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姬道强烈要求他自己一人入内,于是姬姒只好在外侯着。一侧,秦小木一边游目四顾,一边随意地说道:“大郎。你也想在这里读书吗?”

在这里读书?

姬姒一怔,过了一会。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

秦小木也只是随意问出的,见她否认,也不再追问,倒是姬姒,转头看着那史学馆的牌匾,怔怔地出起神来。

就在这时,路旁喧哗声大作,伴随着喧哗的,还有小姑们的尖叫声。

一听到那尖叫声,姬姒便明白,定然有哪个美男子过来了。

当下,她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姬姒却看到了那个身着玄袍,施施然而来的三皇子。

姬姒只是朝三皇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姬姒猛然转头,再次朝着三皇子的方向定定看去!

却见三皇子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面目俊秀雅致的少年郎。那个少年郎十七八岁,生得甚是高挑。

他却是庄十三!

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庄十三!

不知为什么,姬姒竟是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前世时,她从十五六岁开始,便跟在庄十三身边,与他有着人人皆知的暧昧。虽然,在那时候,她也曾汲汲营营地想要抬高自己的地位,想要嫁他为正妻,可庄母不让她进门,她便不能进门。

后来,她虽是感觉到了庄十三对自己的维护和情意,可庄母实在太可怕了,再则姬姒的骨子里,有些不安份,所以,那段时间,她也试图讨好过别的郎君,特别是她颜色长开之后……

那时候,她的种种所作所为,庄十三都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如果有人欺凌她,他还总是出面护着,他虽娶了正妻,只要走远门,或行危险之事,就必定会把姬姒强行带在身边。

直到有一天,那一天也不知姬姒是怎么恼了他,庄十三便不管她的哭叫占有了她,还让许多人听到了她的哭求,于是,一夕之间,姬姒所有的梦想都没了,只能安心当他的一个妾室。

再然后,便是她入庄府,接受着庄母没完没了的欺凌。不过那时也挺奇怪的,庄十三的那位正妻,一直对她只是冷眼旁观,从来没有欺凌过她,甚至,庄十三进了后院,那个正妻就会避了开去,好让她和庄十三独处。

再后来……再后来她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她是二十岁那年死的,死时,她的美已经盛放到了极致,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不记得了?还有,为什么她会对庄十三竟如此惧怕?

就在姬姒因为庄十三一退再退,慢慢隐入人群时,一直站在三皇子后面,因为俊秀也受到不少小姑关注的庄十三,警惕地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第六十六章 一句话除敌

庄十三这一眼,并没有看到她。见他收回了目光,姬姒想道:现在的她,不再是前世的那个她了。她既不想攀附这个人,也没有因与他厮混太久而名声败坏,很多委屈不得不忍受,她对这个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这时,三皇子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史学馆。

姬姒转过头看了一会,朝着停好了驴车,已赶了过来的黎叔说道:“叔,阿道的入学考,定然还要不少时间,你先在这里侯着,我们去看看附近的房屋。”

黎叔连忙应道:“大郎尽管自去。”

就这样,姬姒带着秦小木,转身朝着一侧的巷子走去。

秦小木见她朝两侧府第张望,连忙说道:“大郎,你要想租房屋,最好还是找一掮客。”

姬姒点头,她说道:“我知。”

就在这时,只见前面喧哗一片,却是一个掮客带着几个明显是学子的少年郎君,朝着一家院落走去。

当下,姬姒说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如四大学馆这样的地方,寻租寻住的郎君是极多的,走在前面的掮客也罢,从那院子里迎出来的管事也罢,对姬姒主仆的到来,都没有多话。

那几个学子先入了院落,姬姒还在外面张望院落的环境时,便听到一个学子有点抑郁的声音传来,“这建康的房价,怎么一月一月的这般疯涨?不过是个一进的院落,半年的租钱都开到四百金了!四百金!够我在建康以外的城池里买一个了!”

嘀嘀咕咕中,那几个少年郎君退了出来。

这时,一侧的秦小木轻声说道:“郎君,我们还要进去吗?”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姬姒。如秦小木这些穷过来的人。对自家的钱财,那是十分的在意,也是十分的清楚的。说起来,姬姒手头的活钱,已只有八百余金了。八百金,只够租这个一进院落一年!

姬姒也在算帐,闻言她轻叹道:“只怕是租不起了。”就在她如此说着时。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的几个士族郎君。以及两个戴着面纱的士族小姑,都轻声讥笑起来。

秦小木回头看到这些明显是大士族的子弟,他也不敢招惹。迅速地低下头来,身子还向里面退了退。

秦小木的恭顺,对这些士族子弟来说,是非常应该的。他们从姬姒主仆的旁边缓步而过。只是,一直到走过了四五步。这些人还在回头打量着姬姒,其中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姑,更是遗撼的轻语道:“我看这小郎风姿华艳,原以为是士族子弟。却不料是个孤寒庶族,真是可惜!”

就在这时,一辆驴车急驰而来。驴车里,伸出一个做婢妇打扮的中年妇人。她朝着那伙人叫道:“十一郎,四姑子,夫人说了,已从扬州接得黄公前来,现在到码头了,她让你们速速前去迎接。”

那婢妇叫到这里,一眼瞟到姬姒,却是一怔。

这时,姬姒也正朝着那婢妇看去,这个婢妇,却是朱张氏身边的婢妇,是与朱张氏一道算计了自己好几次的那个婢妇!

看着那婢妇,姬姒的唇边浮起了一抹笑。

也许是仇人之间的感应,也许是姬姒与她女装时的三分相似容颜,那婢妇瞪大眼睛看了姬姒主仆一眼后,转向那院子外站着的管事叫道:“李管家,夫人可是说了的,这院子是要租出去,可一些贫贱的脏臜物,那是断断不能让他们踏足咱家院子的,免得弄脏了地面!”

那婢妇说也就说罢,一双眼还时不时轻鄙地扫向了姬姒主仆。那动作非常明白,就是她所骂的贫贱脏臜之人,正是姬姒主仆!

一时之间,姬姒脸色微青,而一侧,那几个士族子弟见她这个模样,也是摇了摇头。

羞辱了姬姒后,这几日里,总有点心下惴惴,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的婢妇总算舒坦了些,她急急从驴车上下来,朝着她家二个郎君小姑行了一礼后,再催促道:“十一郎,四姑子,这次为了请来黄公,夫人可是费了好大力气的,你们赶紧去迎接吧。”

被婢妇催促的两个少年少女有点不耐烦地应了声后,还是上了驴车,然后驴车驶动,戴着婢妇和两个吴郡朱氏的子女急急驶了开去。

目送着那辆离开的驴车,一少年郎君轻声说道:“十一郎不是说,他爷爷得的是什么狐惑病,根本就无人能治吗?”

另一个郎君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得了狐惑病。你没有听到吗,他们请的是扬州黄公!扬州黄公自去年在夏口吴县治好了一县百姓的伤寒疫疾后,便名声大噪,世人都知,他得高人传授了伤寒论……”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郎君马上说道:“是半部伤寒!黄公自己说过,那杂病部份他可没有掌握。”

“没有掌握又能怎样?伤寒杂病论本已失传,黄公掌握了半部伤寒,说不定也能碰巧懂得杂病治法。世人都知,狐惑病虽然诡异,可昔年医圣张仲景是很擅长的,而且他还把治法放在了伤寒杂病论的杂病部份。再说了,吴郡朱氏除了求扬州黄公还能救谁?对了,听说这一年来他们也在寻找黄公口中的那个高人呢。”

几个少年郎一边走,一边还在议论,隐隐的,姬姒听到一少年说道:“十一郎的爷爷可是他们这一支的顶梁柱,要是倒了,他们这一支都有好戏看了。听说十一郎的母亲朱张氏这阵子都急得冒火了,她还说,谁要是救了她父亲,愿以万金酬谢呢。”

原来,这几人的闲话姬姒还只是听听,只是她才出巷子,来到史学馆外,便看到她带来的谢氏八个部曲中的一个,正侯在驴车外。此刻看到她到来,那部曲大步走了上来。

那部曲朝左右看了一眼后,低声说道:“姬小姑,扬州神医黄公曾经帮助过十八郎,更是十八郎的知交好友,就在方才,他派人持着十八郎的信物。让我们帮忙寻找小姑你。”

这部曲略略一顿。轻声又道:“听其意思,他是想与小姑你见一面,探讨一下医学方面的事。”

这个部曲。与姬姒同在闹过伤寒的吴县呆过,是谢琅身边,那些对姬姒抱在敬意的人之一。所以他也知道,那次挽救了吴县百姓一事。表面上是黄公之功,实际上。却是姬姒的功劳。

同时,他也罢,姬姒也罢,心下都很明白。黄公所谓的探讨,恐怕是想知道狐惑病的治法。

想到这里,姬姒冷笑一声。低声说道:“你且回复黄公,便说。姬小姑已经中了朱张氏的暗算,被做为奴隶贩买了!所以,黄公要找的姬小姑,只怕是找不到的了!”说出这句泄愤后的话,姬姒赶紧又交待道:“让黄公不要说出去,便说,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了,姬小姑救回来也会被人嘲笑,所以,请他务必不要说出去。”

那部曲马上点头道:“小姑尽管放心。”转眼他又说道:“黄公不止医术高明,还是当今著名的大名士,他对小姑极有好感,断断不会坏你名声。”

这时刻,黄公正被朱十一郎和朱四姑,领着朱氏众部曲,浩浩荡荡,慎而重之的迎到了吴郡朱氏在建康的院落处。

这时刻,朱张氏正盛服华装,与她的丈夫叔伯,她的妯娌们一道站在正门外,恭敬地迎侯黄公的到来。

扬州黄公,擅长的可不止是医术,他同时还是当世治学大家,还是有名的名士,同样,他还是沔阳黄氏嫡脉,这沔阳黄氏,正是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所在的家族,在三国时,沔阳黄氏可是大士族,便是现在,也可以算是郡望世族。并且,因为这个家族的人特别擅长奇门道术和医卜,在世人眼里,是十分神秘和了不得的。

这朱张氏或许在姬姒面前还能自命不凡,可在黄公面前,他们这一大家子,那是毕恭毕敬的。

转眼间,被朱张氏的子弟亲迎而来的黄公,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就在这时,一个做护卫打扮的青年郎君朝着黄公的驴车大步走来。这青年郎君虽然面目普通,也只是做护卫打扮,可那一身气派,那目光扫视之处,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自然张扬,还是让朱氏的众人楞了楞,自然而然的,他们让了开来,让那青年郎君来到了黄公的驴车旁。

这个青年郎君,就是那个谢氏部曲了。

只见他掀开车帘,朝着驴车里面的黄公低语了几句后,便向着众人微一颌首,转身大步离去。

那青年郎君离去后,驴车还在前进,就在朱张氏等人走上一步,迎黄公下车时,突然的,驴车里的黄公开口了,他沉声问道:“谁是朱张氏?”

朱张氏对上亲人们同样不解的目光,先是一楞后,转眼她满脸笑容地下得台阶,朝着驴车里的黄公雍容一礼,说道:“妾身便是朱张氏。”

驴车中,黄公的声音传来,“还请转告朱老太公,便说,他的儿媳朱张氏做恶多端,我深恶之!你们朱氏的这个门,我是不想进了!”

转眼,黄公声音一提,喝道:“走啊!马上离开这个肮脏的妇人!真是让老夫看一眼都甚恶心!”

黄公显然是真愤怒,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厌唾。

跟在黄公身边的,既有他这些年收服的奇人,也有他的弟子,因此黄公这话一出,驴车立刻转向,在朱氏一门众人的愕然不解中,转眼,黄公的驴车已去得远了!

直到黄公的驴车消失了,众人才猛然反应过来,当下,一双双目光嗖嗖地看向了朱张氏。特别是朱张氏的丈夫,这么一会,那双眼中竟是红丝密布,看向朱张氏时,竟透出几分狰狞来!

朱张氏的丈夫,双眼狠狠地瞪着朱张氏,他忍着无边愤怒,低低喝:“你这毒妇!到底又做了什么?”

朱张氏脸色惨白,她哪里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遭了黄公的厌?一时之间,她给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郎君在门内沉声叫道:“还站在外面做什么?嫌脸丢得还不够?”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入内。

当朱张氏跟在那中年郎君的后面进入大堂时,一眼看到的,是包括她病倒在榻的公公在内,整个朱氏一族的五位族老之中的三位。

本来,这三位族老之所以在此,还是听到黄公的神医之名,特意前来拜见的,毕竟人老了总会有些病痛,而像黄公这样的神医,那是遇到了就是缘份。

看到三位族老在此,包括朱张氏的丈夫在内,一个个按辈份按嫡庶坐起位子来。

这时大堂里的气氛非常严肃,众人坐好后都不敢说话。直到所有人都各坐各位后,一个族老开口了,他浑浊的声音在大堂里无力的飘开,“黄公是当世大名士,又是世人皆知的神医。这样一个人说话,那是在一个县说话,那个县里的人便凝神倾听,在一个郡说话,那个郡里的人便安静了三分的。现今,黄公指责朱张氏做恶多端。这句话,别人说来,也许没有几个人相信,可黄公这样的大名士说来,便无人不敢相信。”

说到这里,那族老转向脸色煞白,眼泪汪汪的朱张氏,徐徐又道:“张氏,你嫁入我吴郡朱氏也有二十余载,这些年里,你的为人如何,我们是知道的。”顿了顿,那族长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黄公之言,必定有因!”

朱张氏听到这里,急急站了起来,她哽咽道:“三叔公,妾是真的委屈啊……”

那族长手一伸,打断了她的自诉,他只是说道:“老夫所说的有因,是相信黄公所言,你这妇人,青年时跋扈,中年后狠毒,你做过的几件事,我们虽然不说,可心里都清楚。以往,看在吴郡张氏的面上,我们也暂且忍了下去。不过现在,既然黄公都当众说了你做恶多端,那我们吴郡朱氏是不敢留你了!”

转眼,那族老在朱张氏的放声大哭中,转向朱张氏的丈夫,沉声说道:“四郎,你写一份休书送她出门吧。不要耽搁太久,休了这个恶妇后,你还要上门向黄公陪罪!”

第六十七章 中原正朔

朱张氏一听到自己要被休,吓得脸色煞白,泪水更是流个不停,她的一儿一女,更是扑通跪了下来,向着几个族老不住的求情。

可在座的所有吴郡朱氏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要知道,黄公这一生活人无数,他的宽宏大量,仁善无双是举世闻名的,他这样的人都忍无可忍的斥责朱张氏做恶多端,他们吴郡朱氏要是还留着这个恶妇,那家族的门面何在?天下人又该如何谈论他们吴郡朱氏?

于是,在在座的人纹丝不动中,朱张氏被拖了出去。而朱张氏本人,直到一张休书扔到脸上,直到收拾好东西,与同样哭个不停的婢妇上了驴车时,她还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恶事,竟至惹怒了黄公?明明这些年来她都收敛了不少,都已经行事不再“直接”了啊!

这一边,姬姒自是不知道朱张氏那里的变故,她放出那番话后,心里痛快了不少。就在这时,姬姒一眼便看到,姬道朝这边跑来了。

姬姒连忙迎了上去,她扶住幼弟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拜在了哪位先生门下?”姬道神采飞扬地叫道:“姐姐,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拜在一位先生门下?”这时的四大学馆,虽然大开门坎,允许各路学子前去学习,可实际上是很看重天赋和才学的,而其中天赋特别出众者,更是可拜在某位先生门下,成为其人弟子。

姬道笑嘻嘻地说道:“我那先生姓周……”他刚说到这里,陡然的,前方的河堤下,一阵优美铿锵的胡琵琶声飘转而来。

胡琵琶。是北方人追捧的乐器,在这南方却是不受欢迎的,而眼下这琵琶声一出,姬姒便听出演奏者技艺极高,几乎可以称得上美妙绝伦,不由转了注意力。

这时,姬道叫道:“大哥。我那些同窗都去看了。你也看看吧。你不知道这弹奏胡琵琶的人是谁吧?前阵子不是从中原迁来了一些大族吗?有一个大族子弟,还是出了名的名士,他不服气这建康士族们骂他们是“荒伧”。正在那里向人挑战呢。”

姬姒还待再听,姬道已扯开她的手,一溜烟跑到了他的同窗那里了。

望着小少年那神采飞扬,快乐无比的模样。姬姒暗暗想道:我还真是因噎废食,竟然因为阿道是个惹祸的麻烦体。就把他关在家里读书,像他现在这样子,那是多么快活!

这时,秦小木在她身后说道:“大郎。我们也去看看吧。对了大郎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名士,就是谢十八郎从扬州迎回来的那位好友。”

姬姒一怔。说道:“原来是那个人。”

姬姒几人赶去时,一路上驴车纷纷。举目所及之处,一个个前来看热闹的,除了士族郎君寒门子弟外,居然还有不少是建康有名的名士。

望着这些衣袖翩翩,风度不凡的名士们,姬姒想道,也不知谢十八的那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汉一朝,相人时喜欢相骨,而魏晋以来,时人相人,喜欢相风神,也就是相气质风姿。这些号称名士的,其中多数都长相一般,可他们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风度,让人一见便为之仰望,便为之心折。

就在姬姒东张西望间,她渐渐发现,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中,还真有不少俊彥,如后方那辆驴车里端坐着的忧郁美男子,便是与姬姒有过一面之缘的建康五美男之一的文都,再看前方不远处,更有萧奕的驴车在驶过。

街道越来越拥挤了,对着那些尖叫的,欢喜得近乎疯狂的小姑们,姬姒转头说道:“走快点,再不快走,就没位置了!”

幸好,河岸很近,不一会功夫,姬姒便看到了那个站在河岸边,身着一袭淡蓝色袍服,广袖在风中飘拂,正低着头,以一种悠然自得的姿势抱着胡琵琶弹奏的北地郎君。

这郎君二十七八岁,脸上总带了几分笑,他面目清美文雅,竟是个美男子!

这人,就是谢琅特地赶去迎接的好友?

此刻,正是这个美男在弹奏胡琵琶。就在他悠然自得的弹奏了一会时,人群中,一个中年士族冷笑着叫道:“博陵崔子度,这就是你所谓的挑战?胡儿玩意,没的伤了我们的耳朵!”

那美男崔子度听了这中年人的讥嘲后,不但没气着,反而乐了起来,他哈哈一笑,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崔子度今日不但要伤了你们的耳朵,还要伤你们的眼睛!”

声音一落,他转头高喝道:“乐起!”

转眼间,河水中的几条画舫里,传来了一阵笙乐。

笙,是先秦之乐,此时已经不流行了,就在四周的士族们开始冷笑时,突然的,从那些画舫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个戴着纱帽的歌伎。

这些歌伎,脸上戴着纱帽,身上的衣着,却极其怪异,它既不是今世的上襦下裳,也不是汉时的深衣,它十分繁复,却带有一种古朴遥远的沧桑感,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华美。

这些歌伎,每人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一边缓步朝着岸边踱来,她们一边摇头晃脑的读着竹简上的内容,可同样怪异的是,这些歌姬发出的每一个音,众人都听得一清一楚,就是无人懂得!

就在四周的士族都安静地看去时,崔子度站在土坡上,张扬的冷笑道:“号称中原正朔的君子们,是不是看不懂这些衣饰,也听不懂这些书简了?”他高声叫道:“现在向你们展示的,是先秦时的齐宫女子服,以及齐国正音!”

却原来,秦始皇统一六国时,除秦以外的诸国文字著作,通通给废去,那一次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天下间,大量的文字和著作,以前曾经喧哗一时的宫礼宫乐,华服盛装,都已消失。

而崔子度之所以拿出齐国的东西来损这些南方士族,却是因为,六国时,秦朝并不是中原正朔,秦国历来与北方的蛮族通婚,在当时的几百年中,秦国是被排斥的,是被称为中原正朔的赵齐韩等国看不起的!

现在,崔子度把齐乐齐衣齐文字拿出来,却是在打些号称中原正朔的南方士族的脸!

就在那些歌姬上了岸,散在两侧后,画舫中,又是一阵乐音传来,这一次,那乐音却换成缶,随着那沉悦而古老的乐音响起,一个个身着晋时官服的歌伎,蒙着脸,迈着男儿才有的庄严缓慢的步履走了出来。

看到那些歌伎一进一退,一旋一转,看到那崔子度在一侧竖起一块空白屏风后,写起了一个个众人都认不出的文字,一时之间,姬姒的左右,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们,一个个都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边,崔子度还在得意洋洋地叫嚣,“整个建康,便无一个饱学之士,读得我手书的文字,看得懂我的礼乐么?”转眼他冷笑起来,“《左传》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华夏一族自古以来,便是浩荡大国,便以文章服饰华美而自得。却不知你们这些号称华夏正朔的子弟,又是哪一点特别杰出了?”

叫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原来这就是中原正朔,这就是衣冠之地,佩服!崔子度好生佩服!”

崔子度这个人,可也是有名的名士,上一次时,那清河崔氏之子也曾向南方的士族们发起过挑战,可那清河崔氏之子名望并不大,吸引的人并不多,他展示的,也是并不久远的九章算术,哪像这个崔子度,他向众人展示的,是遥远的先秦时期,曾在中原大地上华美流唱过,曾让这些阅读诸子百家的子弟们,从内心深处便深深向往过的东西?

看到周围的士族们都涨红了脸,看到一个个士族气得都要吐血了,看到不远处,以诗书传家著称的陈郡袁氏的几位小郎和小姑,一个个都气得跳了起来,看到那些寒门子弟一个个正襟危坐,严肃又仰慕地看向崔子度。秦小木凑到了姬姒耳边,小声说道:“大郎,这人写的那几个字,我都识得。”转眼,他又小声说道:“这些歌伎行的晋礼,有两个小地方是错的……”略顿一顿,秦小木说道:“大郎,论中原正朔,血统高贵,谁又及得上你?大郎,要是你此刻站出去,定然会天下张目,世人仰望了!”

姬姒沉默了许久,她没有回答秦小木的话。

就在这时,场中的表演再变,竟是先秦时最流行的缶、琴、瑟、编钟、竽几种乐器合奏起来。

也不知是弹奏这些乐器的人太过了得,还是这本来就是先奏时的一支名曲,几乎是乐音一入耳,众人便完全痴了醉了,四周的士族,更是隐隐生出一种退意。

姬姒的旁边,一个名士的轻叹声传来,“这乐音巍巍然,浩浩然,充满大国盛世才有的气派,一定是周王室鼎盛时的杰作。要压下这种音乐,除非是上次我们送陈太冲出使时的那个白衣小姑前来,只有她的笛音,才称得上一时绝唱。”另一个名士则说道:“那个小姑?当日惊鸿一眼后,我也曾问过谢十八,哪知那厮总是笑而不言,明显是不想把那个小姑推到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