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对着铜镜一边梳妆,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太阳已经出来大半个时辰了。”说到这里,姬姒转向谢琅,好奇地问道:“以往我每次醒来,总是见不到阿郎的人影。今日阿郎怎么睡得这么香?”

谢琅穿好木履,他一边净了净脸,一边回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不再是家族的继承人了。”

见到姬姒不解,他直起身来,一边在婢女的服侍下穿上衣裳,一边说道:“是这样的,陈郡谢氏的继承人和琅琊王氏的继承人,也会是天下士族中年轻一代的领袖。以往我既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又是有名的名士,所以威望还在琅琊王十二之上。现在嘛,我既不再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了,那士族中的领袖一职也就卸下泰半。你的夫君啊,现在真正是闲云野鹤了。”

谢琅说得悠然自在,姬姒听了却一阵恍惚。她知道,谢琅之所以失去继承人之位,是因为他在祖地娶了她的缘故。

谢琅说着说着,回头看到姬姒双眼迷离温柔地望向自己,那眼神真是又愧疚又自傲,配上她那朝起的慵懒之姿,又隐隐有了勾魂意味,谢琅看了心头一荡,不由挥退婢女,把姬姒拦腰一抱又给压倒在榻上……

接下来的几个月,姬姒一直生活在甜蜜当中。

这一天,姬姒起了个早,也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她都有点胸闷乏力,有时还容易忘事。像现在,她恍神了一会才记起,似乎秦小木说过,他给秦小草相中了一个夫郎,今天会带回庄子让她看一看。

记起这事,姬姒连忙离开陈郡谢氏,朝着庄园驶去。

如今已是夏日,一整天也只有清晨这会最是舒服,姬姒一上街,才发现街道上行人还不少。

就在她的驴车驶到四大学馆附近时,迎面也驶来了一辆驴车。

那驴车来到姬姒旁边时,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驴车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青年男子的问侯声,“没有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姬家妹妹,真是巧啊。”

说话之际,那驴车车帘掀了开来,当年的寒门天才,现在备受皇帝重用的权臣之一的刘愆露出面孔来。

这是姬姒回到建康后第一次看到刘愆。

一对上眼前这个儒雅俊秀的青年郎君,姬姒却是想到了被他谋害了的文都驸马,一时之间,本来浮在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僵了起来。

见到姬姒的表情,刘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他好脾气的笑了笑,回头吩咐了一句,令得他的驴车靠近姬姒的驴车后,刘愆凑过头来朝着姬姒温声问道:“姬家妹妹,不知令兄现在何处?”

想知道姬越的所在?姬姒暗中冷笑一声,她摇了摇头,说道:“家兄一直没有与我联系。却是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话一说完。姬姒又道:“家中还有事,小妇人先告辞了。”声音一落,姬姒便连番催促驭夫离开。

姬姒如此无礼。刘愆却一直是脸带笑容的目送着她离去,一直到她去得远了,刘愆才转头朝着自个驴车中沉声问道:“如何?”

驴车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大人猜测得不错,这个姬氏。很有可能与她的兄长是同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后,那中年人惋惜地说道:“可惜,现在看到的是姬氏,要是见到姬越本人。那我就有十成把握判断出雌雄黑白了。”

听到那中年人的话,刘愆笑了,他慢慢说道:“姬氏身后的谢十八。那可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聪明人。而以谢十八的聪明,他又怎么可能允许姬越直到现在还在外面蹦哒?”

说到这时。他又若有所思起来。

就在这时,那中年人说道:“听说三皇子身边有一个属下叫庄十三的,他与姬氏不但是同郡同县的老乡,以前还有过感情纠葛。大人想要了解姬氏,何不从庄十三下手?”

刘愆摇了摇头,说道:“庄十三那人不行,那人是个硬骨头,就算打杀了他,他不想说的还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再则,那人背后掌了不少势力,想要抓到他很不容易。”说到这里,刘愆寻思起来,他记起那些年里,他和周玉一道合力狙击过庄十三好几次,可每一次不管计划多么周全,总叫那庄十三躲了过去。对了,似乎周玉说过,那庄十三曾经还想过要追求姬越,想要做那姬师的入幕之宾。可可在他和周玉刺杀后,也不知提醒了庄十三什么,自那时起,庄十三是三缄其口,再也没有听他跟人提起过姬越什么事。

刘愆在那里寻思,那中年人却是徐徐说道:“姬越不肯出现并不表明这姬氏就毫无用处。大人,姬氏对王镇和檀争两位也是有恩的,听说直到现在,那王镇还对美貌的姬氏念念不忘……”

不等他说完,刘愆便严厉地说道:“行了,别提那两人!”转眼刘愆又道:“姬氏那里我已有主张。”

……

姬姒回到了自个庄园里。

她一进庄园,便看到院落里出现了好些生面孔。而姬姒一出现,秦小草便红着脸扭扭捏捏的过来了,见到秦小草低着头羞答答的,姬姒忍着笑四下张望了一会,终于,在她的期待中,秦小木带着一个清瘦的长相普通的年轻郎君过来了。

那个年轻郎君,应该就是秦小木给秦小草相的对象。

两人双双上前向姬姒见过礼后,姬姒看了一眼羞得脸红通通的秦小草,转向那年轻人问了几句。这一问,她才发现这年轻人居然饱读诗书,听说还是个才子呢。当然,她家秦小草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

双方都有意愿,这亲事也就简单了,姬姒给秦小草准备了一千金的嫁妆,定下了黄道吉日,剩下的事便只等成婚当日去吃喜酒。

一家人因为秦小草的喜事,热热闹闹地乐了一阵后,突然的,外面一阵鼓声喧天!

姬姒一怔,连忙派孙浮出去打听。

不一会功夫,孙浮便高兴地跑了回来,他一看到姬姒,便大声叫道:“小姑,朝庭打了大胜仗了!刚才那些人说,朝庭的人已经杀了反贼刘义康,他的尸首已经运回建康,朝庭正让大伙前去观看呢!”姬姒虽然是妇人了,可她与谢琅并没有在建康有过什么嫁娶,所以孙浮等人还是习惯性的叫她“小姑”。

什么?

姬姒腾地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姬姒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除了刘义康外,他的那些妃子有没有一道擒来?”

孙浮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的。”转眼,孙浮又高兴起来,他亢奋地叫道:“小姑,听说刘义康的尸体已经到了码头了,不如咱们都去看看吧!”

孙浮的声音一落,瘐沉也在那里叫道:“就是就是,刘义康那反贼还想挖咱姬氏的祖坟呢,这厮现在死了,那可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咱们都去看这个热闹!”

恰好,姬姒这时也很想知道袁娴有没有被抓,当下便点头应好。

姬氏主仆出来时,街道上已是人山人海。这些年里,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上安顺的日子,那刘义康又跳出来造反。对老百姓来说,刘义康实是十恶不赦,现在听说叛乱平了刘义康连尸首也被运回来了,百姓们都是一阵欢腾。

姬姒等人混在人山人海中,到得后来驴车根本驶不动,只好弃车步行,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才挤到离码头不远处的正街。

姬姒等人赶到时,抬送刘义康尸首的兵卒刚刚抵达,看着那驶在最前面的平板车上,那用石灰包着的尸体,以后兵卒押着的浩浩荡荡的罪犯,建康人沸腾起来。

姬姒夹在欢腾鼓舞的人群中,一双眼瞬也不瞬的朝着那些犯人望去。

见到姬姒不停张望,秦小木凑近来低声问道:“小姑,你是不是在寻那个袁娴?”

姬姒点头。

秦小木轻声说道:“刚才我看到了谢广郎君,就跑去问了下。谢广郎君说,”秦小木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小声说道:“谢广郎君说,那袁娴却是个识时务的,早在数月年,她就秘密向皇帝投了诚,便连刘义康之死也有袁娴的功劳。所以,袁娴不但不是罪犯还是功臣。谢广郎君还说,也不知那袁娴用了什么手段,现在已入了皇帝后宫,想来过不了多久,皇帝便会封她为妃了!”

说真的,这个消息很让人震惊!

姬姒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她呆呆地看了秦小木一会,才声音沙哑地说道:“这女人,还真是个了不起的!”

秦小木连连点头,低声说道:“谢广郎君也说很是吃惊,他说,那袁娴不贞不洁人人皆知,可就她这样还能入皇帝后宫,只怕那手段极是不凡。谢广郎君说,只怕以后小姑你和十八郎都要避她一避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姬越就是姬姒?

三天后,袁娴成为后宫之妃。

这件事对于众士族来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可如今反贼刘义康被杀,皇帝挟大胜之势,众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都是保持着沉默。

所幸,虽然人人知道袁娴是陈郡袁氏之女,可皇帝封妃时,还是照顾了众士族的感觉,圣旨上称其为谷妃,却是与陈郡袁氏徶开了关系。

可就在袁娴成为皇妃的第二天,一个流言传遍了建康城。

流言中说,有鬼神莫测之才的准国师姬越,实际上是姬氏女假扮的,从来,姬氏家族就只有姬姒一个独女,根本不曾有什么兄妹两人。至于证人,除了姬氏的老家荆州荆县里姬氏庄园的那些婢仆外,还有三皇子身边的幕僚庄十三的母亲庄南氏可以做证!

这个消息一出,简直是石破天惊!

没人相信这个消息,所有听到的人,都把它当成笑话一样随便听听,可是,却抵不住那一波一波站出来的相骨高手,易容高手,以及姬氏旧仆。这些人从各个方面举证,言辞旦旦地证明着消息的真实性,一时之间,姬姒和姬越这两个名字,成了建康人人谈论的重点!

姬姒便是足不出户,也知道外面如何议论自己,甚至,连同谢琅院落里那些来来往往的婢仆,看到她时也会多盯上几眼。特别是那八个绝色美婢,她们虽然都已定下了亲事,可这些人跟在谢琅身边多年,要说对他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一直以来,这些婢女对上姬姒时,多多少少有着几分不喜。可此刻,她们再看姬姒时,直觉得眼前这个似乎不怎么样的女子,竟是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倒添了几分尊敬。

因着这场四处肆虐的流言,姬姒直觉得胸闷胸堵得更厉害了。恰好看到谢广从外面走来,她急急迎了上去。

看到她过来。谢广紧走几步。

姬姒望向他。“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谢广皱起了眉,沉声:“闹着要见夫人的人不少。”转眼谢广又说道:“这事是袁娴闹出来的。”

姬姒知道是袁娴闹出来的。只怕袁娴在荆县时,就已经瞒着刘义康掌握了这个消息。

想到袁娴对自己的恨意。姬姒蹙起了眉。

这时,谢广苦笑道:“恰好这两天郎君外出了,那袁娴就闹出这样的事,她还真会把握时机。”过了一会。谢广又道:“这两天出入陈郡谢氏的客人,都有谈及夫人。一个个甚是好奇。”

姬姒想道:是啊,袁娴这一手最重要的是时机抓得好,刚好谢琅前脚遇到急事要离开建康,她后脚便散布了这个流言。使得她现在连找人商量也没个地方。

因姬越这个国师关系重大,不说皇帝和众皇子一直想把他扣在手心,便说他与北魏国师那一战后名声四播。以致许多道门中人隐隐以其为领袖,越来越多的人叫嚣着。要姬姒就此事向众人解释一番。

姬姒知道,如陈郡谢氏这样的门阀,最是不喜欢这种风波,听了谢广的话后,姬姒当即便准备离开陈郡谢氏。

姬姒离开陈郡谢氏时,谢广等几十个谢氏部曲执意跟随。而她所坐的驴车虽然没有标记,虽然她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琅早年置下的一处宅子里的。可不到傍晚时分,谢广便来告诉她,说是宅子外面出现了几波探子。

傍晚时,庄十三来了。

见到姬姒时,庄十三显得十分憔悴,他看了一眼姬姒,便安静地坐在榻旁,闷不吭声地饮着酒。

姬姒见他胡须拉杂,眼窝下青黑一片,脸色更是白得不成样,她在他对面坐下后,有点不忍的低语道:“我没有怪你。”

庄十三腾地抬起头来。

对上他的目光,姬姒疲惫的笑了笑,她哑声说道:“你那母亲是什么人,我最是熟悉不过。所以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听了她的话后,庄十三一直没有说话。他慢慢抿着酒,一口一口连饮了三盅后,庄十三突然说道:“母亲那一天与你见过面后,回去就病倒了,她一直在胡言乱语!”

抬头看着姬姒,庄十三眼神十分复杂,他哑声说道:“母亲呓语时,口口声声说我曾纳你为妾,还说你一心想要独占我,还说你不配生下我的子嗣,所以她找借口说你得了伤寒,把当时怀了孕的你活活烧死了。”

过了好一会,庄十三喃喃说道:“当时我听着听着,竟有一种感觉,仿佛母亲所言,并不是假话!”

见到姬姒一直没有说话,庄十三低声又道:“记得那几年,你一切都很正常,对我也很仰慕喜欢。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我凡事喜欢把它掌控在手心。那一年我发现自己对你生了好感后,曾经派人把你的家人,以及你从小到大的事,仔仔细细调查了一番!”

姬姒听到这里,心头猛然一颤。不过生怕自己露出异样,便始终没有抬头。

庄十三低低的补了一句,“所以,你有没有兄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过了一会,庄十三又道:“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你十四岁那年,那次你去了一趟青山县后,回来便全变了。当时我还以为不过是人心易变,可直到我发现你几乎是一夜之间,不但变得博学多才,还通琴艺笛技,还对许多事的处理态度都显得很成熟,我才渐渐感觉到了异样。到了建康后,你化身成了姬越,竟是拥有了预测之能,那时候起,我就隐隐感觉到,你的身上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庄十三说到这里,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不说话,姬姒也不说话,院落里,却是安静一片。

过了一会,庄十三低低说道:“当时在荆县时,不管是我提到母亲也罢,还是你看到我母亲,都是眼神有异,似是非常痛恨厌恶。这一次你当着我的面打我母亲时,你那眼神我只看了一眼,便一连几夜都不曾睡好。”

慢慢的,庄十三低哑地问道:“所以阿姒,我母亲说的那些胡话,并不是胡话对不对?”

姬姒的脸白得不成样。

许久许久后,她声音嘶哑地说道:“我说了是,你又能如何?我便说不是,你又会如何?”

听了姬姒的话,庄十三整个人一瘫,他慢慢软倒在榻上,半晌直不起腰来。

好一会,他低声回道:“你说是,我就会信你。”说到这里,他双手捂着脸闷闷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真是比哭声还要难听。

笑了一阵,庄十三轻声说道:“阿姒,你相不相信?从那一年看到你从柳树下向我走来后,我便再也不曾忘记过你。这么多年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绝色,我都不想近不想看,我心心念念只想得到你。”

他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含了哽咽,“当时在荆县时,我还想过要怎么才能让你对我回心转意。可你走得太快变化太大,我竟是追之不及,特别是到了建康后,你竟与谢十八有了关系。谢十八那样的人,我便是奋斗一百辈子也比不上。当时我便想着,要是能忘记你就好了,可我怎么就忘不了呢?”

他双手捂着脸,那泪水却顺着指缝流下,“不过是年少时的一见倾心,却成了纵死不悟。这些年里,我每念到你,竟又是欢喜又是绝望。后来你化身姬越,天下人都说你有龙阳之好,我本想借着这个理由重新追回你。可有一次,我从周玉几人的闲聊中猛然发现,你扮成姬越本就犯了欺君之罪,要是我那些仇人发现我在意你,一定会对你百般窥测,会时时刻刻关注你的行踪。我那时怕连累你秘密外泄,便强忍着煎熬不去靠近你。”

说到这里,庄十三自嘲的一笑,他沉默了一会后,轻轻又道:“阿姒,当年你一夕之间态度大变,是不是我母亲梦到过的那些,你也曾经梦到过?”

姬姒抿着唇,过了许久,她哑声说道:“是!”

一个“是”字令得庄十三僵住,手颤得不成样后,姬姒喃喃说道:“昔年庄子曾经说过,他在梦中变成了蝴蝶,醒来后便迷糊了,弄不清他是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他庄周。我的情况也是一样,那一年我曾经做过一梦。梦里,我与你整日的厮混在一起,渐渐的名声败坏,那周玉兄弟来了荆县一趟,听到我的名声后当时就离去了,所以在那梦里,并没有周玉发落你母亲的事出现。梦中,你一直想娶我,可你母亲总也不允,你那时已经把我掌控住了,也就没有多做坚持便娶了妻,然后强纳我为妾。那时我因为心中郁恨,总是想要离你而去,你曾几次把我绑住折磨。后来就如你母亲梦到的那样,我怀了你的孩子,你母亲不喜,便趁你外出之时,说我得了伤寒把我活活烧死了!”

庄十三一直在凝神听着,当他听到姬姒说,他没有多做坚持就另娶了妻室时,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而当姬姒说到“活活烧死”几个字时,他竟是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似是后怕痛苦到了极点。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下人都好奇着……

看到庄十三脸色发白,浑身冷汗,似是陷入无法形容的绝望当中,姬姒慢慢闭上了嘴。

苏醒前世的记忆后,她也曾想过,也不知庄十三后来知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是以那么惨烈的方式被他母亲害死的?如何当时他知道了,他会如何呢?

只是那时侯,这个念头每一次浮现后,姬姒都会觉得没意思。因为庄十三是那么孝顺,他把他的母亲看得那么重,便是心爱的女人被母亲杀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还能报复回来不成?

直到这一刻,她看到庄十三一脸灰败,满眼伤痛,姬姒不由想道:不管如何,前一世的她,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庄十三还是真心为她的死而伤痛的。

说实在的,前世的记忆到了如今,其实已经淡得差不多了。姬姒看到一脸痛苦的庄十三,她自己反倒是云淡风轻的一笑,在一侧低声安慰起来,“都是梦中的事,没有必要去在意了。”

庄十三的唇颤了好一会,才声音嘶哑地说道:“不,不是。”转眼他又说道:“也不知怎的,此刻听了你这番话,我这心绞痛得厉害。”

姬姒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庄十三慢慢站了起来,他神态木然地看了姬姒一会,突然问道:“所以梦醒之后,你就只想离我远远的,永生永世都不再有交集才好?”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姬姒点头,她轻声说道:“是啊,做过那样的噩梦,我怎么还敢把一生的幸福寄托在你的身上?”转眼。姬姒又顽笑似地低语道:“其实,你母亲如此疼重你,你便是要喜欢,最好还是喜欢一个你母亲也能接受的女子吧。”

庄十三的唇瓣紧紧抿成了一线。

过了一会,他低语道:“这次事后,我会把她送回荆县!”

见到姬姒猛然抬头,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己。那表情。竟是完全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决断似的,庄十三惨然一笑,他喃喃说道:“我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这一次姬姒依旧没有回话。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后,庄十三突然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慢,脚步显得很沉重,那向来笔直的身影也带上了几分佝偻。竟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

姬姒一直目送着庄十三离去。

许久许久后,姬姒才垂下眸来。她刚刚转身,一个谢氏部曲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夫人,颍川陈氏的陈四郎来了。”

陈四郎?这个郎君却是帮助过姬姒两次的。姬姒对他颇为感激。当下,姬姒清声说道:“有请。”

陈四郎来得很快,做为一百士族的后起俊彥之一。陈四郎虽然长相才情不如张贺之,可他处事决事上表现出的睿智。却完全超过了张贺之。王谢之外,他也是深得年轻郎君们信服的领袖之一。

陈四郎面目只是俊秀,可他眼神莹润笑容可亲,极是让人产生好感。他大步走入花园中后,一眼看到姬姒,陈四郎便停下脚步。

朝着姬姒打量了一会,陈四郎才再次提步。

一直走到姬姒面前,陈四郎突然朝着姬姒深深一拜!

姬姒刚要还礼,陈四郎已经轻声说道:“姬夫人对我们十三个家族的深恩,我等一直铭记于心!”

说完后,他在姬姒对面的榻上施施然坐好。

见到这人盯着自己的眼神颇为深邃,姬姒抿了一口茶,轻声说道:“不知四郎前来可有赐教?”

陈四郎也慢慢喝了一会茶,才斟酌字句地说道:“知道十八郎不在建康后,在下担心夫人一时进退失措,便冒昧前来。”

姬姒连忙站起,她朝着陈四郎福了福,感激地说道:“多谢。”

陈四郎还了她一礼,继续说道:“那袁氏此次针对夫人,是做了十全准备的。不但你荆县的旧仆全被她扣在手中,便是那些年与夫人有过交际的荆县故人,此刻也在袁氏掌控当中。听说夫人以前有个奶母?现在那母女俩亦在袁氏手中!”

听到郑氏和郑宓也在袁娴手中,姬姒的脸色终于变了!

陈四郎凝视着她,见状又道:“不但把夫人奶大的奶母已被袁氏控制,听说夫人的父亲曾经有过几房妾室?现在那些妾室,和一些被夫人当年放走的老仆也都被袁氏找回来了。”

在姬姒唇瓣骤然抿紧中,陈四郎轻轻说道:“所以,袁氏现在有十足的人证物证,证明姬氏一族从来只有你姬姒一个女儿!”

说出这句让姬姒慌乱的话后,陈四郎那一双眼,却在定定地打量着姬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