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美婢们轻声应了,转眼,殿角飘来一阵清香。

这时,刘义康终于有心思理会姬姒了,他瞟了姬姒一眼,粗声说道:“本将军说话,从来不耐烦说第二遍!”

姬姒一凛,她抿了抿唇,连忙颤声说道:“我,我与谢十八郎,有私情。”

这句话,由不得她不说,她现在面临的选择只有二个,一个是成为刘义康的义女,成为他笼络他人的礼品,第二就是坦白。这个可怕的地方,姬姒是一刻钟也不想呆了,所以她选择了坦白。

没有想到姬姒会说,她与谢十八有私情,刘义康终于抬起眼皮向她打量而来。

刘义康朝着姬姒定定打量一会后,他慢慢重复道:“你和谢十八,会有私情?”

姬姒低声说道:“是。”

刘义康显然不太相信,他还在看着她。

又过了一会,刘义康右手一挥,道:“带下去。”

“是。”

于是,又有两个美婢上前,带着姬姒出了大殿。

几乎是一走出大殿,姬姒双腿便是一软,她扶着树干,哇哇大吐起来。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姬姒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也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可如今,她直面真正的残暴嗜杀,才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是多么的可怕!

姬姒没有回房多久,傍晚时,她再次被婢女们打扮得美美的,然后,再次出现在那个大殿中。

傍晚的大殿,更显得幽深黑暗,因为太过幽深,大殿两侧都点起了蜡烛,照得位于高台上,正敞着衣襟,被几个美婢又搓又按的刘义康的脸色阴森得可怕。

命令姬姒在他身右侧坐下后,刘义康与左右两侧的幕僚说了几句话,突然间,姬姒听到刘义康向那何姓幕僚问道:“这个姬氏女,本将军收她为义女可好?”

什么?这个残暴之人竟然还想收她为义女?

姬姒脸色发白,那何姓幕僚却在看了姬姒一眼后,摇头说道:“只怕作用不大。”

何姓幕僚这话一出,刘义康阴沉了脸,大殿中本来光线幽暗。他沉着脸时,姬姒直觉得他眼中寒光频频闪动,杀机显露。

这时,另一个幕僚说道:“将军,江公来信了,说是前面炼制的丹药失败了,他让将军再给他十个处女。还说这是最后一次索要。于那丹药。他已有九成把握,再不会失败。”

这话什么意思?那江公要十个处女去炼丹,这丹怎么炼。难道说,是活人炼丹?

不由自主的,姬姒打了一个寒颤,直觉得这深长的大殿与地狱再无区别。就在这时。刘义康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十个处女是简单事。你转告他,那丹药他都炼制二年了,再炼不成,他就自己跳入炉中做药引吧。”

“是是。将军的话,一定马上转告。”

就在这时,刘义康又记起了姬姒这个人。他慢腾腾地转过头来,朝着姬姒瞟了一眼后。刘义康说道:“明晚落日之前,谢十八如果还没有来,你就是本将军的义女了。”略顿了顿,刘义康朝着姬姒上下打量一会后,又道:“连续两个人都说你的骨相非常了得,看来是真不凡了。说起来,本将军还不曾碰过内媚之女呢。恩,谢十八不来也好,在把你送给太子之前,本将军倒是可以先享用几日。”

这一下,姬姒的脸色,已不止是白了。想她两世为人,也曾怕过人也曾恨过人,可那所有的怕也罢恨也罢,都不及此刻的这种恐惧之深。

姬姒低下头,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牙齿叩叩作响。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看到那急步而来的护卫,刘义康粗气粗气地问道:“怎么,是不是谢十八来了?”

那护卫跪地禀道:“回大将军的话,是太子殿下,他过来了。”

太子来了?

刘义康腾地站了起来,转眼,他重新坐好,皱着眉头不解地说道:“太子玩得好好的,这个时候过来做甚?”

两个幕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都是一脸不解。

转眼,殿门处传来了一阵大笑声。笑声中,太子朗朗地说道:“我说四皇叔,这好好的夕阳晚照,你一不赏景二不赏美人,闷在这殿中做甚?”声音没落,太子已在十几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入了殿。

在建康时,姬姒对这个荒淫好色的太子是嫌恶的,可这个时候,她却第一次发现,随着太子他们一来,这大殿中的阴森恐怖气氛,竟是大为缓解。

这一边,刘义康还没有回答,另一侧,已有一个婢子走到了姬姒身后,扯着她的衣袖,带着她退到了阴暗处的一个角落里。那个角落处,放着一个屏风,那婢女示意姬姒坐在殿风后,她还递了一顶纱帽给姬姒,示意她带下。

看来,刘义康这是不想太子注意到她了。

姬姒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她老实地接过纱帽戴上,老实地坐在角落里。

她的恭顺,对刘义康也罢,对这些在大将军府生存的所有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只有几人瞟了她一眼后,便不再理会。

转眼,太子在刘义康的对面落了坐,他四下环顾了一眼,埋怨道:“四皇叔,你这也太无趣了,这么大个殿,居然连个养眼的美人也没有……”

这一次,太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殿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护卫向着刘义康禀道:“大将军,谢十八来了!”

几乎是“谢十八来了”这几个字一出,屏风后的姬姒便是身子一软。

刘义康还没有开口,话说到一半的太子已忘记了前面的话,他哇哇叫道:“什么?谢十八来了?好啊好啊,快快请他进来。”

就在那护卫领命准备离去时,刘义康突然制止了那人,“且慢。”他转过头,朝太子笑眯眯地说道:“殿下,天下人都说,这个谢十八是个风流胆大的真名士,不过呢,现今这个世道,谁活着不是苟且的?本将军还真就不信世上有什么真正的名士。”说到这里,刘义康笑呵呵地说道:“殿下,本将军想试一试谢十八,你以为如何?”

太子哈哈大笑,他拊掌乐道:“善!大善!”

得了太子的同意。刘义康眯着眼睛一笑,他站起来说道:“既如此,殿下不妨一起去外面看看?”

就在太子和刘义康联袂外出时,那何姓幕僚走到了姬姒身侧,命令道:“姬小姑也一道去吧。”转眼他又交待道:“记得戴好纱帽。”

就这样,姬姒跟在众人后面,走出了大殿。

殿外是一个宽广的坪院。坪院的每个角落。都站着一个个笔直如标枪的士卒。

太子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他一站好,便准备让人带谢琅进来。他还没有开口。外面已传来一个大喝声,“报!谢十八郎到!”

喝声一落,姬姒便看到,那个白衣当风。长身玉立的郎君,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柔的笑。缓步踏入了院落!

不知不觉中,姬姒流下泪来,她喃喃的,梦幻般地低唤道:“阿郎……”如没有经历过绝望。如不是在这地狱般的地方煎熬了这么多时辰,姬姒不会发现,在看到谢琅那熟悉的。让人放松的笑容时,会感到如此温暖和期待!

原来。她是那么那么的渴望他能来救她!

谢琅是一个人来的。

看到他一袭白衣,腰间连个兵器也不曾佩带,便这样施施然的,把这里当成他自家院落在走,刘义康脸颊上的肌肉,一连跳动了好几下。

那何姓幕僚一直在注意刘义康,此刻见到他的表情,何姓幕僚马上转过头去,于是,就在谢琅踏入院落,走了五六步时,何姓幕僚右手朝下重重一砍!

只听得哗地一声,一个护卫朝着谢琅的前方丢了一根蜡烛。蜡烛不大,可它落到地面上,却“哔哔”地燃烧起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坪院的地面上,早就淋了一圈的油水。

这个时候,谢琅刚好走到了油圈的中间,于是,他刚要提步,却发现自己四周都是燃烧的大火,而他,则陷身火焰当中!

太子虽然知道刘义康有意为难谢琅,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为难。当下,太子和太子带来的人,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惊叫中,火焰已经越来越大,转眼间,只有谢琅身周的二米方圆不曾有火舌吞吐了!

望着那个立在火海中,依然白衣当风,闲闲而立的郎君,太子先是惊吓几声,转眼他回过神来,连忙朝着刘义康叫道:“皇叔皇叔,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快灭火!快让人灭火!”

刘义康的脸色十分难看。

隔站层层火焰,他与站在火海中虽是一动不动,却气势天成的谢琅四目相对!

直到太子再次喝叫出声,刘义康才咧着一口黄牙戛声说道:“世人都说谢十八胆大,没有想到,他还真与那些士族子弟不同,是个真胆大的。”

说到这里,刘义康手一举。

于是哗哗,四周护卫早就准备好的木头泥土覆向了火海。

火焰灭去,谢琅身上的那一袭白衣,也被烟熏火烤加上泥扔,脏得几不成样了。谢琅风华太盛,气势逼人,身上白衣虽然变成了灰衣,可他再次闲庭胜步而来时,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几分敬意。

……世间的事,从来都是如此,便是最穷凶极恶,最自以为是之人,当他面对着那由绝顶的风度和绝佳的知识蕴养而练成的真正贵族时,他的内心深处,必然会是自形惭秽的。

就在刘义康的脸色越发沉黑时,谢琅施施然走到了众人面前。他澄澈悠远的眸子朝着四下扫了一眼,在瞟过角落处的姬姒的身影后,他目光顿了顿。然后,谢琅转过头,朝着太子微笑道:“今日运气不错,竟然看到了太子殿下。”转眼,谢琅朝着太子挑了挑眉,以一种闲散而又自在的方式轻笑道:“我这次恰好带了一些礼物,正准备送给殿下,却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

第九十八章 关系暴露

礼物?

太子饶有兴趣地看向谢琅。

身为一国太子,不管他平素如何行事,于内心而言,太子是聪慧的。

正因为聪慧,所以,他看了谢琅一眼,又瞟向一侧的刘义康,渐渐的,太子挑高了眉,眼中精光闪动。

见太子果然明白了,谢琅悠然一笑,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玉盒递给太子,一派闲适地说道:“殿下且看看这个礼物可合心意。”

太子看了谢琅一眼,他接过玉盒,慢慢打了开来。

玉盒中,放着一块玉佩。玉佩分明是谢琅的贴身玉佩,因这玉佩广为人知,甚至可以说,这块玉佩便代表了谢琅本人。

玉佩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几行字。

太子一眼瞟过,看完纸上的内容,他已经是笑嘻嘻的了,“这礼物不错,恩,非常不错。就是不知谢十八郎这是?”

谢琅含着笑,他目光瞟向人群中的姬姒,闲闲散散地说道:“我有一个故友,现在大将军府中,谢琅此次前来,便是想带她离开。”

不止是刘义康,便是太子,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谢琅此番前来,不但连一眼都不曾瞟向刘义康,更是一开口,便转而向太子要人!

他竟越过刘义康,直接向太子要人!

一时之间,刘义康的两侧颊肌又开始频频跳动了。他咬着牙正准备大笑几声,说几句什么话时。太子已经转过头来,只见他朝着人群中喊道:“哪位是谢十八郎的朋友?”

太子的声音一落,挟持姬姒的几个婢子,齐刷刷掉头看向她们的主子。而姬姒本人。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连忙说道:“是我。”她挣开那几个婢女,踉跄地冲了出来,又道:“是我。”

这是谢琅第一次看到姬姒如此狼狈,她虽然戴着纱帽,虽然看起来毫发无伤,可她向他冲出一步后。膝盖还软了下。她的声音,也第一次在人前不加掩饰的出现了软弱和竭力克制的哭腔。

这样的姬姒,让谢琅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时。也让太子没了兴致。他瞟了一眼被纱帽掩得严严实实的姬姒,暗暗奇道: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也值当谢十八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不过,谢十八愿意付出代价赎人。他这个得尽好处的人也没有必要多嘴多舌。当下,太子转向一侧的刘义康。笑嘻嘻地说道:“还请四皇叔给我一个面子,改日回到建康,皇叔不管是要美人还是要钱财,尽管跟本太子开口便是。”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刘义康脸上的肌肉,却在频叔跳动。

刘义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过。

一个谢琅,他自进来后。便不曾向自己看上一眼。这也就罢了,谢琅对自己有怒。这种名士喜欢用漠视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愤怒,那行为在刘义康眼里其实挺无能的。

可让刘义康恨怒的,却是明明人在自己手中,谢琅却越过自己,直接向太子索要,而这个不知所谓的太子殿下,竟就这样答应了!他竟敢说都不说一声,便答应了!

刘义康站在那里,一双眼中凶光四射,可他不是蠢人,得罪一个谢琅也就够了,如果再加上一个太子,那就后患无穷了。

……该死的!太子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在谢琅来的时候在?待他回头查明了这事,非得把那坏事之人剥皮剔骨不可!

刘义康脸颊肌肉连连跳动了好几下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过是件小事,太子做主便是。”

说这话时,刘义康放在腿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暴戾之气,刘义康身周的婢仆幕僚通通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了。

姬姒一直是软的,便是现在,她站在那里,也是手脚软弱无力。

而当刘义康松口时,姬姒整个人便是朝地上一跪。

就在这时,谢琅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他那强有力的双臂扶上姬姒时,姬姒再也无法自制的,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她已泪流满面。

他来救她了!真好!

她终于从那地狱般的地方出来了!真好!

她的谢郎啊,她心心念念的谢郎,把她救出了魔窟!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都是永恒不衰的童话,因为,人在绝望之时,陡然看到那个从天而降,救自己出火海的英雄时,那一刻,极度的绝望后的极度的感激和心动,是无法言喻的。

像现在,姬姒便发现,自己竟是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还要爱着谢琅。她甚至觉得,自己定然是前世修了无数的路,度了无数的生灵,才换得今世的依偎!

这两个人相依相偎着,那一边的太子,却睁大了一双眼。

太子看着风度过人的谢琅,又瞟向缩在他怀里的姬姒,语气中全是好奇,“你们两个?”他咳嗽一声,凑过来问道:“谢十八,我可以看看你的美人儿长得什么样吗?”转眼他对上谢琅的目光,又连忙解释道:“那个,本太子纯是好奇。”

就在偎进谢琅怀中的姬姒,本能地感到不妥,就在姬姒挣扎着准备离开时,只听得谢琅清泉般的声音含着笑传出,“好啊。”声音一落,他摘下了姬姒的纱帽。

看到姬姒露出面容,太子也不管稳不稳重,快走几步来到谢琅的身后,朝着把脸搁在谢琅肩上的姬姒望去。

只是一眼,太子便想道:这小姑有点面熟。

转眼他又想道:面熟是不可能的,看来是错觉了。

太子朝着姬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向着谢琅笑嘻嘻地说道:“谢十八啊,你这个美人儿,长得也太普通了嘛。”转眼他又说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早点说嘛。你早说了,本太子送你十个八个的!”

如姬阿姒这样的,还能有十个八个送人?谢琅失笑。他朝着太子叉了叉手后,说道:“殿下,我这妇人站都站不稳了,我得抱着她回去看大夫。告辞。”他理也不理刘义康,把姬姒拦腰一抱后。转身便朝外走去。

一直到谢琅跨出了院门。刘义康的双眼还在闪着寒光。

……

太子在刘义康的府第,一直呆到夜色渐深了才离开。

而太子前脚一走,后脚。刘义康的院落里,便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

刘义康坐在榻上,他耸拉着眼皮,手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匕首。

这匕首已经非常陈旧了。上面有着无法洗去的陈年血渍,刀口也有点破损。可刘义康却很爱惜,他擦拭的动作缓慢而仔细。

过了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护卫禀道:“禀大将军。谢琅共带了二百个护卫,现正留宿在本地一个叫周兴的小世族那里。”

刘义康嘶哑着声音说道:“周兴?”他伸出粗大的舌头,兴奋地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渍。说道:“很好……你带人扮成匪徒,今晚三更血洗周兴一家!也不必留活口了。把谢十八两人一并宰了。”说到杀人,刘义康兴奋得鼻翼连连煽动,“以为搬出一个太子,我就拿你没办法?原本还想掌握你一个弱点,以便日后拿捏使唤,现在嘛,你们通通都去死吧!”

在刘义康说这些话时,四下是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的。这一院子的人都知道,自家大将军在杀人之前,总是处于一种兴奋和狂热中,而这个状态的他,也是最可怕的!甚至,那些幕僚明明知道他这个决定,是自毁一千杀敌八百,对人对已毫无好处,可他们也是一声都不敢吭。

刘义康叫来一些人,又吩咐了几句行动的细节后,他闭上了双眼,暗暗想道:只要没有露出行迹,陈郡谢氏的人便奈何不了我。

就在这时!

突然的,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护卫一冲而入,朝着刘义康扑通跪下,大声禀道:“大将军,大事不好了,大将军府昨晚突然起火,火势甚大,直至今日不曾熄灭!”

“什么?”

刘义康急急站起,他朝着西南角望了一眼,终是奈不住急躁,大步冲了出去。

可就在刘义康站到高处,朝着远在几十里外的大将军府望去时,突然的,后面火光大作!

刘义康迅速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