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在宣德门前摔倒马下,自己倒没什么,不过当着众侍卫的面就地打了几个滚,又丢一回脸。可爱马撞折了腿不住哀鸣,马眼里蓄满了水光,这样烈性的马会流泪,定是疼得紧了,元邕心疼得直骂自己,抚摩着马头不停道歉,看着湛卢带人抬了回去,吩咐好生医治,这才进了宣德楼。

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刚刚经过街道,好象有人在呼喊责骂,没伤着人吧?青鸾可受惊了?想到青鸾正心烦,太子叫着皇弟从身后追了来,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此次春猎,皇弟怎么不装病了?不过呢,来了与没来一样,连个小兔子都没猎到。难道皇弟与楚青鸾一般,妇人之仁?”元邕垂眸疾走,懒得搭理他,太子又追上几步,“子在巢中盼母归?”太子说着话哈哈大笑,“不过呢,楚青鸾是妇人,这样仁慈也不奇怪,皇弟如此,难免婆婆妈妈。皇弟以为,父皇是被她的仁慈打动的?她今日那样引人的装扮,别说是在场的男人,就算是林中雄兽,恐怕也……”

话未说完,就觉眼前一花,早不见了元邕的人影。进了御书房,正色唤声父皇欲上前行礼,一只笔筒迎面扔了过来,就听皇帝沉声道,“你个孽障,你是太子,身份贵重,理当关爱两位弟弟,可你呢,从小仗着身份欺负他们,丝毫不知兄友弟恭。”太子侧头躲过正要申辩,皇帝喝道,“还敢躲?还敢申辩?看来你丝毫不知错。回去面壁十日思己过,不要再来碍朕的眼。”

太子憋着气恭敬说一声是,元邕悠悠然站在皇帝身后,瞥他一眼慢吞吞说道:“父皇,笔筒摔坏了,黄花梨的,还有米芾诗画,太可惜了。”皇帝看一眼太子咬了咬牙,太子忙低头躲避,那是父皇的心爱之物,若一个笔筒挨了罚,传出去脸没处搁。”元邕瞧着他脸上真红真白,一声轻笑又慢条斯理说道,“提起笔筒,《致虚杂俎》中有云,羲之有巧石笔架,名扈,献之有斑竹笔筒,名裘钟。皆世无其匹。前几日去二哥府上,看到一个斑竹笔筒,上有献之小印,正是那裘钟。想要跟二哥讨来玩耍,二哥不肯,说是要给父皇留着。”

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们兄弟两个常来常往,倒是有兄弟的样子。二月二后没见过英儿了,改日宫中赐宴,你们两个都来。”说着话瞥一眼太子,“怎么还在?”太子忙忙告退,退出前看一眼元邕,面色平静无波,正给皇帝斟茶,太子在门外稍作停顿,就听皇帝说道,“大昭皇帝递了国书,跟朕要彩礼,三郎瞧瞧。”

元邕看过国书,刚平息下去几分的火气又呼一下冒了出来,不用说,又是青鸾的主意。青鸾在乌孙提起过,想要将青峰山给大昭,他仔细看了地图,青峰山一带荒无人烟,对殷朝可有可无,对大昭却是天然屏障。于是派人到上青县找到桑驿丞,命他派人悄悄将界碑北移百里,这样青峰山莫名其妙就成了大昭国的。

自然桑驿丞那老头并不会乖乖听话,元邕只能那金定在东都的前途相威胁,老头才夜半独自去挪了界碑,看来这粗中有细的性格,金定遗传的乃父。

元邕还缜密得想好了退路,万一东窗事发,就说上青县令失职,界碑北移都不知晓,可不就是严重的失职吗?元邕赌他一个边远小县的县令从不会去青峰山,就算他去了瞧见,也不敢上报。这不,小半年过去,一点风声也没有。

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就做成的事,为何要放到台面上来说?他本打算着给瓒十万两白银,还了对瓒的欠债,却被青鸾给搅了局,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咱们关起门来商量,怎么任何时候任何事,都要先想到君从嘉?

元邕竭力压抑住怒气对皇帝说:“父皇,青峰山对我大殷朝算不得什么,只是割让疆土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如给些银子吧。”皇帝沉吟着点头,“三郎说的有理,给多少银子?”元邕斟酌着,“听说乌孙给了八万,我们不能比他们少。”

“那就十万。”皇帝拍了板,又说道,“其实呢,不用跟乌孙小国置气,只是这鸾长公主十分不错,会是个贤内助,父皇也看到了,自从有了鸾长公主,三郎长进许多。十万两就十万两吧。”

皇帝提到青鸾,元邕又气不打一处来,我本来就这么出色,只是收敛锋芒而已,青鸾不过是让我下定了决心,我长进与否跟她无关。又想到自己在乌孙被俘,父皇只出五万两银子,到青鸾你这儿,十万两眼睛都不眨,唉,怪得了谁呢?我命贱呗。

又哄了皇帝几句,出了皇宫气冲冲回到怀王府,瞧见珍珠正等着,火气更旺,瞧着一草一木都心烦,戏台拆了,底下暗室还在,躲进去唱一出打金枝,专唱帝后痛斥升平公主那段,想象青鸾就站在眼前,低眉顺眼说我错了,正唱得酣畅淋漓,猛然打了个激灵,为了讨父皇欢心,替二哥将心爱的裘钟送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二哥的倔脾气,再想想二哥常常瞧着裘钟出神,分明是喜爱到了骨子里,想来跟他喜爱青鸾差不多,二哥定是不肯割爱。思来想去,元邕决定潜入静王府去偷。

夜半到了静王府进入寝殿,黑黢黢不见一丝光亮,元邕侧耳向内室听了听,寂静无一丝声息,知道金定每夜前来,二哥睡前喝下安神茶,又熏了助眠的香,定是睡得沉。掏出腰间绣囊中火石咔擦一声,借着火光瞧见静王席地而坐,满脸都是泪水。

哐当一声,元邕惊得将火石掉落在地,一脚踩灭火焰转身逃一般走了。

出了静王府,纵身跃上道旁屋檐,沿着屋脊驭风而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二哥素来温和沉稳,心境宽阔而笃定,今夜里这是为何?为何会哭?元邕越走越快,脑子里不停闪现出火光中的画面,二哥只着了里衣,赤着脚,头发任性披散,委顿得趴在地上,被他点火石的声音惊动,冲着他抬起头来,满面都是泪水。二哥为何在暗夜中无声大哭?

元邕猛转身一路疾行又回到了静王府,进去时静王寝宫内纱灯晕着柔和的光,元邕蹑手蹑脚来到内室的碧纱橱门外,悄悄将门推开一个缝,就见静王仰卧着似乎正睡得安稳。元邕看了一会儿,静王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元邕摇头,二哥啊二哥,无所不知的二哥可知道吗?人睡着与醒着的呼吸不同,睡着是腹式呼吸,吸气则鼓肚子呼气则瘪肚子,与醒着正好相反,是以,二哥是醒着的,只是在装睡。

元邕将门掩上一回头,裘钟搁在几案中央,走过去一瞧,底下搁一张字条,日后不许拿二哥的心爱之物去讨好父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元邕拿起裘钟,却无一丝欢欣,回头瞧一眼静王内室,心里又沉又疼。

从静王府出来径直去了同文馆,青鸾这会儿正睡得熟,隔窗瞧她两眼就回去。待进去了,看青鸾屋中人声寂寂,不由又咬了牙,我气得死去活来,一颗心七上八下,你倒睡得安然,不瞧也罢。

贼一般潜入自己的王府,避开人进了暗室,四仰八叉往下一趟,搁在以往很快就能随着,可今夜里翻来覆去,竟失眠了。

87. 花园

青鸾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光大亮,唤一声金定,珍珠过来说早早起来练兵去了,忙问珍珠金定心情如何,珍珠道:“好着呢,精神抖擞哼着歌。”青鸾心中诧异,不知这丫头打定了什么主意?

再问起元邕,说是自从昨夜里回来再没见到人影,应是还躲着呢,青鸾起身梳洗更衣,看窗外春光明媚,吩咐珍珠将早膳摆在在院中桂花树下石桌上,在石凳上坐了,不紧不慢用着。

街市上鼎沸之声隔墙而入,依然是喧嚣闹腾,却已不似初到东都那般抵触,反倒觉得充满浓浓的市井气息,在这样的喧嚣中,眼前春光更好,好得热烈。

唤一声珍珠吩咐道:“去一趟静王府,一来察言观色,瞧瞧静王爷可安好?心情可舒畅?二来问问静王爷,知不知道怀邕藏身之所在何处。”

珍珠领命去了,青鸾用过早膳呆坐了一会儿,伸个懒腰站起身在府中踱步,内宅阁楼外遇见容花,容花诚惶诚恐过来行礼,“奴婢听说昨夜里长公主下榻在此,只是长公主没有召唤,奴婢也不敢过去。”青鸾笑道,“前几次宫里的差事,容花办得很好。”容花忙道,“长公主指挥有方,奴婢不敢贪功。如今宫中淑妃新宠,宸妃娘娘一心在四皇子身上,皇后这半年月事不规律,似乎快要绝经了,性情烦躁言语刻薄,屡屡惹得皇上不悦。昨夜里因皇上罚太子面壁十日,皇后与皇上一通吵闹,说是皇上偏心。皇上被激怒,冷冰冰说道,朕确实偏心,过分偏着太子。他出生就封了皇储,从幼年到长大成人,朕眼里只有太子,对其余两个皇儿不怎么过问,如今看来,他的才学德行深负朕恩。皇后被这句话吓坏了,扑在地上揪着皇上袍角好一通哀哭。”

青鸾嗯了一声,是吗?听说有少数绝经前后的女子烦躁易怒,就算用药也难以控制,皇后如此不受皇帝待见,太子又遭申斥,风水轮流转,一点一滴间,上天似乎开始眷顾元邕了。

想着看向容花,“这府里可有藏身之所?就是那种谁也不知道的。”容花指指原来戏台之处,“戏台底下有一暗室,直通往后花园,戏台虽拆了,想来暗室还在。”瞧见青鸾挑眉,忙小心翼翼说道,“奴婢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初到王府时新鲜好奇,有一次在后花园四处闲逛,无意中发现藤蔓后有一道木门,也不敢多加逗留,后来又有一次太子来访,王爷在台上着了戏装唱念做打,太子看了一会儿笑嘻嘻走了,傍晚的时候,奴婢瞧见王爷亲自将几个人从木门送出来,想来是通往戏台底下的。”

青鸾点点头,“前面带路吧。”容花带着青鸾来到假山石旁,扒开密密麻麻的藤蔓,果真有一道木门,青鸾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开了,回头瞧一眼,容花忙道,“奴婢在外面恢复原样,长公主且小心。”

甬道中干燥而明亮,青鸾抬起头,原来头顶就是假山石上方,假山石上方镂空,春阳透进来洒下斑驳的光影,沿甬道走过去,尽头有一暗室,乃是白石砌成,四壁光滑如镜,反射着甬道中的阳光,室内温暖而明亮,地下铺了厚厚的毛毡,元邕背冲她侧卧在毛毡上,正睡得香甜。

青鸾悄无声息走过去,看着他睡梦中的容颜,渐渐弯下腰,保持那样一个姿势凑近瞧着,看得有些贪婪,似乎久别重逢一般,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慢慢跪坐了下去,指尖描画着他的眉眼,想着湛卢的话翘了唇角笑,小时候很纯良吗?那样喜欢依赖着人,却无人愿意让他依赖,如今呢,成了可供依赖的人,许多人依赖着他,对他寄予厚望,肩上的担子可重吗?

手抚上他肩头,抚摩着躺了下去,依偎在他怀中微闭了眼眸,靠着他心里分外踏实,元邕在睡梦中张开身上盖着的毯子将她裹了进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做了美梦的笑。

青鸾睡了过去,睡得很香,睡梦中有一片辽阔的青草地,她赤着脚在草地间漫步,风中飘来花香,吸引着她向前,她不由加快脚步,慢慢得跑了起来,眼前一片清澈的湖水,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再回头,身后变成一片花海,各色鲜花怒放,这是何处?难道是一处花园吗?为何从未来过?难道是谁家的秘密花园吗?

骄阳如火,青鸾燥热不已,瞧着清凉的湖水,忍不住脱衣跳了下去,沁凉的湖水包围着她,舒畅着一声呼喊,很快又觉得热,似乎骄阳的光直透入水底,湖水似要煮沸一般冒着白气,青鸾起身出水,踩上湖边的草地,脚底烫得生疼,啊一声叫,缓缓睁开了眼。

元邕含笑看着她,青鸾慵懒枕上他臂弯,“不生气了?”

元邕摇摇头,青鸾一笑,“不拈酸吃醋了?”

元邕又摇头,“本来就没有。”

青鸾嗤一声,“没有?没有为何躲起来?湛卢说上次躲起来不见人,可是七岁的时候。”

元邕斥一声湛卢可恶,低声说道,“七岁的时候是真的躲起来了,这次不过是图个清静,昨夜里出去又回来,大摇大摆,绝对没有躲躲藏藏。没别的,这里睡觉舒服。”

青鸾哦一声,“也是啊,这么大个人了,将来可是要九五至尊的,再生气,再拈酸吃醋,也不能躲起来不见人,那样的行为,可太幼稚了。”

元邕笑说没错,青鸾捂了唇偷笑,元邕掰开她手恼怒道,“要不要我替你捂着?”

良久,青鸾唤一声怀邕:“我有两个秘密告诉你,一则,符离给了我太子里通外国的书信,二则,太子将皇上的御赐之物强卖给张家庄换取金银。”

元邕也无大的惊喜,只嗯了一声,“这样的罪名能不能扳倒太子,单看父皇的意思,合适的时候再用。”接着提起十万银子做聘礼之事,青鸾蹙了眉,元邕又说起偷移青峰山界碑之事,青鸾噗一声笑了出来,元邕不忘捎带着讥笑从嘉,“大昭这个皇帝做的也不怎么样,疆域扩大了都不知道。“青鸾就笑,“除了你,谁也想不出这样损的主意。”元邕颇有几分得意,“这是不费一兵一卒的聪明主意。”

青鸾仰脸瞧着他,元邕抚着青鸾头发,“青鸾,日后有任何难处,先与我商量,可好吗?”青鸾点头说一声好,元邕笑出了声,“这里是我的秘密花园,青鸾如何找到的?”青鸾靠着他,“我梦见的,梦见怀王府后花园曲径通幽,试着找了找,果真就找着了。刚刚又梦见了,先是一片青草然后鲜花怒放,突然间热了起来,湖水冒着泡沸水一般,湖边的草地烫着我的脚……”

元邕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想来我睡得沉便是一片青草,睡梦中感觉青鸾在怀自然鲜花怒放,待我醒来瞧见青鸾果真在,心中温暖,青鸾在睡梦中大概也热了,便开始脱衣……”

青鸾心中一急看向自己,只着了里衣窝在元邕怀中,忙忙撤开身子坐起,再一看元邕,啊一声捂了双眼,大喊道:“你怎么没穿衣裳?”

元邕忙拿毯子裹了自己:“青鸾别误会,昨夜里沐浴后就这样入睡的,醒来后看青鸾闭着眼一件一件脱衣裳,我就越来越热,险些无火自焚……”

青鸾通红了脸,狠命掰着手指,睡得好好的,怎么就脱起衣裳来了?都怪那个梦,做那个梦都怪他,指着元邕道,“都怪你,你的秘密花园,怎么就进了我的梦中?”元邕挪过来裹住她手,“青鸾与我心有灵犀,就梦到了我的秘密花园。”

青鸾看着他,看着看着身子挨了过来,嘴唇贴住了元邕的嘴唇,轻轻说道:“我不要矜持了,我要哄着你惯着你,不让你忍耐,我也不想忍耐了……”

元邕闭了眼:“青鸾说的话我听不到,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青鸾帮我瞧瞧,是不是已经跳到地上去了……”

青鸾咯得一声笑了起来,耳朵贴到他胸前啊了一声,惊疑看着元邕:“擂鼓一般,莫不是病了?”

元邕看着她,声音有些低哑,“我的秘密花园着火了,青鸾肯为我灭火吗?”青鸾摇头,元邕忙忙将毯子裹得更紧了些,就听青鸾说道,“不要灭火,我要与你一起燃烧。”

轰隆一声,元邕仿佛瞧见四周白石齐齐滚落,满地的狼藉,一动不动瞧着青鸾,将毯子裹得更紧,似也化身为石。

青鸾闭了眼,腰间猛然一紧,下一瞬已被拖入毯子里。眼前是暗沉的,周围景物却异常清晰,四壁的白石光滑如镜,头顶一片光亮,身下是柔软的毯子,渐渐的又步入梦中的花园,一切都在燃烧,绿草鲜花湖水浴了火,鼎沸着喧嚣着,火苗越烧越旺,青鸾坠入迷雾,似乎没了知觉,又似乎分外清晰,痛苦与欢欣掺杂着,不停下坠,似要坠入十八层地狱,黑暗中又慢慢上升,升至天空躺在云朵上缓缓下落,落在那一片青草地上,绿草间落英缤纷美不胜收,那一汪湖水分明是元邕深情的眼。

88. 韶光

二人在元邕的秘密花园过了很久,直到头顶有人声传来,是湛卢在说话,“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爷丢了就丢了,长公主也丢了,回头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就听珍珠说道,“那容花受了刑也不肯说,实在可恶!我说湛卢,你是不是舍不得真对她用刑?”湛卢恼怒道,“用刑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瞧着,怎会有假?”珍珠嘟囔道,“我不敢看,捂上了眼……不过我告诉你啊,赶紧找,待金定回来,知道我家姑娘失踪了,非扒了你的皮。”

青鸾挣开元邕怀抱,“花容受了刑,湛卢眼看也小命不保,我们回去吧。”元邕一把捞了回来,“倒想瞧瞧金定与湛卢哪个厉害一些。”青鸾蹙了眉,“还用问吗?湛卢敢伤着金定吗?”

元邕耍赖起腻,“再呆一刻钟,一刻钟金定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依湛卢的身手,顶一刻钟不是问题。”青鸾推推她,“非要呆一刻钟做什么?以后日子长着呢。”元邕不依,“一刻钟可以做许多事。”

一刻钟之后二人施施然出来,就听到湛卢一叠声喊,“老子才不会求饶呢,鸾郡主又不是老子弄丢的?有本事,找我们家爷算账。”金定膝盖顶在他胸口,“先处置了你,再去找他,恶主刁奴,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湛卢被顶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肯示弱,嘶声喊道,“老子是刁奴,你算什么?老子这架势还没拉开呢,你就来个熊抱,老子敢抱你吗?一躲被你逮个正着,一腿将老子扫倒在地,你是女人吗?男女授受不亲,上来就跪在老子胸口。”

金定咬牙一使劲,湛卢扭头瞧着珍珠哀叫,“珍珠,折了,听见没有?嘎巴嘎巴好几声,一声就是一根,珍珠……”珍珠在旁唤声金定,金定回头扫她一眼,“还没问你呢,怎么就将青鸾弄丢了?”珍珠看金定凶神恶煞的,忙忙解释道,“姑娘派我去静王府,瞧瞧静王可好,顺便问问是否知道王爷下落,我派了四个小丫头跟着的,说是进了后花园,就没再出来,后花园中只有花容。”

金定听到珍珠提起静王,膝盖不觉一松,湛卢趁机打个滚躲开,金定咬牙站起,拳头捏得嘎巴作响,“这就找容花去,将她骨头拆开,不信她嘴硬不说。”青鸾忙喊一声金定,轻咳一声道,“金定,我在这儿呢。容花只是忠心,不该罚,该奖。”

金定哼了一声看向元邕,青鸾忙将元邕挡在身后陪着笑脸道,“金定,这后花园中有一个通道,通往一间密室,容花告诉我的,我找到怀邕后,跟他说了一会儿话。”金定横眉立目,“说一会儿话?你半上午不见的人影,这会儿已是夜半。”青鸾扭着手来到金定面前,揪着她衣袖央求一般,“我没事,害金定担忧了,是我的错,金定,我们回屋说话。好不好?”

金定说不好,却也没挣开她,瞟一眼元邕嗤了一声:“生气了吃醋了就躲起来,没断奶的孩子吗?”元邕气得险些跳起来,“谁躲起来了,不过是图个清静……”看青鸾瞪了过来,忙敛了怒气嬉笑道,“金定爱怎样说都好,反正爷这次躲得值,值大了。”青鸾又瞪他一眼,元邕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金定道,“关于我二哥,我有话对金定说。”

金定一咬牙,“休要提他。”再看青鸾与元邕,在火把映照下双双通红着脸,不时对视一眼,又倏忽躲了开去,虽不明了为何,也看出这二人之间牵扯着一条线似的,分也分不开,总往一块凑。金定扭了脸,“看来青鸾日后要住这儿了,我回同文馆去。”

青鸾忙忙跟上,“我也回去。”元邕一把拽住了,“不许走。”珍珠在旁一声大喝,“干什么?这么长时间都忍了,都要下聘礼了,忍不住了?回去。”

元邕忙松了手,眼巴巴瞧着青鸾被金定与珍珠一左一右挟持着走了,一双眼满含委屈欲语还休望断青鸾去时路,湛卢在旁捂着胸口皱着眉头笑,那模样说不出的滑稽:“爷,人都走了半天了,这会儿怕是已回同文馆了。爷别望了,再望就成石头了,见过望夫石,没听过望妻石。”

啪一声,湛卢头顶挨了一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额头,委屈道,“爷,以后小的们就由着这金定欺负?”元邕哼了一声,“活该,谁让你将爷七岁那点丢人的事告诉青鸾。”湛卢无奈道,“郡主问,小的只能实话实说。”

元邕转身回屋去,“爷想静静。”湛卢追在身后,“爷今日有些奇怪呢,跟往常不一样,爷在暗室中闭关修炼了?”元邕头也不回,“不错,爷修炼得脱胎换骨了。”

湛卢问何意,元邕不说话,许久方道,“没吃过糖的孩子不知道糖的滋味,就不会那么渴望,可有朝一日他尝到了甜头,你说他还能忍吗?肯定是吃了还想吃。”湛卢依然揉着胸口,“爷想吃糖了?”元邕一回头,“爷早就说过,你是个笨蛋,你们十四个,你最笨了。”湛卢低声嘟囔,“小的剑术最好,自然是最聪明的那个。”元邕咬牙切齿,“告诉你,爷不是想吃糖,爷想吃人。”

嗖得一声,湛卢逃得远了,春风送来他的声音:“爷,听说人肉是酸的,不好吃。”

元邕摇摇头,是香的,又是甜的,让人欢欣使人鼓舞,水乳/交融魂灵合一,那样的滋味沁入骨髓,令人牵肠挂肚抓心挠肝。

回廊下屋门外定定站立,窗内一丝幽香来袭,是青鸾独有的香气,人去暗香留,元邕一闪身,已踏在屋脊之上,东都房屋成片鳞次栉比,屋脊上缓步而行,乘着月色来到同文馆,坐在青鸾的屋顶上,拿出一只陶埙。

这些日子所做所想,都围绕着夺储,许久没有跟青鸾好好说说话,带她逛东都的承诺一次都没有实现,自己每日前来同文馆,有时候远远一望,她总是在,她为了见我,特意在等我,呆在此地足不出户。

放下繁杂喧嚣,静静吹一曲《斗韶光》,春光明媚百花争艳轻霭芳树绿塘烟柳,青鸾在屋中靠着金定安静倾听,金定捧一本兵书打着节拍,待一曲暂歇,金定对青鸾道:“刚刚瞧见你与他欲语还休的模样,我有些嫉妒,这些日子可是我们两个天天同床共枕,看来以后要换他了,听听这缠绵悱恻的,要不要放他进来?珍珠有我对付。”

青鸾有些忸怩,“还是过些日子,眼看着就要下聘成亲了,不急在这一时。”金定睨她一眼,“青鸾也有装模作样的时候?”青鸾扭一下身子,“不是,身子有些不适。”金定跳下榻,“派人传郎中去。”

青鸾一把扯住了,“过两日就不疼了。”金定似懂非懂,青鸾笑道,“我也要吹埙。”金定眼眸一亮,“没听过青鸾吹奏,吹来听听。”

青鸾拿出楚王的玉埙吹奏《将军令》,吹几句金定将埙夺走,皱眉头瞧着她,“别再吹了,我这满腔热血豪情被青鸾一曲吹得灰飞烟灭。”

青鸾就笑,听得屋顶没了动静,知道元邕听懂了她的意思,已经回去了。扯一扯金定衣袖,“金定,静王那儿……”金定一笑,“他不喜欢,我夜里不再去了,不过这练兵的事若需请教静王,我跟明钰说了,要去一起去,公事公办呗。”

青鸾眨着眼,“可是,金定刚明白自己喜欢他。”金定点头,“是啊,依然喜欢,不会变。”青鸾忙道,“依我观察,静王也喜欢金定,元邕也这么说,应该不会错。”金定咬一下唇,“谁知道呢,反正我喜欢他。”青鸾道,“静王似乎有什么顾虑,金定不妨跟他交谈。”金定歪着头,“你跟元邕能交谈,我跟他是秀才遇上兵,不谈也罢,以后时日长着呢,且慢慢耗吧。”

青鸾说也是,金定与静王有他们的相处之道,不宜过多插手,且自己于情感上的愚钝,只怕帮了倒忙。本来要与元邕商量,可今日在暗室中太过忙碌,也没有顾得及,青鸾想着暗室中的凌乱慌张灼热,脸一点点烧了起来,直至发烫。

次日元邕带来殷朝遣使至大昭求亲的消息,隔窗望着青鸾,对视着不禁赧然,双双低头避开对方目光,许久元邕道,“日后,我会多陪一陪青鸾,青鸾不用在同文馆等我,尽管四处游玩,我想青鸾了,总能找过去。”青鸾嗯一声,依然低着头,心中恼恨自己,怎么突然就害臊了?可越想越羞窘,两手紧紧绞在一起,元邕隔窗探进身子握住她手,“行了,疼不疼?”

青鸾说不疼,元邕笑道,“紧张了就掰手指,瞧瞧,手指要比旁人长上一截,不过真好看,洁白修长,就是可惜不会弹琴,浪费了。”青鸾啪得打他一下嗔道,“谁说的?我才没有紧张了就掰手指。”元邕揉着她手,“是,青鸾没有,我胡说的。”

青鸾就笑起来,元邕瞧着她,“笑起来也是十分好看,好看煞人。”说着话唇凑了过来,摩挲着她的耳垂,呓语一般说道,“青鸾,我夜里睡不着。”青鸾好不容易去了的羞窘又回来了,半敛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蝶翅一般翕动,艳红的双唇轻轻一咬,声音更低,“怎么才能睡着?”

元邕的唇贴着脸颊拂了过来,印在她唇上轻轻吸吮,“就这样聊慰相思苦苦等待,等到青鸾再来我的秘密花园。”青鸾微仰着脸,“今夜里我就去,怀邕等着我。”元邕唬了一跳,半晌回过神欣喜不已,“那个被别人知道了,我再挖一个,只有咱们两个知道。”青鸾手扣着他手背,“再修一个要到何时?就那个。”元邕后悔不迭,“青鸾,我派人给堵上了。”

青鸾愤愤不已,用力咬了一口,“怎么办?”元邕撤开些瞧着她通红的脸,“青鸾怎么比我还性急?”青鸾白他一眼,“那花园奇妙,没去过还罢,去过了自然流连忘返。”元邕哈哈大笑,“譬如……”青鸾道,“譬如没吃过糖的孩子……”

元邕再次欺身过来,余下的话被堵在口中,迷离中听到元邕轻喘着说道,“以后本王要在同文馆过夜,看谁敢拦着。”

青鸾没说话,元邕听到身后有人慢悠悠说道,“王爷,奴婢敢拦着。”元邕一回头,陪笑道,“是珍珠啊,既有人拦着,本王不来就是。”说着话瞥向青鸾,目光中饱含着哀怨委屈,青鸾叹口气,“我有话对珍珠说。”

二人关上门,元邕在门外转圈,不一会儿珍珠摔门而出,恨恨瞧着元邕:“有了第一次又如何?别想有第二次第三次,成亲前休想。听说殷朝男女定了亲事,成亲前不许再见面,我们人在东都,自然要入乡随俗。”

青鸾追了出来,无奈瞧着元邕,珍珠跺着脚, “我辜负了皇上与国师的嘱托,我失职了。”说着话眼泪涌了出来,掩面跑得远了,青鸾忙忙追着哄劝,元邕瞧着二人背影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青鸾垂头丧气回来,“怀邕,怎么办?我以为告诉珍珠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只能接受,谁知气得不轻。”元邕携起她手,“青鸾跟着我走,珍珠保准得跟出来。”

果然,马车备好车轮一动,珍珠钻了进来,通红着鼻头硬梆梆说道,“何处去?”青鸾忙道,“春光明媚,我们出城一游。”珍珠紧绷着脸瞧着元邕,“王爷想想大相国寺方丈那一卦,想来殷朝皇帝不会拿身子康健冒险,王爷与我家姑娘只能两年后成亲,订亲呢,自然会很快,毕竟涉及邦交,王爷抓紧订亲前这几日吧,订亲后一切按规矩办。”

元邕看向青鸾,青鸾掰着手指头不说话,元邕冲珍珠作个揖,“但听珍珠姑娘吩咐。”珍珠扭了脸,“不敢当。”青鸾唤一声珍珠,怯怯说道,“珍珠,我想跟怀邕说几句话,什么也不会做。”

珍珠一掀车帘出去了,元邕瞧着晃动的车帘,“青鸾怕珍珠?”青鸾摇头,“舍不得她生气,还哭鼻子。怀邕,金定哪天夜里被静王赶了回来,也是好一通哭,看她们哭,比自己伤心还要难过。”

元邕敛目心想,我二哥夜里伏地大哭,难道是因为金定?这样丢二哥颜面的事,我们兄弟两个知道就行了,谁也不告诉,打定主意道,“凡事二哥心中有数,我们不掺和。”青鸾点头,“我也这样想。”元邕笑着欺身过来,“那就不提他们了,说说我们的事。”青鸾说好,元邕又挨近了些,“还是做些什么……”

青鸾指指车帘,元邕怏怏瞧着青鸾,“唉,这珍珠跟本王的岳母一般,日后是惹不得了。”青鸾捂了嘴笑,元邕握住她手拿开了,唇覆了上来,“这个,珍珠应该是允许的。”

缠绵中不觉马车出了城门,远远传来一阵歌声,“摩诃池上追游路,红绿参差春晚。韶光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元邕一笑,揭开车帘瞧着青鸾大声和道,“挑菜初闲,禁烟将近,一城丝管。看金鞍争道,香车飞盖,争先占、新亭馆。”

唱罢瞧着珍珠,“敢问珍珠姑娘,唱曲允许吧?”珍珠后脑勺冲着他不说话,青鸾笑着拉他回来,“有句话,一直没顾上问,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89. 石榻

元邕笑问什么话,青鸾歪头瞧着他,“今日不忙了?”元邕笑道,“依着我呢,这储位得徐徐图之,不必急在一时,可是二哥盯得紧,二哥近两日心情不好,不怎么理我,我趁机偷闲。”

青鸾点点头,“怀邕这次与我闹别扭,谁惹出来的?”元邕指指她,“那自然是青鸾惹出来的,因青鸾的书信。”青鸾摇头,“是太子妃,她出言挑拨。怀邕有没有想过,太子妃为何会知道我给从嘉的书信内容?”青鸾故意说太子妃不说叶蓁,免得触动元邕年少时的情怀。

元邕摸着下巴,“这个我还真想过,也派人查过,不是驿站出了纰漏,应是叶蓁与大昭那边有联络,想来……”青鸾挑了眉,“芳菲?”元邕点头,“除了她,没有旁人了。”青鸾蹙眉,“可是,她被圈禁在凌云阁,锦书姑姑心思缜密,她没有机会。”

元邕沉吟着,“兴许从嘉面前有芳菲的细作?”青鸾摇头,“就算昔日她曾收买人心,如今楚王府覆灭,她的处境又不好,没人愿意再为她所用。我再想想。”

马车中一时静谧,二人各自低头沉思,忽然齐齐抬起头看着对方,青鸾道,“宫里有两位长公主,还有她们的娘亲。”元邕笑道,“不错,她们从小长在别宫,自己的生母无名无分,说不定某一个心中会有怨恨。”青鸾嗯一声,“应是羽长公主,依从嘉的性子,不会允许自己的妹妹远嫁异国,定是这羽长公主自己执意要去,符离迟迟未封后,羽长公主想来有些野心,回去后我给竹君去信询问。”元邕点头,“知道大昭有人与叶蓁互通消息后,派人去死牢看了一下齐三,才发现被掉包了,想来如今齐三已回到大昭。”

二人商量着,马车稳稳停住了,珍珠打起了车帘,青鸾含笑往外看去,春光撞了满眼,眼前但见汴河宽阔清幽,河堤上杨柳如烟,再看远些,百花争艳鸟蝶翩飞的是梁园,更远处繁台晴云碧树殿宇巍峨。青鸾跳下马车嗔看着元邕,“只顾说话,错过了途中美景。”元邕一笑,“也不是只说话了,还做了些事。”看珍珠冷了眉眼,忙嬉皮笑脸道,“珍珠别误会,都是成亲前可以做的事。”

青鸾指着不远处山峰,“不如登山最妙。”元邕点头,“好,都依着青鸾。”

三人拾阶登山,青鸾最快,元邕不徐不疾跟在身后,珍珠被落得很远,拼命追赶,急得大汗淋漓。爬至半山腰,元邕笑看着青鸾背影,“这样飞快,又错过了途中美景。”青鸾头也不回,“你若不使出轻功,是追不上我的。”珍珠捂着胸口在道旁一棵树桩上坐了下来,喊道,“姑娘要不要喝水?想喝就等等我。”风送来青鸾脆亮的笑声,“不口渴,珍珠且慢行,勿要累着。”

迎面有一群人下山而来,居中一顶小轿,浩浩荡荡占满了石阶,青鸾闪身在一旁躲避,回头喊一声怀邕,指着旁边小溪道,“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去瞧瞧溪水中有没有鱼。”元邕笑说声好,往青鸾身旁而来。

随着一声落轿,下山的人群停了下来,轿子停稳,轿中出来一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站定了唤声三郎,青鸾瞧过去,叶蓁笑盈盈迈步而来。心想,正要找你呢,你却送上门来。

叶蓁越过人群,朝元邕靠近几步,笑说道,“怎么?三郎也来上香吗?”元邕护住青鸾,“我不信神佛,只是陪青鸾前来踏青登山。”叶蓁一笑,“好雅兴。”眼波流转间看一眼青鸾,“春猎那日我一时情难自禁,唐突了,鸾长公主勿要记我的仇。听说皇上遣使去往大昭提亲,这亲事若成了,我们可就是妯娌。”

青鸾看向叶蓁,几日不见,脸上又添了容光,焕发着潋滟的神采,比春光还要鲜妍几分,想来是有什么喜事。青鸾踱步到元邕面前,元邕挡了一下,青鸾笑道:“我有怀邕夺来的连弩,怀邕忘了?太子妃怀中可有襁褓中的婴儿,怀邕就放心吧。”

叶蓁脸色一变看向元邕,元邕目光悠然盯着远山,青鸾笑道,“怀邕,我与太子妃有几句话说。”元邕嗯一声后退着离得远了,目光却没有一时半刻离开青鸾,叶蓁暗自咬牙,脸上依然带着笑,“三郎的贴心一如往昔。”

青鸾笑道,“怀邕不喜欢别人唤他做三郎,说是太孩子气了。”叶蓁绷紧了脸,青鸾又近前几步看一看襁褓中的婴儿,“虎头虎脑的好生可爱,太子妃若生一位小郡主,想来也是十分漂亮。”

叶蓁狐疑盯着她,她这话何意?难道她知道些什么?青鸾瞧着她:“贺叶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与怀邕的亲事,你休要再从中作梗,若是有了任何纰漏,我都会记在你的头上。届时你做的那些事,太子与帝后都会知道。”

叶蓁身子微颤,这位小国长公主的气势从何而来?为何每次都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她看向远远站着的元邕,一袭蓝衫云淡风轻,是那样的卓然不群。

昨日收到芳菲来信,因她救了齐三公子性命,芳菲对她感激涕零,芳菲说会借机逃出大昭皇宫,前来东都与她一起对付楚青鸾,她也想好了,若芳菲貌美,让她做太子侧妃好了,共同的敌人会将她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刚刚在轿中看到青鸾,她心中一喜,自信笃定下了轿,要挽回春猎那日在三郎面前失去的颜面,可青鸾的话令她有几分慌乱,似乎就要再次失去分寸。她刚向前一步,元邕已风一般来到青鸾面前,紧握住青鸾的手对叶蓁道:“山上风大,再吹着孩子,回去吧。”

也不等她说话,牵着青鸾的手径直去了溪边,叶蓁定定站着,耳边传来二人的说笑之声,就听青鸾大声道,“底下是细沙,想脱了鞋袜下去踩踩。”元邕笑道,“好,我也脱。”叶蓁紧咬了唇,溪水裹着赤脚是怎样的感觉?她从未试过。元邕从未带她踏青登山,总是她去怀王府,元邕不是在戏台上唱戏就是在街巷中闲逛,她若有什么要求,元邕倒是毫不迟疑答应,如今想来,元邕甚少主要去找她,是以他才毫不犹豫写下那般决绝的信。

叶蓁转身唤一声来人,低低嘱咐道,“那户山民,让他们搬走,离东都越远越好。”女官迟疑道,“可是殿下若想小郡主……”叶蓁摇头,“想有何用?留下终是隐患,江南淮扬之地富庶,让他们开家店铺维持生计。从今后,断了来往吧。”女官说一声是,叶蓁从颈间摘下一块玉佩,“这个分为两半,做个信物,日后总要设法接她回来的。”

说着话眸中眼泪涌了出来,回头看向溪水边的身影,若非你当初绝情,我何至如今?楚青鸾,剑已出鞘,不会因你几句话就收回,该做的我一样会做。我舍了女儿,夫君薄情,我势必要牢牢留住三郎,否则此生何趣?从幼年时就有的情分,我舍不下,也不能让他舍下。

青鸾在溪水里尽情玩闹,待出水时脚底起了褶皱,裙子湿了大半,元邕将她抱到一块大石上,二人并排躺着,任由阳光晒着衣裳,青鸾眯眼望向空中,元邕在旁脚趾碰着她的脚趾:“这一时半会儿的,珍珠赶不上来吧?就算赶上来,也找不到我们吧?”

青鸾支起身子警惕瞧着他,“想做什么?”元邕挠挠头,“这大石平滑,床榻一般,我的秘密花园中,四壁屋顶地毯之下,都是大块的白石,咱们两个与石头有缘。是吧?青鸾……”

青鸾扭头远望,树林遮挡了视线,人来人往的石阶已望不见。微笑着躺了下去头枕着双手,“你也就想想吧,光天化日的,大昭东宫后花园中,也有这样一块大石,底下躲着密密麻麻的大虫子。怀邕可记得?”元邕身子缩了一下,青鸾笑道,“难不成,你果真怕虫子吗?” 元邕用力摇头,“我才不怕,小小虫子,有何可怕?”

青鸾一笑闭了眼,“太阳晒着暖洋洋的,真舒服啊。”元邕也闭了眼,“我们睡一会儿,省的我醒着胡思乱想。”朦胧欲睡之际,就听青鸾一声大喊,“虫子,有虫子,好多的大肉虫子……”元邕从大石上一跃而起,躲在青鸾身后,从她肩头探出双眼,两手紧攥着她双肩,“哪儿呢?”

青鸾咯咯笑了起来,“原来怀邕果真怕虫子,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元邕松开她,半晌回过神说道,“才不是怕,恶心罢了。”青鸾一本正经点头,“日后敢惹我,就在你被子里放虫子。”元邕紧皱了眉头,“敢放,敢放就再不理你。”青鸾笑道,“倒要放了瞧瞧,你能多久不理我。”

元邕叹口气,“不想我元邕,被一个小丫头拿捏住,半分奈何不得。”青鸾侧躺着瞧着他笑,“怀邕这些日子可顺遂吗?”元邕点头,“也有逆境,大体顺遂,身子虽累,心中畅快。昨日里,疲惫的身子也畅快了,通体畅快。”

青鸾心不在焉哦了一声,想着国师那些话,之前的话都应验了,最后一句,终其一生死去活来,一直梗在青鸾心间,难道他会染怪病吗?又或者,他会因某种原因受尽折磨?青鸾蹙紧了眉头,兴许国师的卦象也不是事事都准,可若是准呢?

若是准,就拿我的皇后命格来护着他,无论如何,我会陪在他身边。青鸾松开眉头笑了起来,“怀邕,我真的要睡会儿了。”元邕懒洋洋道,“睡吧,青鸾睡着了,我可为所欲为。”

青鸾不理他,兀自陷入混沌,混沌中元邕在耳边自言自语,“自己给自己挖一个陷阱,要等两年,两年何其漫长。方丈自不肯重新卜卦,免得砸了自己招牌。如何做呢?”青鸾闭着眼迷迷糊糊,“兴许可拿司天监做文章。”元邕亮了眼眸,“拿星相做文章?甚妙,父皇最信星相。”说着话搬住青鸾的肩,“果真女诸葛。”青鸾揉着眼睛摇头,“前些日子看天圣皇帝与君婼公主的起居注,天圣皇帝幼年曾为星相所害,登基后擅用星相筹谋,我突然就想起来了。”

元邕嗯一声唇覆了上来,“两天已是生不如死,等两年定活不成了。由此可见,做了和尚就得一心守持,万不可开荤破戒。”青鸾噗一声笑了,“你的轻功可飞檐走壁,夜里便不敢来吗?”元邕委屈着,“一个珍珠我已惹不起,还有凶神恶煞的金定。”青鸾笑道,“金定说,会帮着我们。”

元邕欣喜不已,“不愧是侠女,比珍珠爽利多了,这个二嫂我认定了。”青鸾待要说话,唔一声吞了回去,许久听到啪得一声响,青鸾小声道,“吓了一跳呢,险些将舌头咽回去。”元邕含着笑,“青鸾如今技艺大有长进。”

青鸾酡红了脸颊,“怀邕也是呢,之前总咬疼我。”元邕不满道,“胡说,我经验丰富。”青鸾吃吃得笑,元邕笑看着她,“青鸾,我觉得吧,我们今日话说得太多,事做得太好,不许说话了。再说话,我可要恣意妄为了……”

他本是存心逗趣,不想青鸾嗯了一声,“随你,就恣意妄为好了。”元邕愣了愣,唤一声青鸾,青鸾闭了眼重重点头,“怀邕不是说了?大石如床榻,你我与石头有缘。头胎若是儿子,小名就叫石头,头胎若是女儿,就叫小虫。”元邕愣愣听着,儿子,女儿,头胎,还从没想过,呆看着青鸾道,“好名字。”青鸾抿唇一笑,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元邕绽开笑容搂她入怀,“胆大包天的丫头,是我的丫头……”

一切静谧,只绿草轻舞树影微动,白云荡漾春阳渐浓,热烈得渲染出令人迷醉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