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这话又清又脆,态度也骄横,活生生一个无脑士族女的模样。而她声音刚刚落下,谢琅便高声喝道:“小妹!”一句喝声令得姬姒迅速止声,悻悻地缩回了头后,谢琅转向众匪,叉着手淡淡说道:“几位当家的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他们还能意下如何?

被姬姒透露的“内情”惊到的众匪,这时哪里还有半点杀意?对他们来说,身前的这支车队,便是有金山银山他们也不敢动了。

于是,那彪形大汉一声高喝,众匪迅速向后退去,一个转眼,上千人便消失在丛林中。

而他们消失不久,丛林中传来了一阵鸟声,然后,后面的两侧山头上,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也跟着消失了。

队伍动了。

起先是谢琅的马车启动,而这里的烟尘起了不久,后面几里处,一直在遥遥望着这边动静的车队,也跟着启动,转眼间,队伍便过了乌鸦嘴,朝着前方的县城驶去。

直到匪徒去得远了,众人吐出一口浊气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姬姒。

马车启动中,那个容长脸的北地郎君感慨地说道:“今日要不是小姑急智,只怕此劫难免。”说到这里,他朝着姬姒深深一礼,“小姑大恩,请受姚某一礼。”

另外几个北地郎君也纷纷向姬姒行起礼来,“小姑大恩,请受裴某一礼。”“请受卢某一礼。”“请受柳某一礼。”

众郎君向她致谢时,姬姒却是妙目盈盈,顾盼间无比得意地看向谢琅。

她这时凤眼笑眯眯的,黑白分明的眼波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夸奖我啊,你快快也夸奖我一句啊”。

对上这样的姬姒,谢琅轻笑出声,如她所愿地轻声道:“阿姒,幸得你聪明。”

得到谢琅和众郎君的赞美,姬姒乐得像个什么似的,她格格笑了起来。她长相本偏骄纵,这一笑,便添了几分憨态,引得四周的人也被她笑声所感,跟着笑了起来。

欢乐中,后面的车队越来越近。

那北地高门的郎君中,最是俊美高大的卢郎抬头朝着后面的狭谷看了一眼后,又定定地朝着笑得凤眼都眯起来的姬姒打量而去。

见他不住地打量姬姒,一侧,那姚郎取笑了起来,“怎么,最是心高气傲的卢九郎,这下被一个小姑给折服了?”

那卢家郎君被他取笑,却一点也不以为忤,他看了渐渐落在后面的姬姒一会,想道,这个小姑如果真是姬姓,真是黄帝嫡支,那她到了北地,陛下定然会封她为长公主!这几年,陛下一再强迫我们与皇室通婚,眼看我也逃不过了,如其娶那些粗鲁不识字的蛮夷公主为妻,不如与这个长公主联姻。

转眼他又想道:这个姬小姑不但有着极强的记忆力,也有着敏锐的危机反应能力。像刚才那种场合,我们任何一个人出面说那种话,都远不如从她口中说出有作用。可除了姬小姑,又有哪个女子能如此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该说话?祖父一再言道,如今我们周旋于蛮夷的刀斧之下,家族子弟需精通人事,需善于化危机为转机。眼前这个姬小姑,却是完全具有祖父所说的这两个优点,她也当得起我清河卢氏的主母!

想到这里,卢家郎君马一策,向着姬姒驶去。

而卢家郎君这一走,众郎君也自然而然地放慢了速度,朝着他和姬姒看来。

不一会功夫,卢家郎君便来到了姬姒的马车旁,透过大开的车帘,他端详着容颜如画,气质清艳的姬姒,拱了拱手后,说道:“在下清河卢氏嫡子卢恒。”

行过礼后,卢恒向姬姒问道:“听说小姑乃是姬姓?”

姬姒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卢恒看着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可有证据?”

“自是有证据。”姬姒这是第一次听到,她一个小小的姬氏女,也还有人询问证据,便笑着说道:“我父祖在荆州住了多年,当地的谱牒中,有我姬氏的记录。”难得有人关心她的来历,姬姒很是骄傲,又说道:“我还有一些仆人,都是世代服侍我家,精通周礼擅长周乐。”

几乎是姬姒最后一句话吐出,卢恒便笑了起来,他满意地说道:“这就够了。”

说出这句话后,卢恒在另外几个北地郎君看来的目光中,在谢琅闲闲抬头时,向着姬姒极是认真地说道:“我清河卢氏乃北地六大高门之一,我亦是清河卢氏得到重用的嫡子,姬小姑,若卢恒愿意娶你为妻,你可愿意与我一道前往北地?”

第九十三章 沐浴惊魂

卢恒这话一出,齐刷刷,车队的六七十号人都转头看来。

清河卢氏,那是北地六大高门之一,是响当当的大士族。严格说来,这卢恒的身份,与南地士族排名第三的陈郡袁氏的嫡子差相仿佛。

这么一个大族子弟,这么一个俊美郎君,居然向姬姒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姑求娶,简直让在场的好一些人都回不过神来。

最先回神的,还是那些北地高门的郎君,他们马上便反应过来,是了,这个小姑姓姬,她是黄帝嫡脉,真到了北魏,她就是妥妥的长公主,而且,因为这个女子智慧又是孤女,说不定陛下还会把她的地位抬得更高……反正都要与皇室联姻,谁不想挑一个乐趣相同,有美貌有智慧,地位更胜的?卢恒这厮好快的反应,竟在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时,跑来捡便宜了。

不明白的,全是那些南方人,如谢琅身后的谢净等人,便一个个瞪大了眼。

卢恒一言吐出,现场安静至极。

所有人都向姬姒看来。

便是一直万事不萦怀,高远洒脱至极的谢琅,这时也抬起眼皮,那双澄澈的眸子,淡淡地向姬姒瞟来。

就在这时,姬姒也向谢琅看去。

只是一眼,谢琅便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去。

见状,姬姒抿了抿唇,她也转过了头。

姬姒回头对上兀自盯着她的卢恒。望着这个俊美高大的郎君,望着他那一脸的温柔笑意,她的心中闪了闪。

没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明白后来会发生什么事。

北魏太武帝拓拔焘,现在看起来英明神武。他不但扫平了北方,他还励精图治,重用汉臣,整个北魏,是一片欣欣向荣。

可谁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这个拓拔焘一上年纪。便如历史上的那些蛮夷之君一样。变得暴戾不可理喻。如,北方高门崔氏一族的崔始,一心帮他打下了这片繁华江山。最后却因为一些并不严重的罪刑,被拓拔焘族诛!便是崔始的姻亲,如眼前这个北地高门的柳郎一族,另外还有几个大族。到时也会因崔始一案被诛了个干干净净!

做为一个君王,这样对待功臣。在后世来说是备受唾骂的,那行为称得上忘恩负义,倒行逆施,荒唐暴戾了!

所以。这个北魏朝的公主,姬姒是万万不敢去当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转眼,姬姒又朝着谢琅看去。她看到的,却是那个白衣郎君垂眸阅读着卷册。看也不曾向她看一眼的侧脸。

再次抿了抿唇,姬姒转过头来。她朝着一脸诚挚,眼神温柔地朝她看来的卢恒摇了摇头后,说道:“不了,我不会离开刘宋。”她冲他歉意的一笑,又道:“这是我的家国啊。”

也许是姬姒这“家国”两字触动了心神,一时之间,卢恒等人都是神色复杂起来。过了一会,卢恒无声地朝着姬姒拱了拱手,策马转身离去。

就这么耽搁一会,后面的车队也过来了,当下,两队合一,因都想离乌鸦嘴的山匪远远的,整支队伍一经会合立刻加速,便是那些小姑们,也安静得过份。

一阵急促的奔波后,夜色降临了。

这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因山匪带来的紧张还残留着,众人就在各自车上用了晚餐后,继续踩着夜色前进。

这种紧张感,直到明月挂上了树梢,队伍离开乌鸦嘴已有七八十里,前方出现了县城的城门,随时可以向官府求援了,众人才放松下来。

这时夜色太深了,稍稍商议过后,众人决定择地安顿。

于是,车队停下,荒原上燃起了一处处火焰,郎君和小姑们出现在火焰旁,食物的香气在夜空中开始漫延。

这时,众人也有了闲情,一个个开始询问起过关的详情来。

等到他们听完细节后,落在后面的那一二千人,看向姬姒的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敬意。

谢二十九朝着姬姒盯了一眼后,转头看向身侧的谢琅,看了依旧一派悠闲的兄长一眼,谢二十九说道:“早就听说南北两地风俗人情迥异,现在才知道确实如此。”转眼他轻叹道:“姬这个姓氏,在咱们刘宋谁曾放在心上?没有想到那北方人却如此看重。”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姓氏远比才能重要,见人便问父祖的时代,谢二十九说完这句话后,他再看向姬姒时,心下自然而然更对她高看了二分……北方还有个皇帝千方百计与姬这个姓氏扯上关系呢!那些北地高门的郎君,一口咬定她去了北魏后,能够拜为长公主呢!甚至,在那些北地高门的眼中,这个姬小姑,有着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身份呢!

姬姒这时过了兴头,对这些人的推崇和赞许,也没有那么放在心上了。她转过头,先是看了理也不理她的谢琅一眼,再转头看向众小姑。

嗬!那些小姑一个个脸色青白,神情颓废,看向姬姒的眼神好不怨念呢。

这时的姬姒,还不知道她们的怨念为何。她也不想想,这些小姑一路过来,都是被人绑住手脚堵着嘴,像押犯人一样押过来的,同样身为女子,姬姒却是被所有人赞许着,谈论着。

小姑们想的却是:那些郎君真是过份,他们怎么就判定自己这些人不如这个姬氏女镇定?她姬氏女可以冲在前头,有与山匪谈判的机会,她们却一个个就得绑着手脚堵着嘴,就因为那些人怕她们添乱?

真是太厚此薄彼了!

一夜眨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队伍再次启程。

不过,这时他们离县城只有三十来里,并且已经派人去通知官府了,所以山匪之事再也不足为惧。

一放下心神。众人便叽叽喳喳的说笑起来。

因昨天姬姒的贡献,这次启动后,她不愿意混在那些小姑中间,而要走在前头,众郎君也就由着她。

姬姒坐在马车上,她的前面,时不时传来众人的轻笑声和低语声。

过了一会。姬姒听到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对了谢十八。记得那天你上我们的船时,曾抱了一个美人儿的。却不知那美人儿在哪里?怎么这一路上你的马车空空荡荡,竟是让美人儿守了空房?”

这是那北地高门的柳姓郎君的声音。他说完这句话后,还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着,谢二十九等人却没有笑,就在谢广等人低下头时。一直拿着本卷册的谢琅,突然放下卷册。一双澄澈悠远的眸子,朝着姬姒的方向看来。

他虽不发一言,可所有的人,却分明看懂了一切。

转眼。那些北地高门的郎君都怔住了。

那柳姓郎君干笑几声,忍不住转向卢恒叫道:“那个,阿恒啊。你昨儿差点把人家侍妾变成你的正妻了!”

这话却甚是难听!

就在姬姒脸一沉时,卢恒淡淡的声音也传了来。“她眉头没散,分明还是处子。”

于是情况变了,卢恒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谢琅了。

也不知他们想到了什么,这般看着谢琅,一个个竟是要笑不笑起来。

姬姒却是不想听这些,她铮地一声拔动弹弦,令得众人安静些许后,姬姒冷冷地说道:“柳家郎君,阿姒昨日的救命之恩,还不能让你留几分口德吗?”

姬姒这话有点重,那柳家郎君脸色一阵青白,终是勉强一笑后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谢琅那流泉般动听的声音轻雅地传了来,“阿姒是我倾慕已久的,以后有些话,是不必再说了。”

谢琅这话一出,众人马上明白过来:怪不得他直到现在也不曾取了人家红丸,却是他在心中敬她重她,所以有这种自制行为。

就这样,谢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令得四下的说笑声完全止住,所有人看向姬姒时,都自然而然地低下了头。大伙都在心中把她当成了谢琅的妾侍,却已不敢随口取笑。

队伍来到县城外时,当地县令已带着兵马前来迎接。而众人在县令的招待下,吃了两顿好饭,用热水洗了一个澡后,只耽搁一晚,第二天便继续上路。

不过,这时的上路与前两天就完全不同了,当地县令派出一千兵马沿途护送,并且在抵达下一个县城后,还会有下一个县令派来的兵马加入。可以说,队伍走到现在,那是真正安全起来。

队伍一安全,众人也就完全放松了,而他们一放松,士族们喜欢的排场和享受,便也上来了。

晚餐也是在一处荒原上进行的,铺得厚厚的白缎一直延伸了一里,各种精美的食物中,还伴有熏香袅袅,而且姬姒注意到,谢琅一入营帐,谢广等人便抬了一桶热水送了过去。

那厮还真是抓到一点机会,便把自己打理得舒舒服服的!

姬姒羡慕妒忌地看着那飘出袅袅白汽的营帐,闷闷地自己敲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腰。

说起来,这么多小姑,只有她最可怜,连个身边人也没有。

就在姬姒郁闷时,她的营帐外,传来了谢广温和的声音,“姬小姑,我们烧了些热水,你要用吗?”

颠了一天,也吃了一天灰尘的姬姒,马上高兴地应道:“要的要的。”

“好的稍侯。”

于是转眼间,谢广和另外一个部曲,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了,再然后,便有几个不知他们从哪里叫来的婢子,忙着往桶里添上水。

木桶添满热水后,姬姒说道:“可以了,你们退下吧。”

几婢刚刚退下,姬姒又道:“帮我守在帐外。”

几婢恭敬地应了。

见她们老老实实守在营帐外,姬姒高兴地拉上帐门,脱下衣裳,跳到了水中。

还别说,人疲惫的时候,这温水一泡,简直通体舒泰。

因此,泡了一会,姬姒闭上双眼,人向桶沿一靠,舒服的哼哼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从身后突兀地传了来,“就这么舒服吗?”

她,她,她的营帐里,怎么会有男人?

嗖的一下,姬姒转过头去。一眼看到那个懒散地坐在她的榻上,一双大长腿跷着晃着,双眼却盯着自己的郎君,姬姒不由欲哭无泪了。她涨红着脸,小心地向水中潜了潜,只露出一个脑袋后,姬姒瞪着眼前这个白衣郎君,气愤地叫道:“你怎么进来的?”转眼,她又怒道:“那几个婢子呢?不是叫她们守在外面吗?”

对上姬姒因气愤而明亮清润的双眸,谢琅微微欠了欠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温柔地说道:“她们是在守着啊,现在都在外面,要叫进来吗?”

她是那个意思吗?难道不是他进门时,那些婢子就应该阻拦的吗?

压着羞恼,姬姒叫道:“不用不用。”转眼她又恨恨地嘀咕起来,“难道你一个人围观我洗澡还不够,还要再叫几个婢子也来看着?”

姬姒怒着恼着嘀咕着,只是她说着说着,在对上谢琅那格外澄澈的眸子时,不知怎么的,变成了惧意。她又向水中缩了缩,把下巴也一并沉入水中后,姬姒结结巴巴地说道:“十八郎,那个,那个,我在沐浴呢。”

谢琅的声音闲散地传了来,“我看到了。”

他还敢说他看到了!

姬姒又羞又怒,转眼她理智回头,又嚅嚅地求道:“十八郎,你能出去一下吗?你这样我会不自在的。”

谢琅静静地靠上榻,他一脸闲适地回道:“不能。”转眼他又说道:“我很自在。”

是你看人家洗澡,又不是人家看你洗澡!你当然自在了!

姬姒气得打了一个呃,只是她再多的郁怒,在对上谢琅那双眸子时,不知怎么的,都变成了凉意,而且是越来越凉。

当下,姬姒结结巴巴地说道:“十八郎,那个,那个……”她那个了半天,也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透过湿漉漉的眼睫毛,姬姒又悄悄打量着谢琅的脸色,也不知怎么的,她越是打量,就越是心惊。

惊了一会,姬姒突然想道:谢广那么好心地问我要不要热水,莫非本就是算计好的?这厮从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就在姬姒一双眼珠子乱转,身子缩在水里不停的想着对策时,突然的,谢琅动了。

他闲散地站了起来,缓步朝着姬姒踱来!

他他,她在水中一丝不挂,他竟然还要过来……

第九十四章 沐浴惊魂,分道

姬姒白着脸,连忙把身子贴到桶边,只露出雪白的纤背和半边后翘的雪臀让人可以看到后,她眼中含着两泡泪水,又惊又急地叫道:“你,你别过来了。”

让姬姒惊喜的是,谢琅还当真止了步,他负着手,目光瞟过姬姒的秀发粘着的粉颊,看向她水润水润的樱唇,然后转向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的,她颈下的雪白。

看了一会后,谢琅突然说道:“一直觉得阿姒还小,原来真不小了。”

他,他这话什么意思?姬姒的小脸红艳欲滴。

她越是窘迫,谢琅越是目光如水,欣赏了一阵后,谢琅又道:“阿姒眉间虽有凛然之态,此刻的眼波却有妇人清媚,倒是比旁个同岁数的小姑更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