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邕愣了愣,青鸾搭在他肩头的手用力一摁,大声道,“蹲下,不听话,今夜尝不到甜头。”元邕忙蹲下了,就觉背上一沉,青鸾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背我。”元邕背着起身笑眯眯往往屋里去,“背媳妇儿可是天底下最美的事。”

青鸾一手把着他肩,一手指向外面,“不回屋里去,到外面走走。”元邕看一眼外院,再看一眼众侍卫的居所,有的窗户里依然亮着灯,传出说笑之声,这背着往外走一圈,被他们瞧见了,以后如何驭下?街上还有夜市,被熟人瞧见了,这张脸往哪儿搁?青鸾嚷嚷着,“快走快走,不走可尝不到甜头。”

元邕听了热血沸腾,这些年装傻充愣,这脸面也没剩下多少,为了这甜头,这脸就彻底不要了,至于驭下嘛,谁敢废话,让他们练一辈子童子功。

可是,这甜头是什么?

元邕打定主意迈开脚步,出了粥店来到街面上,灯光寥寥,人影稀少,青鸾清了清嗓子,“甜头来了,听着啊。”元邕忙道,“青鸾,虽说月黑风高,到底是外面,咱还是回去。”青鸾大声说不,“唱歌嘛,就得在街上唱。”

唱歌?元邕脑子里一拧,“青鸾所说的甜头,是给我唱歌?”青鸾得意一笑,“你只听过我低声哼唱,今日为你高歌一曲。”元邕低声嘟囔道,“原来是唱歌,唱歌就唱歌吧。”

他犹自遗憾,青鸾已大声唱起来,“醉醉,醉击珊瑚碎。花花,先借春光于酒家。夜寒我醉谁扶我?应抱瑶琴卧。清清,揽月吟风不用人……”元邕耳畔一阵轰鸣,闭了眼心想,知道这丫头低声哼唱的时候总跑调,却没曾想,大声唱歌的时候,如此难听,真难听啊,恨不得捂上耳朵……青鸾得意笑起来,“刚学的,应时应景,好听吧?”

元邕拼命点头,“好听,太好听了……”青鸾嘿嘿笑起来,“夜寒我醉你扶我,揽月吟风你陪我……我再唱一遍。”元邕说好,青鸾又引吭高歌,夜色更黑,灯光却隐隐多了起来,有人打开窗户喊道,“大半夜的,杀猪呢……”元邕喊了回去,“关你屁事,再多管闲事,将你同猪一起宰了。”

嘴上虽不示弱,看着又有窗户陆续打开,有的人打着灯笼出了屋门,元邕施展轻功绝技,飞一般往粥店后院而去,葛二的屋中灯亮了一下,随着一声低斥,又暗了下去,侍卫们的居所中灯光全熄,鸦雀无声,元邕心想,到底是自己人,留着脸面,他们如此懂事,过年要另行厚赏,明年开春后,让葛二嫂给他们操心终身大事,该成亲成亲,该生孩子生孩子。

回到屋中放下青鸾,青鸾边歌边舞,元邕瞠大眼睛瞧着,这舞姿也是……唉,以后关起门来只给我看就是。

青鸾手舞足蹈,唱着歌直到凌晨,方力竭沉沉睡去,元邕扶了额头瞧着她的睡颜,以为酒品很好,原来如此,日后还是少饮的好,叹着气正要躺下去,湛卢在外低低问道,“爷,还好吗?”元邕起身向外,没好气瞧着他,“能好吗?就不能让爷歇会儿?”

湛卢压低声音,“弟兄们从听到歌声便严阵以待,好在,这会儿没了动静。”元邕挑眉道,“怎么的?为何严阵以待?”湛卢拱拱手,“爷有所不知,江湖上有一怪人,不知真实姓名,人送外号唱煞,也不知是男是女,此人下手杀人前,先要唱上几曲,因歌声难听无比,令听者生不如死,偏偏内力高强,捂住耳朵也能听见,真要下手的时候,被杀者已被歌声折磨得几无还手之力……”

元邕听着眉头越拧越紧,低斥一声住嘴,湛卢拱拱手,“昨夜里,似乎此人来了,弟兄们全熄了灯,大气都不敢出,悄无声息在屋里屋外站好位置保护王爷……”元邕摆手,“滚,都滚回去。”湛卢不动,元邕咬牙道,“怎么?爷的话不管用了?”湛卢忙忙告退,身后元邕喝一声回来,吩咐道,“既有大敌临头,你们这些日子分两拨昼夜轮值,十二个时辰不准停歇。”

湛卢忙道,“待小的与弟兄们仔细查探。“元邕摆手,“爷派旁的人查探,你们几个只管站位轮值,爷吩咐下来之前,要一刻不停得执行命令。”湛卢说一声遵命,元邕拧眉进了屋中,哼,敢说我媳妇是唱煞,让你们吃点苦头,还想娶妻生子?就练着童子功吧。

进里屋坐在床侧看着青鸾酣睡的脸,又忍不住笑了,唱煞,舍青鸾其谁?倒也贴切。

呆看了一会儿,伸手为她掖好被子,扶额小憩片刻,抽出元英给的名单仔细瞧着,姓名职务来历家庭都写得清楚,有些并不在他争取之列,也列了出来,并用小字言简意赅写了原因,想到二哥拖着病体殚精竭虑,元邕心头一热,觉得责任重大之余,勇气更增。

青鸾醒来的时候,已在同文馆屋中榻上,珍珠坐在一旁做针线,金定与她抵足而眠睡得香沉,青鸾摁一下额角,微微有些胀疼,珍珠板着脸看了过来:“姑娘醒了?两位姑娘如今越来越不象话,昨夜里都夜不归宿,以为两人在一起呢,谁知一前一后回来,金定姑娘打着哈欠进门,扑倒在榻上就睡,姑娘呢,天亮才回,王爷拿鹤氅裹着回来的……”

青鸾忙陪笑道,“昨夜里喝些桂花酿,睡着了,后来的事情记不清楚了。”珍珠板着脸,“又喝酒?大昭国皇帝陛下知道姑娘酒品差,三年多苦心孤诣,从不让姑娘沾一滴酒,若知道姑娘如今彻夜纵酒,不知心里是何滋味。”青鸾起身抱了膝,歪着头笑,“是啊,从嘉总是管着我,象老婆婆一般,细致又啰嗦,有时候我不想听他的,他无需说什么,只要重瞳里闪着哀怨看向我,我就投降……从嘉,可有信来?”

珍珠摇头,“抵达东都次日,刚收到过皇帝陛下与国师的信。”青鸾点头,“是啊,信太短了,看多少遍都看不够,只是竹子可恶,我给她去了长信,她竟只言片语不肯写给我。”珍珠低着头穿针引线,“国师不是说了,竹子觉得姑娘骗了她,说是再也不要理姑娘呢。”青鸾托了腮,“不理就不理,她与南星好生相处就是。”珍珠摇头,“竹子的脾气,可能吗?”

青鸾指指她,“别招我忧心,我要沐浴。”珍珠起身搁下手里的伙计,拉长声音道,“是,奴婢遵长公主示下,这就去准备。”青鸾瞧着她笑,起身就觉袖子里窸窸窣窣得想,手伸进袖筒,掏出两张素笺,扫几眼搁在几上,自语道,“这什么呀,乱七八糟的。”金定悠悠转醒,跳起来夺过去一瞧,“我就说嘛,怎会不在意?青鸾借着酒意,问怀王了?怀王知道青鸾在意,特记录下来给青鸾看。”青鸾摆手笑道,“我怎会在意,我才没有。”

起身下榻自去沐浴,金定探一下头,隔着屏风道,“青鸾,我有话说。”青鸾嗯一声,金定道,“昨夜里我潜入了静王府,为静王捏腿,他的寝室太香太舒适,捏着捏着我就睡着了,就躺在他身旁的羊毛毯子上,醒的时候已是三更,一开始没敢睁眼,总觉得有人正看着我,后来睁开眼的时候,静王正沉睡着,几上的灯却亮着,我分明记得入室前特意灭了灯的。青鸾,静王可是知道我去过了?”

青鸾想了想,“有柏子汤,又熏了安神的香,应不会夜半醒来,是金定心虚吧。”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若静王知道最好,金定如此为他,他定会感动,因感动,许能生情,不由想起从嘉,自己也总是感动,却没有生情,为何?不由为金定苦恼着,嘴上笃定说道,“不会知道,金定只管夜里过去,我再做些安神香,回头金定再为静王换上。”

金定轻快欢喜沐浴去了,就听珍珠笑说一声,“容姐姐来了?长公主正沐浴呢。”就听容姬笑道,“那我候上一会儿,珍珠的针线真好,也教教我。”二人说笑着,容姬道,“昨夜里唱煞来了果子巷,吓得人人自危,早市都推迟了呢,湛卢匆匆回一趟王府,交待管事几句,说是忙着当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珍珠就问什么是唱煞,容姬一说,珍珠捂着胸口道,“唱歌能要人命,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青鸾闭着眼眸心想,果子巷,粥店就在果子巷,昨夜里自己为何没听到?许是醉得厉害,没听到能要人命的歌声,想来大为遗憾,不知怀邕听到没有,那样的歌声该是何等可怖?可怖的歌声令人向往,想要听上一听,究竟厉害在何处。

怀邕昨夜里也饮了许多酒,今日却又忙着拜访大臣,十足的辛苦,自己手中这两张牌,要在怀邕占了上风,太子显了颓势后,再打出去,届时于太子,必是致命一击。先不给怀邕,他在打倒太子的过程中,必有不一样的体会,方利于日后执政。

夜里元邕过来,只说几句话,青鸾便说倦怠了,想要早些睡下,元邕笑问,“昨夜里醉酒后的事,记得多少?”青鸾笑道,“我醉酒后必是沉睡,还能有何事?”元邕问道,“那素笺青鸾可曾看过?”青鸾笑道,“看过了,怀邕编出来逗我的吧,我不是那等悍妒之人。”元邕歪头瞧着她,“果真不记得了?硬拉着我要给我尝些甜头,也不记得了?”

“甜头?”青鸾眨着眼,“编瞎话逗我,才没有。”思忖着笃定摇头,“我才不会。”

元邕就笑,青鸾靠了过来低低问道,“今日可累吗?”元邕委屈不已,“累死了,没一个省油的灯,都不好对付,话说白了有结党嫌疑,点不到又白费功夫,嘴皮都快说破了,好在小有成果。”青鸾声音更低,“那,尝些甜头,是不是能消除疲乏?”元邕低头瞧着她,她朝着他仰起脸儿,紧紧闭了眼。

元邕紧张着,“青鸾,开玩笑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青鸾不说话,依然那样的姿势,两手捂了眼,因紧张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元邕忙忙站起身,说声走了,逃一般出门而去,青鸾喊着等等追了出来。

闪电般伸出手抓住他手,元邕的手挣扎扑腾着,似一只无辜的鸟。。

70. 番外(1)

金定亥时一刻过去的时候,静王却没有睡下,坐在羊毛毯子上看着面前的瓷坛发呆,那只青花瓷坛正是早上金定塞入他怀中让他采雪用的,瓷坛滚落在地摔成了几瓣,雪水流在地上浸湿了毯子,静王就那样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身子僵坐着一动不动。

金定趴在屋檐上眨眼,是怎样的情况?就听两位老仆低声说话,一位说,“这可如何是好?还是进去收拾了吧。”另一位忙忙阻拦,“不可,王爷今日气性大,晚膳也没用,坛子也给摔了,还撕了几页书,自王爷建府我就跟着王爷,从未见王爷发过脾气,又是爱书如命,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唉……”

金定看向屋中,那坛子是静王发脾气摔碎的?可恶,为何摔我的坛子?可惜了那来之不易的雪水,过些日子立春后,就没有这样好的雪了。

金定瞅着摔碎的坛子,又看向静王,为何发脾气?为何不用晚膳?又为何要撕书?

金定不耐烦去揣度,纵身从屋顶跃下,径直进了屋中,来到静王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静王猝然别过头去,再扭头时脸上已是一派平和,身子一歪斜靠在迎枕上,拿一本书翻动着温和问道:“金定怎么来了?”

金定悚然一惊,怎么就进来了?伸手拍一下头舔舔唇笑道,“今日将王爷放在树杈上,担心王爷受了冷,白日里想捏腿没捏成,就想着来瞧瞧。”元英腿朝她伸了过来,“正疼得睡不着,那就捏吧。”

金定喜出望外,“你这人,就是矫情,白日里那般的,嗯,拼了命一般拦着,还被明钰撞见。”元英的腿又蜷了回去,“明钰?金定都直呼其名了,金定与他很熟吗?”

金定笑道,“从赤谷城到东都两个多月的路程,朝夕相处,自然是很熟了,明钰,皓成,湛卢,十三剑客,六十八名侍卫,都是我的好兄弟。”元英腿蜷得更紧了些,“金定觉得,明公子如何?金定喜欢他那样的男子吗?”金定点头,“喜欢啊,爽直风趣,长得好看,也很香,我喜欢香喷喷的男人。”

元英拿过一床毯子盖在腿上,似乎沉浸在书中,半天不说话,只是书也半天不曾翻动一页。

金定看他专注,一笑蹲下身去要捡地上的碎瓷片,冷不防元英伸手摁住她手唤一声来人,吩咐道,“都收拾了吧。”老仆讶然看着金定,这姑娘何时来的?随即垂了眼眸没看见一般,快手快脚,顷刻间收拾得干净,又轻手轻脚退出。金定摇摇头,“那样好的雪,可惜了,王爷再怎么,不该跟一个坛子置气。”

元英眼眸轻抬,“我没有,是不小心摔的。”金定瞧着他,“晚膳呢?不小心忘了用?已过亥时,王爷为何不安睡?不小心忘了睡觉?”元英手指紧摁在树上,“金定既知道我这会儿已入睡,又为何来访?”

“为何?”金定大声了些,“白日里不让捏腿,我想着趁你睡着了再来。反正你这王府拦不住我,我想何时来,就何时来。”

元英手将书攥得更紧,金定不由分说跪坐在旁,手用力摁在了双膝处,元英嘶得一声皱紧了眉头,金定用力揉捏着,元英紧咬了牙关,攥拳忍着疼,硬是哼都不哼一声,金定抬头瞧他一眼,放松些力道:“我问过了御医,大力摁压疼痛难忍的话,就是受了风寒,今日是我的不对。”

“你没有错。“元英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我从未上过树,今日坐在树上,视野开阔,园中景色尽收眼底,我觉得很好。”

金定瞧着他,“果真?明日再带你上去,不过要穿得厚些。”元英摇头,“待到下次大雪的时候,金定别忘了。”金定笑道,“不会忘。”

元英沉默着若有所思,半晌唤一声金定,“金定还想着上阵带兵打仗吗?”金定点头,“想啊,特别想,如今无事就操练那六十八名侍卫,也去殷朝禁军校场悄悄看过,那样的气势,令我向往。”元英笑了一笑,“金定放心,若有机会,我会让全金如愿。”

金定说一声好,元英又道,“金定可想过成家的事?”金定摇了摇头,元英道,“这会儿想一想,金定想要怎样的夫婿?”金定歪头瞧着他,思忖着笑道,“不知道,香喷喷的吧。”元英道,“可是健壮威武,能陪着金定驰骋沙场的男子吗?”金定笑道,“如果香的话,确实不错。”

元英的神情黯淡了下去,有老仆在屋外廊下熬药,药的苦味飘进屋中,元英唤一声福伯,皱眉吩咐道,“今日不服药了,将这药罐搬走,满屋子都是苦味。”福伯答应一声走了,金定吸一口气笑道,“哪里有苦味,分明是药香。”

元英不说话,金定笑道:“嫌苦了?这就去熏了金猊。”香气袅袅,金定再抬头时,元英已手支着腮靠着迎枕睡了过去,金定伸手指戳他一下,看他没有动静,伸手抱起他将他抱进寝室床上,厚被子捂了,瞧着他沉静的睡颜笑了一会儿,接着为他捏腿。

鼓敲五更,金定伸个懒腰起身欲走,瞧着外间的大迎枕,猛然想起什么,静王是靠着迎枕睡着的,自己却将他抱进了寝室,他醒了察觉不对,是不是又要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静王近日性情别扭,要不,还是将他抱出去?

金定想了想,看着睡得正香的元英,又不忍挪动,算了,他爱别扭就别扭,抱已经抱了,又不是第一次抱,他又能如何?

金定叹口气,回到东都后,他更瘦更轻了。

瞧着窗外漆黑一团,起身欲要向外,元英在床上呓语, “明钰,本王跟你不共戴天。”金定吓一跳,好端端的,怎么跟明钰结仇了?在路途上,明钰爱开玩笑,总逗得静王忍俊不禁,回到东都后,也见过明钰与皓成过来,静王似乎在嘱咐他们什么,郑重其事的样子,二人总是一脸恭敬的倾听,如今这是怎么了?

青鸾正睡得香甜的时候,被窝中伸进一双冰冷的脚,青鸾的脚抵了上去,睡意朦胧道,“金定回来了,快些睡吧。”忍着倦意坐起身为金定拢了拢被子,拍一下她脸道,“脸蛋儿冰凉,以后再出去披一件斗篷戴上暖帽,别将身子折腾坏了。”金定捂了会儿,待暖和了笑道,“这样的天气,穿得再厚都冷透了,我是铁打的身子,没事的。”

青鸾嗯一声倒了下去,昏昏欲睡中,就听金定道,“青鸾,我们说说话。”青鸾用力拧一下脸,睁开双眼已是炯炯有神,挪着身子躺到金定那边,枕在她枕上头挨着头,“好,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说说话。”

71. 番外(1)

金定亥时一刻过去的时候,静王却没有睡下,坐在羊毛毯子上看着面前的瓷坛发呆,那只青花瓷坛正是早上金定塞入他怀中让他采雪用的,瓷坛滚落在地摔成了几瓣,雪水流在地上浸湿了毯子,静王就那样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身子僵坐着一动不动。

金定趴在屋檐上眨眼,是怎样的情况?就听两位老仆低声说话,一位说,“这可如何是好?还是进去收拾了吧。”另一位忙忙阻拦,“不可,王爷今日气性大,晚膳也没用,坛子也给摔了,还撕了几页书,自王爷建府我就跟着王爷,从未见王爷发过脾气,又是爱书如命,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唉……”

金定看向屋中,那坛子是静王发脾气摔碎的?可恶,为何摔我的坛子?可惜了那来之不易的雪水,过些日子立春后,就没有这样好的雪了。

金定瞅着摔碎的坛子,又看向静王,为何发脾气?为何不用晚膳?又为何要撕书?

金定不耐烦去揣度,纵身从屋顶跃下,径直进了屋中,来到静王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静王猝然别过头去,再扭头时脸上已是一派平和,身子一歪斜靠在迎枕上,拿一本书翻动着温和问道:“金定怎么来了?”

金定悚然一惊,怎么就进来了?伸手拍一下头舔舔唇笑道,“今日将王爷放在树杈上,担心王爷受了冷,白日里想捏腿没捏成,就想着来瞧瞧。”元英腿朝她伸了过来,“正疼得睡不着,那就捏吧。”

金定喜出望外,“你这人,就是矫情,白日里那般的,嗯,拼了命一般拦着,还被明钰撞见。”元英的腿又蜷了回去,“明钰?金定都直呼其名了,金定与他很熟吗?”

金定笑道,“从赤谷城到东都两个多月的路程,朝夕相处,自然是很熟了,明钰,皓成,湛卢,十三剑客,六十八名侍卫,都是我的好兄弟。”元英腿蜷得更紧了些,“金定觉得,明公子如何?金定喜欢他那样的男子吗?”金定点头,“喜欢啊,爽直风趣,长得好看,也很香,我喜欢香喷喷的男人。”

元英拿过一床毯子盖在腿上,似乎沉浸在书中,半天不说话,只是书也半天不曾翻动一页。

金定看他专注,一笑蹲下身去要捡地上的碎瓷片,冷不防元英伸手摁住她手唤一声来人,吩咐道,“都收拾了吧。”老仆讶然看着金定,这姑娘何时来的?随即垂了眼眸没看见一般,快手快脚,顷刻间收拾得干净,又轻手轻脚退出。金定摇摇头,“那样好的雪,可惜了,王爷再怎么,不该跟一个坛子置气。”

元英眼眸轻抬,“我没有,是不小心摔的。”金定瞧着他,“晚膳呢?不小心忘了用?已过亥时,王爷为何不安睡?不小心忘了睡觉?”元英手指紧摁在树上,“金定既知道我这会儿已入睡,又为何来访?”

“为何?”金定大声了些,“白日里不让捏腿,我想着趁你睡着了再来。反正你这王府拦不住我,我想何时来,就何时来。”

元英手将书攥得更紧,金定不由分说跪坐在旁,手用力摁在了双膝处,元英嘶得一声皱紧了眉头,金定用力揉捏着,元英紧咬了牙关,攥拳忍着疼,硬是哼都不哼一声,金定抬头瞧他一眼,放松些力道:“我问过了御医,大力摁压疼痛难忍的话,就是受了风寒,今日是我的不对。”

“你没有错。“元英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我从未上过树,今日坐在树上,视野开阔,园中景色尽收眼底,我觉得很好。”

金定瞧着他,“果真?明日再带你上去,不过要穿得厚些。”元英摇头,“待到下次大雪的时候,金定别忘了。”金定笑道,“不会忘。”

元英沉默着若有所思,半晌唤一声金定,“金定还想着上阵带兵打仗吗?”金定点头,“想啊,特别想,如今无事就操练那六十八名侍卫,也去殷朝禁军校场悄悄看过,那样的气势,令我向往。”元英笑了一笑,“金定放心,若有机会,我会让全金如愿。”

金定说一声好,元英又道,“金定可想过成家的事?”金定摇了摇头,元英道,“这会儿想一想,金定想要怎样的夫婿?”金定歪头瞧着他,思忖着笑道,“不知道,香喷喷的吧。”元英道,“可是健壮威武,能陪着金定驰骋沙场的男子吗?”金定笑道,“如果香的话,确实不错。”

元英的神情黯淡了下去,有老仆在屋外廊下熬药,药的苦味飘进屋中,元英唤一声福伯,皱眉吩咐道,“今日不服药了,将这药罐搬走,满屋子都是苦味。”福伯答应一声走了,金定吸一口气笑道,“哪里有苦味,分明是药香。”

元英不说话,金定笑道:“嫌苦了?这就去熏了金猊。”香气袅袅,金定再抬头时,元英已手支着腮靠着迎枕睡了过去,金定伸手指戳他一下,看他没有动静,伸手抱起他将他抱进寝室床上,厚被子捂了,瞧着他沉静的睡颜笑了一会儿,接着为他捏腿。

鼓敲五更,金定伸个懒腰起身欲走,瞧着外间的大迎枕,猛然想起什么,静王是靠着迎枕睡着的,自己却将他抱进了寝室,他醒了察觉不对,是不是又要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静王近日性情别扭,要不,还是将他抱出去?

金定想了想,看着睡得正香的元英,又不忍挪动,算了,他爱别扭就别扭,抱已经抱了,又不是第一次抱,他又能如何?

金定叹口气,回到东都后,他更瘦更轻了。

瞧着窗外漆黑一团,起身欲要向外,元英在床上呓语, “明钰,本王跟你不共戴天。”金定吓一跳,好端端的,怎么跟明钰结仇了?在路途上,明钰爱开玩笑,总逗得静王忍俊不禁,回到东都后,也见过明钰与皓成过来,静王似乎在嘱咐他们什么,郑重其事的样子,二人总是一脸恭敬的倾听,如今这是怎么了?

青鸾正睡得香甜的时候,被窝中伸进一双冰冷的脚,青鸾的脚抵了上去,睡意朦胧道,“金定回来了,快些睡吧。”忍着倦意坐起身为金定拢了拢被子,拍一下她脸道,“脸蛋儿冰凉,以后再出去披一件斗篷戴上暖帽,别将身子折腾坏了。”金定捂了会儿,待暖和了笑道,“这样的天气,穿得再厚都冷透了,我是铁打的身子,没事的。”

青鸾嗯一声倒了下去,昏昏欲睡中,就听金定道,“青鸾,我们说说话。”青鸾用力拧一下脸,睁开双眼已是炯炯有神,挪着身子躺到金定那边,枕在她枕上头挨着头,“好,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说说话。”

72. 约定

过了三日,容花从宫中探听到消息,安国侯夫人携女进宫,跪在皇后面前苦苦哀求,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女儿颜陋福薄,不配与皇家结亲,求皇后收回成命,一会儿又说怀王名声奇差德行有亏,实在不愿将女儿嫁入火坑。

皇后皱眉对安国侯夫人道,“你是老糊涂了,怀王虽不堪,到底是正统的皇子,你们家顶着个侯府的名声,早已是落败不堪,家里连个能撑门面的都没有,你这女儿长相尚可,能做了王妃,说不定能振兴侯府。”安国侯夫人讷讷道,“娘娘的美意,臣妾也是明白的,可是……”安国侯千金忙出言打断,“皇后娘娘容禀,其实我家父母是愿意的,十分感激皇后娘娘,是妾不愿,在家寻死觅活,逼着父母进宫求情。”

皇后阴沉了脸,叶蓁明明说安国侯千金性子温顺好拿捏,不想如此有主见,安国侯千金看皇后沉吟,又说道:“是妾不识好歹,拂了娘娘一片美意,只要这门亲事不成,日后娘娘但有差遣,妾惟命是从。”

皇后嗯一声,她与安国侯夫人在闺中就相识,她嫁了安国侯之后,已多年不曾见过她,她家的千金也是头一次见,不想颇有几分姿色,既如此,留着她为太子笼络个名门公子也好,给了怀王倒是可惜了。打定主意脸色明朗许多,慈和笑道,“这孩子有主见,倒是合了本宫的眼缘,强扭的瓜不甜,本宫也不想强人所难,这门亲事就作罢。”又对安国侯夫人笑道 “倒是不能饶了你,交给你一桩差事,你给怀王做个媒人,觉得谁家千金与怀王相配,就去探探口风,再来告诉我。”

安国侯夫人一愣,待要推辞,女儿在旁牵一牵她的衣角,朝她使个眼色,她忙磕个头说遵命。

从坤宁殿告退走出,安国侯夫人不由埋怨女儿,“那怀王凶神恶煞的,怎敢给他做媒人?”女儿笑道,“怀王与大昭国鸾长公主两情相悦,皇后与太子妃偏要从中作梗,这是皇家内部的争斗,咱们没有权势参与,也不要做他们的棋子。”安国侯夫人不解,“不就是一门亲事,怎么就涉及争斗了?”

女儿摇头一笑,“母亲答应做这媒人,隔三差五进宫跟皇后娘娘禀报,将东都显贵家适龄女子一一提起,自然了,俱都不成,理由嘛,都不看好怀王,怀王去了这一宗烦恼,自然要承我们的情,他欠了我们的人情,日后自然得还,说不定我们家还能再现昔日太/祖时的辉煌。”安国侯夫人撇撇嘴,“你为何看好这怀王?”女儿低了头,“前些年太子曾对女儿无礼,被怀王撞见,怀王当场为女儿解围,其后又帮着女儿永远摆脱了太子纠缠,女儿不知他如何做到的,只是因感激开始关注其人,发现他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而是文韬武略胸有沟壑,女儿觉得,这储位早晚是他的。”

安国侯夫人惊讶得看着女儿,许久说道,“那就听蕙儿的,咱们家一向都是听你的,若不是你,唉……”蕙儿拉住母亲的手,“母亲别灰心,弟弟虽年幼,可读书甚好,女儿的终身,也会仔细挑选,咱们家,总不会一直倒霉的。”

安国侯夫人点点头,突眼睛一亮,“听起来,蕙儿青睐怀王,那么,为何不顺着皇后的意思?”蕙儿微红了脸,“女儿确有此意,并暗中托人在叶蓁面前递了话,是以皇后才想到了我们家。可是昨日怀王上门,他与我对面不识,早已忘了助我之情,他说此生只认定鸾长公主一人,让我进宫辞了亲事,若我不肯,他便会抗旨,他说自己臭名昭著,做出任何事都无所谓,只是会累及我的闺誉,女儿想了一夜,硬要亲事与他交恶,再连累自己,倒不如给他个人情,将来也为侯府争的些好处。”

蕙儿说着话,眼角闪出泪光,安国侯夫人忙搂了女儿在怀中,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不少,女儿都拒绝了,以为女儿不肯低就,原来早就心有所属,蕙儿靠在母亲怀中,闭了眼想着怀王说的话:“我知道夺储艰难,本想着就那样装傻充愣,一辈子担着浑名,暗中乐得轻松,可是我遇见了青鸾,我不想让青鸾在任何人之下,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是以,我必要夺取储位,将来登上大宝,让青鸾站在最高处,恣意随心。”

蕙儿想着,不由泪如雨下,这么些年的痴心与默然关注,岂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可是怀王对鸾长公主的一腔深情,理智如她,知道必须强迫自己去放下。耳边母亲说道,“要不,做个侧妃?若这怀王将来做了皇上,蕙儿就是皇妃,也是尊贵的身份。”蕙儿没有说话,默然淌着眼泪,苦苦纠缠惹他厌弃,何如放下得到他的尊重。

青鸾从容花口中得知消息,乘了小轿往怀王府而来,已经三日没有见到怀邕,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已是相思九个春秋。

进了怀王府在书房门外听到元邕冷笑:“八百里加急,真难为君从嘉了。他为了护着青鸾,对爷施压,他在信中言说,爷得不到储位,他就不同意青鸾与爷的亲事。如今各方作梗,他又雪上加霜,爷倒无所谓,这些年不要脸惯了的,可青鸾不一样,她在大昭被从嘉呵护着高高在上,不想跟着爷到了东都,屡屡遭人非议。”

青鸾靠着廊柱,是自己去信央求从嘉如此做,以向怀邕施压,让他在夺得储位之前,不必再为亲事烦忧。从嘉向来不会逼迫他人,也不愿被人逼迫,他再一次为了自己违背本意,青鸾鼻子一酸,慢慢低了头。

就听湛卢说道,“可是爷,如今形势,这亲事只能暂缓,郡主识大体,爷若跟郡主明说,郡主会忍耐的。”元邕大声道,“爷不愿意让她忍,爷想让她随心所欲。”湛卢道,“可是小不忍……”元邕不耐烦道,“那些大道理,爷都懂,爷不过是觉得自己无能,让青鸾委屈……”元邕说着话叹一口气,“因为此事,三日未见青鸾,短短三日,似乎已是百年……”

青鸾本已迈步向前,听到此言又退了回来,他既不愿对自己说,便等到他愿意说的时候。青鸾转身就走,刚至垂花门,就听身后一声喊,青鸾,等等。

驻足回头,元邕疾步而来,瞧见她停住脚步,细细看了一会儿方笑道,“刚想去见青鸾的,不想青鸾来了,缘何来了又走?”青鸾也看着他,“怀邕这几日,似乎不愿见我。”

元邕过来捉住她手,紧紧攥着往书房而来,进去了一脚踢上房门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抵在肩头长声轻叹,“我忍得辛苦,只是事情没有眉目之前,不知该如何与青鸾提起。”青鸾靠在他胸前,“皇后为怀邕指婚一事,我已知晓,我还知道,这亲事又不成了。怎么?怀邕去吓唬安国侯府的人了?”

元邕嗯了一声,“我打定了主意先礼后兵,不想安国侯那般糊涂,比傻子差不了多少,见我上门忙差管家去请他家大姑娘,那姑娘倒是通达事理,我只数句言语,她便说会与母亲进宫当面求过皇后,推辞了亲事。”青鸾一笑,“这姑娘如此懂事,莫非是怀邕昔日红颜知己?”元邕摇头,“从未见过。”

二人依偎说着话,青鸾道:“听说皇帝如今身子微恙,我有一个主意,怀邕去大相国寺求签,再请方丈大师解签,就说怀邕三年内若订亲或者结亲,会危及皇帝陛下康健。这样,怀邕可心无旁骛。”

元邕皱眉摇头,青鸾笑道:“我弟弟病危时,我求过国师,我父王暴薨后,我为防继母加害,去求过南星,入宫后,明知人在屋檐下,我却安之若素,从嘉护着我三年,我明明知道他的心意,还求着圣文太后退亲,是以,我的脸皮,较怀邕又厚了许多,我想做什么,绝不对在意他人的眼光,是以,怀邕只管放手去搏。三年中,虽不订亲,但我会陪在怀邕身旁,绝不离开。”

元邕不说话,青鸾想到了什么,眉飞色舞说道:“这三年内我可做许多事,外出则了解殷朝风土人情,入内则博览群书继续学业,如今我的处境在外人眼中可谓落魄,落魄之时可见真心,借此辨识达官显贵内闺忠奸,可助怀邕亲君子远小人。”

元邕默然着抱她在怀中,良久方道:“两年,青鸾,我只要两年就已足够。”

当日,大相国寺方丈为怀王解签的消息传入宫中,皇后再不提为怀王议亲一事,只宸妃不甘,看一眼青鸾脸色,指着元邕斥道:“如此一来,岂不委屈了青鸾?”

元邕只顾抱着元熙逗趣,元熙冲他挥舞着手臂,咿咿呀呀得叫,元邕突然出手捉住弟弟的小脚,呀了一声道:“白白的胖胖的圆圆的,跟个馒头似的。”说着就凑到脚心亲了一口,元熙便咯咯咯笑了起来,青鸾也笑,宸妃唤一声青鸾,青鸾忙恭敬说道,“启禀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青鸾不觉得委屈。”

宸妃给景姑姑使个眼色,景姑姑拿了太平车过来,宸妃摩挲着脸笑道,“这东西果真好用,就连皇上也说我近日容光焕发。”青鸾端详着笑道,“是啊,娘娘脸色粉白,果真是颜美如玉。”

却任凭宸妃如何暗示,不提那玉珮和口含玉一个字。

73. 王红

一场大雪后,接连二十多日都是晴朗的天气,青鸾与元邕达成默契后,元邕白日在外奔忙,夜里也不得空闲,忙着暗中联络朝臣,只是无论多忙,每日都要至同文馆,有时候只是隔窗瞧一眼,话都顾不上说就走。

因元邕每日来并无固定的时辰,青鸾不想让他扑空,就老实在院子里呆着,读书写字或者跟着珍珠做些针线,金定上午补觉,午后闲不住,出去闲逛或者在同文馆到处乱窜,小年这天傍晚雀跃着归来,亮着眼眸兴奋对青鸾道:“静王差人让我过去,跟我详谈了两个时辰,让我过年后集合两府府兵和大昭侍卫还有十三剑客,说要人尽其用,训练出一支队伍来,有帅有将有兵。”

青鸾笑道,“金定一直盼望的,好事。”金定正摩拳擦掌,静王府上两位老仆抬了一箱子兵书过来,金定盘膝坐在箱子旁将书一本本拿出来,挨页翻看着惊叹道:“静王挑的书精而不陋博而不滥,难道他竟懂得兵法吗?”青鸾也好奇凑了过来,她不懂兵法,却看出其中每本书都列了序号,应是让金定挨着次序去读,翻开标号为“壹”的那本,里面密密麻麻用小楷做了批注,注解得十分详细。

青鸾感叹着静王的用心,只不知他此举是为元邕还是为金定,那夜与金定拥被卧谈,静王一言一行象是在吃明钰的醋,可那日后两人十多日没见面了,金定虽每夜过去,可新香尚未治成,熏旧香的话静王夜里不会醒来,自然也不会知道。青鸾思来想去,笑眯眯对金定道,“静王注解详细,我也跟着读读。”金定连连点头,“嗯,这样我们两个可交换心得。”

金定读的专注,晚饭时犹捧着,熬夜看完了头一本,次日早晨递给青鸾,青鸾瞧着她通红的眼,金定昨夜里沉浸兵书中,忘了去静王府,这会儿犹未想起,草草洗漱过啃一块玉米糕,继续埋头书中。青鸾拿着一号书沉吟着又笑,近日总琢磨金定的事,快成媒婆了。

二人正相对读兵书,明钰来了,进了门笑呵呵拱手道,“家中为过年买了半车羊腿,从北边金国来的,个顶个肥美,今日带了些过来,给长公主和金定尝尝鲜。”青鸾起身相迎,金定却没听到一般,明钰瞧着她笑道,“今夜里架火烤羊腿,如何?”

以金定的性情,该雀跃跳起来才对,今日却恍若未闻,明钰凑了过去,“什么书啊,看得如此入神。”金定抬头看他一眼,说声来了,又继续埋头书中,明钰又一看,“呀,还有注解,我瞧瞧,我偷读兵书的时候,有许多不明之处。”

明钰也坐了下来,青鸾将自己手中那本递了过去,明钰津津有味瞧着,青鸾信步而出,闲闲站在廊下眺望远山,屋中一片静谧,不觉上午已过,珍珠过来请示传膳,突听屋中激烈争论起来,明钰说三十六计是兵法,金定说三十六计只是计谋,算不上兵法,二人旁征博引,谁也说服不了谁。

青鸾一笑对珍珠道,“再等等吧。”珍珠指指屋中,“姑娘,别乱点鸳鸯谱。”青鸾摇头,“我没有,只是顺其自然。”

正说着话,有小婢带进一位妇人,妇人衣着整齐利落,过来恭敬行礼,递过一份请帖,言说是文远伯府中绿萼梅盛开,他家大姑娘明日要办一个花宴,相邀鸾长公主前往,青鸾命珍珠接了,笑说道:“承蒙府上大姑娘想着,我一定去。”

珍珠在旁微蹙了眉头,妇人走后,珍珠嗔怪道,“万一是鸿门宴呢?”青鸾点头,“就是鸿门宴。”珍珠不解,青鸾笑道,“静王府的梅花都开败了,就算绿萼梅花期靠后,如今也过了盛放时候,缘何这会儿才办花宴?又缘何殷切邀我前往?项庄舞剑意在沛。我呢,正想结识几位东都名媛,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珍珠说声可是,青鸾笑道,“不管这文远伯家的大姑娘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何目的,咱们自去就是,难道还怕她们不成?”珍珠沉吟着,“这东都名媛也不知水深水浅,要不要问过王爷再说?”青鸾摇头,“不告诉他,一来他会拦着,二来就算让去,也徒增无谓的担心,待我去了回来再告诉他。”

珍珠还想规劝,青鸾说声我意已决,转身进了屋中,金定与明钰正争得名红耳赤,青鸾说一声停,没人理她,青鸾唤声金定,“你昨夜里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金定一愣紧抿了唇,稍瞬起身道,“我去瞧瞧。”

青鸾伸臂阻拦,“去做什么?有何借口?”金定停住脚步再不说话,明钰笑道,“去哪儿?”青鸾摇头,“女儿家的秘密,明公子休问,午膳时辰到了,明公子留下用饭吧。”明钰看一眼沙漏,拍一下脑袋起身边跑边说,“王爷交待了差事,本想送了羊腿就走,这下完了,耽搁了大半个上午,今夜怕是得熬夜了,要不无法交代,走了走了,羊腿吊到井里,明晚上我再来。”

人跑出去又后退几步,大喊一声金定:“今日过瘾,明日接着再论,我邀皓成来,他也喜欢兵法。走了走了……”

一溜烟跑不见了人影,青鸾就笑,金定垂头丧气的,“怎么就忘了?真是。”珍珠带着小婢端了饭菜进来,青鸾笑道,“再爱看兵书,也不是这样的看法,废寝忘食的,不要命了?年前年后这些日子定个计划,一共多少本,一日看几本,该用饭用饭该睡觉睡觉,如今天气渐暖,眼看就要立春,静王那儿隔几日去一趟即可。”

金定依然怏怏得,“也只能如此了。”青鸾将银箸塞在她手中笑道,“吃饭吃饭。”

吃饱喝足后出来在庭院中走动,青鸾方将请柬递了过去,金定一瞧撸了撸袖子,“去,会会这些千金大小姐,怕她们不成?”青鸾点头,“我是要去,就怕金定沉迷兵书,不肯同往。”金定笑道,“自然要去的,让你全尾全须得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珍珠能吵架,也带上。”

青鸾笑道:“有你们这一文一武哼哈二将,我这心里就更踏实了。”

次日一大早,青鸾带着珍珠金定出了同文馆,这是来到东都后第二次正式出行,却不同上次的排场,只是轻车简从,乘了大昭闺阁中正流行的油壁香车,四周丁香色幔幕低垂,金定不顾冷风,撩起身侧布幔往外观瞧,车子行出安富坊,就见通往聚贤坊的路上,一辆辆香车缓慢而行,不时有幽香飘来,车内传出低低的谈笑声,也有泼辣大胆的掀起幔布,大声冲着熟识的香车打招呼,姐姐妹妹莺声燕语的好不热闹。

金定与珍珠兴致勃勃,青鸾坐在车中敛了眼眸如老僧入定,香车欲往前行车速欲缓,近了文远伯府门外一里处停了下来,等着通过的香车排了两排,旁边一辆青色幔幕的香车上跳下一名婢女,来到青鸾的香车近前恭敬行个礼,声音清脆问道,“敢问车上可是大昭鸾长公主?”珍珠也下马车回礼说是,那位婢女笑道,“我家姑娘吩咐给鸾长公主传个话。”珍珠点头笑说,“请讲。”婢女笑道,“人多口杂,可否上车去说?”

珍珠回头看向车内,就听青鸾说一声请,婢女进了幔幕,小声道,“奴婢是安国侯府上的婢女秋霜,我家姑娘姓林单名一个蕙字,吩咐奴婢过来给长公主行礼,并提醒长公主,此次花宴来者不善,请长公主当心。一来之前有关长公主谣言颇多,这次只怕要在众人面前提起,二来这些姑娘在一处常常赛诗,她们之间有了默契,会彼此照应,长公主初来乍到,我家姑娘会见机行事,帮衬着长公主,三来文远伯府上大姑娘与太子妃亲厚。就这些。”青鸾点头嗯了一声,笑道,“请秋霜给叶姑娘带话问个好,多谢叶姑娘的好意,我会当心的。珍珠,重赏。”

林蕙端坐香车静静等候,瞧见秋霜上来,双眸亮了一下问答,“如何?”秋霜忙将青鸾赏的一双玉镯递了过来,林蕙仔细瞧了瞧笑道,“这样的成色,乃是上好的滇玉,既是赏你的,你就拿着。”秋霜小心收了磕头谢过,一字不差转述了青鸾的话,林蕙点头笑道,“她承我的好意就是。”

秋霜小心问道,“姑娘为何要对鸾长公主示好?”林蕙笑笑,“都说大昭是偏僻小国,可大昭之富庶远超出我等想象,大昭骑兵更是从天圣皇帝时就名震天下,大昭的皇帝治国刚柔并施,且大昭女子地位颇高,是以,大昭国的长公主不容小觑,别说今日这些东都名媛,即便是我朝皇室的公主,只怕都比不上,我想要结交,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