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并非亲眼所见,陌奕宗真不敢相信看到的竟全是人造皮!

这哪里是普通的易容术,根本是绝迹江湖的换皮术!狐影,又是狐影!……陌奕宗攥紧双拳,好你个花响!敢跟朕玩阴的?!

“她人呢?!”

伴随陌奕宗严厉的质问之声,苍一极其配合地龇出犬齿,一个飞扑上前,将小扇子压制在地!

眼皮子上方就是长满锋利牙齿的血盆大口,小扇子仓皇惨叫,继而坦言道:“花花花婕妤……与乘乘乘风寨主主……进城之后便与奴奴奴才们分开行动!”

他二人还如影随形上了?!

暴戾的一拳捶向桌面,陌奕宗抱起睡梦中的儿子,怒步走下楼梯。

当他离开不久,一列官兵便返回房间,架起罪奴小扇子与肥娥,连拖带拽地押出客栈!

小扇子与肥娥色若死灰,猜想定活不过今晚。

…………

夕阳西下,龙走月与夸叶乘风坐在酒楼的雅间之中,遥望着酒楼对面的寺院……整整三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未想到切实可行的好办法。因此,龙走月决定返回客栈,与小扇子他们汇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睡上一觉没准就有主意了。”夸叶乘风宽慰道。

她若有所思地应了声,脑筋还未停止运转。

正当二人快走到客栈门前之时,无意间听到百姓们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下午抓走的那一男一女犯了何事?”百姓甲问乙。

“兴许是人贩子吧?我瞅见一位公子怀里抱着一个女婴,怒气冲冲地从客栈里走出来。紧接着官兵就冲进去抓人。哦,男子身旁跟了五条狗!可吓人了!”

百姓正倚在墙边闲话家常,只见一位少年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他一边奔跑,一边奔走相告道:“快跟咱去看热闹啊,下午抓的那两个人给挂城门上了!”

人们最爱凑热闹儿,顷刻间,人潮汹涌,摩肩擦踵,纷纷向城门方向奔去。

龙走月顿感大事不妙,跟随人流奔向城门方向。

……

咯吱咯吱,哐当!几名侍卫合力绞起巨型的铁制辘轳,卯足力气收紧绳索,将两个大木笼升至半空,悬挂于城墙之上!

龙走月怔怔相望,关在笼中的二人正是小扇子与肥娥!

此刻,只要侍卫手起刀落砍断绳索,笼中之人必定粉身碎骨!

围观百姓越聚越多。肥娥坐在笼中,吓得嚎啕大哭;小扇子则是捂着脸好生羞愧。

龙走月下意识地上前两步,又被夸叶乘风拉住。他道:“你过去也救不了他们,还不如等到晚间我来想想办法。”

“至少得先问问我儿子在哪!”不管把人囚禁在何处,能看见就好办,可是弄盏在何处?!她完全慌了神志。

正心急火燎,一卷红布从城墙顶端垂落展开。红布上写有一行只有龙走月可以看懂的挑衅之词。

——枫叶殷红如血海,伊人听闻可悚然?!

糟糕!龙走月下意识地攥了下衣领,关于观赏红枫之事,是她在出宫前对陌奕宗使用的伎俩之一。换言之,陌奕宗本人已经抵达钰城?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夸叶乘风的易容术如此精湛,本该天衣无缝啊,陌奕宗如何办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抓获小扇子他们?!

她抓住衣领的那只手,无意间摸到衣衫里的蓝鼎玉佩。原本这块玉佩戴在儿子身上,但因为玉佩较沉,她唯恐压疼儿子的脖颈,所以才决定藏在自己身上。

龙走月的眸中喷出愤怒的火光,行啊陌奕宗,你不仁我不义,蓝鼎玉佩本来可以毫无条件的还给你,如今就拿它与你做笔交易好了!

思及此,她看向夸叶乘风,道:“虽然我不明白陌奕宗是怎样发现的,但我不相信是易容术本身的问题,否则他首先要抓捕的人肯定是我。这样好了,你先找家客栈住下,我以本来面貌去见他。”

她旋身欲走,再次被夸叶乘风拉住,他道:“俩人办事好商量,我陪你去。”

“好意心领。这样说吧,假设他如今的火气只有七成,一旦见你与我一同出现,相信我,升到十成还得高高的。届时咱们更危险。”

“道理我懂,但是……你是逃出宫不是获准出游啊!他能饶得了你?”

“其实让我感到最奇怪的是,既然他已经追踪到弄盏的行踪,而我又不可能与儿子分开,因此他为何要急于暴露自己。”她指向城墙,“还是采取这般大张旗鼓的方式?”

“他生气也不无道理啊,你把他的皇子偷偷运出宫。”

龙走月思忖片刻,缓慢摇头,不对,以陌奕宗的沉稳与狡猾来分析,反正事已至此,当然要跟着她进入藏金洞才算不吃亏。

罢了,两个仆人的小命攥在陌奕宗的手里,弄盏也成了“人质”,他的种种优势逼得她必须单刀赴会。

…………

说好是微服私访,但陌奕宗的行事作风却依旧高调。他为了省去麻烦,直接把在钰城的住址贴在官府的告示栏当中。寻常百姓反正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为何?五条凶悍的猎犬看家护院,是不想要胳膊腿儿了还是不想要命了?何况有权指挥官兵效命之人,家中肯定特别有钱!

龙走月卸掉“假面”,换回女装,按照地址边走边打探,待抵达目的地,才发现不是王爷府也不是官府,而是一座位于幽静之地的四合院?

院门大敞四开,不过一扇影壁墙横在门前,无法窥视内部的状况。

她谨慎地迈开步伐,站在门前,首先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她歪着头绕过影壁墙。

这一进来,首先看到五条黑背猎犬围成一圈伏地打盹儿,圈的中央有一把摇椅,陌奕宗双眼紧闭,躺在摇椅上小憩,再看他的胸膛前,趴着小小的陌弄盏,孩子同样在呼呼大睡。

眼前分明是强势的帝王与凶悍的动物,然而,皎洁的月光投射在他们的身上,竟体现出静谧祥和的意境。

龙走月凝望这一幅犹如画卷般的场景,唇边流露出一丝浅笑。她又看向儿子悠哉的小模样,又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弄盏,既然你这般喜欢你的父皇,那么娘答应你,一定不会让你的父皇死于战场,把他抓回龙茗国陪你作伴儿,可好?

这时,苍一的耳朵动了动,它眯起深褐色的瞳,弓起身躯,静悄悄地走向她。

狗若凶残起来并不亚于其他猛兽,龙走月顺墙边抄起笤帚,试图震慑猎犬。

苍一却没有停下步伐,从喉咙里滚出一道不轻不重的闷吼,这一道声音是它发出的命令。只见其余四只猎犬逐一弓起身,迈着警惕的脚步逼近龙走月。

龙走月敛气屏息,刚欲后退,五条狗一同奔过来,顷刻将她围困其中!

她表面故作镇定,内心还是有些害怕。

已然抓住要抓的人,苍一仰头轻吼一声,准备唤醒睡梦中的陌奕宗。

悠悠地,陌奕宗睁开双眸,伴随他的起身动作,儿子往下出溜儿……

“看着儿子!要滑下去了!”她急声吼道。

好嚣张的口气,陌奕宗早就将一手垫在孩子的屁股底下。他揽住儿子站起身,微扬下巴,漠然地诘问道:“多日不见,不知你如今是关心弄盏多一点儿呢,还是……肚子里那个多一点儿?!”

龙走月倒抽一口气,他的突然发难,瞬间打乱她的谈判步骤。

倘若让陌奕宗知晓孩子已经不在了,他估计会像火山一样,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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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3)

【本章提要】: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陌奕宗叫来王德才,将儿子交给他。

五条猎犬围困着龙走月的脚步,她唯有看着王德才将儿子抱回屋。

他双手环后,信步走到她的面前,黑眸中弥漫着散不开的火焰。

“你说,什么……孩子?”龙走月明显底气不足。

陌奕宗今日格外俨然,他设想过见面时的多种状态,或许她会惊讶,又或许他们会拌嘴,甚至她会对自己大打出手。但是像此刻这般踌躇又烦躁,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而映在他黑眸中的美丽容颜,也依旧是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女人。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关于他们的关系,关于她腹中的孩子。最终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不管花响与夸叶乘风有没有交情,但是这个孩子一定是他陌奕宗的!至于原因,不止是因为夸叶乘风囚禁于天牢,没有作乱的机会,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相信花响在生下陌弄盏之后,还会以出卖色相的方式换取任何利益,这是个性的问题!再说深点,就她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眼里能有谁?!

“既然朕可以轻易找到弄盏,你认为还有什么事是朕不能知晓的吗?”

龙走月垂眸不语……她昏倒在狐影王的庆典之上,当时流了很多血,因此想必滑胎的消息并不难查。不过,陌奕宗是知晓全部呢,还是只听到个大概?

“怎么哑巴了?——回答朕!”

他这一喊,五犬齐声高吠!

她本来心里就乱,加之狗叫声此起彼伏,根本没法集中精神斟酌问题!

猝不及防间,苍五扑向她,幸好陌奕宗及时下令制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把你的狗带走行吗?!”

“你没资格提要求,先回答朕的问题!”

“没了没了!我吃了堕胎药!我又不想跟你过!为何还要替你生第二个?!”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龙走月竖起三根手指,缓了缓情绪,故作平静地起誓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发誓,真的没了。”

陌奕宗犹如五雷轰顶,猛地论起手臂,龙走月顿感一阵冷风袭向脸颊,她知晓躲不开,索性选择闭眼接受。

打吧打吧!反正她也想很抽自己一顿!

然而,掌风在她的脸前戛然而止,继而在她的眼中握成紧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身后的影背墙!

拳头顺着她的脸颊一侧暴戾地擦过去,她僵在原地大口喘息,可以隐隐感到面部传来一丝火辣。

倏然之间,苍一不知看到什么,对着陌奕宗的背影狂吠。

龙走月收回神智,闻声侧头,惊见灰色的影壁墙流下一道血痕,再看陌奕宗,他把额头压在手背上,任由鲜血流淌,好似沉浸在不能自已的痛苦之中。

她不假思索地拉扯他的手臂,却被陌奕宗冷冷地甩到一旁。

他迈着拖沓的步伐向卧房走去,走到门前,背对着她,长叹一声,疲惫地动动唇,道:“不管你有多恨朕,那是一条孕育在你体内的小生命,你的心,太狠了。”

哐当一声!门板在她的耳畔重重撞阖。

她望着那扇布满怒火的木门,努力地睁大发酸的眼眶,想到无辜离世的孩子,憋得眼圈通红。

……渐渐地,眼眶已经盛不下沁满瞳眸的泪,泪水缓缓地溢出眼角,一串串地,悄然洒落。

本不该失去这个孩子,是她的疏忽大意,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早就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惜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等待她下达新指令的属下,她不能在人前展现脆弱的一面,纵使躲在被窝里,身旁还依偎着弄盏,儿子没必要替她分担忧愁。所以在没有抓到夸叶乘石之前,不打破牙齿和血吞又能怎样?!

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匆匆地抬起一手紧捂住唇,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哭是懦弱的表现,她真的不想哭,但是听到陌奕宗骂她心狠的时候,一股抑制不住的委屈,涌上心田。

……

屋中,昏暗无光,只能听到三坛酒砸在桌面上的声音。陌奕宗捏着一个白瓷碗走向桌边,鲜血顺着手指滑入空碗。他面无表情地坐下身,一股脑儿撕下三坛酒上的封口。白酒顷刻斟满硕大的酒碗,同时,冲淡碗壁上赤红的鲜血。

自从登基之后,他便不允许自己酩酊大醉,今夜,一醉方休!

白酒一碗接一碗地牛饮下肚,想到花响的恨,她的狠,他撂下酒碗,捧起酒坛灌进喉咙。

……孩儿,父皇还不知你是皇子还是公主,更不知你是英俊还是可爱,咱爷俩儿或许是没缘分吧……这第二坛酒,自当是父皇为你送行。黄泉路上,莫要害怕,勇敢地向前走,待到再次投胎时,一定要选一个……爹娘恩爱的小家,嗯?

他趴在桌上,心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前所未有的憋闷。

……

酒气顺着门缝儿飘到院中,苍一机警地直起身,耸了耸鼻子,待确定酒气从何处飘来,它低头咬住龙走月的衣角,对她强拉硬拽。

龙走月此刻的情绪非常糟糕,完全失去警惕性,任由苍一扯着她的步伐移动。

苍一用后腿儿轻轻地踢开门,然后用脑瓜将她拱进陌奕宗的卧房。

屋中漆黑如墨,只有酒气充斥五感。龙走月擦净满脸的泪痕,摸索着方向,点燃一盏油灯。她看到歪在桌上的空酒坛,以及趴伏在桌边的陌奕宗。

她定了定情绪,走上前,捡起斜躺在桌上的空酒碗,抱起酒坛倒满白酒,扬起脖子,将碗中白酒一饮而尽。

哐地一声轻响,空酒碗撂回桌边。她一抹嘴,走到铜盆前,浸湿手巾,返回桌边,拉起陌奕宗的手,刚欲帮他擦拭血迹,陌奕宗反感地躲开。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她强压着怒火,反诘道:“我的手怎么脏了?”

陌奕宗撩起醉醺醺的黑眸,耻笑道:“杀人杀到自己的孩子头上,不脏?”

龙走月把手巾重重地扔在桌上,真相绕着唇边呼之欲出,但是她警告自己不能讲,因为这是她所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身为帝王,必须无时不刻警惕四方,她却因为敬酒者是孩童便掉以轻心。所以!纵使心存再大的委屈,也没脸说!何况讲出实情又怎样,只会换来陌奕宗更多的羞辱与谩骂,他一定会指着她的鼻子嘲笑道:看吧,这便是你执意潜逃出宫的报应!

思及此,她沉了沉气,故作平静地开解道:“我也不想,但是这段日子我又中毒又患风寒,即使硬下出来也不会健康。”

“那你也要先跟我商量一下!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嗯?凭什么?!”

没人说非生不可!但是刚一出宫便急忙慌地打掉孩子,有必要这般排斥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吗?!

龙走月语塞,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咕嘟咕嘟猛地吞下肚。

“你说凭什么?你先认清我们的关系可以吗?!我是被你抓回后宫的俘虏!俘虏!不是自愿嫁入宫门的妃子!我有我的执念与向往,就算你把整个后宫送给我,也不可能让我安于现状!”

“向往?整个后宫都装不下你?……呵!”他蓦地拍案而起,推出一掌将她压制在墙壁,勃然大怒道,“那你不妨告诉我!在你眼里什么才算大?!难不成你还想当皇帝?!”

压制她的那只手,正是他受伤的手,他的手背在她眼中呈现出一片血肉模糊。

她暗自舒口气,不以为意道:“在这天底之下,有不想当皇帝的人吗?既然你可以,为何我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