练个几年,当个管家也够资格了,现在吗,还是让吴二管家顶上吧。

“老爷。”常遇很快就到,扫了炕上一眼,对上噜噜好奇的目光,马上低下头,规规规矩的。

“常遇,你去查查,十四那日上午各处守门婆子的动向,抓到玩忽职守的,有几个是几个,不用再来回我,直接按在院子里各打十板子,让其他下人都看看,打完了卖到牙行去。”

“老爷,那天白管家说您出去办事了,我心中有疑,就悄悄打听过此事,想知道您是什么时候出门的,然后得知,十三晚上,后院三门的婆子聚在一起赌钱,因吃醉了酒,第二天根本没有起来,被姨娘发现,喊去跪了两个时辰才放了回来。”

“……我知道了,你去吧。”林员外攥紧了拳头,尽量平静地道,胸口却气血翻涌。

常遇没有走,头垂得更低,“老爷,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林员外觉得,就算常遇说他看见白管家与周姨娘私会,他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老爷,三儿那天告诉我,说他瞧见林全少爷与小桃,有所牵扯。”

林员外皱眉,“小桃是谁?”

“姨娘院里的扫地丫鬟。”

☆、处置

常遇负手立在院子前头,或许是迎着耀眼阳光的缘故,他微微眯了眼睛,远远看着,好像在笑着。就连他的声音,也不轻不重的,随和平静。

“老爷被白平不声不响地劫走,全因她们三人玩忽职守。咱们老爷心善,不愿再追究她们是不是与白平有所勾结,今日只按府中规矩打每人十大板子,发卖出去,但你们都记住了,下次若有谁明知故犯误了差事,可没有这么好运了。”

众家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垂下了头。

常遇扫视一圈,朝执板的六个小厮点点头,“打吧,不用留情。”

小厮们便抡起板子,可劲儿地打了起来,砰砰的闷响,此起彼伏,很快便歇了。三个老婆子嘴里塞着帕子,根本叫不出声,但就看她们衣服上的血迹,旁人也能猜出她们遭了多大的罪,一时俱都手脚发抖心中后怕。老爷心善,这几年谁没有收过白管家的好处?如今出了大事,看来老爷是下狠心要整顿家宅啊!

“行了,都散了吧,以后本本分分做事,自然不用担心也有今天。”

常遇摆摆手,便有人将三个婆子搀了起来,连带她们的细软,一起送向牙行。常遇跟在后头,拿卖身契换了三钱碎银子,单独去了镇西头的医馆,在那逛一圈,把银子都花光了,这才回了府。来到上房门口,正好碰见小桃出来。

小丫头额头都磕破了,也不知是为了她与林全私通的事,还是来告密然后发誓所见为实的。

他轻轻笑了一下,傻姑娘,被林全利用了都不知道,撞破主子妾室奸情,连他这种亲信都不敢冒失失开口,她来告密,指望老爷赏她吗?哪个男人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戴了顶绿帽子?杀人灭口那太严重了,但怎么也要把人支开,最好永不再见才是。

走到门口,常遇刚要请示,里面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猫叫。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跟了老爷有十年了,无论从脾性还是两人相处的情形看,老爷跟那个姑娘之间都肯定没有暧昧,那她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老爷为何那么照顾她?

他摇摇头,唤了声“老爷”。

林员外揉着胸口,示意噜噜乖乖坐在一旁,这才让常遇进来。

“老爷,您咳血了?我这就去请华郎中!”瞥见林员外唇角来不及擦干的血迹,常遇急切地道,转身就要出去。

“不用!”林员外喊住他,咳了两声,问:“李郎中来了吗?”

常遇只得顿住,低头回禀:“老爷,李郎中不在医馆,那里的伙计说他十三年前就搬去县城坐馆了,后来听说他替一户人家的嫡子诊治风寒,因为收受偏房贿赂意图下药谋害对方,被撞破,进了大牢,在里面关了三个月就没了。”

竟然是这样的医德?那当年白管家舍近求远跑去镇西请郎中,专门替周姨娘护胎,难道是一早筹谋好的?

林康可是早产啊,还有,李郎中偏偏在那一年走了,为什么?

想到林康那张酷似白平的脸,林员外怒火中烧,坐起身就要下地,他非要去问问周姨娘不可。白平劫人,她调开看门婆子,他可以当做是巧合,小桃告状说她和白平偷情,他也可以当做是林全居心不良挑拨他们父子关系,但是李郎中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了!

他这种情况,常遇哪敢让他下地:“老爷,您快躺下吧,身体要紧!”

“喵!”噜噜也在里头紧紧拉着林员外的胳膊,老族长都吐血了,不能乱跑,得好好躺着歇着。

林员外哪里坐得住,他本来是挺乏累的,但现在怒火反而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必须找人发泄一下,不问个清楚,不收拾了周姨娘,他怕自己会被活活气死!他推开噜噜,按住她让她留在这里等着,常遇见他非去不可,赶紧蹲下替他穿好鞋,扶着人去了周姨娘的院子。

丫鬟们都在院子里守着,瞧见林员外过来,周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开口就想通报,却被林员外一个狠戾的眼神唬住了,老爷向来慈善,何曾这般看人?

林员外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常遇留在院子里,挥手示意几个丫鬟退到院门之外,哪个丫鬟敢动一动手指头,他的目光便立即落到那人身上。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替周姨娘递消息,不想活了吗?

内室,周姨娘听说林员外亲自教那个野女人说话,又把林康赶了出来,只当两人会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哪里会想到林员外会突然过来,还唬住了一众丫鬟?此时她正握着林康的手,低声说悄悄话呢。

“阿康,刚刚你做的不错,以后也要这样,知道吗?”

林康撇撇嘴,恨声道:“娘,我对他好有什么用?他早不把我当儿子了,当着我的面跟一个傻女人眉来眼去的!哼,要不是怕他老糊涂真把家产给林全,我才不拿热脸去贴他!”

“嘘,小点声!”周姨娘无奈地点点他的额头,“刚夸你懂事你就又冲动了!你爹那把岁数,别说能不能生儿子,就算生出来了,那孩子能跟你争?你爹还能有几年活头?等他去了,你是长子,府里还不是你说了算,几个小孩子怕什么。阿康,为了将来,不管心里多看不惯他,你都得继续忍着,记住没?”

林康到底年幼,着急地道:“娘,他要是真生了儿子,将来我岂不是得把财产分出去一半?”

周姨娘被儿子的天真逗笑了,想了想,含蓄地提醒他:“傻孩子,小孩子最容易生病,你就知道,你的弟弟们不会有个头疼脑热的?”

“娘,你是说……”林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嘘……”周姨娘摸摸他的脑袋,“去吧,待会儿再去看看你爹,姨娘累了,先躺会儿。”

林员外目光闪烁,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立在一侧屋檐下,朝已经回来的常遇比划了一个手势。

常遇会意,隐在另一侧,等林康走出来后,一个箭步便从身后给了他一手刀,然后抱起晕倒的人去了西屋。

林员外抬头,望望头顶澄净的天空,走了进去。

周姨娘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她脱鞋上炕,从被褥里抽出枕头,和衣躺好。躺着躺着,眼泪就涌了上来。前两晚她还和表哥在这张炕上极尽缠绵,如今,竟然阴阳相隔了。

她掩面呜咽,哭着哭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忙拉开衣襟往里看去,果然在自己白腻的胸口看到几处浅红的吻痕。她顿时慌乱起来,因为确信老头子必死无疑,她和表哥忍了这么多年,那两日难得放纵了,却不想留下了这等证据。

周姨娘倏地坐起身,她记得柜子里有瓶祛瘀膏,希望现在抹些还来得及。

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林员外吃人一般的目光。

“老爷,你怎么来了?”她魂飞魄散,慌乱攥紧衣襟。

林员外寒着脸上前,一把扯开周姨娘遮掩的手,伸手便拽下她的半边衫子,只见她丰腴的膀子上,肩头,还有那大红肚兜遮掩不住的丰盈上,皆点缀着点点红痕,如雪上洒落的血珠般惊人刺眼。

事实摆在眼前,林员外反而冷静了下来,丢开周姨娘,转身往外走。

“老爷!”周姨娘鞋也不穿追了上去,跪在地上抱住林员外的腿不肯让他走,脸上已经挂满了晶莹的泪珠:“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受表哥诱惑做出对不起你的事!老爷,你打我骂我都行,让我死都行,可你千万不要误会,阿康是你的儿子,他真的是我为你生的儿子啊!”

“我的儿子?”林员外冷笑,低头看周姨娘如雨打海棠的泪脸:“我的儿子?那你告诉我,为何他长得像白平?为何他打小与我疏离却亲近白平?为何你们怕我把家产给旁人?还有,为何白平当年要请李郎中替你看脉,然后又给他银子让他离开梅镇?”

“李郎中……”周姨娘愣了一下,随即哭的更凶,“老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康他……”

林员外再心寒心死,终究还是忍不住这一口怒气,抬脚狠狠踹在周姨娘心窝上,等人挣扎着爬起来,又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力道之大,远非周姨娘给林康那轻飘飘的一巴掌可比,周姨娘娇嫩的右脸立即高高肿了起来,嘴角也溢出了血。

“你不知道?”林员外胸口急剧起伏,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李郎中就在府里,要不要我喊他过来与你对质?你跟白平厮混,珠胎暗结,却来算计我的家产,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周姨娘身形一晃,“不可能,李郎中明明已经死了,他……啊,不,老爷你听我解释!我……”

林员外还有什么听不懂的,埋在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都彻底没了。李郎中死了,周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知道?定是白平告诉她的,那白平呢,如果不是他心里有鬼,何必要留意李郎中的境况?

“常遇!”他跌倒在炕头,用仅存的力气喊道。

常遇急急跑了进来,看也没看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人,伸手扶起林员外,“老爷别急,我这就去请华郎中!”

林员外喘了几口气,推开他,指着周姨娘道:“去,把她,还有她的那个贱种,都堵住嘴绑起来,关在屋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再踏进这个院子!”

周姨娘大惊,跪着爬过来,“老爷,阿康……唔……”却是被常遇抓起枕巾堵住了嘴。

☆、身份

林员外在周姨娘那边又气又骂又打,本就虚弱老迈的身子再也扛不住了,刚由常遇扶着走进上房,便猛一阵咳嗽,吐出好大一口血,昏了过去。

常遇大骇,急急吩咐外头的小厮去裴府喊人。

“喵!”

噜噜刚刚小睡了一会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才懒懒地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瞧见老族长,她朝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跪坐着等老族长上炕,哪想下一刻老族长就吐血了!噜噜吓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里,族人躺着一动不动,除了睡觉就是死了,现在老族长又是吐血又是栽倒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睡着了。

可老族长怎么能死呢!

眼泪倏地滚落,噜噜蹭蹭蹭挪到炕沿前,托住林员外的颈背,好帮常遇把人挪到炕上。

她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常遇的手,微微一错,指尖恰好落在他张开的指缝间。

常遇飞快看了炕上的女人一眼。她跪着,他立着,两人一起托林员外,挨得就特别近,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常遇瞬间收了心,很理智地将林员外抬到炕上,目光却一时无法从噜噜脸上离开。黛眉紧蹙,晶莹的泪珠从她秋水般的眼里涌出,沿着细瓷般的嫩白脸庞滚落,一串串的,触到她因为哭泣而微微扁着的唇角,然后汇聚到精致的下巴处,滴落。

失神之际,她忽然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常遇!”

常遇的心跳,无法控制地滞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竟能将他的名字喊出这种味道,带着一分犹疑不定,三分焦急,六分乞求。他呆愣地听着那含着哭腔的甜甜嗓音,目光从她海棠沾露的娇美脸庞移到那双清澈害怕的眼眸上,忽然有些紧张,低声问:“怎么了?”

噜噜拽住他的手,哭着指着昏迷不醒的林员外,“常遇,他,喵!”

老族长叫了这个人好几次,一直常遇常遇的,噜噜猜测着那是他的名字,她觉得老族长很看重这个人,方才一个人无聊练习说话时就试着喊他的名字。见他应声了,噜噜知道自已猜对了,赶紧求他帮老族长看看,老族长到底怎么了啊?

一声声的猫叫拉回了常遇的神智,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低头道:“姑娘放心,老爷只是气血攻心晕过去了,华郎中马上就到……姑娘,你还是先下来吧?”

“喵……”噜噜听不懂他的话,伸手就去抬他的下巴,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常遇心跳加快,侧头避开,再抬头,对上她茫然的面孔,知她听不懂,他也顾不得避讳了,伸手就把人抱了起来放在炕沿上,弯腰给她穿鞋。不管这姑娘跟老爷是什么关系,一会儿有外男进来,她最多也只能在下面看着,哪能大咧咧地坐在炕头?就是亲闺女,也没有这样的。

他动作出奇的迅速,等噜噜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立在地上了。

“喵……”她奇怪地看看常遇,见他又低了头,只当他也没有办法,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扑到炕沿,捧着林员外的手一边哭一边喵呜地叫着。

常遇目光探究地望着那女人的背影。他在乞丐堆里长大,小时候靠看大乞丐的脸色过活,大一些就会自己赚钱了,或是帮人跑腿传递消息,或是替生人引路,偶尔还会在大酒楼忙碌的时候讨份差事,总算不用再讨饭吃。后来家乡闹饥荒,他跟着逃荒的人流跌跌撞撞北上,高烧发热命悬一线之际,侥幸被老爷所救,自此在他身边做事。这么多年过来了,他自认能看透大多数人的心思,而面前这个奇怪的女人,绝对是真心担忧老爷的,那她和老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正想着,外头有人急切地走了进来。

常遇讽刺地扬了扬唇角,朝噜噜身边走了两步,立在她身后侧,垂眸敛目,十分恭敬的样子。

“叔父!”门帘挑动,林全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

见林员外昏睡在炕头,他俯身过去喊了几声,确定林员外醒不过来,他偷偷瞥了一旁的噜噜两眼,这才起身怒视默默立在一旁的常遇,斥责道:“怎么回事?老爷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又病了?你是怎么照顾老爷的?还立在这里做什么,快去请郎中啊,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声音低沉,却中气十足。

这是知道老爷刚从周姨娘院里回来,猜到他们母子倒了霉,认为他嗣子的地位稳固了,就以林府未来的主子自居了?

常遇没理会他威风凛凛的斥责,微眯着眼道:“林少爷不用急,华郎中估计马上就到了。”就凭林全的态度,他常遇也不会让他顺顺利利当上嗣子,更不用说老爷到底怎么想的呢!

林全最看不惯常遇这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刚要发火,忽瞧见那个绝色美人正回头看着他,忙换了副沉稳的脸色,柔声安抚道:“姑娘不用担心,裴府的华郎中医术高超,有他在,我叔父一定没事的。”

“喵!”噜噜瞪了这人一眼,刚刚他那样大声嚷嚷,她本能地不喜欢,她不喜欢吵架。

她这样蹙眉瞪人,却又有另一种风情,林全看傻了眼,不由自主朝噜噜走近一步,“姑娘,你……”

他想问她不会说话吗,外面突然有小厮通报裴少爷和华郎中来了,他神色一凛,连忙迎了出去。

裴策客气回礼,直接道:“林少爷不用客气,还是赶紧让华叔替林伯父看看吧。”

“正是此理,请。”林全伸手请道,俨然一副主家做派。

裴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没有多想,跟在华郎中身后进去了,才进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的扑了上来,他本能地抬手阻拦,那人却顺势拽住了他的手,拉着他走到炕头,“喵,喵……”

惹人怜惜的泪眼,可怜兮兮的猫叫,不是她是谁?

“噜噜姑娘别急,让华叔先替林伯父看看吧。”他平静地道,坦坦荡荡地将人拉开,一边给华郎中让地方一边朝其他人解释:“这位是噜噜姑娘,林伯父被白管家绑在山洞里,就是噜噜姑娘救他出来的,可惜她从小被山中野猫收养,不通世故不懂人语,行为难免率性,望各位体谅。”

林全眼睛一亮,紧接着俯身朝噜噜作了个长揖,“原来是姑娘救了叔父,请受林某一拜!”

噜噜茫然叫了一声,求助地看向裴策,这里的人,除了老族长,她稍微能相信依赖的,就是这个温柔的男人了。

裴策用眼神示意她关心林员外那边就行了,然后才低声对林全道:“林少爷不必如此,噜噜姑娘不懂的。咱们还是安静一点吧,不要扰了华叔。”说完,也专注地看向林员外,并且有意无意地站在噜噜一侧,挡住了林全的视线。

林全有些讪讪,常遇自始至终低头不语。

或许是屋子安静了,华郎中很快收回手,转身朝常遇道:“林老爷暂且没有大碍,等他醒来,照原来的方子吃药就行了,但这几日切不可再劳心伤神大动肝火,务必静养,心平气和才宜康复。”

“多谢华郎中,我一定会仔细照顾我们老爷的。”常遇躬身谢道。

华郎中点点头,看向裴策。

裴策转身往外走,等几个男人都到了外间,他才对华郎中道:“华叔,林伯父这样,我有些不放心。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先在这边等等看,等他醒了我再走。林少爷,你看方便吗?”裴策征询地看向林全。

林全在心里冷笑,裴策这样,哪里有半点看重他的意思?

可他还真不能得罪裴策,忙感激地道:“裴少爷如此挂念叔父,林全先代叔父谢过了。”然后吩咐常遇去送华郎中。

常遇笑了笑,伸手送华郎中出去,回头喊了两个丫鬟,让她们去内室伺候着,自已则留在外间陪客。过了片刻,见林全频频往内室张望却碍于裴策在场不敢擅自进去,他心中一动,有个念头冒了出来,不由看向那个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温润男子。

他留下来,到底是因为担心林员外,还是……

内室,噜噜坐在炕前的锦杌上,握着林员外的手,呆呆地望着他苍老的面孔。

她好害怕,她听不懂那些人都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老族长病的重不重,万一,万一老族长死了,她就又变成一个人了,不知道猫族在哪里,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走回去。

老族长,你千万不要死,你要是死了,这里就只剩下我了。

她贴着老人粗糙的手,默默流泪。

她哭的伤心,根本没发现林员外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两个丫鬟离得远,又低着头,就更看不见了。

林员外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好像听到了华郎中的声音,但他脑海里乱糟糟的,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等他勉强从纷杂的思绪中逃出来,便感觉手心贴着一片温热湿润的肌肤,睁开眼,果然瞧见了炕前哭成泪人的噜噜。

这孩子,哭的这么安静,如果没有看到或碰到她的眼泪,旁人恐怕都不知道她哭呢。

傻孩子啊,她要是哭出声,旁人听了,才会夸她孝顺啊!

林员外在心里叹口气,无力地闭上眼睛。活了大半辈子,他觉得真累,身边的人都算计他,白平是,周姨娘是,林康是,那个才住进来一个月就与姨娘院里丫鬟勾搭的侄子更是,他们都惦记他的家产呢!如果他没有钱,还会遇到这些糟心事吗?

眼前浮现已故妻子的脸,心像被扎了似的疼。

她给他生过一对儿龙凤胎的啊!如今想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出那趟远门,没有将她交给白平照看,她应该不会“意外”早产吧?

老人攥紧了拳头。

他本该有一对儿女的,儿子会继承他的家产,女儿,女儿会像噜噜一样,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在他生病时,守在他旁边,伤心了,会偷偷地哭……哪像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他们林家三代积攒的产业,要么给那个贱种,要么给贪心的远房侄子,要么,交给官府!

不,他不甘心,为什么要给那些外人?他宁可给这个真心对他的小姑娘!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林员外死寂的心终于再次跳了起来。是了,他还不能绝望,小姑娘救了他的命,又把他当成亲人信任依赖,他还没有报恩,还没有帮她恢复正常,怎么能因为那些恶人生了厌世的念头?

他细细端详噜噜片刻,终于咳了两声,挣扎着坐了起来。

“喵!”噜噜惊喜地跳了起来,趴到炕上直往林员外怀里钻。老族长没有死,她不是一个人!

林员外靠着墙,抬手轻轻拍噜噜的背,见裴策三人快步走了进来,他朝裴策点点头,然后吩咐道:“常遇,你领几个人去把后院西厢房收拾出来,以后大小姐就住那边了。”

大小姐?

常遇错愕,一时忘了应话,林全却抢着问道:“叔父,你这是要认噜噜姑娘当女儿吗?”如果老爷子收她为义女,他日后就不好再打她的主意了。

林员外亲切地看着他,摇头笑道:“不是认,噜噜本来就是我的女儿。当年你婶娘早产,生下一对儿龙凤胎就去了。孩子气息极弱,我看了两眼就不忍再看,让白管家选奶娘好好照看着,后来白管家突然抱着孩子过来说孩子死了,我又惊又痛,再加上有李郎中在旁边作证,我便糊里糊涂地信了,因为怕再见孩子伤心,直接让白管家带人去葬了他们。现在想想,那时孩子一定还活着,白管家图方便把孩子扔在山上就不管了……昨日在山上遇见噜噜,她莫名地亲近我,我也觉得面善,正纳罕呢,我无意中发现她耳背上生了两颗黑痣,位置跟当年的女婴一模一样,我这才意识到,她就是我的女儿啊!我……”

话未说完,已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喵!”噜噜见老族长哭了,以为他难受,忙心疼地替他擦眼泪。

“我可怜的孩子啊,你侥幸活了下来,你弟弟,你弟弟,咳咳……”

裴策上前一步扶住老人,熟练地替他抚揉胸口,劝慰道:“伯父,大小姐失而复得,这是喜事,你千万不要再劳神了。既然大小姐都活了下来,大少爷肯定也有番际遇,日后必有再聚的机会,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将来好寻回大少爷,早日一家团聚。”

林员外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连连道:“是,贤侄说的是,老头子就是不为自已,也要为了他们姐弟俩争气。只是,日后恐怕还得劳烦贤侄多替我留意一二,那孩子,手腕上有块儿肖鸡的青色胎记,他……”

“伯父!”裴策笑着打断他,“伯父,此事不急,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再说,你说是不是?”

林员外哈哈笑,咳了两声,道:“瞧我,又心急了。好了,常遇,你先带人去后院收拾吧,晚饭前把府中所有下人都召集到院子里,让他们正式拜见大小姐。”

“是,那老爷好好休息,我这就去了。”常遇喜滋滋地道。

他眯着眼睛笑,裴策温和浅笑,林员外慈祥地笑,噜噜开心地笑,只有林全,那笑容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很想质疑噜噜的身份,质疑她的年纪,更质疑林员外的眼光,可他敢吗?他有立场质疑吗?这种隔了十来年的事,唯一的证人白管家已经死了,剩下的,还不是老爷子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