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走月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想到儿子方才的遭遇,她满心内疚,真诚地向陌奕宗致歉:“对不起。”

“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他驻足,警告道,“必须是最后一次。”

“嗯,多亏你在,我当时紧张得脑子都不会转了,真怕那人扎伤弄盏。”龙走月为自己的慌乱深感惭愧。

“即使朕不来,再过一会儿,等你稍微冷静下来,你和御林军也可以使用同样的方法解决那厮。你不必感到太自责,正因为人质是你最关心的人,所以你才会方寸大乱。”陌奕宗信步前行,随口道,“当初你被夸叶乘石挟持的时候,朕的心情也是如此。”

龙走月的情绪顿了一下,想到陌奕宗彼时的神态与言语,果然与刚才的她一样,六神无主且极度愤怒,对方提出再无理的要求都会一口答应。正因由此,无形当中给绑架者制造了为所欲为的机会。

她加快步伐,扯住陌奕宗的衣角,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里?”

陌奕宗倒是爽快,坦言道:“朕只是想送你们走一段,没想到这一跟就跟了一天一夜,呵,也够闲的。”

他悠悠地转过身,将儿子送回她的怀中,长嘘一口气,欲言又止。

“就在这儿分别吧,朕还要赶回皇城。”

龙走月始终眼眸低垂,默默地点下头,“我会照顾好弄盏,你……保重。”

“你也保重,战场上见。”

他今日话不多,既然决定放她走,又何必拖泥带水。

“嗯,战场上见。”

陌奕宗停顿一瞬,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走出几步,问道:“倘若你再次被朕擒获,就不走了吧?”

龙走月暗自吐口气,倘若再次被擒获,哪里还是走不走的问题,是国破家亡。

“届时,你让我走,我也没地方去。”她一语双关道。

她想,纵使陌奕宗再精明,也想不到她便是龙茗国的女帝。

“嗯,一言为定。”

“且慢陌奕宗!……”她走到他的面前,正色道,“你可否再答应我一件事。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被我生擒活捉,不能因为不堪受辱而想到自尽。”

“你抓朕?你还想侮辱朕?做什么梦呢?”他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胜利不可能一直围绕着你。”

陌奕宗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朕打仗向来用实力说话,待到龙茗国成为陌氏的领土,你才不要给朕寻死觅活才好。”

再争论下去显然毫无意义,龙走月索性给他让开路,叮嘱他照顾好自己的话在唇边萦绕,最终,她只是微微地扬起嘴角,不咸不淡地说道:“后会有期。”

陌奕宗缄默许久,从怀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道:“朕此次出行没从宫里带出什么金贵的东西。你送朕偃月刀,朕找人给你打了两样金首饰,时间紧做得粗糙了点儿,先收着吧。”

锦盒的大小与折扇盒相似。龙走月打开盒盖,看到那两样儿首饰,嗤声一笑。

一件是以青龙偃月刀为原型打造的头钗;一件是以龙舌弓为原型打造的耳坠。耳坠一半是弓,一半是箭,精巧逗趣。

她摆弄着有趣的首饰,抬起头正欲道谢,只见陌奕宗与她擦肩而过。他跃上马背,转头帅气地挥下手,嘴角再次扬起邪魅的坏笑,策马而去。

龙走月抓起儿子的小手,朝那个远去的身影摆了摆手。随后,她从盒中取出偃月刀样式的头钗,对着清澈的溪水戴在头上。

“弄盏,你看娘的头钗好看吗?”

“呃呀!”陌弄盏已然忘记刚才的恐怖事件,抱着小龙咯咯笑。

她借由儿子清脆的笑声,也跟着开心一笑。

……

行进十日,相安无事。

车队继续向龙茗国前进,御林军骑马护在马车左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也不敢松懈分毫!

夸叶乘风两日前追上大队伍。他一回来就被龙走月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夸叶乘风从骂声中得知又是狐影的族人在作乱,于是径自下跪,诚恳地接受女王大人从人格到灵魂的严厉批评。不过,他回寨子除了送银票,还在寨子里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族人,命他们潜入陌氏军营,由此对军队进行全方位的侦查。

一行人用过午膳,龙走月正准备陪儿子午睡,顿感马车倾斜,紧接着,拉车的六匹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鸣声!

刚消停没几天,又怎么了?!

她赶忙背上随行袋,把儿子捞入袋中,随后将盛装儿子的布袋稳妥地背在身后!不管发生怎样的变故,她不会再与孩子分开!

车外杀声阵阵,显然是一番兵戎相见。她抓起龙舌弓,在车内做好射箭的预备式,准备在撩开车帘的同时,见敌就杀!

她手举弓箭,猛地掀起车帘,当箭尖指向正前方时,正前方的男子也同样用箭尖直对着她!

待看清彼此的面孔,她与男子同时顿了顿,显然不敢相信会在此地相遇。

(匈奴语)“苏合哥?!”龙走月粲齿一笑。

乞颜苏合即刻放下弓箭,命属下对陌氏士兵停止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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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9)

【本章提要】:苏合带来龙茗的消息

乞颜苏合正快马加鞭走在赶往钰城的路上,真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龙走月。幸好与陌氏官兵发生冲突,幸好。

龙走月从小接受两种语言的训练,那便是汉语和匈奴语。匈奴语是龙茗国继承人必须熟识的课程,而她的匈奴语老师,正是乞颜苏合。

当然,乞颜苏合还有另一个极其重要的身份,那便是龙氏皇族调遣至匈奴地区的,发展并整合雇佣兵团的唯一首领。

龙走月可以在此地见到乞颜苏合确实是喜出望外,由此便省去通知乞颜苏合与自己汇合的书信时间。不过奇怪的,乞颜苏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匈奴语)“苏合哥为何会到中原来?是不是军团出了什么状况?”

乞颜苏合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肩头的位置,因为一个小男婴儿趴在她的肩膀上,正笑嘻嘻地扯她的头发。

龙走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赶忙将儿子捞回胸前,然后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道:“这里人多眼杂不便交谈,你随我来。”

乞颜苏合在注意到男婴的一刻,原本就冷漠的表情,此刻几乎降到冰点。他命属下原地待命,跟随龙走月步入树林。

……

刚刚进入树林,陌弄盏便哼哼唧唧要吃奶。

龙走月越发感到尴尬,但孩子饿了,她唯有请乞颜苏合驻足等待,自己则快步绕到山石后方喂奶。

乞颜苏合根本无法想象目前是怎样一个心境。姑且不提她是不是女帝,只说龙走月这个女人,这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却拒绝嫁给他的女人。如今替谁生了孩子?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几步,脚步停在山石的另一面,缓了缓情绪,本想心平气和地问询原委,但一开口,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不由脱口而出。

“龙走月,你骗我?”

“稍等,事情的经过有些复杂,我……”

她话未说完,一张画卷从山石的背面抛过来。她展开画卷一看,竟是自己的头部画像?谁在追查她的身份?陌奕宗?……不,他不会采取这等大张旗鼓的方式。

“这画像中的女子,是你没错吧?”他正颜厉色地问。

“苏合哥是因为看到这张画像……所以才来到中原?”

“为何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声音越发低沉。

龙走月垂下眸,道:“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讲!我有得是时间!”

“乞颜苏合!你这是什么态度?!非要朕用身份压你吗?!”龙走月整理好衣衫,怒步而出。

当她走出来的时候,乞颜苏合已是单膝跪地,但他毫不掩饰愤怒的神态,并且攥得双拳咯吱作响。

“你可以用地位压制我,但不代表我会让你浑水摸鱼!”

“是,孩子是我生的,可是我并未主动嫁作他人,我没有骗你。”

“我听不懂,这孩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能否冷静点儿?!”龙走月怒然。

“不能!”乞颜苏合蓦地站起身,一掌打在她身后的山石上。他高大的身影即刻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如今二十九岁,至今未曾娶妻生子,就是在等她回心转意。可是现在算什么?孩子都有了让他如何冷静?!

陌弄盏瞄向眼睛上方的乞颜苏合,耸了耸小眉头,咧嘴欲哭。

龙走月一边安抚孩子的情绪,一边解释道:“三年未见,你的脾气怎会变得这般急躁?我不是逃避问题,是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聊起那段不算愉快的经历。”

“你不要一副局外人的态度,我为何会如此失控,你不清楚吗?”

乞颜苏合凝视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容颜,再看看她怀中的孩子,真的产生一种心如刀绞的痛感。

“来龙去脉我自会告诉你,何况既然已经发生,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你先告诉我,你可是从皇姐口中得知我在钰城?”她写给皇姐信,内容很简单,称自己平安无事,前往钰城办点私事便返国。

“没错,当我见到画像的时候,感觉就是你,于是前往龙茗确认,在前往的龙茗之前,我还去了趟陌氏后宫。”

龙走月怔愣,“你去过陌氏后宫?见到陌奕宗了?”

乞颜苏合按捺着烦躁的情绪,将寻找她的过程一五一十道来。

“离开陌氏皇宫我便赶往龙茗,途中发现被陌氏的探子跟踪,我杀了那几个探子。”乞颜苏合揉了揉太阳穴,又道,“我越发感到事态不妙,因此日夜兼程赶到龙茗,发现你确实不在龙茗,而龙茗境内乱作一团。”

“你说什么?内乱还是外患?!”

“不知晓与你离开龙茗有没有直接关系,大批倭寇入侵。”

倭寇即海盗,海盗没有固定的国家,所以又被称为海上民族。他们专门在海上抢夺运输货物,可以归类于匪类。至此要说的是,倭寇胆敢进犯龙茗领土,两百年来确实是头一遭。

“如今战况如何?皇姐吓坏了吧?”她神色忧戚。

“是,你姐一见到我便抱着我大哭。至于战况,其实也不算激烈,只是倭寇比较讨嫌,三不五时凑到港口抢物资,不过只要龙茗海军实施反击,他们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龙走月长嘘一口气,怪不得皇姐一直未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原来被招猫递狗的匪类束缚手脚。皇姐柔弱胆小,肯定受到不小的惊吓。

“皇姐一直很崇拜苏合哥,见你出现肯定像见到主心骨。”龙走月又问,“我父皇他……近况如何?”

“义父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在离开前,我陪他老人家下了几盘棋,他挺高兴的,待你回去之后,多找些人陪陪义父。”乞颜苏合是太上皇的义子,至于为何会形成这样一种关系,其实原因很简单,为了巩固雇佣军团与龙茗国之间的深厚友谊,太上皇有意将龙寸心许配给乞颜苏合。但乞颜苏合心里只有龙走月,龙走月却执意不嫁。乞颜苏合为了让太上皇放宽心,他主动提出给龙家当干儿子。

后来,龙寸心便开始从各地搜罗美男子,开创以女性为尊的面首宫闱。

龙走月听闻父皇安然无恙,心情不由大好,她笑道:“那我们分头行动吧,你回匈奴等我命令,准备准备,攻打钰城。”

他不明所以地问:“钰城距离龙茗国远之又远,你要钰城作甚?”

“皇姐未告诉你吗?你的义母,我的母后,是原钰国的公主。”

“我知晓,我的意思是说,若想夺回原钰国,首先,至少要攻克陌氏王朝其中一个关隘,才能将军团拉入中原,你要想清楚,你打算与陌氏开战吗?一旦开战,将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持久战。”

龙走月望向陌氏皇城的方位,深吸一口气,笃定道:“是的,两面夹击,我要让陌氏军队焦头烂额。”

乞颜苏合思忖片刻,悠悠地弯下身,直视她的双眼,不苟言笑道:“既然你没有否定那副画像上的人物,便证明你确实是陌氏后宫中的‘花婕妤’,所以这个孩子是陌氏皇帝的?你必须先回答我,否则我不会出兵。”

龙走月脸色一沉,诘问道:“怎么?你要抗旨?”

“呵,雇佣兵团向来野蛮不受管束,倘若龙茗国可以完全支配我的行动,义父也不会总拿你吊着我。你知晓吗?就在半个月前,义父还说要帮我劝劝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龙走月又不是靠外貌在治国!陌氏企图犯我领土,这一仗,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因为你原本就是龙茗国的子民!莫非在匈奴住久了,忘了自己的根在何处?!”

乞颜苏合是正儿八经的中原人,汉姓为“祁”。祁家雇佣兵团世代效忠于龙氏。这支军团残忍无度,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只要出得起银子给龙氏,军团可以替任何人打仗。不过在两百年前,龙茗国的开国皇帝决定金盆洗手,于是将强大的雇佣军团迁到塞外隐居。就此,祁家更名改姓,与匈奴人群居共生,同时,不忘培养新一代的战斗力量,随时等待龙氏赋予新的使命。

“我没说不打!为了你,我这条命都可以不要!我就是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爱上陌氏皇帝了?!”

“什么鬼话,我爱他还会打他?!”

“倘若你不爱他,又为何会替他生孩子?!甚至甘愿委身于一个小小的后宫给他当小老婆?!”

“呵,陌奕宗一直想攻打龙茗,倘若让他知晓我是龙走月,你认为陌氏官兵会护送我返回龙茗?这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

龙走月的心口堵着一团怒火,并非不想将原委告诉他,是真的没办法细细剖析!难道要她亲口告诉视已如宝的乞颜苏合,她被陌奕宗俘虏又意外怀孕?!

当然,脸面问题只是她犹豫的一部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若是让乞颜苏合得知真相,他一定会在冲动之下,单枪匹马杀入陌氏皇城!但陌奕宗也不是吃素的!难道要让她看着乞颜苏合被围攻吗?!

思及此,她缓了缓情绪,道:“苏合哥,我早就与你讲过,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大哥,我的师父。你教我匈奴语,教我箭术,教我如何用兵。我感谢你,从未把你当成外人。”

乞颜苏合显然再次受到打击,他待在匈奴不来中原,就是想给龙走月留出一些考虑的时间,怎料,她竟言而无信。

“我哪里不如陌氏皇帝?……嗯?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要谁今日死,我绝不让他活到明日!你喜欢哪个地方,我便出兵帮你抢过来!我对你的好感从不掩饰,所以你怎能一声不响就和他走到一起?龙走月,你对我未免太绝情!”

龙走月见他眼中泛起一缕忧伤。说实话,她的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乞颜苏合是那样一个果敢冷酷的男人,却又总是为她而伤神。

乞颜苏合倚在山石前,望向一个空洞的点,沮丧不语。

龙走月不做打扰,让他自己调适心绪,毕竟他骂她绝情也不是头一次。

等待良久,他疲惫地动动唇,道:“我可以从匈奴调动一百万雇佣兵,你规划攻打路线吧。”

龙走月怔住,不,是震惊!

“你手中居然有一百万人马?!那你为何一直对我说,你的部落只有五十万精兵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