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他身后的部曲们也呆住了,所有人都傻呼呼地看着姬姒。

一时之间。街道上的纭城人也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中年人咳嗽一声。说道:“那个,这位郎君……你的意思莫非是,你与北地崔郎,是那,那种关系?”

姬姒转过头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冷冷地瞟了一眼中年人,她虽没有开口,可那眼神却分明写着“你这是废话”。

当下,那中年人又是一阵猛咳,他再次说道:“呃,这位郎君,你刚才的话,可以说得直接点吗?恕在下耳拙,有点听不太懂……”却是依然不信了。

姬姒淡淡地看着他,徐徐说道:“我与崔玄,是有过海誓山盟的!”

四下哗声大作。

那中年人瞪大了眼,他不敢置信地看了姬姒好一会后,猛然的,他不停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咳声稍平,那中年人高声问道:“敢问这位郎君,你,你是郎君吧?”

姬姒冷冷地说道:“废话!”

那中年人又问道:“这位郎君,你说的崔玄,是那个清河崔氏的嫡子,号称北地第一美男的崔玄吧?”

姬姒再次清冷地喝道:“废话!”

那中年人嘿嘿一笑,颇有点结巴地说道:“没,没听过崔玄,有这种爱好啊?”

姬姒不屑地扫过众人,眼望着天边倨傲地说道:“那是因为,他以前没有遇到我!”

这一下,那中年人明白了,他点头道:“郎君的话在下记下了。”他的声音一落,姬姒已是骄傲的一转身,身姿优美地进了阁楼。

望着她的背影,一个部曲凑上来说道:“这个,要是这个小郎脸不曾烧毁的话,也许还真是挺那个的……”

中年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这个时代,虽然很多人都肆意妄为了。可是姬姒这一番话,还是给纭城百姓添了巨大的娱乐效果。

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是号称北地第一美男的崔玄!是所有纭城人都听到过的崔玄!

于是,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纭城人都知道了有那么一个毁了容又被崔玄抛弃的,从南地而来’千里寻夫‘的男子。

而姬姒被众人广泛关注的最大好处是,那几个本来已联合了胡人流浪汉,准备对姬姒进行洗劫的护卫,不敢有什么动作了。要知道,现在的姬姒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每天傍晚她去阁楼吹笛时,去得晚了一些也有人追问,他们不敢让他消失啊!

在轩辕四的故事炒得沸沸扬扬的第二十七天后,有一个才名远扬的歌伎经过了纭城。

这位大家在阁楼下等了姬姒小半天后,等到姬姒一出现,她便弹起了胡琵琶。

北魏一地,胡琵琶是时人最喜欢的乐器,几乎是这位大家的胡琵琶声一响,无数纭城人便围了来,一个个倾听着,有的更是跟着音乐载歌载舞!

就在那位大家表演到了激动之时,突然的,阁楼上传来一阵沉而有力的鼓声。“咚咚——咚”的鼓声过后,第一次脱下粗布衣裳,换了一袭大红色汉时服装的姬姒,大步走了出来。他一来到栏杆处,便双手抱胸懒懒地朝着天际眺去。

本来众人习惯了她的布衣打扮,这一换装,众人只觉得眼前红光耀眼,楼上那儿郎华贵逼人,那完好的侧面更是俊美得像副画。

却说姬姒抱着胸懒懒地听了一会那位大家的表演后,他转过身回到了房中。再一次,一阵“咚咚——咚”的鼓声传来,那鼓声每一下敲击,都恰好卡在胡琵琶弹奏时的错漏和不顺畅处,一连来了七八下后,那位大家涨红着脸弹不下去了。

本来,这位大家也是慕名而来,有意压姬姒一压的,顺便把自己炒得更火的,却不料现在反被她压下了。再说姬姒刚才那身着红衣的亮相,也太美了一点。于是,那位大家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心情去了洛阳。

轩辕四的故事炒得沸沸扬扬的第五十天。洛阳崔府。

崔玄自从刘宋归来后,便一直呆在蓟城,一直呆在北魏皇帝身边。

姬姒当日所说的预言,对他来说太过心惊,他不但要好好想一想,还需要知道导致那场惨剧发生的根本原因。

如此观察了几个月后,崔玄的心已是越来越冷。他想,这胡人皇帝,终是喜怒无常,便是再像是明君,他也不可能是明君。他又想,如今清河崔氏的权势,全系于拓拔焘一人手中。他还想着,这所谓的权势,如果背后没有强兵支撑,杀身灭族都是应该。

不知不觉中,崔玄那颗逍遥自在的名士之心外,已渐渐添了一种叫野心的东西。

暗暗下了某个决定,又看到年关将近后,崔玄便向洛阳返回。

哪知,他刚刚进入洛阳城,迎面对上一个世家子,便发现对方看向自己时,那笑容特别古怪。

再然后,崔玄发现他一路上遇到的熟人,每一个听到他的招呼后,都会古里古怪要笑不笑地朝他打量一番。

最后,当崔玄来到自家门口时,他那些迎上来的幕僚部曲家人,一个个都面容扭曲地看着他。

要知道,洛阳和纭城,毕竟只隔了四五百里呢。快马加鞭的话,其实只有四五天的路程!

终于,崔玄蹙起了眉,他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幕僚朝他施了一礼后,沉声问道:“大人,听说你在南地时,曾经与一个男子山盟海誓,后来见他面目被毁,大人便弃他而去?”

这时,另一个部曲也严肃地说道:“大人,那男子毕竟是为了救你而毁的容。你便是要弃了他,一个交待也是应该给的!”这语气,颇有点严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与谢琅重逢

崔玄眉心跳了跳,他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另一个年少些的幕僚走上前来,他朝着崔玄行了一礼后,恭敬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在邻郡的一个叫纭县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极擅吹笛的毁容男子。那男子说,郎君去年在南地时曾与他相好。只是后来他为郎君毁了容后,郎君便突然不辞而别……”

听到这里,崔玄眉心又跳了跳,他咬着牙问道:“男子?”

刷刷刷,崔玄身周身后的人都认真看向了他,然后同时点头。

崔玄饶是一直以为自己城府颇深,这时刻他的眉心还是跳得厉害。他伸出手,用力揉了几下,突然的,崔玄僵住了。

转眼,崔玄问道:“那男子可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一幕僚回道:“他说他叫轩辕四!”

几乎是“轩辕四”的名字一出,崔玄便失声惊叫道:“阿姒?”

想崔玄这人,那是经历过多少世面,见过多少风浪的?这些人跟在他身边多年,还真没有见到崔玄这么失态过。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是同时想道:怪不得大人一直不愿意成婚,原来他还真有断袖之好!

要不是上了心的,崔玄听到那个“阿四”的消息,怎会表现得这般失态?

可怜的崔玄,他哪里知道属下们已经笃定了他的喜好?他这个时候只是想道:姬姒到北魏了!

转眼他又想道:姬氏那一举一动,从来都在谢十八的眼线当中,她是怎么脱离谢十八的视线,跑到北魏来的?

转眼他再想道:不好,这北魏向来民风彪悍。姬氏一个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很容易出事!

想到这里,崔玄抬起头来,他沉声说道:“那是我的一位故友。你们去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动身去纭……”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崔玄马上想到,明天就是除夕了。

然后他又看向暗沉下来的天空,忖道:只怕明天就要下雪了。到时大雪封路,现在上路反而容易陷在道中进退不得!

想到这里。他在属下们古怪的表情中徐徐说道:“发出信鸽。让纭城县令多加照顾轩辕四!并让他转告轩辕四,等过完年,天一开春。道路可行了,我就会前往纭县!”

片刻后,一幕僚应道:“……是。”

……

今天是除夕之夜。

姬姒渐渐感觉到,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自己的笛声吸引的人越来越少,被关注的时候越来越少后。自己用那些流言制造出来的威煞,效果是越来越弱了。特别是到了这年关时节,她已看到了好几波不善的眼神。

这一天,她听到外面传来百姓们过年时的欢呼声。忍不住踩着黑暗来到院落里,望着那人声喧哗处发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极是轻微的脚步声。再然后,一个鸟叫声在后花园中响起。

姬姒一凛。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

鸟叫声过后,又是一阵西西索索声传来,紧接着,姬姒听到了一个她府中的护卫压低的说话声,“现在各地都大雪封了路,老大说了,便是那崔玄与他真有关系,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趁大伙过年去了,没人注意到咱们服侍的这个雏儿,赶紧弄出点银钱来使使。”

另一个沙哑的,也是她府中大管事的声音传了来,“你说得容易,老夫盯了这么久,也没见她银钱放在哪里。”

夜空中,四下安静下来。

过不了一会,那护卫阴气森森地说道:“那就拿了人拷问!”

那管事沉默了一会后,道:“得看准时机下手。”

几乎是最后两句对话一落,姬姒便觉得一股凉气从头冲到脚。

接下来,她也不知道那两人在那里站了多久。只是一直浑身冰冷地站在黑暗中,不敢动,不敢呼吸,甚至无法思索!

又过了许久许久后,姬姒悄悄向后退去。她没有发现自己缩进了花园里的灌木丛后。直到整个人都冻成冰块了,姬姒才发现自己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呆得太久太久。

反应过来后,姬姒并没有离开。因为她已经不知道那些护卫中还能信任谁,也不知道那个团伙共有多少人!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藏起来,把自己藏起来!

她左右看了看后,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就那么挤在墙角。

这一夜,外面欢呼笑语,无数人在庆祝团圆,只有姬姒一直躲在小小的角落里,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地直到天明。

东方渐渐转亮时,冻得成了一个冰块的姬姒反而更怕了。她哆哆嗦嗦地缩在角落里,只是想道:怎么办怎么办?这天一亮,他们就可以看到我了。

她不用看,也知道纭城的街道是空寂的,因为所有人都去过年了。而这越是空无一人,这些匪徒就越好对她下!

就在姬姒怕得绝望时,花园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听得昨晚上密议的两人中的那个老者在那里叫道:“郎君呢?厢房里没有郎君,谁知道他去哪里了?”

四下传来几个说话声,那老者又道:“大伙都是本地人,他们要回去过正旦那是正常事。走吧走吧,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左右郎君那里老夫会替你们说来。让他们放心,郎君不会有事的,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了。”转眼他又说道:“放心吧,天没亮的时候郎君还在的,多半是这一会出去哪里逛去了。”

听到这里,姬姒想道:他们在赶人!他们要赶走那些忠于我的人,好方便对我下手!

想到这里,她急急想站起来。可她冻了一夜,整个人早就木了麻了,又哪里站得起来?便是想要开口叫唤。嘴一张,姬姒才发现额头发热,嗓子早就哑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就在姬姒急得满头大汗时,突然的,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然后敲门声响,一个熟悉响亮的声音问道:“敢问贵府主人可是姓姬?”

这声音。这声音!这是谢广的声音啊!

当下。姬姒喜悦到了极点,她拼尽全力地想要站起,最终却是整个人一骨碌地从灌木丛后滚了出来。她拼命地卡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喊出“谢广”的名字。发出的声音都嘶哑低弱得谁也听不清。

就在这时,姬姒看到昨晚密议要谋财害命的两人中的那个护卫一眼看到了自己,正沉着脸大步走来。与此同时,她听到外面那老头在不耐烦地赶人。“什么鸡不鸡的,我们这里没有姓鸡的!”转眼那老头又喝道:“快走快走。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

不,不能让他赶走谢广!

姬姒绝望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护卫,绝望地听到那老头不停斥喝,随着外面变得安静。她张着嘴想要尖叫,发出的却是嗬嗬的呜咽声。

转眼间,那护卫便走到了姬姒面前。他低下头朝姬姒盯了一眼后。转头又朝他藏身的地方看去,马上。那人咧着一口黄牙朝着姬姒冷笑道:“怪不得昨晚找不到郎君,原来躲在这里……”说到这里,他一手卡住姬姒的咽喉,把她提了起来。

就在那护卫拖着姬姒向角落里退去时,就在姬姒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头锁好大门,眼冒凶光地回头看来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优美而又沉哑的命令声,“撞门!”

那声音,那是谢琅的声音!

谢琅起疑心了!谢琅来救她了!

就在姬姒泪流满面中,砰的一声大门被强行撞了开来,然后,姬姒看到她的郎君顶着一身的阳光,朝着她雍容而来……

转眼间,那老头也罢,抓着姬姒的壮汉也罢,都被打飞了去。

转眼间,姬姒被抓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再然后,姬姒感觉到颊边颈间一阵湿润,隐隐有水珠流下,那紧紧抱着她,直勒得她生疼的郎君,脸埋在她的颈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当谢广请来了大夫,昏沉的姬姒也终于眼前清明点时,她看到的,却依然是一派从容优雅的谢琅。仿佛,刚才那个无法自抑地哭出声来的人,只是姬姒在幻境中看到的假相。

大夫给姬姒看脉开方时,谢琅也走到了走廊下。

这时,谢净走了过来,他来到谢琅身后,哑着声音说道:“郎君,真是万幸啊。刚才审问时两个贼人交待了,他们昨晚就准备对姬小姑动手,却没有想到姬小姑早就防着他们了,竟是一时没有回房间,而是躲在墙边灌木丛后睡了一晚。”

谢琅转过头看去。

那是一处靠着围墙的灌木丛,上面有不少地方生了倒刺,地上有厚厚的泥土。而今,那泥土上还残留着一个人形印记。

昨天晚上是除夕,所有的人都在团圆……

这时,谢净又道:“要是咱们再晚来一步,姬小姑只怕就要不幸了。”

他这话一出,四下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姬姒服过药后,便沉沉睡去。

当她一觉睡醒时,发现自己好了许多。看到站在门外的谢广,姬姒哑声唤道:“阿广。”

谢广迅速走了过来。

姬姒低声问道:“十八郎呢?我刚才看到了十八郎对不对?”

谢广点了点头,他轻声说道:“是,你是看到了郎君。”在姬姒放松一笑中,谢广轻声又道:“刚才大夫给郎君开了两剂药,郎君服后也睡着了。”

对上姬姒的目光,谢广点头道:“正是小姑所想的那样……这般时节,到处都是大雪封路。自小姑那天失踪后,郎君连广陵城都没有回,当时就与众人兵分几路,因害怕时间拖得越久小姑越是容易遭到不幸,大伙是落雨下雪也不敢停的。我们沿着官道一路追寻,不停地向路人询问蛛丝马迹。然后是二十天前郎君终于听到了小姑送出的流言,当时还在夜间,郎君便执意要动身。可那时到处下雪,马车根本驶不动,我们只好弃车骑马。因为没有车,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敢睡觉,这二十天里一直都没有怎么休息,郎君也是实在累极了,才靠着马打一个眈。”

姬姒低声问道:“他的病要不要紧?”

谢广说道:“比小姑要严重一点。小姑是冻了一夜受了伤寒,平素还是保护得好的。郎君手脚都有严重冻伤,伤寒也有成痼疾之势。”他苦笑道:“这些年来,我们这些人还是风里来雨里去,郎君虽是也经常在外,却是一直养尊处优的……”

……

姬姒稍微有了点力气,便扶着门一步步挪到了谢琅那里。

她一眼看到的,是瘦得不成样子的谢琅。这个郎君,从来在她的印象中都是风度翩翩的,是俊美优雅的,是雍容自若如玉如壁的,可现在,他瘦得两颧突起眼窝下陷,连那向来保养极好的头发也打着结,那面容虽然依旧是俊美得惊人,可下颌处的胡渣根本没来得及剃去。

这还是真,从来没有见过的狼狈!

姬姒想要笑,可笑着笑着却流下了泪。

见到谢琅睡得香,姬姒转过身用药去了。

又过了一天,当姬姒从睡梦中醒过来时,便听到了一阵优美的琴声。

这是谢琅在奏琴!谢琅醒了!

姬姒大喜,她连忙软手软脚地顺着那琴声寻去。

这一寻,她便看到依然是一袭白衣的谢琅沐浴在正月的阳光下。听到脚步声,他停下动作,微笑着回头看来。这一回头,郎君依然是风华绝代优雅雍容,虽然,还是瘦得厉害。

姬姒走过去,无意中一碰,发现他手臂冰冷后,姬姒忍不住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谢琅淡淡笑道:“睡得差不多了。”刚说到这里,他便咳了两声。

用帕子捂着嘴,谢琅缓过气后,又优雅地说道:“回去吧,外面冷。”

姬姒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