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姬姒最是心定,这时刻也被挤攘的,尖叫的,哭喊的,闭着眼睛胡乱奔跑的众人给挤得乱了分寸。她小小的身板,在这种兵荒马乱一样的环境中,根本无法自保。

眼看那些刺客离自己越来越近,姬姒一步步退去。可就在她退到了自以为安全的角落时,突然右侧传来几声尖叫,其中一人朝着姬姒撞来,只听得卟的一声,姬姒掉入了湖水当中!

此时正是冬日严寒时,头顶上太阳虽暖,水中却是冰冷的。姬姒最是镇定,猛不丁地几口水下肚,也给惊破了魂!

慌乱中,姬姒挣扎起来,她拼命地张着两只手,一边乱划,一边慌乱地叫道:“救命!救命!”

周玉最先听到了她的叫声,他猛然回过头来。看到是姬姒落水,周玉脸色一变,当下急冲几步,在胡乱扯下外袍扔掉后,周玉纵身跳入了水中。

就在周玉拼命朝着姬姒游去时,突然的,他的旁边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老浊的嘶喊声,“周十三,救救我!”

周玉转头。

这一转头,他便看到了大半边身子都落到了水中,只剩下半只手臂还抓在画舫边沿的一个官员。这个官员,正是此次调查彰水县案的主事大臣,也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兄弟,国舅爷阁下!

此刻,国舅爷一只手抓着画舫边沿,那手湿滑,正一寸一寸向下滑落。周玉不过犹豫了一息,只听得扑通一声,国舅爷已掉落水中,他身体痴重,体力更是不行,才一入水,头顶上便冒出了汩汩水泡。

周玉蓦然转头,他朝着不远处胡乱挥舞着手臂拼命呼救的姬姒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国舅爷。渐渐的,他一双眼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终于,周玉从咽中发出一声急喘,然后他双脚一踢,一阵水花过后,他冲到了国舅爷身边,伸手抓起了那颗沉入水中的脑袋。

在周玉托着国舅爷的身子,一点一点游向岸边时,姬姒感到自己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她的双眼开始发浑,喝进肺内的湖水令得她的呼吸艰难。她努力地张大眼,看到的,却是周玉拖着别人越游越远的身影。

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再一次临近死亡的痛苦,姬姒于窒息来临前,反而清醒了许多。就在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用口吸一口气,身体前倾,手划脚蹬。对,就是这样,头伸出外面,迅速吸足气,身体前倾,对,就是这样!”

浑沉中,属于成年后的姬道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渐渐的,充斥了她的整个耳膜。

从来落水,最忌的就是慌乱,姬姒这样一来,倒是理智了。

就在姬姒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向上浮起,她蹬出的双脚,也溅起了一串串水花时,隐隐约约中,岸上传来一阵落水声,却是护卫们前来营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姬姒感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然后,她整个人被强行带着游向岸边。

当姬姒被扶上岸,她气息奄奄地睁开眼看去时,她看到的,是自家黎叔的身影。原来,救她的还是她的人。

也不知为什么,姬姒想笑了,她扯了扯嘴角,然后,彻底地沉入了黑梦之乡。

姬姒是咳嗽着醒来的。

几乎她一醒,月红黎叔等人便一哄而上,众人一个个喜极而泣地看着她,黎叔更是泪流满面地哭道:“女郎,你醒了?真是祖宗保佑。”而一侧的月红,则欣喜地跑了过去,朝着外面叫道:“周玉郎君,我家女郎醒了。”“周玉郎君?”姬姒喃喃问道。

回答她的是跑回来的月红,她声音又脆又快地回答起来,“是啊是啊,女郎,你不知道,周氏玉郎已在这里守了一天了。还有呢,这次受伤的和落水的人很多,其中还有建康来的大官,本来荆州城里的大夫都被他们请光了,还是周玉郎君发了脾气,使用了他的令牌,才强行请了一个大夫给女郎你看病。不然的话,女郎还不能这么快醒来呢。”她说着说着,一眼瞟到站在门口的一个身影,当下急急地站起,高兴地叫道:“周玉郎君,你来了?”然后她又转向姬姒,叫道:“女郎,周玉郎君来看你了。”

第二十九章 姬氏藏宝

姬姒慢慢转头,睁眼看去。

透过窗外照过来的朦胧雪光,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苍白中带着欢喜愧疚的面容。

只是一眼,姬姒便闭上了双眼。月红连忙拿起被子给她盖上,转过头满脸歉意地说道:“周玉郎君,我家女郎还很虚弱。”

周玉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我知道。”转过身时,周玉又道:“我还会再来。”

这般冬寒落水,最是容易亏了底子。幸好姬姒本来身体不错,再加上她最后自救之时,激发了人体正气,所以,吃了几剂大夫开出的药后,人也有了明显好转。

这一天,姬姒抱着被子懒懒地坐在榻上时,月红高兴的声音从外面再度传来,“女郎女郎,周玉郎君来又来了。”

姬姒慢慢坐直,示意正捧着一卷书简阅读的小姬道离开后,姬姒对着那个站在门口,却一动不动的男人微笑道:“你来了?”

周玉却没有说话。

他似有什么东西哽在咽中一样,看着姬姒,薄唇嚅动却说不出话来。饶是月红再单纯,这时也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家女郎与周玉之间有不对了。

就在月红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时,姬姒的声音传来,“月红,你出去一下,我想与周玉郎君说说话。”

“好,好的。”

月红慢慢退了出去,一边走,她还一边狐疑地看向两人。

当厢房门被带上时,周玉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狼狈,“阿姒,我……我很抱歉。”

姬姒抬头看向他。

在她的目光下,周玉刚刚侧过头去,又转了过来,他眸光不移的与姬姒对视,哑声说道:“这些夜里,我一入睡,便会梦到你,以及那天的情形。”周玉的声音哑得几不成调,“阿姒,你骂我吧。”

姬姒摇了摇头,她轻轻的声音传了来,“周玉,我不会嫁你。”

非常简单,也非常直接。就是这么清清静静,没有半点怨恼,也不存在半分迟疑,她就这么告诉他,“周玉,我不会嫁你。”

周玉俊美如玉的脸,瞬时苍白一片,那高大的身形,也猛地退后一步!

他看着姬姒,唇张了又张,一双桃花眼中,有千言万语欲说,甚至隐隐中,他的眼神中还带了几分乞求,可到头来,他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他无法告诉姬姒,便是这几日里的辗转反侧,他对她真正上了心。

他也无法说出,那时刻,他放弃救她,是因为她还没有现在这么重要。

窗外的皑皑白雪中,周玉那张如玉般的俊脸上,有着太多的挣扎,也有着太多的不舍,这个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俊秀男子,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玉低哑着嗓子,说道:“可是我,已不想错过你……”说罢,他唇一抿,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着周玉离开的背影,月红低着头挪到姬姒榻前,说道:“女郎,周家郎君刚才好象要哭了。”

姬姒没有理她,只是低声说道:“叫孙浮进来。”

“是。”

不一会,孙浮进来了,姬姒这时有点疲倦,便歪着头倚着被子,只听她懒洋洋的声调响起,“我让你放给周家仆人的风声,你放出去没有?”

孙浮轻叹一声,说道:“放出去了。那个仆人听说你一直夜咳不止,又听那黄大夫说你可能会留下病根,当场脸色就变了。”

姬姒说道:“放出去就好。放出去了,我就不再是周氏玉郎的良配了!这一场缘,也算是斩断了!”

一切如姬姒所料,又过了半个月,周玉来时,再一次得到她的拒婚之意后,他终是一个字也没有再说,便这样大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姬姒足足用了四十余天,才把身体彻底养好。

这时,姬姒也已经知道了,那日刺杀周玉和几个大臣的,都是石氏的余孽。

原来,这祸事本来与她也有关联。

知道后,姬姒暗暗叹息。

放下这些无端端的烦恼后,刚刚恢复建康的姬姒,开始屋里屋外的忙活起来。

现在是冬日,外面的积雪已堆了半人高了,这么厚的雪,在南方是不常见的。唯一庆幸的是,姬姒因为早就料到了这场雪,庄园的一切事务都准备充足,便是不出门,也一个个好吃好睡。

闲着无事,姬姒又记起了祖父说过的那句藏宝地,便带着黎叔等人,开始围着自家庄园翻箱倒柜起来。

搜遍了书房,就去搜地窖,再搜柴房,然后是堂房,再到厢房,姬姒下令,说是墙壁屋梁,一寸也不放过!

这一天,姬姒还在整理柴房里搜出的东西,突然的,黎叔欢喜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女郎,你快看看这个。”

姬姒一怔,连忙转头看去。

黎叔急匆匆抱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木箱子,只是箱子的锁不是寻常的锁,而是复杂无比的鲁班锁!

姬姒激动地抚上木箱,问道:“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黎叔说道:“这箱子可藏得奇怪,它居然放在茅厕上面的梁柱上,这箱子的颜色与梁柱颜色还是一样的。嘿嘿,要不是女郎说要搜遍府中的第一个角落,还真没有人想到,那地方居然也能藏东西。”

姬姒也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无人想象得到,这东西才一直留到了现在。”她指着箱子上的纹路,说道:“叔你看这箱子,少说也存放了六七十年。”

黎叔打量了一会,点头道:“怕还不止。”转眼他又问道:“女郎,这个锁要怎么打开?”

姬姒摇了摇头,说道:“我慢慢想办法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姬姒与姬道两姐弟,几乎把所有的闲杂时间都耗在这箱子上。特别是姬道,小男孩天性聪明,能难住他的事不多,陡然遇上这么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箱子,他几乎是玩得不亦乐乎了。

这一天晚上,姬姒正在刺绣,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哒声。

几乎是这个声音一出,姬姒便僵硬的,慢慢地转过头看去!

与她同样表情僵硬的,还有姬道,小少年的手,还放在锁上。

姐弟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会,姬姒猛然扑了过去,颤声道:“阿道,你解开它了?”

姬道这时也惊醒过来,他咧着缺了两颗牙的小嘴,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他才笑了一声,姬姒便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道:“慎言!部曲婢仆虽同亲人,终不是亲人,真正的机密事,不可外泄他人之耳!”

姬道猛点头。然后,姐弟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箱子。

姬姒在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颤抖着手,慢慢打开了木箱。

几乎是木箱一打开,姐弟两人便同时失望地叹出声来,却原来,木箱中只有一副画。

真是的,浪费了她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只是搜到了一副画。

……一副画。

不对!

猛然的,姬姒跳了起来,她拿起那本山海经,上面,有她祖父亲手写的一行字,“余十岁时,曾见祖父昼夜观一图,询问之,云:此是吾家藏宝地也。”

看到这里,姬姒连忙放下山海经,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画卷。

这是一副山水图,副的是一座山,山峰灵秀独特,云峰中隐隐可见僧寺的钟楼。对了,下面有一行字。

姬姒连忙低头,对着烛光,她低声念道:“姬成林题于建康鹤倚峰。”

就在这时,举着箱子左看右看的姬道急急说道:“姐姐,这箱子上有字!”

姬姒一惊,连忙放下画卷走了过去。果不其然,烛光下,箱子靠近边缘极不起眼的地方,有二行字浮现在姬道眼前,第一行写着:八百年无上权华,六百年落魄淹留。第二行则是写着,吾族藏宝二十一处,此其一也。

果然果然,这画中的建康鹤倚峰,是她姬族的藏宝地之一!

一时之间,姬姒激动得双手都是颤抖的。

就在这时,姬道小小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姐姐,我听人说过,那郑家之所以发家,是从爷爷手中得了咱家的藏宝。你说他们会不会得的就是这一处?”

姬姒正举着烛火细细观看画卷,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回道:“这箱子至少有一甲子不曾被人发现,爷爷十三年前才死,那时他便是发现了什么藏宝,也不应该是这一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紧盯着画卷的姬姒突然开口了,“阿道,我们把家搬到建康去,你说好不好?”

姬道凤眼扑闪地看着自家姐姐,脆生生地说道:“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第三十章 再遇

转眼,积雪尽化,柳枝抽芽。

几乎是天气一转暖,姬姒便收到了周氏兄弟离开荆县的消息。

送走了周氏兄弟后,姬姒与周玉并不曾定有婚约的事,也在不知不觉中传遍了荆州。然后一夜之间,姬府众人发现自己处境艰难了。不说姬姒,府中的婢妇便是上街买几两盐,也会被人刻意为难。

而这仅是开始,一天晚上,姬姒突然发现自家庄园的围墙内外,出现了许多诡异的脚印……

姬姒记起了荆州城里那些被她开罪过的大族,虽然,谢琅是放过话,可从来人走茶凉,谢琅离开荆州都这么久了,那些人私底下做些小动作,又哪里查得到?

接着,姬姒想到接下来连续两年的,导致荆州遍地饿馁的洪灾,终是下了决定,速度迁往建康。

原本,众人想着,天一开晴便去处理青水县的田地和曲水县的店铺。哪知,姬姒想了想,却是否决了。在姬姒看来,从荆县到建康有千里之遥,这个时代劫匪如此之多,把所有家当带在身上实不妥当。

姬姒最终决定,已有的产业全部不动,庄子也留着,她只带黎叔孙浮等部曲,和月红等婢妇前往建康。

这时的姬姒,并不知道她这种稳妥的想法,来自她家族的遗传。她家那二十几处藏宝地的故事,便是由此而来。

离开前,姬姒告诉那些佃农,接下来的两年荆州可能有天灾,她让佃农把收获的粮食都留下来自用。并一再吩咐他们,不管到了何等境地,不许收留外人入庄园。

时值阳春四月,正是出行的好天气,姬姒与众仆一道祭过道神,又选好出发的黄道吉日后,便上了路。

当天傍晚,姬姒便来到荆州了。

姬姒一行人,在荆州停留了十天。这十天里,姬姒把得自罗大头处的珠宝中,那些易碎难以保管的珊瑚等物,以及一些玉制或奇木所制,湘楚本地人才推崇奉迎的神像,统统换成了良马。

荆州这地方,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到三国时,更成了军事重城中的重城。相应的,这里的军备物资也比建康要多质量要好,如马匹就是这样。同样档次的马,在荆州的价格,是建康的四分之三不到。

姬姒用掉了半车珠宝,得了八匹良马后,特意请来马倌,传授了把良马打扮成劣马的技巧。那马倌的手艺十分出色,三不两下,姬姒新得的良马便通通成了年迈老丑的劣马。

像马这样的工具,最是分为三六九等,而每一等之间的价格,那是天壤之别。如一般的劣马,那价格比驴多不了多少,而上等骏马,却是价值千金甚至万金。姬姒把良马变成劣马,虽不能完全防止盗贼,至少能减少他人的垂诞。

用了一天来到赤壁后,姬姒等人上了一只最大号的客船。

这样的客船,造型华丽,装载甚多,很多时候,这长江流域的黄金盐类,会通过它们运载的。

把驴马安置在下一层后,姬姒等人和其他客人一样,住进了上层的舱房。

上层舱房很大,客人约有二百左右。姬姒刚刚走上船舱,便听到一阵琴瑟和鸣声传来,她转头一看,对上了十几个高冠博带,气度巍然的士族。

见姬姒看着那些士族,黎叔凑近她低声说道:“女郎,我打听过了,那十几个人是来自蜀地的大族。”

姬姒点了点头。

就在她转身入舱时,一个做小姑打扮的贵女娇娇脆脆的声音传来,“我家哥哥说了,谁要是能指出他琴音中的错误,定以千金相偿……”

女子的声音还在后面朗朗响起,姬姒已率着众人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等姬姒等人安置好时,已到了傍晚。

长江河畔的落日,有着让人惊艳的绝美,姬姒换了一袭男袍,戴着纱帽,来到了船头。

与她一样,站在这船头看着长河落日,万里孤烟的客人不少,喧哗声中,还有人兴致来了大声作赋。

作赋之人,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不错的蜀地士族,他脸上敷着粉,衣袂在晚风中猎猎翻飞,远远看去,倒也有些风姿。

就在姬姒一眼瞟去时,那个小姑打扮的贵女再次娇娇脆脆地叫道:“如此美景,有赋岂能无曲?若有人能为我家哥哥合上一箫,使得我等满意了,定以千金相偿……”

姬姒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一侧,月红压低的窃笑声传来,“女郎,要是你愿意露一手的话,已赚到二千金了。”

姬姒不由失笑。

一侧,黎叔也在笑,他不解地问道:“女郎,这些人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