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点点头,“姑娘行事,是从不出差错的。”林蕙一笑,“这长公主的容貌,我有些好奇呢。”秋霜笑道,“是如花的容貌,只是周身气势不同,虽面带微笑,总觉得不可接近,高不可攀。”林蕙又问,“比之太子妃叶蓁,如何?”秋霜沉吟道,“都是牡丹一般的国色天香,站在一处会如何,奴婢倒形容不出,待会儿到了文远伯府上,姑娘见着了也就知道了,姑娘不是说,太子妃一定会来吗?”

林蕙笑笑,“是啊,怀王与她青梅竹马,她不甘心做不得势的怀王妃,选择了太子,贵为太子妃后,太子滥情寡恩,她又放不下怀王的深情,想要永远拿捏着怀王的心,何其贪婪。”秋霜不解道,“姑娘以前曾与太子妃要好。”林蕙点头,“是啊,与她要好,才能够得知他的消息……”

提到他,林蕙低了头再不说话,默然中听到外面一声高宣:“大昭国鸾长公主到。”

揭开幕幔,就见前方香车上先后跳下两名女子,一位圆脸大眼稍显丰腴的,瞧着精干利落,衣饰精致讲究,秋霜在旁说是长公主的侍女,言语中满是艳羡,另一位细腰长腿,一身利落的装扮,金环束了长发,结一个高高的发辫,浓长的双眉下一双眼眸亮若秋日夜空中的星辰,英姿飒爽卓然而立,林蕙发一声赞叹,想来这便是那位同文馆练兵的金定姑娘。

青鸾最后走出,青衣白裘明媚耀眼,林蕙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喃喃说道:“牡丹有多种颜色,姚黄赵粉王红,太子妃至多算是赵粉,这长公主才是王红。”

74. 花宴(1)

文远伯府上后花园中的绿萼梅已开过极致,半数已凋零,地上铺满了掉落的花瓣,青鸾带着珍珠与金定跟着引路的小婢穿过石径,仰头上仰头瞧着枝桠间残存的梅花,花间已冒出簇簇嫩绿的细叶,青鸾笑道,“此时办花宴,倒也别有意趣。”珍珠笑说不错,金定笑道,“如此便不叫赏花宴,该叫踏花宴才是。”说笑着经过池塘,眼前出现一座花棚。

背风向阳处沿着整面墙搭了花棚,窗上裱了茜纱,檐头垂下丝涤,宽阔中又见精巧,已来了不少人,远远可闻莺声燕语,近了但见花团锦簇,精心装扮过的美人们或坐或立,低低笑谈着,偶尔爆发出大笑声,美人们身后婢女或执扇或捧巾,也都忙做一团。

文远伯府上大姑娘姓乔名影,站在花棚外迎候客人,瞧见青鸾眼眸一亮,小步疾走迎了上来,含笑施礼道,“想来这位便是鸾长公主,久仰大名,只是未曾有缘相见。”青鸾含笑回礼,“承蒙乔姑娘盛情,青鸾方有幸见识这等美景,尤其是这许多美人。”

乔影回过头去,花棚中众位千金听到青鸾大名,都已来在花棚外,向青鸾投来好奇的目光,青鸾颔首微笑,大方笑道,“小女子青鸾,乃是大昭国鸾长公主,很高兴见到给位。”那些千金也都浅笑着回礼,乔影细致为青鸾做了介绍。也有几位千金对金定好奇,朝金定围拢过来,试探几句开始问东问西,有的起哄这让她露上几手。

青鸾被其他千金围住,问些大昭的风土人情,也有胆大的笑着问青鸾如何与元邕相识,青鸾笑道,“他曾是我的先生啊,怀王喜好游历天下,三年多前到了大昭,因学识被大昭国师与帝后赏识,聘为太子西席,我呢,是太子的伴读,就这样结识了。”众千金听得惊讶不已,有的惊讶怀王竟有做太子西席的学识,更多的则是惊讶青鸾竟然与先生相爱,这在殷朝乃是礼仪中之大不伦。

青鸾笑道,“我也听说,殷朝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大昭并无这等讲究,在我眼里,先生只是怀邕暂时的身份而已。”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大昭是无这样的讲究,可大昭也讲究一女不事二夫。”

青鸾回过头去,小灯正瞧着她笑,小灯身后,太子妃贺叶蓁娉婷立着,面上无喜无怒,乔影忙迎了上去见礼,众千金也福下身去,太子妃淡淡说声免,吩咐身后女官道:“搬一把椅子来。”

太子妃在朝阳处闲闲坐了,众位千金站在身后围着,太子妃笑对青鸾道,“长公主身份贵重,也请坐吧。”她不过一句虚言,金定已蹬蹬蹬搬了椅子过来,放在太子妃对面,青鸾也没推辞,称一声谢稳稳坐下了,叶蓁略变了变脸色,唤一声蕊夫人笑道,“大昭国的奇风异俗,接着给大家说说吧。”

小灯说一声是,笑说道:“我原来是大昭国齐王府芳菲郡主的贴身侍婢,芳菲郡主与从嘉太子打小亲厚,谁也离不开谁,从嘉太子七岁时就允诺,长大一定娶郡主为妻。郡主一片痴心守护着二人的深情,郡主十三岁的时候,鸾郡主进宫了,这位鸾郡主幼年时母妃亡故,十二岁父王暴薨,与幼弟受继母欺凌,便拖人情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怜惜接她进宫,让她为从嘉太子伴读,从嘉太子待她体贴周到,芳菲郡主也与她做了知心好友,可是鸾郡主野心勃勃,引诱得从嘉太子变了心,竟不承认与芳菲郡主幼年之约,反而要去鸾郡主订亲,芳菲郡主伤心得几欲疯狂……”

太子妃轻唤一声蕊夫人,笑道,“你的旧主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本宫不想听,只是,鸾长公主可知道鸾郡主其人?”青鸾一笑没有作答,小灯冷笑一声,“这鸾郡主与从嘉太子如愿订亲后,却又移情太子的西席,圣文太后薨后,皇上伤心出家,从嘉太子继位登基,鸾郡主趁着新皇伤心忙乱,假造懿旨逼着新皇封她为长公主,这样她就与新皇成了兄妹,婚约也就无效。至于她为何舍大昭皇帝,而跟着殷朝怀王,想来大家都能清楚,殷朝疆域辽阔富庶繁盛,大昭只是弹丸小国,别说是殷朝的王爷,就算是普通的勋贵,都是大昭皇帝难以企及的。”

众千金瞧着青鸾小声议论,青鸾看一眼小灯,“嘴长在自己身上,爱如何说便如何说,一个婢女颠倒是非心口胡言,跟你辩解倒辱了我的身份。”对众千金道,“我的前尘往事如何,一直谣言甚多,你们爱信那个就是那个,我都不会在意,我这辈子都会长呆东都,日久见人心,能成为朋友的,终究会是朋友。”

青鸾说着话站起身,瞧一眼叶蓁笑道,“最重要的,我与怀王倾心相爱,若有人从中阻挠,只会让我们其志更坚。”叶蓁手握紧了扶手瞧着青鸾,青鸾笑问乔影,“这闲话许久,我耳朵累了,想去看花听风,乔姑娘可允吗?”

乔影看一眼叶蓁的脸色,默然不言,就听有人笑道,“正是呢,趁着日头正好,在梅林中踏着落花,瞧瞧嫩蕊新芽,岂不是惬意,我也想去呢。”说话的正是安国候府千金林蕙,有几个大胆的随声附和,有聪明的觉得气氛尴尬,早已趁势往梅树间而去。

到底随青鸾赏花者寥寥无几,多数依然留在原地陪着叶蓁,叶蓁微闭了眼眸靠坐着,慢慢开口道,“乔影,不是要赛诗吗?”乔影恭敬说是,叶蓁盯着她,“莫要忘了我的吩咐。”

乔影心中一颤,三年前太子大婚的夜里,她为母守丧,住在万寿山定慧寺,那夜月明如镜,她在林中贪看月色,不想林子旁山坡上来了十几个人影,弯着腰摆放着什么,她躲在树后好奇观瞧,半个时辰后,有人说声好了,眼前火光闪过,天空绽开了绚丽的花,烟花亮了一夜,她看了一夜,璀璨的烟火中,她看清了带头的人,竟然是以落拓著称的浪荡王爷怀王元邕。

漫天的烟花中,元邕跃到树梢之上长声清啸,那轻灵的身形刻在她心上一般,以后的每一个日夜想起都会心跳如鼓,元邕从树梢跃下后,就听他身旁的人问道,“爷可是伤心愤懑难消?”就听元邕哈哈大笑道,“爷答应过叶蓁,今日做到了,是以心中轻松。爷也答应过娶她,可她不愿,就算了,从此以后,与她的前缘也就终了。”

乔影与叶蓁熟识,知道叶蓁与怀王的旧事,乍听之下感概不已,羡慕叶蓁拥有如此深情,惋惜她轻易舍弃,钦佩怀王重诺守信,又崇拜他拿得起放得下的爽朗,自此之后,一心相思。

自从怀王回到东都,她也给叶蓁稍过话,可叶蓁最终选了林蕙,原因无他,林蕙比她温顺,可林蕙之事未成,她又看到了希望。

叶蓁又唤一声乔影,乔影回过神笑道,“殿下的吩咐,妾岂敢忘,定要做的最好。”叶蓁瞧着她,乔影七岁即能对景成诗,在东都闺阁中以才名著称,这样的人,她不愿让她做三

郎的王妃,而林蕙就要庸懦许多。可林蕙却因三郎上门一趟,就与母亲进宫请求皇后,依着三郎的脾气,无非是口头的恐吓威胁,这样就能吓到她,可见不堪重用,是以又选中了乔影。

楚青鸾毫不在意蕊夫人的中伤,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更不在意东都的流言蜚语,是以此人自信骄傲,对这样的人,便要狠狠打击她的骄傲,一旦她的骄傲被击垮,她的自信便会崩溃,从此以后脸埋在泥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三郎的喜好她最清楚,最不喜爱庸懦的没有主见的女子,楚青鸾若被踏入泥土,三郎心里便再不会有她。

那日三郎前往景福殿,她在林中远远瞧见,风姿挺拔卓然自信,他已非昔日放荡不羁的三郎,他似乎脱胎换骨,令她一夜不曾安睡,眼前一直是他,他昔日对她的好,他的深情,大婚那夜漫天的烟花,自己从未象今日这般,想要守住他拥有他。

静夜中风送来丝竹笑闹之声,自她有了身孕,太子每日只是过来瞧瞧她,说几句客气话,便往夫人们的院子中去,她却不觉得失落,只觉得轻松,太子于床笫间的种种怪癖,早已令她厌倦,太子也知道她的抗拒,是以索然无味,二人很快从新婚燕尔进入例行公事,有了身孕后,便有了借口不行夫妻之事,她觉得异常庆幸。

这样的静夜里,她更加思念三郎,讶异于自己明明对三郎一片痴心,当初为何会被太子的深情迷惑,并下决心抛开三郎嫁给太子,三郎三郎,她不由泪下沾巾,想来想去都怨你,我不过因弟弟之事埋怨你几句,对太子说几句感谢的话,你竟然来了书信,要跟我一刀两断,我气急之下便回了决裂的书信。其后你久无动静,我与太子开始相会,你却提起幼年之事,并处处阻挠,孩子一般无趣闹腾,更令我对你心生失望……

想来这楚青鸾是你特意带回来气我的,她确实还不错,你确实气到我了,叶蓁看着梅林中青鸾的背影,笃定一笑,既然都是误会,误会解开后,你我从小的深情,此生都不要再改。

乔影已招呼众千金往梅林中而去,叶蓁起身在仆从簇拥下进了花棚,靠了暖垫坐着,突眼前一花,听到蕊夫人一声尖叫,就听花棚外有人一声笑:“小灯,你刚刚出言侮辱长公主侮辱皇上侮辱大昭,长公主不理睬你,我却咽不下这口气,要惩罚于你。这位金定姑娘擅长狩猎,你愿不愿意做一会儿野兽,让她追着你玩耍?”

就听一位姑娘朗声笑道:“懒得追她,不是对手,这样吧,将她拎到树梢上坐着去。”

叶蓁带着众人出了花棚,就见金定拎了小灯衣领,几个纵身到了梅林,站在梅树下将小灯举起放在了树杈上,又攀着树干上去,将她挪得更高,然后纵身跃下,拍一拍手仰着脸笑,小灯闭了眼连声尖叫,金定笑道:“腿别抖啊,若坐不稳摔下来,腿可就断了。”

小灯紧紧抱着树干再不敢动,青鸾嗔怪看一眼金定,斥声顽皮再不说话,树下众人一片静默,有几个因竭力忍着笑,早已倒在身旁婢女怀中。

叶蓁身后有人问怎么办,叶蓁叹口气:“反正也没用,且呆着吧。”

众人看太子妃不管,径直回了花棚,不知谁先爆发出笑声,然后笑成了一片,小灯在哄笑声中面如土色,一阵寒风吹来,树梢颤颤发着抖,似乎就要折断。

75. 花宴(2)

青鸾与几位千金继续踏花说笑,乔影缓步而来笑说道:“大家逛了这么些时候,也渴了,还请进花棚喝盏茶,稍事歇息。”

众人进花棚落座,婢女斟了香茶过来,叶蓁浅酌一口笑道,“埋在地下的雪水烹茶,别有一番甘甜滋味,乔影果真是风雅。”乔影顿了一下,笑说道,“姐妹们难得聚到一起,我自然要倾尽所有盛情款待。”

众家千金都笑起来,有的说乔姐姐就是大方,还有的说托乔姐姐的福,品到这样好的茶,也有的附和叶蓁,说乔姐姐乃是东都才女,自有我等不能及的雅致,也有几位品着茶含笑不语,金定朝青鸾微微侧过身,低低说道,“是雨水,雨水不及雪水清冽。”青鸾嗯了一声,“反正我是尝不出来,单就这份用心,确实雅趣。”

叶蓁又浅酌一口,笑说道,“说到才名,据传鸾长公主才学不输男子,不知与乔影高下如何。”众千金朝青鸾看了过来,青鸾一笑,“本是轻松赏花,再比试起才学,难免坏了大家兴致。我自认不及乔姑娘也就是了。”

千金们有些意外,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的,这鸾长公主就轻易认输了?叶蓁眉尖一挑睨着青鸾道,“倒也不是非要争个高下,只是随兴赋诗,增添些趣味。”看青鸾不动声色,对乔影使个眼色,乔影福身道,“乔影献丑了,还请鸾长公主赐教。”

青鸾依然没说话,瞧着倒象是心虚的样子,林蕙在旁笑道,“乔姐姐向来平和,今日倒有些咄咄逼人了。”乔影脸上笑容顿了一下,目光灼灼看向青鸾,叶蓁一示意,有几位千金起哄道,“鸾长公主若驳了东道脸面,可就不妥当了。”

金定在旁跺了跺脚,早就听说青鸾虽爱读书,却不喜诗词,想来不擅于此,这叶蓁实在可恶,要不?将这叶蓁也放到树梢上,跟那灯蕊一起吹吹风?

众位千金瞧着青鸾与金定脸色,有几位目光交投着偷笑,看来叶蓁这一招拿住了她的软肋,就是嘛,那大昭乃是荒蛮小国,在大昭是才女,只怕来到东都,就是堪堪庸才,所谓鸡头凤尾,大抵如是。

林蕙一笑,“鸾长公主远来是客,我们这么多人对一个人,岂不是无礼?不如乔姐姐与鸾长公主各挑几个人,分成两队赛诗,如何?”叶蓁目光凌厉扫了过来,“人多乱杂,就鸾长公主对乔影,都有才女之名,想来旗鼓相当,我等只洗耳恭听就是。”林蕙笑道,“往日大家伙凑在一起,规矩不都是……”叶蓁一笑打断她,“往日是往日,今日本宫要改改规矩。”

她一声本宫,拿出太子妃头衔压人,林蕙不再多言,自己已表示出善意,只盼着鸾长公主名副其实,若她处于下风,自己再择机相帮,青鸾沉吟间,金定笑道,“既然要改规矩,就改个彻底,赛诗?文绉绉的有什么意趣,不如,比武吧。”说着话起身站到场间,团团作个揖后目光盯住了叶蓁,笑问道,“谁来?”

刚刚都瞧见了她的身手,胆小些的身子往后一缩,有胆大的道,“咱们都手无缚鸡实力,不是金定姑娘对手,不用比,我等甘拜下风就是。”叶蓁一声笑,丝帕捂住唇角,朝着青鸾笑道,“这倒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怎么?鸾长公主不愿赛诗,便让金定姑娘搅局吗?”

许多人附和笑起来,笑声中不无嘲弄,青鸾抬眸瞧向叶蓁,笑说道:“我我素来不爱作诗,可是乔姑娘既提出来,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这样,我的婢女珍珠酷爱诗词,让她向乔姑娘讨教讨教。”乔影脸色骤变,众位千金窃窃议论开来,叶蓁一笑,好啊,她惹怒了乔影,乔影才会对我死心塌地。

青鸾笑道:“乔姑娘别误会,乔姑娘既是爱诗之人,自然只在意诗词好坏,不会在意珍珠的身份,珍珠的诗如何,吟来便知。依我看,今日既是赏梅,就以梅花为题,珍珠先来吧。”

金定瞧一眼珍珠,她知道珍珠认的字不多,怎么会作诗?难不成青鸾是暗示珍珠骂人,以骂代诗?再一看珍珠,竟跃跃欲试得站到了青鸾面前,清一清嗓子开口吟道:“远看一片绿,近看还是绿……”

金定暗自叹一口气,虽然我不懂诗,也能听出这诗不好,再看众位千金,有些人脸上现出几分讥诮,乔影已坐了回去,敛眸不语,似已不屑再听,叶蓁却兴致勃勃,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拊掌道:“绝妙好诗,继续……”

珍珠扬眉而笑,“远看一片绿,近看还是绿。清绝如玉颜,纱罗绿裙单。”乔影站了起来,珍珠接着道,“佳人清似水,百花魁中魁。傲霜辞冬去,娇俏送春归。”林蕙带头说一声好,有千金鼓起掌来,乔影惊愕看着珍珠,半晌说道,“珍珠姑娘的咏绿萼梅,花与佳人相互映衬,又含冬去春来之意,似已咏尽梅之魂魄梅之风骨,实在是妙,我思来想去,尽无颜再对。”

叶蓁愣了一愣,瞬间回神笑道,“一首诗,也许是听来的,也许是别人教的,继续……”乔影比手对珍珠说一声请,恳切道,“只是再勿要以梅为题。”珍珠指着黛瓦墙外的山影,“以山为题,可好?”

珍珠与乔影山为题水为题花为题树为题人为题,后来又至飞檐下的丝涤,花棚窗上的茜纱,金定一手支了颐,一手捂着不住打哈欠的嘴,摇摇头低低在青鸾耳边道:“今日才知,珍珠这等无聊,且无聊还不自知,瞧瞧,神采飞扬的……唉,这就叫做风雅?这些个勋贵千金,聚到一处就做这些?刚刚那几个随我们到树下的,我都记着了,回头邀她们到同文馆,掷骰子耍牌九互捏腮帮猜拳行令喝酒,多痛快,今日这惺惺作态的,瞧瞧就够了。”

青鸾就笑,“有金定在旁边,我心里才有底气,万一过会儿有人恼羞成怒对我动武,更非我擅长。”金定看向叶蓁,叶蓁青着脸,已有些坐不住,在座的都能听得出来,这珍珠的诗开头随意平常,似乎脱口而出,但起转承接间,既出人意料,又能道尽描述景物的精髓,乔影虽对仗工整,不乏精致巧妙,可总带着些刻意,又在意境上差着一筹,这鸾长公主嘴上说不擅诗词,却将她的婢女推出来,岂不是在说,你们的东都的才女连我的婢女都比不上。

叶蓁握着扶手的手有些抖,胸口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回去,恨恨咬牙看向乔影,乔影额头微微渗一层薄汗,对珍珠盈盈福身下去:“勿用再比,小女子甘拜下风。”

珍珠也回礼道,“乔姑娘才貌双绝,是珍珠唐突了。”说着话退回青鸾身后,站定了,朝着金定扬起了下巴,金定皱着眉头摆摆手,“自己得意去吧,我听得够够的。”珍珠就眯了眼笑。

乔影坐了回去,面色有些发白,众位千金都低着头,席间一时雅雀无声。叶蓁闭了双眸靠坐着,身旁两位年长的宫女一个为她捏肩,一个低声问可是身子不适,叶蓁咬一下牙睁开眼看向青鸾,笑道,“没有不适,本宫还没玩够。”青鸾站起身,“太子妃莫要贪玩,腹中孩儿要紧。”

叶蓁一愣,青鸾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十分尽兴,待到年后,青鸾与金定在同文馆做东,请各位过去玩耍。”有几个抬头低低应了,青鸾来到乔影面前,乔影站起身,青鸾笑道,“多谢乔姑娘盛情款待,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乔影嗯一声,低低说慢走,唤小婢送客,出了花棚,乔影追了出来,看着珍珠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青鸾看着她,打小被誉为东都才女,今日却被珍珠打败,她所受的打击恐能致命。青鸾唤一声乔姑娘,笑说道,“珍珠刚刚所吟诵的,并非她所作,那些诗词的作者另有他人。”乔影眼眸一亮,心中对于珍珠的那丝疑惑落在实处,略有些惭愧道,“并非我怀疑珍珠姑娘……”

珍珠笑道,“乔姑娘爱诗,自然知道,那样的绝妙好诗,非是我能作出。”青鸾点点头,“那个人,一山一水一花一树,于他都是诗是歌是故事,他都是不假思索出口吟来,珍珠喜爱,俱都记在心间。”乔影急切问道,“那个人,是谁?“

青鸾笑笑,“他远在大昭,乔姑娘此生只怕见不到,知道是谁也无意,今日之事着实无趣,乔姑娘就忘了吧。”乔影怅惘着,又期待看向青鸾,“年后同文馆的宴会,鸾长公主可会邀请我吗?我还要向珍珠姑娘请教。”

青鸾说自然,乔影笑了,目送着她们穿过甬道,喊一声金定姑娘,指指梅林,“蕊夫人也是我的客人,还请金定姑娘……”

金定拍一下额头,“倒把她给忘了,这就放她下来。”小灯被放下来手脚酸软酥麻,扶着树干抖着腿站住了,恨恨瞧着青鸾的背影,青鸾没有回头,听金定说声好了,三人继续前行,就听身后小灯一声冷笑,“慢走,刚刚我在树上听得清楚,你们与乔影赛诗,却不是自己所作,而是拾人牙慧。此事,太子妃可知道吗?”

金定回头挑眉看向她,小灯迎着金定的目光咬牙道,“怎么?有本事你杀了我。”金定一弯腰从靴筒抽出匕首,“你以为姑奶奶不敢?”青鸾低唤一声金定,“勿要中了她的激将法。”又看一眼小灯,“你想怎样?”

“怎样?”小灯指一指花棚,“你们玩儿的花招,让大家伙听一听,再走不迟。”说着话大喊几声来人。

青鸾一笑回头,对金定与珍珠道,“既然蕊夫人阻拦,我们少不得再回去一趟。”小灯一愣,她怎么丝毫不见慌张?反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想起她在大昭东宫,就是这副模样,整日里气定神闲不慌不忙,那样小的年纪寄人篱下,想必是装出来唬人的,今日倒要瞧瞧她的好看。

她难堪了,想必最高兴就是郡主,不过如今郡主的悲喜与我无关,我牵挂的只是三公子,她难堪了,三公子可会心疼吗?倒是值得一试。如此一来,既讨了太子妃欢心,又可试探三公子对她是否忘情,一箭双雕,小灯看向青鸾,想着刚刚在树上的寒冷与恐惧,再想想三公子对她的一往情深,看向跑过来的婢女,抬手掌掴了过去。

一连窜清脆的掌掴声,就听小灯骂道,“刚刚我被人羞辱,你们几个贱婢不向太子妃求情?不打发人回东宫向太子报信,反而去躲清静自在。”一位年纪大些的小声捂着脸小声分辩,“蕊夫人也知道,太子妃没有发话,奴婢们不敢……”又是几声清脆的掌掴,婢女的嘴角流着血丝,却不敢再分辩,只跪趴到地上,连声恳求蕊夫人饶命,小灯抬脚踢在她额头上,额头上渗出血迹,小灯犹不解恨,冷笑着说道,“夜里回去再收拾你。”

珍珠不忍再看,脸扭至一旁叹口气道,“她也是做过婢女的人,竟如此对待下人。”青鸾摇头,“她是太子宠姬蕊夫人,已不是昔日的小灯,珍珠与她的情份,便埋在心底吧。”

珍珠嗯了一声,姑娘不说忘了,而是让她埋在心底,看来姑娘于芳菲公主,也是如此。

76. 花宴(3)

小灯先行一步进了花棚,来到叶蓁身旁弯腰低低说几句话,叶蓁眼眸骤然放亮,对正要告辞离去的几位千金说道,“好戏还在后头呢,都别急着走。”几位千金只好驻足,乔影诧异看向门口,就见青鸾带着金定珍珠施施然去而复返。

叶蓁对小灯点一下头,小灯指着珍珠一声冷笑:“她不过是个婢女,能认得几个字?竟然还与乔姑娘对诗,还赢了乔姑娘,她的那些诗,都是偷来的……”

哄得一声,若狂风卷过水面,刹那间涌起波涛,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的说,“就说嘛,听着就不像女子的诗作。”也有的说,“可是那些诗作上乘,从未听过。”还有的说,“对诗的时候,那珍珠气定神闲应情应景,不象是死记硬背而来。”

青鸾坐了回去但笑不语,乔影大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刚刚我追出去想要结交珍珠,鸾长公主已经告诉我,那些诗乃是旁人所作,并非有意隐瞒。”林蕙在旁道,“是啊,大家本是顽乐,事先也没有说明必须自己所作,我也认为无关紧要。”

叶蓁笑看着青鸾,“鸾长公主如何说?”青鸾笑道,“不错,那些诗乃是大昭皇帝君从嘉随兴所作,我也说过不擅作诗,可大家兴致颇高,未免扫大家的兴,才让珍珠凑趣。”叶蓁一声冷笑,“拾人牙慧欺世盗名,竟说的如此轻巧。”

青鸾抬眸,“那,依着太子妃呢?”叶蓁一笑,“鸾长公主要自己作诗才是,难不成鸾长公主只是浪得虚名,并不会作诗吗?”

叶蓁眯眼瞧着青鸾,刚刚的郁结之气一扫而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日就揭去你的那张皮。青鸾笑看着她,“我确实不会作诗,怎样?不会作诗见不得人吗?”叶蓁笑着扫视众人一圈,讶然道,“要说作诗,三岁小儿都会,鸾长公主不会,这才名如何而来?难不成果真如蕊夫人所言,鸾长公主在东宫书房伴读,只是以色侍人?书房可是圣贤之地,既如此,就不用进书房,在寝榻上陪着就是……”

几位与太子妃亲厚的吃吃笑了起来,青鸾也不恼,微微一笑美眸中波光流转:“我还不会女红,不会歌舞,又怎样呢?在座的可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见得能因此而幸福。”

叶蓁脸上的笑容一僵,看向身旁低眉顺眼的蕊夫人,是啊,自己的琴棋书画俱是一流,太子却暗地里说她无趣,这蕊夫人俗艳不堪,却能让太子于她房中留恋,叶蓁胸中郁结之气又起,执起锦帕挡住鼻尖,蹙眉低斥道:“用的什么香粉,竟如此刺鼻,离本宫远些。”

小灯后退着避得远了,青鸾看着叶蓁的脸色:“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各人有各自的擅长,用自己的擅长娱人娱己即为最好,若以己之长攻他人所短,则胜之不武。比如我之擅长为策论经史,这些多为闺阁女子所厌恶,我也不欲与各位比试。”

议论声越来越低直至静谧,叶蓁咬牙看着青鸾,女子怎会擅长策论经史?她知道我不懂那些,故意说来唬我的吧,斜一眼蕊夫人,蕊夫人未说话,青鸾又道:“各位也许觉得区区一女子,何必去学什么策论经史,又怎敢言说自己擅长。一切只因我来自大昭,大昭与殷朝大为不同,大昭有过女帝,大昭女子只要愿意,可出得闺阁去学任何学问,我知道各位以为大昭偏僻荒蛮,不错,大昭的文化确实传承自殷朝,不过至今数百年,大昭在许多方面已经超过殷朝,就说刚刚珍珠吟诵制作,各位皆言精妙,说明殷朝的诗作较之逊色。大昭还有一样风俗,那便是一夫一妻,无论地位多高,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位妻子,没有妾室没有美姬,就连皇帝也是一样。”

青鸾侃侃而谈,目光扫过林蕙与乔影,二人心中俱是一惊,林蕙瞬间想起五代之前的天圣皇帝,皇后来自大昭,终其一生独占后宫,难不成这位鸾长公主也会如此?乔影看着青鸾此时的气势,想起元邕月夜当风的英姿,是啊,除了她,谁又堪配呢?怀王对鸾长公主的感情,只怕不是太子妃所说那般。

青鸾的目光落在叶蓁脸上,叶蓁紧绷着脸微蹙了眉,想要张口反驳,可青鸾所说已超过她所知所想太多,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青鸾又道:“我就是我,不会刻意讨好任何人,也无需任何人的肯定与赞美,我不通音律不会女红不会歌舞,可我充实快乐,我有一心深爱的人,那个人也同样深爱着我,他知道我所有的欠缺,可他对我的深情,不会因此减少一丝一毫。”

金定抚了额头,这些肉麻的话出自青鸾之口,令她颇为不适,珍珠也愣愣瞧着青鸾,这话让怀王听了,也不知会如何,叶蓁紧靠着身后的锦垫,双唇微微有些发抖,青鸾一声轻笑:“太子妃认为我说的可对?听说太子妃大婚的夜里,东都的烟花彻夜璀璨,人皆言放烟花之人痴心而长情,我则认为,那是对过去的终结与告别,烟花再好看不过是瞬间的灿烂,年少时的时光再好,总是一去不复返,前程远大,又何必迷恋过去?”

叶蓁说一声你,发白的脸渐渐转红,想起在座的几位闺中密友都知道她与怀王的旧事,她们此时,可是在心里悄悄讥笑我吗?叶蓁轻咳一声,青鸾起身来到她面前,行个礼说声告辞,昂然往外而去,就听身后一声尖叫:“哎呀,不好了,太子妃岔了气了,快,快去叫随行的御医。”

闹哄哄乱作一团,青鸾出了花棚,回头对金定道:“拜托金定在此处看着,若她动了胎气,我于心不忍。”金定说一声知道,珍珠小声道,“姑娘本不欲理她,可那太子妃一再相逼,说出那样不堪的话来。”青鸾摇头,“她的话激不到我,只是思来想去,这一次相让,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如一次让她死了心,只是胎儿无辜。”

珍珠愤愤道,“她自己怀着身孕,却如此不安分,怪得了谁来?”青鸾笑道,“珍珠不用为我宽心,说了就说了,我不会后悔,倒是怀邕若知道了……”珍珠哼一声,“说到底,都是王爷招惹来的是非,就说这乔姑娘,看着是个明事理的人,缘何会受制于太子妃,说不定是有所图,那个林蕙处处替我们说话,想让姑娘承她的情,莫不是,她们想要象小灯一般,做王爷的宠姬吗?姑娘,一夫一妻不许纳妾的规矩,可跟王爷提起过?”

青鸾摇摇头,“这个嘛,不用提。”珍珠有些气,“今日瞧着这些千金闺秀,跟我们大昭大不一样,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在她们眼里却是奇风异俗,我问王爷去。”青鸾拍一下她手背,“我说不用提就不用提,珍珠休要多说。”珍珠嗯了一声,不敢再说话,只在心里絮叨不休。

回了同文馆来到屋中,元邕正在窗下坐着,一篇篇翻看着青鸾写的文章,瞧见青鸾进来笑道,“文章和字都精进了,有些地方我做了批注,青鸾闲了就瞧瞧。”青鸾跪坐在他身旁笑道,“许多日没有坐下来跟我说话了,今日怎么有空等我?”元邕笑道,“今日一早去见明尚书,明尚书留我用午膳。”青鸾眼眸一亮,“就是说成了?这吏部站在怀邕一方了?”

元邕点头,“父皇初登基时局势艰难,明尚书忠心辅佐曾立下大功,是以父皇对明尚书十分宠信,可近些年太子不停插手吏部官员考评,以期收买人心,明尚书不听太子的,可吏部的两位侍郎都是太子亲信,这二人为人奸猾且相互勾搭,给明尚书下了许多绊子,如今就连父皇对明尚书也日渐不满,前些日子,一位侍郎母亲去世,他本欲隐瞒,我派人揭穿,他只得告了丁忧回乡,另外一位借着考评提拔亲友,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带着明钰皓成查了出来,都是盘根错节的亲戚,已被革职查办,明尚书十分高兴,明钰趁机说是我之功,我趁机上门拜访,交谈十分投机,明尚书讶然看着我,说是跟以前判若两人。”

青鸾就笑,元邕身子一歪靠住了她,懒懒说道,“还真是累,这游说口舌,较当年练习轻功还要累上百倍。”青鸾任由他靠着,捋着他的长发道,“那是自然,练习轻功只要肯刻苦就是,口舌游说还得看对方愿意。”元邕闭了眼眸喃喃说道,“太子因日常总在父皇面前替二人说话,也被父皇训斥,记忆中这是父皇第一次对太子面露不悦,那样严厉不耐烦的神情,之前是专给我看的。我本该欢喜得意的,可我心中却无一丝波澜。”

青鸾轻抚上他的脸,“任何事,等得太久了,便失了欣喜。”元邕嗯一声,“不错,我不会让青鸾等太久。”说着话翻个身,揽住青鸾的肩头,“刚刚小婢说青鸾今日去文远伯府上赴花宴去了,如何,可尽兴开心吗?”

青鸾刚说声尽兴,珍珠在门外愤愤道,“分明赴了一场鸿门宴,王爷觉得姑娘会尽兴开心吗?”元邕看向青鸾,青鸾摇头,“都是小事,在我掌握之中。”

元邕点头一笑,“既如此,就是好事,青鸾只身来到东都,多结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日后便可免去孤单寂寞。”青鸾一笑说是,门外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金定跳了进来,大声说道,“青鸾放心吧,没事,那太子妃没动着胎气,就是气得厥了过去,躺了会儿又醒转过来,御医诊过脉说胎儿无碍,又劝她应平心静气养胎,哼,依我看,她活该。”

元邕站起身看着金定,说话声音有些大,“金定这是什么话,一个身怀六甲的人厥了过去,怎么说是活该,叶蓁性情恬淡,怎么会气得厥了过去,被谁给气得?”金定指指他,“别冲着我直眉楞眼,我不怕你,没用。”

明钰从外面匆匆而来,瞧见元邕的样子腿一软,一把摁在金定肩头,小声问,“怎么了这是?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这就走,本是烤羊腿来的,改日吧,改日。”金定一把摁住他,“不许走,就今夜,我们高高兴兴烧烤,有的人爱不高兴且随他去,哼,那么心疼,就去东宫探望去啊。”

金定拽着明钰往外走着,回头瞧一眼青鸾,“跟着我们高兴作耍,还是陪着某人生气?”青鸾站起身道,“我自然要去高兴的,何必找气受?”元邕一把捉住她手,“青鸾,且等等。”金定哼一声,向外大声道,“珍珠,带人搭起烧烤架子,明钰,窜羊肉去,我去静王府请静王过来。”

三人说着话向外,屋中只剩青鸾与元邕二人,青鸾看着元邕:“好一个性情恬淡,她是被我气的,你欲如何?”

77. 夜饮

青鸾说着话欲要甩开他的手,元邕却攥得死紧,“叶蓁如今地位显赫,那些千金又泰半是她的闺中密友,她们合起伙来欺负青鸾了?”青鸾又甩一下他手,无奈甩不开,只得说道,“放心,我不是好欺负的人。”

元邕瞧着她,手捋一捋她腮边的碎发,“叶蓁有了身孕,许多人盯着她的肚子,有尽心保护的,也有想要暗中施害的,刚刚听到金定说她厥了过去,我有些急,也没别的意思。”青鸾目光灼灼看着他的眼,“她真的是被我气得厥过去的,她与怀邕青梅竹马,我瞧见她就嫉妒。”

元邕揽她在怀中,青鸾挣扎,他就抱得更紧,“青鸾心大,惹得青鸾嫉妒,定是我的不是。”青鸾不说话,元邕揉揉她头发,“我这些日子不易,青鸾也隐忍辛苦,我们不为了不相干的外人生闲气,高高兴兴吃烤羊腿去,我给青鸾烤,可好吗?”青鸾默然靠着他,半晌说一声好。

青鸾在后园花亭下拥了狐裘缩着身子坐在圈椅中,元邕脱了外衫一身短打,忙前忙后为她烤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肥瘦相间,窜在铁叉上,烤的外焦里嫩,趁着冒热气跑过来递给青鸾,青鸾手中托一个盘子,一块一块斯文嚼着,瞧着元邕鼻尖上的炭灰,忍着笑一本正经,“辣椒多了些,孜然粉又少了些。”元邕说知道了,过一会儿又举着过来,少了辣椒多了孜然粉,含笑瞧着青鸾,“可是正好吗?”青鸾摇头,“正好是正好,太好吃了,吃得太饱,过会儿整只羊腿好了,又吃不动了。”

说着话眼巴巴看着架在火上的羊腿,明钰专注瞧着,过一会儿翻动一下,不时喊一声皓成,“火大了火大了,减些炭,又小了,再添些,拔一下火,烧火棍捅捅,去去炉灰……”皓成也不多说,毫无怨言埋着头,吭哧吭哧干活,却一丝炭灰也沾不上身,青鸾笑道,“到底是军府里出身,一看就总干活,不象有的人,烤两个肉串就灰头土脸。”

元邕指指自己,“笑话我呢?我会做正宗的叫花子鸡,青鸾信不信?改日我给青鸾烤一回。”青鸾微蹙了眉头,“叫花子吃的鸡吗?”元邕欲要给她解释,又一想笑道,“改日我带青鸾去城隍庙瞧瞧。”

说着话一把抱起青鸾搁在地下:“坐着容易冷,在园子里走动消食,待羊腿好了,就又有胃口了。”青鸾嗯一声迈步往外,珍珠在前打着灯笼,元邕瞧了青鸾一眼欲言又止,只默然跟着她出了花亭。

金定从月亮门垂头丧气走了进来,元邕瞧见她一笑,“怎么?我二哥不来?”金定跺一下脚,“不来,说冷,又说困,说到了就寝的时辰,每日睡那么早,猪吗?”元邕笑道,“我能说动二哥前来,金定信吗?”金定一喜,朝着他作个揖,“那就有劳怀王爷。”元邕点头,“还得有劳金定随我去一趟静王府。”

金定喜滋滋说一声好,元邕回头对青鸾笑道,“我去去就回。”青鸾点点头,元邕又唤一声珍珠,“就在光亮处走动,太黑的地方别去,再绊着了容易摔跤,池塘边别去,如今水面破冰,池边泥地湿滑……”珍珠没好气,“爷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们不是纸扎泥捏的,能照顾好自己。唇枪射箭的花宴,我们不也安然无恙回来了吗?我们姑娘刚强,能护得住自己,太子妃柔弱,又身怀六甲,她厥了过去,就一定是我们姑娘欺负了太子妃。哼……”

青鸾喝一声珍珠,珍珠悻悻抿了唇瞪着元邕,元邕笑道:“珍珠一心护主,爷倒喜欢得紧。”珍珠又哼一声,“喜欢得紧?那爷纳了我做个夫人呗。”元邕笑容僵住,正色道,“珍珠,这是青鸾的意思?”

珍珠不说话,金定在旁跺脚,“珍珠姑奶奶,别打嘴仗了,羊腿都快熟了,过会儿回来你喝上几盅再开口痛骂,想骂谁就骂谁。”珍珠白她一眼,金定扯一下元邕衣袖,“快走。”

元邕看一眼青鸾,青鸾摆摆手小声说去吧,元邕与金定出了园子,金定雀跃道,“好些日子没见到怀王爷的轻功了,我们比试如何?看谁先到静王府。”元邕摆摆手,“改日再比,我有要紧的话问金定。”金定摩拳擦掌,“问也不答,比试吧。”元邕依然缓步走着,“事关青鸾,金定也不答吗?”

金定哦了一声,“花宴上的事吗?”元邕点头,“金定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诉我。”

金定快人快语条理清晰,未到静王府已说得清楚明白,元邕默然听着,听到最后握一下拳头,对金定道:“我得回同文馆去,金定自己去请二哥就是,见了二哥,就说明钰皓成都在,让二哥来凑个热闹,二哥准来,快去吧。”

金定哎了一声,眼前有人影一晃,就见街旁屋檐上有人影飞速掠过,眼前早不见元邕身影,金定大喊道,“若不来呢?”只有风声作答,金定低低自语道,“我还是试试去。”

青鸾正站在火堆旁看明钰与皓成忙碌,突然身子一轻,回过神时已坐在花亭顶上,元邕瞧着她低低说道:“想不到这女子间争斗,竟是刀光剑影直刺人心,青鸾,是我疏忽了,以后再有这样的花宴,不用去了,也不用与她们做朋友,青鸾有金定珍珠,明钰皓成与我相交甚笃,日后他们的妻子应给能与青鸾合得来,勾阑中有的是心性爽直的女子,市井中也有许多性情良善的姑娘,青鸾可去结识她们。”

青鸾瞧着他,“问过金定了?”元邕点头,“若问青鸾,青鸾总会有所保留,问珍珠吧,又在气头上。”青鸾笑笑,“我挡得住的。”

元邕搂她在怀中,“我也知道你挡得住,她们不是你的对手,可一想到你心里会不自在不舒坦,想到你要费心去应付这些人,定会疲惫不堪。我心里不是滋味。”青鸾往他怀中靠了靠,“我不是孩子,有些事有些人,不愿意做也要面对,怀邕还不是一样?”

元邕低低嗯了一声,“青鸾,日后再有人相邀,跟我商量一声,可好?”青鸾说一声好,元邕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说道,“金定一席话,我心疼担忧感动嫉妒,百般滋味堵在心头。”青鸾靠着他不说话,元邕又道,“青鸾,其实这些滋味中最多的,是嫉妒。从嘉总能做的很好,让青鸾无忧无虑自在安适,就连今日青鸾能脱身,也是靠着从嘉,他即便远在天边,也能护着青鸾,我以为我会做的比他好上千倍万倍,可时至今日,不及他远矣。”

说着话懊恼叹气,青鸾不由笑道:不能只让我嫉妒吗?也该让你尝一下嫉妒的滋味。”

元邕坐直身子瞧着他,手抚上她的肩头,“其实青鸾无需嫉妒,那夜的烟花,确如青鸾所说,不是留恋而是终结。当夜里我的原话,青鸾可问湛卢。”说着话喊一声湛卢,湛卢出现在旁边一棵大树上,“爷当时的原话记不清了,好象是说,既答应了她,今日总算做到了,本想娶她为妻,她却不愿。小的就记得这些。”

青鸾哧一声笑了起来,“我听出来了,王爷与湛卢确实没有事前窜通过。”元邕横眉立目盯着湛卢,“就算记不清,总能说得好听些,如今这样,岂不让郡主更加生气?”湛卢拱拱手,“小的不敢欺骗郡主。”

元邕问为何,湛卢不说话,心想这还用问吗?我自然怕爷,可爷怕郡主,我能不向着郡主吗?青鸾又笑,元邕也忍不住笑,“行了,好歹也将郡主哄得笑了,去吧,没你的事了。”湛卢挠挠头,“不过,小人想起来了,爷当时提到郡主来着。”元邕连忙摆手,“下去,快下去。”

青鸾却好奇问道,“提起我了吗?说什么了?”湛卢沉吟着,“原话也记不清了,大意就是小的问爷何时动身回大昭,爷说明日就走,小的恳求爷说想留下与兄弟们过年,最好过了元宵节再走,爷躺在草地上说,离开大昭以后,离得越远心中越不安,似乎被什么牵扯着抓心挠肝的,开头想不明白,昨夜里梦见了青鸾,才知道是牵挂着她,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元邕脸上滑过一丝赧然,青鸾定定瞧着他,“那时候,就牵挂我了吗?”元邕不看她,扭着头说,“不然呢,你那样聪明,没发觉爷去而复返后,对青鸾大不一样了?”青鸾笑道,“哪儿不一样?总是设法勾引我吗?”

元邕回头瞧一眼湛卢,“还不下去?”湛卢拱拱手,“当时骑马赶路,爷大腿都磨破了,也不知留下疤痕没有。”元邕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扔了过来,湛卢头一缩身子一偏躲了过去,忙忙从树上跃下。

青鸾手抚了上去,“留下疤痕没有,让我瞧瞧。”元邕忙避开了,鼻子用力一嗅,“好香,羊腿大概要好了。”青鸾又挨了过来,元邕又避开她些,向下张望着喊一声二哥,环住青鸾的腰跃了下去。

金定推着轮椅迎面而来,瞧见二人站定,冲元邕挤了挤眼睛,元邕一笑上前施礼,静王嗯一声拿过双拐,拄着站起来走向明钰,面无表情道,“倒不知明公子还会烤羊腿。”明钰紧盯着羊腿笑道,“静王爷来的正好,香味出来了,皮还有些不够焦,马上就好。”

青鸾站在金定身旁小声问,“怎么又肯来了?”金定指指元邕,“他说只要跟静王说明钰皓成也在,静王准会来,真被他料中了。”青鸾看着元邕,元邕意味深长得笑,青鸾看着对明钰虎着脸的静王,歪头看向元邕,“难道说?”元邕重重点头,“不错。”

金定目光在二人间流转,跺脚道,“打什么哑谜呢?”元邕摆手,“不可说。”青鸾笑道,“如此就复杂了,怎么办才好?”元邕一笑,“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