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气愤道,“她一个贱婢,我怎会垂涎她?”蕊夫人侍女又道,“公子见蕊夫人对太子情深,心中嫉恨,常拿旧事要挟蕊夫人,蕊夫人暗地里以泪洗面,公子还悄悄割下蕊夫人一绺秀发藏于香囊中,以慰相思。”有内侍过来解了齐三腰间香囊,打开来果真有一绺乌发,齐三骂道,“她只说此香囊能够静心安神,这个贱婢……”蕊夫人侍女哭道,“除夕那日太子进宫,公子曾强迫蕊夫人,说是春风一度以解相思,被蕊夫人拒绝,于是公子因爱生恨,用阿芙蓉毒死了夫人……”

齐三一听阿芙蓉,忙忙向太子磕头,“殿下也知道,这阿芙蓉乃是……”太子喝一声闭嘴,狰狞着问道,“本宫只问你,是否与蕊夫人有染。”齐三辩解道:“我因相思苦闷饮酒,她趁着我酒后昏聩勾引我,说是为我的痴情所感,我是不得已……”

太子阴沉着脸,起身拔出一名侍卫腰间宝剑向齐三刺了过来,太子妃从侧门冲出抱住他手臂:“殿下息怒,他可是大昭国齐王府的三公子,他的妹妹是大昭国的芳菲夫人,如今身怀有孕,诞下皇子后便是大昭皇后,太子若杀了他,会激怒大昭帝后,为两国邦交召来祸患,虽说偏僻小国不值得在意,可是皇上在意,殿下……”

太子用力推开她红着眼,“竟然将残花败柳进献给本宫,亏得本宫对她如此宠爱……”太子妃又扑了过来,太子随手一推,就听啊的一声,太子妃摔倒在地,侍奉太子妃的姑姑大喊一声,“不好了,太子妃见红了……”

东宫内乱做一团,大理寺卿忙忙告退,亲自到怀王府禀报,却只见到怀王的侍卫,大理寺卿毕恭毕敬道,“请湛大人转告王爷,太子已知情,知情之下盛怒,盛怒之下推倒了太子妃,太子妃见红要生了,早产月余……”湛卢摆摆手,“凶手呢?可曾收监?”大理寺卿抹一下额头的汗水,“正要禀报此事,那齐三趁乱消失了。”湛卢挑了眉,大理寺卿拱手道,“在下身在东宫,太子不发话,在下不敢随便拿人,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趁乱跑了。”

湛卢抽出宝剑向府门外指了指,“滚吧,快滚,有多远滚多远。”大理寺卿转身小跑步往外,圆胖的身子扭搭着,果真滚一般,湛卢抱剑瞧着,这样的人做大理寺卿,得造出多少冤案?喊一声等等,大理寺卿脚下一顿,回过头满脸堆笑,“湛大人还有何吩咐?”

湛卢笑着施施然上前,“听说,你挺宝贝自己的胡子?若没了,可会死吗?”大理寺卿一愣,湛卢剑尖朝下巴削了过来,刷刷刷几下,一绺一绺的胡子掉落在地,大理寺卿连惊带吓又心疼,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湛卢喊声来人,嫌恶说道,“抬出去。”

如此犹不解恨,骂骂咧咧道,“这样的人能做大理寺卿,小爷便能做皇上。”一回头青鸾正站在廊下,忙忙过去禀报太子妃早产之事,青鸾听了就笑,“果不其然。金定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金定兴冲冲走了进来,“青鸾,太子妃诞下了皇长孙。”说着话便听到宫中传来庆贺的钟鼓之声,青鸾笑道,“她不懂取舍之道,什么都想要,委实太贪心了。”

湛卢在旁道,“还有一事,那齐三从东宫逃了,只怕是有人相助。”青鸾沉吟着,半晌笑道,“她杀了小灯,知道会得罪芳菲,又放了齐三向芳菲示好,婢女与兄长孰轻孰重,芳菲自然知道,她们有共同的敌人,难道就能成为朋友?”湛卢道,“齐三既逃出,自然要设法离开东都,离开东都之前,只怕会对郡主不利,不过郡主无需担心,小的会派人保护郡主。只是想问问郡主,若是逮到齐三,要不要……”

湛卢手如刀切般在脖间滑过,金定道,“这样躲在暗处的小人,杀了算了。”青鸾摇头,“不可,逮住后送交大理寺,或者送到太子面前,要杀要剐,由他们处置吧,我们置身事外即可。”

湛卢领命而去,青鸾与金定自回同文馆,路上马车中青鸾问金定,“这皇长孙是真是假?”金定摇头,“太子妃诞下一名女婴,孩子活着,只是生下来就被掉了包,被产婆抱了出来,如今东宫中的皇长孙,乃是那户山民的儿子,可叹宫中欢天喜地的。”青鸾嗯一声,“这么说,小郡主只能在山民家中长大。”金定往青鸾身上一靠,“权势与地位,竟能让一个母亲如此狠心。”青鸾叹口气,“权势让人上瘾,较之阿芙蓉更甚。”

马车悠悠前行,金定罕见的沉默,靠着青鸾一言不发,青鸾也望着晃动的车帘怔怔出神,同文馆外下了马车,金定一眼望见静王府挑出的飞檐,哀叹一声抱住青鸾道:“静王让我午后过去,说是要考问我,考我兵书读的如何。”

青鸾拍拍她,“金定这些日子用功,不用怕。”金定扭着身子,“可我就是怕。这些日子苦读,夜里没有过去,昨日元宵节,忍不住跑了过去,问他想不想去看花灯,若他嫌人多嘈杂,我可将他带至高处观瞧,他不领情,板着脸说,金定既然有心看灯,必是兵书读的不错,明日午后过来考问。”

青鸾心想,他这是疏离了金定,拍拍金定的肩,“他既拒人于千里之外,金定日后离他远些。”金定摇头,“半月不见,他瘦了许多,已问过老仆,说是近日腿疾发作的厉害,夜里也睡得不踏实。我问了一句,他十分冷淡道,本王的身子自有御医关照,金定无需挂心,我想为他推拿,他固执不肯,以前他虽推辞,眼里是带着笑的,可昨日,他冷冰冰的,眼神有些可怕……”

青鸾揽住金定的肩,静王说到做到,她反倒觉得惭愧,他的身子究竟有没有问题?金定这样不是怕,是伤心,从未见过金定伤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许,此事该问问怀邕才是。

当日金定从静王府回来,说是静王并未苛责她,反倒耐心为她讲解,令她收获良多,静王又让她开始着手训练队伍,说是已经秘密安排好场地。青鸾看金定一脸轻松,略放心些,夜里金定又去了静王府,三更天回来,钻到青鸾榻上,冰凉的脚抵着她小腿,扰醒她笑道:“刚进去的时候,他皱着眉头在梦中辗转,似乎在找寻什么,我为他推拿后,他就睡得安稳了,眉头舒展,唇角带着些笑。”

青鸾揉着眼睛坐起身,在灯下看金定一脸喜色,心中为好友百转千回。

第二夜金定回来,蹙着眉头道,“静王在梦中叫我呢,叫了好几声,太奇怪了,梦见我了?”青鸾也蹙了眉头,“怀邕忙碌,今日见了面,也没说成话,真是急死人。”金定搡搡她,“怀邕怀邕,就知道怀邕,跟你说的话听到了没有?”青鸾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才急着见怀邕呢。”

金定不解瞧着她,青鸾扑得一声吹了灯烛,摁金定躺了下去:“睡觉睡觉,困死了。金定,你夜里睡不好,白日怎么操练兵马?若静王不满意,看你如何交待。要不这样,以后夜里过去,只呆半个时辰,可好?”金定翻个身,“知道了知道了,这就睡,半个时辰太短了,两个时辰吧。”青鸾偷笑,“一个时辰,可好?”金定嗯一声,“就一个吧。”

82. 春猎

太子妃生产后,人前欢天喜地抱着假皇孙,人后思念早产的小郡主,夜里悄悄哀哭,一个月子养下来,身子竟日渐羸弱,太子因蕊夫人暴亡对她的感动,因推她致早产的愧疚,没几日就淡了下去,因顾念她诞下皇长孙,才每日过来瞧她一眼,瞧见她黄着脸皮包骨头的模样,竟忍不住皱眉:“怎么生个孩子,就成了这般模样?”

太子妃忧愤之下,身子每况愈下,自然无暇他顾。湛卢带人逮住了齐三,送到大理寺卿面前,大理寺卿老奸巨猾,一面禀报了太子,一面派人给太子妃传话。此时大昭齐王府覆灭的消息已传到东都,太子已另有新欢,不耐烦道,什么阿猫阿狗的事都来烦我,交给刑部发落,该杀该剐按律查办。太子妃却难得打起了精神,命贴身侍女传话给刑部尚书,悄悄用一个判了流刑的囚犯替换下齐三,囚犯在死牢中等待皇上定夺,齐三则去往服刑的岭南,在岭南呆了些日子,地方官吏报了病死,齐三秘密回了大昭。

刑部为太子把持,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就连元邕也没有察觉。

这日青鸾意外收到竹君来信,竹君在信中说,大师命她常驻宫中,为从嘉克制阿芙蓉之瘾,半月前芳菲产下一名男婴,孩子生下便被锦书带走,芳菲并不伤心,只安心静养,竹君看不惯她气定神闲,便将齐王府之事告诉了她,芳菲遭此打击后病倒在床,连续几日不吃不喝,已气息奄奄,竹君在信末说,就这样让她死了,是不是太便宜她了云云。

齐王府与楚王府并立数百年盛极一时,如今齐王府覆灭,瓒虽袭了楚王爵,却流落寺院,楚王府为辛氏与楚玹居住,也是名存实亡,大昭再无西齐东楚,昔日几代帝王顾念两府祖上功勋,一直不忍拔除,从嘉却做到了,从嘉行事冷酷决断,丝毫不为人情所累,他已迅速成长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圣文太后泉下有知,当瞑目了吧。

元邕含笑走进,看青鸾发怔,随着她目光越过窗棂,窗外已是杨柳吐绿草长莺飞,唤一声青鸾笑道,“想去郊外踏青了?上林苑春/色最好,半月后春猎,父皇点名让青鸾前往。”青鸾回过神讶然道,“如何就点了我的名?金定跟怀邕提过了?”元邕点头,“金定自是提过,我求过了母妃,趁着父皇瞧见元熙高兴,请父皇见一见青鸾,父皇没有答应。月初的时候,符离向大昭羽长公主提亲之事传到东都,父皇变了主意,跟我说要见一见青鸾,后来定为春猎随行。”

自从年前一战,殷朝皇帝对符离颇为忌惮,听到乌孙与大昭联姻,自然也要未雨绸缪,是以,鸾长公主的地位便不同往日,她既钟情怀王,不防顺水推舟。

消息来得突然,青鸾倒有些茫然了,“可是怀邕,我不会打猎。”元邕摇头,“去了就行,不用打猎。”说着话看向青鸾,“只是得制两套猎装,美美得出场,震慑一下那些多嘴多舌的后妃与勋贵内眷。”青鸾笑道,“也好,总得来个惊艳的亮相。”

太子听到消息又别有一番打算,对心腹幕僚悄悄言道:“那鸾长公主美貌,别有一番气韵,本宫见过的美女众多,瞧见她也不由心生赞叹。父皇既对她青眼有加,本宫也该趁势接近,若父皇有意与大昭联姻,意欲给符离颜色,一个怀王妃怎么能够,怎么也得是本宫的侧妃,将来封她个贵妃宠着,岂不是很好?”

叶蓁当年因端庄秀美,得到皇帝赞誉,说有母仪天下之态,又加她与怀王亲密,太子一为讨皇帝欢心,二来元邕从小便常常暗中捉弄他,他一告状,元邕便装傻充愣,是以长大后,对元邕珍爱的,他都要下手抢夺,可叶蓁对他不假辞色,女人越难到手,倒觉得越珍贵,是以付出些许真情,又决定将太子妃的头衔给她,她果真就动容了,打动她后,便觉得没那么高兴致,待到大婚得到她的身子,新鲜劲头已过,便觉得美则美矣,木头一般了无情趣,是以越发意兴阑珊。不过她诞下皇长孙博得父皇开心,头衔还给她留着,将来做皇后,也算是对她的恩宠。

春猎之事与太子说的话传到叶蓁耳朵里,叶蓁愤恨不已,拼着这口气照着御医所说认真调养,待到春猎前两日,竟精气神十足出了殿门,在院中晒太阳。春猎这日,着大红镶金的猎装,与太子并辔而行,往上林苑而来。太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笑着点头,“这样美丽,才是本宫的蓁蓁。”说着话捉住她手抚着,“今夜里,本宫去蓁蓁寝宫吧。”御医嘱咐过,眼下尚不能同房,可是太子已近一年没有宿在她的寝宫,叶蓁咬牙嗯一声,冲着太子妩媚一笑,太子探过身子在她脸颊上偷香,叶蓁低了头,好象是不胜娇羞的样子,太子哈哈大笑,“本宫对蓁蓁日思夜想,怎奈御医嘱咐,有身孕后不得同房。”叶蓁心想,有身孕后不能,如今便能了吗?你可问过了御医?是啊,高高在上尊贵的太子,从来只顾自己高兴,不管他人死活。

皇家的狩猎队伍浩浩荡荡往上林苑而来,皇帝与后妃在高台上落座,台下阔大的草场中旌旗猎猎,骏马喷着响鼻,马背上众位女子都着小袖袍,袖子窄而短,露一截皓腕,裙子只到小腿,露出各式羊皮的胡靴,利落中透着俏丽,其中太子妃贵气雍容最为显眼,周围女子们小声夸赞,许多男子投来欣赏的目光,一瞬间叶蓁似乎重回闺中时光,走到那儿都被艳羡的目光包围着,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微抬了下颌,不动声色朝周围打量,每年都是这些人,都已到场,独不见怀王,难道他又要装病躲避?心头升起微微的失望,今日本下定了决心,要与他平心静气说说话的。又一想,那位鸾长公主好不容易能见圣颜,怎会不来?

正想着,就听内侍通报,大昭国鸾长公主到,侧头看去,就见一匹枣红色骏马从入场口驰来,走得近了,就见青鸾一袭鹅黄的装扮,着柳绿色皮靴,金环束了长发,粉脸微仰明眸含笑,似乎一根尖利的刺,狠狠扎入眼中,这样生疼的滋味,令叶蓁不由紧攥了马缰,深深吸了一口气,方稳住身形。

众人朝着青鸾看了过去,有几位与她熟识的千金微笑着招呼,有见过青鸾的在低低得说,她今日美得象一颗明珠,也有没见过的,低低赞叹,这就是大昭国的鸾长公主?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男子们都不说话,只是朝青鸾看着,目光中欣赏赞叹惊艳绮想因人而异。

青鸾瞬间成为场内的焦点,青鸾落落大方,端坐马上向众人颔首为礼,乔影含笑说道,“鸾长公主这匹马神骏。”青鸾笑道,“是怀王爷相送的及笄礼,刚送的时候还是小马驹,有了牠,我才学会了骑马。”林蕙也笑道,“瞧着鸾长公主骑术不错,只不知狩猎技艺如何?”青鸾俏皮眨一下眼,指指狩猎的树林笑道,“过会儿见真章。”

几位千金笑起来,随着笑声围过来几位公子,俱都好奇瞧着青鸾,一位圆脸的姑娘指指青鸾胯/下雕鞍笑道,“这雕鞍好生精美。”身后有懒洋洋的声音道,“是本王亲手雕了送给的青鸾,也是及笄礼。”众人回头,元邕骑马过来,黑色的骏马黑色的猎装,脸上含着笑,眸光却深沉,乌云压顶一般看向几位公子,几位公子忙骑马远离,元邕抱臂一哂。

叶蓁看了过来,青鸾与相熟的几位千金小声说笑,元邕施施然端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上一眼,叶蓁一回头,身旁的太子正扭着脖颈,定定瞧着青鸾出神,叶蓁低低唤一声殿下,刻意放柔了声音说道,“殿下请注意威仪。”太子嗯了一声,依然扭着脖颈,低低说道,“鹅黄柳绿,只有她敢穿,也只有她能穿,如此妙人,相见恨晚。”

叶蓁咬牙朝高台上望去,离开始的时辰尚有一刻钟,她一夹马腹,策马向元邕驰来,到了他面前微笑瞧着他,“许久没见了,三郎这一向可好?”元邕拱手嬉笑道,“托叶蓁的福,我还好,瞧叶蓁这满面春风的,不用问,也很好,怎么样?皇长孙好玩儿吗?”叶蓁含笑一嗔,“几年不见,依然是没正经。”元邕又一拱手,“我是狗改不了吃/屎,就这德行。”

叶蓁嗯一声,瞧着他半晌不说话,眼圈慢慢泛起了红,哽声道,“满面春风,三郎瞧着我,很好吗?”元邕忙道,“叶蓁这是?”

乔影与林蕙看了过来,青鸾却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继续说笑,元邕瞧着叶蓁泫然欲泣的样子,朝太子望了过去,笑道,“纵使有天大的难处,皇兄都能解决,叶蓁如今地位今非昔比,又何必伤怀?”叶蓁双手掩面,“常言说心结难解,即便太子也不能让我忘却过往,冤家,当初为何那样狠心……”

元邕一愣,就听青鸾笑道,“礼赞官将令旗递给皇上了,要开始了呢。”众人各自归位,叶蓁回过头,太子正拧眉瞧着她,一抖缰绳纵马回去,坦然瞧着太子笑道,“殿下想要结识鸾长公主,我便过去攀谈几句。瞧见怀王,少不得客套几句,几年未见,生疏了。”

太子笑着摸一下她手,“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蓁蓁刚出月子身子尚虚弱,狩猎做做样子便罢,勿要争强好胜。”叶蓁扬起手中连弩笑道,“这弓/弩轻巧,能连发十箭,莫说是野兽,就算射人也可致命。”太子笑看着她,轻斥一声顽皮。

83. 面圣

皇帝令旗一举,礼赞官一声宣,太子带头策马,众人骑马跟随,一匹匹骏马脱兔一般往林间而去,青鸾骑马进了林中,哎呀一声弯了腰,捂着胸口对身旁的人道,“早起受了凉风,又骑马颠簸一番,这会儿有些恶心干呕……”说着话策马向外,驶近高台下了马,将马交给身后内侍笑道,“这会儿好了些,找个地方坐一坐,歇歇就好。”

宸妃正坐着,瞧着皇帝逗弄元熙,望见青鸾去而复返,喊一声皇上笑道,“陛下,那位就是大昭国鸾长公主,不知怎么进了林子又折了回来。”皇后在旁一笑,“大昭以文治国,女子都是娇娇弱弱的,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想必是怕了。”

皇帝未听到一般,含笑将元熙放下,元熙刚学会走路,两条小肥腿奋力交替前行,身子趔趄着摇晃,似乎就要跌倒,又能奇妙得保持平衡,摇而不倒,皇帝瞧着哈哈大笑,吩咐乳娘道,“带着熙儿多走走,高台上风大,注意避风。”皇帝的新宠淑妃一声娇笑,“皇上这样疼爱熙儿,若寻常百姓家的爹爹一般慈祥呢。”

皇帝笑而不言,以前对几位皇子只有严厉,如今老来得了这个幺儿,瞧见便忍不住笑,就连对他板着脸也不忍心,无坚不摧的心里渐渐有了些柔软的地方,有时候瞧见几位年长的皇子,包括太子,忍不住去怀疑他们的孝心,瞧见那些臣子,也会怀疑他们的忠心,其实身为帝王,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忠孝如何不忠孝又如何?想来是老了,便对他人生出依赖之情,再看着眼前的后妃,她们对朕,可有真心?

皇帝手指在几上轻叩几下,吩咐道,“宣鸾长公主吧。”青鸾听到宣她觐见有些惊讶,不想会这么快,起身疾步往高台上而来,来到高台之上,自有内侍接引,为她一一引见,最后来到皇帝面前。

青鸾站定了含笑看过去,大昭皇帝深衣青裳,头戴金蝉翼善冠,敛眸微侧了身子靠坐着,手中把玩一柄玉如意,似有些心不在焉,青鸾恭敬磕头行礼毕,皇帝说一声免礼赐座,青鸾跪坐了,皇帝朝她看了过来,这一看双眼睁大了些,目光深邃而冷酷,青鸾忙低头躲避,心里没由来的紧张,心跳得怦怦怦的,快得似乎能听到。青鸾暗自深吸三口气,给自己打气,皇上眉宇间与怀邕有几分像,有什么好怕的?这样一想,才去了些紧张。

就听皇帝说一声,“抬起头来。”青鸾忙抬起头,皇上瞧着她,身子略前倾些,仔细打量着嗯了一声,回头瞧一眼皇后,“皇后可见过天圣皇后的画像?鸾长公主与天圣皇后倒有几分像。”皇后一笑,“臣妾瞧着不像,这鸾长公主与天圣皇后没有血脉,怎么会相象?”皇帝摇头,“确实有几分像。”便问青鸾,“可听说过天圣皇后吗?”青鸾点头,“听过君婼公主的传说,却没见过画像。小女子的曾祖母是大昭皇室出降的公主,确实有些血缘。”

皇后有些不悦,皇帝却笑道,“朕不会看错,皇后每次去皇陵总是害怕,自然瞧得不仔细。”宸妃在旁一声轻笑,皇后冷哼了一声,淑妃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皇上说的这些,妾身听不懂。”皇上拍一下她手背,“你呀,到底是年纪小。”

这些后妃间的纷争,青鸾只做听不到看不见,皇帝又瞧她一眼感叹道,“确实有几分像。”说着话眸光温和些许,“怎么不去打猎?害怕?”

青鸾叹气间心思急转,她从林间退出来乃是因为叶蓁,叶蓁当着许多人与怀邕说话,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怨妇模样,这个女人如此不管不顾,分明处于半疯狂状状态,进林子的时候,回头对着青鸾扬着□□冷笑,青鸾觉得叶蓁随时会冲她射箭,打猎的时候人多杂乱,丢了小命或者来个重伤,也说不清楚,所以她退了出来,惹不起先躲着。

这话自然不能说,急切间就听皇帝说一声蠢材,原来是熙儿摔倒了,皇帝说着话站起身,大声问道,可摔着了?见熙儿没哭,只是挣开乳娘继续趔趄着走路,方松一口气坐了回去,青鸾瞧着皇上一脸关切之情,心下疑道,听说这殷朝皇帝绝情,对子女如路人一般冷酷,看他对熙儿这样慈爱,难道说?青鸾急中生智。

她笑一笑道,“启禀皇上,小女子原来在大昭行过猎,十分喜欢追逐猎物,对春猎本是渴盼的。可是几日前读到几句诗,心中感怀,是以退了出来。非是害怕,实在是不忍。”皇帝带两分好笑问道,“是怎样的诗?”

青鸾含笑道,“劝君莫食四月鲫,万千鱼子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青鸾说着话看向皇上,皇上面无表情,“是以呢?”青鸾硬着头皮,“鱼如此,鸟如此,兽也是如此。想到小鸟小兽因此失怙,推及自身,小女子自幼失去母亲,十二岁失去父亲,是以心生不忍。”

皇后在一旁睨一眼青鸾,皇上对曾祖天圣皇帝十分崇拜,连带着对曾祖母君婼公主的事迹发生兴趣,提起来总说是奇女子,刚刚皇上说青鸾象天圣皇后,对她颇为和气,令皇后心中十二分不自在,皇上似有意与大昭联姻,如果皇上觉得这鸾长公主不错,许她与怀王成亲,怀王的势力势必壮大。可青鸾那些妇人之仁的话一出,皇后心中冷笑连连,皇上对春猎的兴趣更超过秋猎,曾猎得过数头有孕的母豹,并将母子的皮都剥下,挂在上林苑猎宫中彰显英武,这鸾长公主此言一出,定会惹皇上不喜。

宸妃在旁也十分紧张,青鸾此言,只怕会惹皇上不悦。

皇帝手指在几上轻叩,半晌没有言语,皇后笑道,“皇上莫不是累了?要不要进猎宫歇息片刻?”皇帝摆摆手,抬眸瞧着青鸾,“孔子有云,启蛰不杀,则顺人道也;方长不折,则恕仁也。”青鸾暗中松一口气,含笑说道,“皇上言之有理,《尔雅》释天一文中道是,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不过随着时过境迁,习俗亦渐渐转变,春猎渐成定俗。”

皇帝有些意外看着青鸾,“你读过《尔雅》?”青鸾忙道,“因不喜女红,又不擅琴棋书画,闲暇时便多读些书。”

宸妃因青鸾能与皇帝说上话,正暗自欣喜,听到青鸾如此说,又是一阵焦急,皇后在旁冷眼瞧着,一时得意,言多必失,皇上最厌恶读书多的女子。不想皇上嗯了一声:“朕的曾祖母,以及同时期大昭的陈皇后,去年仙逝的圣文皇后,大昭多出奇女子,非是我朝女子的附庸风雅,而是有胆略有见识,在朝堂上可与男子齐肩。”

青鸾不敢说话,皇帝指指她,“你,很好。”青鸾忙说不敢,皇帝站起身,“这春猎没什么意思,这些年轻人狩猎结果如何,不用禀报朕。朕乏困了,也不用去猎宫下榻,下令还宫吧。”

青鸾忙恭敬相送,皇帝瞧着她,“没事多进宫陪一陪宸妃,替怀王尽尽孝道。”青鸾忙说是,皇帝摆摆手径直前行,来到御辇前一声吩咐,“让熙儿与朕同乘,淑妃另乘舆车吧。”也不理会淑妃眼眸中委屈的泪光,抱过熙儿上了御辇。

青鸾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远行,吁一口气靠着台柱出神,柱子后有人伸出手扣住她肩,青鸾陡然一惊,待要挣扎鼻端飘来一阵青草香,闭了眼眸笑道,“怀邕没有打猎去?”元邕从柱子后绕出来,“你装病退出,又被父皇召见,我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打猎。”青鸾笑道,“有人难忘旧情,怀邕可趁着行猎之机,到近前安慰。”

元邕揽一下她肩,“行了,她有太子呢,用不着我。”青鸾噘了嘴假装娇嗔,“冤家……”元邕就笑,“叶蓁今日怪里怪气的,是不是生了孩子的人,都会性情大变?”青鸾扑哧一笑,元邕手指轻抚她的脸颊,“不提别人了,倒是你,傻丫头对父皇一番话,我都吓傻了,想着父皇若对你发火,我就跳出来替你说话,逆龙鳞就逆龙鳞,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谁想你竟打动了父皇,看父皇抱着熙儿的模样,父皇果真是老了,再不复铁石心肠,日后如何与父皇相处,我也多一些心得。”

青鸾靠着他笑,“我以前从未怕过,今日瞧见那君临天下的气魄,心里没由来的发慌,这会儿心还跳得很快。”元邕拍拍她后背安慰,青鸾笑道,“不过,皇上四子中,怀邕与皇上最为相象。”元邕叹口气,“可父皇也最讨厌我。”

二人依偎着,就听远处唤一声三郎,青鸾回过头,就见叶蓁上了高台,将手中拎着的几只山鸡野兔狠狠扔在地上,举起连弩对准了青鸾,阴沉着脸问元邕:“听说皇上很喜欢她,三郎你呢?也很喜欢她吗?”

84. 气性

元邕手上一带,将青鸾护在身后,叶蓁瞧着他对青鸾的紧张与关切,手指用力扣住了机括,“你有多喜欢她?”元邕密密护着青鸾,后背紧绷着,脸上依然从容,笑嘻嘻对叶蓁道,“从未有过的喜欢。”叶蓁手一颤,“好一个从未有过,你既喜欢她,可愿意为她去死?”

说着话手下一摁,有一支小箭破空直射过来,元邕动作更快,回身抱住青鸾旋身躲过,就听钉得一声响,小箭没入台柱,只剩箭柄露在外面,发着细微的颤音。元邕瞧着沉了脸,飞扑到叶蓁满前夺下她的连/弩,咬牙道,“疯了吗?”叶蓁瞧着空了的手心发怔,元邕将连弩递在青鸾手中,铁青着脸看一眼叶蓁,“日后再有人为难青鸾,对青鸾不利,青鸾可射杀之,任何后果,本王承担。”

叶蓁看向元邕,元邕却不再看她,回身攥住青鸾的手道,“我们走。”叶蓁喊一声等等,追上来堵在二人面前,飞快说道,“我没有疯,我又怎么会杀人?我知道,依你的身手定能躲得过。我只不过恼恨你为人所骗却不自知,楚青鸾曾给大昭皇帝去信,让大昭皇帝向你施压,说是你夺不到储位,就休想与她成亲。此事,你可知道?”

元邕不说话,叶蓁又道:“三郎果真要为了她争夺储位吗?你放心,此事我并未告诉太子,三郎,凭你的势力与根基,根本不可能与太子争锋,你就安分做你的皇子,安享富贵,到任何时候,我都会护着你。只是这楚青鸾,她不过是借此拖延,她分明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接近太子或者皇上。她今日这样的妖媚样子,难道不是为了勾引皇上?”

元邕攥着青鸾的手一紧看向青鸾,青鸾垂了眼眸不看她。元邕笑笑,说着话朝着林子方向喊一声皇兄,叶蓁忙回头张望,却不见太子的身影,再转身时,只看到元邕与青鸾共乘一骑,策马疾驰而去。

从不知道马可以跑这样快,似乎就要飞起来,青鸾身子窝在元邕怀中,紧紧环着他的腰,闭了双眼不敢睁开,呼呼的风声过耳,马蹄疾响如骤雨,直到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青鸾忙唤一声怀邕,手在他腰间轻抚了一下,小声道:“莫要撞到人。”

元邕不说话,只是打马快行,听到有人大喊着让开让开,有人尖叫着躲避,有人在大骂,疯了吗?也有人在嘀咕,难道是惊了马?青鸾环在他腰间的手收紧再收紧,脸在他怀中轻蹭了几下:“怀邕生气了?我给从嘉去信,只是……”

元邕不语,手腕猛得用力拉紧了马缰,马儿瞬时停了下来,青鸾就觉身子一轻,睁开眼已站在同文馆外石阶上,元邕的马两只前蹄扬起,马身直立着,马鬃根根竖起,不住长身嘶鸣,青鸾吸一口气,腿一软身子一歪,珍珠忙忙扶住了。青鸾唤一声怀邕,元邕不看她,朝着马几声唿哨,马的前蹄刚落下,他已飞身上马,风驰电掣一般打马走得远了。

珍珠唤一声阿弥陀佛,“怎么疯了一般?人和马都疯了?”青鸾忙唤湛卢跟上,靠着珍珠道,“从未见他这样过,他这是真的生气了。”珍珠点点头,“是啊,很吓人,这就叫做雷霆之怒,何事能让王爷生这么大气?”

青鸾又吸一口气,“珍珠,先扶我回去,我得好好想想。”进了屋也不更衣,懒懒趴在榻上,脸埋在臂弯中,一动不动对着窗外发呆,珍珠忙拿薄衾盖了,担忧问道,“姑娘,没事吧?”青鸾摇摇头不说话,许久方开口道,“从头到脚酸疼,金定呢?让金定帮我推拿推拿。”珍珠摇头,“姑娘也知道,金定这些日子跟明公子操练府兵,早出晚归的,这会儿怎么会在。奴婢跟金定学了两手,给姑娘捶捶?”

青鸾嗯一声,珍珠拿出一双美人拳,不徐不疾为青鸾捶着,青鸾蹙着眉头,“捶重些。”一会儿又道,“再重些。”过一会儿,“还是轻。”珍珠停了下来,“再重就成打人了。”

青鸾哀哀说道,“就是想让珍珠打我,我该打。”珍珠咦一声,“姑娘做了什么?”青鸾沉默好一会儿开口道,“去岁腊月,帝后阻挠我与怀邕的亲事,怀邕为此苦恼,三日不肯见我。我怕他冲动行事,给从嘉去信,让从嘉给他施压,说是一日不能夺储,就一日不可成亲。我本来是为了让他彻底放下亲事,一心去做他要做的事。我也知道不能让他知晓是我求助从嘉,只让他以为是从嘉为护着我在逼迫他,谁知,这贺叶蓁可恶,她竟知道了,刚刚在猎场告诉了怀邕,怀邕就生气了,比我想象的还要生气数倍。珍珠,我怎么办?”

珍珠叹一口气:“姑娘女中诸葛,都不知道怎么办,奴婢就更不知道了。奴婢也不明白,皇上主动给王爷来信,与姑娘求着皇上来信,究竟有何区别。奴婢只是觉得,王爷对皇上的醋劲也太大了些。”

青鸾脸埋在软枕中闷声说道,“怎么办啊?我试着跟他解释,他不搭理我。刚刚都没瞧我一眼。”珍珠手中美人拳又哗啦哗啦响了起来,“不管怎样,王爷再生气,也是跟自己生气。”青鸾摇头,“分明是跟我生气。”珍珠力道不轻不重,“都气成那样了,还知道将姑娘安然送回来,到了大门外看我扶住了姑娘,这才转身上马,虽没瞧姑娘,一直瞧着我呢。”

青鸾头在软枕上撞了几下,“要不,我去怀王府等着他,等他回来哄哄他。”珍珠手上美人拳加重了力道,“那不行,再怎么姑娘家都该矜持一些,不能放下身段去哄男人,爱气气呗,气一阵过去了,还不得来找姑娘,我看啊,怀王一日瞧不见姑娘,便活不下去呢。”

青鸾手紧扣着榻沿,狠命拍了几下,“珍珠这么一说,我更放心不下了,骑那么快的马,可别磕着碰着了。”说着话猛得爬了起来,撞上珍珠手中美人拳,珍珠忙忙收势,一个不稳仰跌在地,青鸾忙弯腰扶她起来,一叠声问道,“没事吧?没摔疼吧?”珍珠拍拍身下地毯,“没事,姑娘忘了?我是有身手的人。”

青鸾松口气,“没事就好,珍珠帮我瞧瞧去。”珍珠恨恨瞧她一眼,“原来姑娘不是关切我,只是忙着差遣我。”青鸾摇着她手臂,“好珍珠,去怀王府瞧瞧,只要他安然回来就好。”

珍珠斜她一眼,“若安然回来了,姑娘就安生歇息,夜里不要折腾,可能答应?”青鸾用力点着头,“答应,自然答应。”珍珠站起身,“若没有回来,告诉静王爷,静王爷自有办法,姑娘夜里也要安生,可能做到。”青鸾头点得鸡啄米一般,“能做到。”

珍珠出了门,青鸾坐在地毯上没有起身,一根根掰着手指自言自语:“可是,就算安然回去了,他心里难受,我该陪着他才是啊。可是,若是我去了,他隔着门冷冰冰得说,本王想要独自静一静,我又该怎么办呢?哼,那么大气性,那么大醋劲,我也没有做错啊,可我心里为何要愧疚呢?”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金定呀了一声,“怎么没掌灯?”就听青鸾有气无力道,“就黑着吧……”金定没听到一般点亮了灯烛,罩了纱罩觑着青鸾,“衣服都没换,出了何事?”

青鸾捉住她手,“金定,我惹怀邕生气了。”金定笑道,“还以为多大事呢,生气就生气呗,气过了也就好了,还不是得来找你?他离得开你吗?”

“可是。”青鸾你小声说道,“我心疼啊。”

“心疼,那就去哄哄他呗。”金定将灯搁在几上,“饿死了,我们用晚膳吧。”

青鸾点点头,饭菜上桌金定吃几口才问道,“为何生气?青鸾怎么惹他了?”听青鸾一说,金定摇头道,“可惜了,没看上怀王骑快马。”青鸾拍了拍几案,“马都快飞起来了,我忧心她的安危,金定倒惋惜上了。也该给我出出主意嘛。”

“青鸾最有主意了,还用我出主意?”金定看一眼青鸾,看她满眼少见的彷徨,忙道,“我出主意了啊,去怀王府哄去啊。”青鸾扭着手,“他一生气,我就哄他,以后还不惯坏了?珍珠说了,我得矜持些。”金定停了筷子,“气得都不要命了,你还矜持。我瞧着青鸾你不是矜持,是理亏吧。”

青鸾愤愤道,“我才不理亏,我是为了他好……”说着话突站起身,“我走了,到怀王府去了。”出了回廊,珍珠迎面进来,青鸾忙问如何,珍珠摇头,“听说被皇上召进宫去了,奴婢等到天黑,人是等回来了,可那脸比天色还黑,瞧也不瞧我。奴婢给湛卢使眼色,湛卢跟上去小心翼翼问,瞧爷脸色不豫,可是在宫里有不痛快?头也没回硬梆梆道,爷没有不痛快,也只是出不起嫁妆。”

青鸾心底咯噔一声,听到皇上欲与大昭联姻,青鸾即刻给从嘉去了信,告诉从嘉,若殷朝递了和亲的国书,让从嘉要求殷朝以青峰山一带做为彩礼。不想会这么快,且正好是怀邕在气头上的当口,狠命掰着手指道,“一桩接着一桩的,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又跺脚道,“娶亲要彩礼名正言顺,他有什么生气的?口口声声说将天下都给我,要个青峰山就不愿意了,哼,才不要去看他。”

金定抱臂倚门瞧着青鸾,“更加理亏了不是?怀王不是舍不得青峰山,他生气的是青鸾给君从嘉出谋划策。”

青鸾紧咬一下唇,“我向着娘家,有什么错?”金定笑道,“向着娘家自然是没错了,可是青鸾为何掰手指掰那么用力?”

青鸾松开绞在一起的双手,“珍珠,他没事吧?没受伤吧?”珍珠摇头,“太黑,没看清,湛卢说马受了伤,摔折了腿。”青鸾唬了一跳,金定忙道,“怀王身手好,没事。”

青鸾握一下拳头:“我不放心,还是瞧瞧去。”

85. 心疼

到了怀王府来到内院的垂花门前,湛卢瞧见她忙忙过来行礼,小心翼翼说道,“爷今日心情大不好,躲了起来。“看青鸾诧异,解释道,“爷有一处秘密所在,除了爷没人知道。以前有了不舒心的事,就会躲起来,谁都找不着。”

怎么还有躲起来的毛病?青鸾又好气又好笑,忙问湛卢道,“听说马受伤了,人没事吧?”湛卢摇头,“这个也不知道,小的也不敢问,走路倒是没瘸,说话也中气十足的……”

青鸾的火气突然就上来了,恨恨说道:“怎么伺候的?这好与不好,不能问总能有个判断吧。换衣裳了吧?衣裳上有没有血迹?进晚膳了没?”

湛卢忙弯腰恭敬说道:“生那么大气,晚膳自然不会进,进宫没有换衣裳,一路打马,到了宣德楼前面才醒过神,马缰勒得急了,马腿磕在了下马石上,爷就地打了个滚,灰头土脸进了宫,皇上问为何,爷说打的猎物多过了太子,太子便下了绊马索,皇上竟信了,说太子从小持宠而娇,欺负几位弟弟,将太子宣去劈头盖脸好一番训斥。”

青鸾松一口气,“气头上也不忘嫁祸于人,看来是无虞。”湛卢低着头,“身子无虞,这心里就不知道了。我们爷长这么大,没有人真心待他。郡主来了以后,兄弟们以为爷总算有了一心人,可是小的觉得……”

珍珠站在青鸾身后咬牙道,“放肆,你这是要数落我们姑娘?”湛卢拱拱手,“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在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候,郡主还是站在大昭皇帝那边的。”

青鸾回头瞪一眼珍珠,对湛卢道:“湛卢说没有人真心对怀邕是何意?据我看来,贺先生静王太子妃,都对怀邕很好。”

湛卢抬头笑笑:“这贺先生是爷的亲娘舅,确实有才学,却有才无德,好赌好色,家中大学士又管得严,每次到王府来,说是指点爷学业,走的时候拣值钱的顺手拿走,去典当了吃喝嫖赌。贺叶蓁小时候人见人爱,生就一张巧嘴,每次见到爷总是甜笑着叫三郎哥哥,她不过是为了讨好宸妃娘娘,可爷感念不已,一片诚心待她,就连娶她的承诺,对爷是承诺,对那贺叶蓁而言,不过是一句顽笑话。依小的看来,不过是借着爷刺激太子。”

青鸾心里有些发沉:“静王……”

“静王。”湛卢单膝跪在地上,“不是小的要说静王爷坏话,实在是……郡主,我们爷上次藏起来不见人是七岁的时候了,这次若非太过伤心……”

青鸾心中狠狠抽一下,叹口气道:“湛卢,起来说话。”

湛卢起身说起殷朝三位皇子过往。静王打小腿就不好,母嫔生下他就去了,外祖家只是普通人家且远在江南,他对太子构不成任何威胁,太子也不怎么理他。元邕就不一样了,外祖父是大学士,宸妃是贵妃,小元邕聪明可爱,人都说长得最象皇帝,打小就是皇后与太子的眼中钉。

五岁入上书房启蒙,太子就想尽了办法欺负他,跟着侍奉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太子欺负得狠了,怕伤着元邕担了干系,才和和稀泥。元邕性子纯良,觉得太子静王都是兄长,太子欺负他,总觉得是太子在与他玩耍,吃些亏也浑不在意。有一次被太子从树上推下来摔得狠了,一瘸一拐回了景福殿,宸妃问清缘由,非但没有安慰,反而狠狠训斥元邕:“这样的窝囊,被欺负成这样,日后如何与他争锋?母妃又该指望着谁?天家无兄弟,你要在学业上压他一头,打架也拼了命反击。处处比太子出色,才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此后元邕竭力避着太子,读书却用功许多,皇帝考察功课时,元邕总是能得夸赞,太子屡遭训斥,更加变本加厉欺负元邕,静王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装作不知,埋头做自己爱做的事。偶尔事发,皇帝问起静王,静王或说没看见,或说不过是兄弟们玩闹,上书房中兄友弟恭,请父皇放心。

皇帝最信赖文弱温和的静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有一日,元邕与太子在箭亭中练习射箭,太子瞧着元邕箭箭正中靶心,气恼之下突然转身,箭头对准了元邕,用力拉满弓弦,铁箭朝着元邕面门而来,元邕反应敏捷,身子往后一仰,四仰八叉摔倒在地,静王正在不远处晒着太阳看书,不防太子射出的箭来到面前,擦着头皮飞了过去。

元邕刚爬起来,皇帝踱步而来,瞧见他满脸是土,沉声问何事,太子嘴角噙着笑意,“启禀父皇,是儿子的箭射偏了。”皇上嗯了一声,再不看元邕,欲要转身离去,从未站起来过的静王猛的站起身,叫了一声父皇,指着太子道,“三郎箭箭直中靶心,皇兄好几箭都射偏了,一生气就朝三郎射了一箭。”

元邕并不知是太子无意中惹了静王,对静王挺身而出为自己说话感激不已,从那以后总追着静王一口一个皇兄,掏了鸟蛋都不忘给静王留两个,有时候觉得静王太寂寞,放弃玩闹陪着静王,无聊得打盹也不肯离去。静王却总是淡淡的,由着他来去,对他带来的小玩意也不多看,只随手搁在一旁。

太子挨了几板子养好伤后,元邕几次遇险,失足落水,或者寝宫中着火,又或者行猎时被突然疯狂的野兽袭击,元邕命大,都躲了过去,静王依然只是旁观,元邕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活泼的性情渐渐变得沉默。

那日适逢静王生辰,元邕抱着大三门外书市中淘的一箱子书来到静王府。静王瞧见元邕到来十分意外,自打从宫中搬出,无人记得他的生辰。元邕看静王府寂静冷清,打发人到瓦市子买了吃食酒菜,又唤了几个相熟的小公子,热热闹闹为静王办了生辰。那日静王喝了许多酒,宴席散后扯着元邕袖子不让他走,对他说了许多话。这些话残酷而绝情,却是真相。元邕夜里回去就藏了起来,一日一夜后出来,径直到了静王府,对静王磕头道:“还请二哥教我。”

从那以后,静王教着元邕对付太子,太子吃了许多暗亏,却拿不着把柄。又过几年,静王以病弱为由关在府中读书写字,除去年节甚少露面,元邕则开始逃课混迹市井,言行越来越放荡不羁,为免太子猜忌,兄弟二人只是暗中往来。

青鸾听罢湛卢所说,良久无言,一直以为元邕比她幸运些,他有父皇母妃,有外祖舅父,有青梅竹马,太子虽与他敌对,可静王一片爱弟之心。原来他与她一样,在最需要呵护疼爱的时候,只能独自挣扎着寻找出路。

他这次要躲起来多久?青鸾思忖着对珍珠道,“回去收拾衣物,我住在这儿不走了,他若出来,第一眼便能瞧见我。”珍珠唤一声姑娘,青鸾摇头,“不矜持了,该认错认错,该哄着就哄着吧,惯坏了呢,也无所谓。”

湛卢欣喜不已,欣喜劲儿过了,后背嗖嗖得发冷,为了爷说了静王坏话,不会有事吧?正想着,金定蹬蹬蹬冲了进来,湛卢慌忙将剑抽了出来,做出个防护的架势,嘴里急急解释道:“金定姑娘别误会,我是为了大家好。”

金定没看他,风一般从他身旁冲了过去,冲入正殿唤一声青鸾,青鸾忙迎了出来,金定瞧见她,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青鸾忙问出了何事,金定摇着头,哭了半晌方止住,呜咽着道,“青鸾,我好象是喜欢上静王了。”青鸾松一口气笑道,“怎么突然就明白了?喜欢就喜欢吧,怎么还哭上了?羞不羞?”

金定松开她两手捂脸坐在了榻上,青鸾拧了帕子过来,“可要擦擦脸?”金定哽咽着摇头,“被他发现了,正揉腿呢,突然就醒了,定定瞧着我,我忙说是为了他好,这些日子腿不疼了睡得也安稳了,他却冷着脸,说他的腿自有御医,不用我多事。说嘱咐过我,白日里勤加练兵夜里好好歇息,说我答应了,为何做不到,说我婆婆妈妈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器?说看错了我,器重错了人,说以后若再去,就不让我练兵。他那么凶,我突然就生气了,我大声说,从去年腊月来到东都,我每一夜都过来,整夜整夜为你揉腿,如今为了练兵,只来一个时辰,姑奶奶愿意,姑奶奶喜欢你,你凭什么不让我来?我说完突然就明白了,臊得闭了嘴,他也不说话,好半天摆手道,去吧,日后莫要见面了,练兵的任何事,问怀邕就是。”

金定说着话又哭起来:“原来我喜欢他,我怎么才明白?我怎么就说了出来,他再想见我,我也不敢见他了,臊得慌。”

青鸾环住她,头枕着她肩:“元邕生我的气,躲起来不见人,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等着,金定也等着吧。若他喜欢你,怎能做到多日不见你?若不喜欢,也强求不得。”

金定吸吸鼻子,“我知道他瞧不上我,我不会诗文又野蛮……”青鸾为她擦着脸,“行了,他凭什么瞧不上你,金定这样独特,谁都配不上。”

金定靠着她,“青鸾,我饿……”青鸾忙唤珍珠盛些热粥来,粥上了桌,金定已歪在榻上睡着了。青鸾瞧着她的睡颜,“这丫头心大,哭过了发泄了就能睡着,我今夜里,是难得安宁了。”

自言自语着唤声珍珠吩咐道, “让湛卢掘地三尺,一个大男人躲起来不见人,象什么话。”珍珠刚转身,青鸾又说等等,摇头道,“他想独自呆着,就由着他吧,我等便是。”

86. 为贼

元邕被青鸾气得不轻,竟没察觉驱马太快,还觉得自己挺正常的,沉默着一直在心里说,不生气,我不生气,不就是一封信吗?青鸾也是为了我好,让我心无旁骛。可心里越这样想就越生气,为何一有了难事,青鸾总是首先想到求助君从嘉?青鸾啊青鸾,你跟我是两口子,万事都该先与我商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