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又聊了聊些起居安排的琐事。

赵宴平去西屋收拾东西了,过了一会儿,柳氏走了过来,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他:“宴平,这里有七十多两银子,你初进京,各处打点都要花钱,都带上吧。”儿子当捕快这么多年,或许存了些家底,可先是纳妾之礼,又是给老太太做丧事,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

赵宴平去年将家里的银子交给母亲保管,虽然没细数有多少,但肯定超不过十两,多出来的那六十多两,都是母亲的。

“官员上任,做官船不用花钱,我到了那边很快就能拿俸禄,您给我十两足够了。”赵宴平一边收拾包袱一边道。

柳氏难受道:“你是不想用娘的银子吗?嫌娘的银子都是沈家给的?”

赵宴平立即停了手里的事,转身看着母亲道:“不是,您别这么想,儿子只是不想动您的养老钱,而且我也用不上那么多。”

柳氏红着眼圈看他:“什么叫我的养老钱?娘既然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了,以后就靠你养老了,自己藏私做什么?穷人富路,你带上这些娘才放心,若真用不上,等娘过去了你再把钱袋子给我,娘继续替你管家。”

赵宴平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他再不答应,母亲就要哭了。

“好,我先收着,您过去了再给您。”赵宴平接过钱袋子,数出几两放在身上,其他都装进了包袱。

柳氏不放心,拿了针线,将钱袋子缝在了儿子的一件旧衣上,这样不容易丢。

等柳氏忙完出去了,沈樱又来了,进屋后也从手里拿出了一个荷包。

荷包里是一张百两银票。

“大哥,你……”

“我有银子,不要你的。”赵宴平不容商量地将荷包塞回妹妹手里,对母亲他不敢太强硬,对妹妹,赵宴平直接训了沈樱一顿。

柳氏在外面听见,赶紧进来将女儿拉走了,她的儿子责任心强有担当,不像隔壁的朱时裕,病得要死了,还惦记着让金氏快点给朱双双找个婆家,换聘礼买药供他续命。

“你哥有钱,你的你自己收着。”

兄长不要她的银子,沈樱很生气:“就你们俩是一家人,我是外人行了吧?”

柳氏瞪她:“胡说八道,你不是打算出孝后继续做生意吗,你大哥是不想动你的本钱。”

沈樱都明白,可她也想对兄长好,万一兄长因为没银子在京城被同僚瞧不起怎么办?

这话又不能明着说出来,第二天早上,趁兄长去解手,沈樱偷偷溜进西屋,将荷包塞到了兄长的包袱里。

吃过早饭,李管事就要赶车送赵宴平、郭兴去码头了。

一家人都出门来送,明明进京是好事,此时分别在即,柳氏、沈樱、翠娘的眼圈却都红了,只有秋月还算平静。

“到京城后马上写信回来报平安,千万别忘了。”柳氏恋恋不舍地道。

赵宴平点点头,叫四人进去,他带郭兴上了马车,让李管事出发。

李管事一甩鞭子,启程。

“就这么急着走吗,也不多跟咱们说说话。”眼看马车走远了,沈樱小声抱怨道,虽然心里知道,兄长是不想看她们这么伤感。

“行了,进去吧。”柳氏牵着女儿回了东屋,再把儿子私下交给她的荷包还给了女儿。

沈樱急得跺脚。

柳氏被女儿逗笑了:“傻丫头,你也不想想你大哥是做什么的,连你这点小手脚都发现不了,他凭什么破格提拔去京城做官?”

沈樱不听,趴到床上生闷气去了。

柳氏看向窗外,窗外春暖花开,风和日丽。

柳氏忽然想起来,去年阿娇随着孟氏进京时,也是这个时节,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一晃眼,儿子也要去京城了。

两人会不会在京城遇见呢?

☆、089

通州码头, 谢郢带着顺哥儿站在岸上,每当有官船靠岸,主仆二人便一起看过去。

终于, 又一艘官船的船门打开时, 从里面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顺哥儿立即挥手招呼:“赵爷,这里!”

赵宴平在船上就发现二人了, 朝谢郢笑了笑。

谢郢回以一笑,目光投向赵宴平身后,然而郭兴出来后,赵宴平便直接朝这边走来了, 说明船上再也没有赵家的旁人。

“劳大人久等了。”双方碰头, 赵宴平朝谢郢行礼道。

谢郢按下他的手,笑道:“在县衙你喊我大人也就罢了, 如今你我同朝为官, 你再那么叫,便是存心与我生分。”

赵宴平顿了顿, 改口叫他谢兄。

“怎么只有你们俩, 太太她们没一同前来吗?”谢郢关心地问。

赵宴平解释道:“她们孝期未满, 等出了孝再启程北上。”

谢郢懂了, 招呼赵宴平走向他的马车。

“数月不见, 赵兄越来越白了, 颇有文官风范啊。”上了车, 谢郢打量赵宴平片刻, 突然调侃道。

以前赵宴平当捕头,天天在外奔波抓人破案, 晒得脸、脖子与衣领里面两个颜色,这一年孝期他几乎没有出过门, 每日读书,竟把脸给捂白了,恢复了本来的肤色。若不是谢郢回京前去见了赵宴平一面,今日突然瞧见,第一眼谢郢可能都认不出他。

赵宴平没怎么照过镜子,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变化,他也不习惯调侃,沉默以对。

谢郢了解他的性子,也不计较,叙叙旧,开始给赵宴平介绍京城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大理寺现在的任职官员情况。前任大理寺卿卢焕卢老太公卸任后,短短四五年里,大理寺卿连换了三人,圣上都不满意,又亲自去将六十五岁的卢老太公请了回来。

“老太公为人刚正,任人唯贤,以赵兄之才,不出两年必能高升。”谢郢十分看好赵宴平。

赵宴平不敢托大,不过他对卢老太公敬仰已久,如今能在卢老太公的任下做事,赵宴平深感庆幸。

“我这次进京,全靠谢兄与侯爷提拔,等我安顿好了再请谢兄喝酒,侯爷那边,我若登门道谢,不知是否妥当?”赵宴平询问道。

谢郢笑道:“不必不必,如果不是我再三夸你,家父也不会帮忙,这点小事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真想谢,谢我足矣。”

赵宴平笑了笑,他也只是想全了礼数,侯爷无暇见他这种小人物,赵宴平并不会失望什么。

马车徐徐而行,黄昏时分进了京城城门。

谢郢问赵宴平:“不如咱们先去吃饭,吃完我再送赵兄去住处歇下?”

赵宴平听他安排。

谢郢便吩咐顺哥儿:“去醉仙楼。”

都是常去的酒楼,顺哥儿一甩鞭子,朝醉仙楼去了。

风和日丽,窗帘一直挑着,赵宴平朝外看去,只见京城的街道比府城更宽阔繁华,来来往往的百姓说的全是官话,与江南的吴侬软语相比是另一番韵味儿,街道两侧的宅院建筑也与江南小院大不相同。

夕阳西下,在远近宅子的屋顶上洒了一片金色的霞光。

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脚下尤为昌盛繁荣。

赵宴平却神色微黯,收回了视线。

谢郢一直在观察他,见此试探道:“赵兄如今到了京城,就一点都不好奇故人的情况?”

赵宴平沉默不语。

谢郢突然叹了口气:“赵兄如此冷漠,怪不得孟姑娘会选择离开,好在她姑母疼她,重新给她找了户人家,现在孩子也有了,日子过得称心如意。”

赵宴平冷峻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自己尚没有察觉,谢郢大吃一惊,看出这人根本没有装出来的那么毫不在意,谢郢不敢再调侃,立即澄清道:“你别误会,孟姑娘可能是想做生意,她姑母给她买了一处临街带铺面的宅子,她大概也不想再嫁人了,过年的时候从寺里抱回来一个被爹娘丢弃的孤儿。我看她的铺子生意还不错,她又了了当娘的心愿,所以说她过得称心如意。”

从他说前面那句时,赵宴平就一直看着窗外,此时听完谢郢的澄清,赵宴平仍然看着窗外,那苍白的脸色却跟变戏法似的,又恢复了正常。

谢郢服了!

就在谢郢以为赵宴平不会多打听什么时,赵宴平突然转过来,看着他问:“她如今住在何处?”

这是打算去见了吗?

谢郢笑道:“就在这条街上,你若想找,沿着这条街往前走,看到“江南水绣”的铺面,那便是她的了。”

赵宴平颔首:“多谢。”

谢郢拍拍他肩膀:“薛敖颇得圣意,想与他攀亲的人家不少,他自己的儿女年纪还小,见薛敖夫妻都很疼爱孟姑娘,那些人便陆续打起了孟姑娘的主意,赵兄真想与她再续前缘,务必要抓紧啊,否则哪日她想嫁了,你再会变脸也没有用。”

话音才落,马车停了,旁边就是醉仙楼。

赵宴平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请谢郢先下车。

谢郢摇摇头,离座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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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楼吃完晚饭,谢郢送赵宴平主仆去住处。

当马车停在一座宽敞的三进宅子前,赵宴平立即对谢郢道:“谢兄,我们主仆二人,住这么大宅子太浪费了,今晚还是先在客栈下榻,明日我自去联系中人。”

谢郢笑道:“现在赵兄只带了郭兴,等太太与沈姑娘进京,再加上你们各自的下人,可能都要嫌这宅子小,与其到时候再找新的住处,不如就在这里住下。赵兄别误会,这宅子不是我送你的,只是我替你赁下的,一年十五两租金,我暂且替你垫付了一年,赵兄若觉得合适,年底将租金还我便可。”

顺哥儿在旁边帮腔道:“赵爷,我们三爷替你找到这处宅子可不容易,里面还都修缮过了,您要是不租,以后太太她们进京了,你想找这么好的宅子都没地方找。”

赵宴平看看这宅子,想到妹妹挑剔的脾气,太差太破的地方都住不惯,便朝谢郢道谢,进去后放下行李,当即就取了十五两银子交予谢郢。

谢郢让顺哥儿收了银子,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明日从户部下值了再来看你。”

知县是七品官,进京之后,谢郢去了户部,现在官职正六品,年纪轻轻,大有可为。

目送主仆俩上了马车,郭兴羡慕道:“这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难得三爷为人谦和,不像咱们县城一些书生,考了秀才便得意洋洋,自命不凡。”

郭兴说的就是隔壁的朱时裕,不过官爷不喜欢听与小娘子有关的事,郭兴就没直接点名道姓。

赵宴平转身道:“进去吧。”

因为谢郢以为赵宴平会带家仆过来,这宅子里就没安排丫鬟婆子,郭兴临时去厨房烧了热水,提了一桶去上房。

房间里家具都很新,干干净净的,应是近日被人打扫过。

郭兴还想帮官爷铺床,赵宴平一边收拾箱笼一边道:“你去休息吧,明早早起去集市买菜,太太他们过来之前,厨房就交给你了。”

郭兴会做饭,这点小事忙不倒他。

郭兴走后,赵宴平继续将箱子里的衣裳、书册往外拿,分别放进衣柜、书架,取出那套《卢太公断案集》时,赵宴平手放在封皮上良久良久,才将这套书放在了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擦过身子,赵宴平坐到书桌前,磨墨写家书。

写好了晾干,收进信封,赵宴平再去钱袋子里取出十两银子,放进袖袋。

一夜难眠,不知何时才睡着,翌日赵宴平睡醒时,郭兴已经做好了早饭。厨房米粮等都很齐全,连菜都有,都是谢郢提前派人准备好的。

“三爷对官爷真够义气的,里里外外什么都考虑到了。”郭兴摆好早饭,笑呵呵对赵宴平道,“刚刚我去后院打扫,发现花坛里种了好多花,堂屋、房间也摆了花瓶,那花瓶摸着比豆腐还滑,都不知道怎么烧出来的。”

赵宴平闻言,吃完去后面看了看。

谢郢并没有给宅子里面添置太多贵重的东西,但可能是照顾女眷,柳氏、沈樱的房间都挂了两幅画、摆了大小四个花瓶,还有一套精致的梳妆台。积少成多,光是这些,一百两银子都未必能买的下来。

赵宴平微微皱眉,谢郢是不是太客气了?

罢了,等谢郢成亲时,他尽量准备一份大礼吧,倘若那时他手头不富裕,就等谢郢办别的喜事时再补上。

“我去大理寺交接,你留下看家,出门看看可以,别走太远。”拿上吏部的调职文书与路引,赵宴平吩咐郭兴道。

郭兴点头,问他:“官爷会回来吃午饭吗?”

赵宴平也不知道大理寺那边是什么流程,让郭兴先做两人的饭,剩了他晚上回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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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与六部、太常寺、鸿胪寺一样都位于内城,皇城之前,赵宴平步行过来,遇到几波侍卫审核,终于到了大理寺。

另一位与他同品阶的司务接待的他,核对过吏部的文书与身份,让赵宴平明早过来参加律例考核,通过便可正式入职了。

交接很顺利,赵宴平一共在大理寺待了两刻钟左右,便被小吏送了出来,不许他擅自走动,规矩森严,远非县城一个小小的捕房可比。

赵宴平走出很远,才驻足回望。

威严的大理寺已经令人心生震撼,大理寺后面的那巍峨雄伟的皇家宫殿,才是真正的权势中心。

但凡有血性的男人,站在这个位置,都会渴望一步步朝那皇城中心攀登而去。

赵宴平也有野心。

眼下这一刻,他的目标是正四品。

☆、090

赵宴平进京第三日一早, 便赶去大理寺参加上任前的律例考核。

昨日接待他的那位司务已经在等着他了。

这位司务名叫张守,与赵宴平是一样的官职,两人将共同主管司务厅里的案卷文书出纳事宜。各地将案件送过来, 卷宗与各种物证都将送入司务厅, 大理寺要复审某个案件时,也将派人来司务厅取出卷宗与物证。

司务这个官虽然只是从九品, 看似也轻松,但一旦看管不严弄乱或弄丢了卷宗、物证,导致大理寺无法查清案件,司务必定要受到重罚。赵宴平顶缺的那位司务就是因为整理卷宗时将不同州县的两个同名被诉的案子弄混了, 差点酿成冤案错判, 才丢了官职,空出了一个缺。

张守将赵宴平带到了司务厅的东库房, 这里放的全是最近三年各地递交上来的案宗。

“赵兄稍等, 昨日我已将新官待考一事报了上去,卢太公自会指派大人过来主持今日的考核。”

库房里放了两张桌子, 张守交代清楚后, 请赵宴平在右边的桌子前坐下, 他坐到对面, 整理昨日未完成的案卷, 一边整理一边在簿册上写着什么。

赵宴平昨晚又与谢郢见了一次, 谢郢告诉他, 大理寺的考核并非让人直接背诵朝廷律例, 而是由考官到库房随机抽取卷宗,用实案考察新任官员对律例的熟悉程度。因为考官是由大理寺卿临时指派的, 该考官抽取卷宗也没有规律可循,新任官员很难作弊。

赵宴平端坐在椅子上, 没有东张西望观察库房,也没有与张守攀谈什么,耐心地等着。

过了两刻钟左右,一位青袍老者行色匆匆地跨了进来。

本朝官服,一至四品官员皆穿红色,五至七品穿青色,八、九品着蓝色,各品阶之间的官服主要以补子上的图纹加以区别。

余光中青影一闪,张守放下笔便起身行礼,抬头的时候却愣住了。

老者朝他摆摆手:“你忙你的。”

不等张守说什么,老者侧身看向赵宴平,上下打量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就是永平侯举荐的那个逢案必破的武安县赵宴平?”

赵宴平低头行礼道:“侯爷谬赞了,草民只是运气好,没有碰到太复杂的案子。”

老者哼了哼,负手道:“跟上,我来考考你。”

老者头发灰白,身子骨却硬朗,脚步很快,赵宴平来不及接收张守的眼色,立即跟了上去。

库房的书架上全是案卷,老者每走几步便随手抽出来一本,三言两语念出案子,问赵宴平该判什么样的刑。赵宴平连续对答入流几次后,老者不再只问定刑,而是挑了一个疑案,问赵宴平该如何断案。

赵宴平皆从容应对,无法根据现有证据直接断案的,也会提出查证方向。

老者看他几眼,不再考了,让赵宴平今日就上任,旋即离去。

等老者走了,张守才替赵宴平抹了一把虚汗,告诉他道:“赵兄好险,刚刚考你的那位可是卢太公,咱们的大理寺卿!卢太公以前也自己来考核过,几乎没人能在他老人家手下一题不错,只要错上两道,都会被打发回去重新背诵律例半年,错上三道的,背都不用背了,直接不再录用。”

赵宴平做惊愕状附和,并没有告诉张守,早在卢太公进门的时候,他已经推测出了卢太公的身份。

赵宴平正式入职了,那边卢太公回了他的公房。

“太公这么快就考完了新人?”长随上前,服侍卢太公换下那身借来的青色官袍,笑着打听道,“永平侯举荐的这人如何?”

卢太公哼了哼:“还行,不是白吃饭的。”

说完,卢太公自去忙手头的案子了。

长随一脸吃惊,老太公当了三十多年的大理寺卿,审核过的新官加起来也有百十个了,其中不乏状元郎出身、从其他官职调过来的四品少卿,但能得老太公说句“还行”的,一只手也数不过来,今日这个非进士出身的一个小县城捕头居然也成了其中一个?

长随都想去瞧瞧此人的风采了。

.

黄昏时分,赵宴平从大理寺走了出来。

今日他主要是熟悉几处库房布局,还算清闲,四月中旬天气也不炎热,身上并未怎么出汗。

“赵兄!”

往外走的时候,有人喊他,赵宴平在这里人不生地不熟,那人只能是谢郢。

赵宴平转身,果然见谢郢从户部那边走来了,谢郢年纪轻轻,温雅俊逸,在一众三四旬年纪的官员当中鹤立鸡群。

“恭喜赵兄顺利入职,怎么样,在大理寺的感觉如何?”谢郢笑着来到赵宴平面前,见他手里抱着两套官服,便知道赵宴平的事成了。

一切顺利,赵宴平心里也松了口气,一边与谢郢往外走,一边简单聊了聊。

“还要多谢谢兄,谢兄今晚若没有别的安排,我请谢兄喝酒。”

“行啊,那咱们去醉仙楼?他家的酒当真名不虚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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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郢酒量有限,但颇为健谈,提点了赵宴平很多大理寺诸位官员的行事作风,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半个时辰,两人从醉仙楼出来,红日已经落山,暮色四合,就要天黑了。

街道两侧的铺子陆续开始打烊。

谢郢有马,朝赵宴平拱拱手,他先骑马回侯府了。

赵宴平一直站在醉仙楼前,直到看不见谢郢的身影了,他才缓步朝前面走去。街道上的百姓比他们过来时少了六七成,路面显得更加宽敞,赵宴平走在左侧,一边走,一边扫向左右铺子的招牌。

走着走着,赵宴平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斜前方的一家铺子。

别的铺子的窗棱、门板涂的多是红漆,只有这家用的是白墙青瓦,灰白的匾额上题着黑色的“江南水绣”,一眼就将人带到了水乡江南。

就在赵宴平驻足观望时,一位三旬左右的红裙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朝里面道了声别,然后锁上门,走开了。

这家绣活儿铺子也打烊了。

赵宴平看向铺子后面,然而临街的这一排铺面屋顶都建得高,在街上无法看到后院的情形。宅院左右都是人家,赵宴平走了很久才绕到后面一条街。这条街比主街窄了很多,但也更幽静,街道两侧都种了柳树,有老太太们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纳凉聊天,也有大小孩童凑在一起玩耍。

赵宴平默默数着人家,终于分辨出了她的宅子,同一时刻,一个青裙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进去了,一闪而逝,赵宴平甚至都没能认出那是不是她。

等赵宴平走过去时,只看到紧闭的木门。

隔壁一家门前坐着一对儿老夫妻,看到生人,都好奇地盯着赵宴平。

赵宴平迅速走开了。

“官爷怎么回来这么晚?您手里这是?”

赵宴平回到狮子巷时,天已经很黑了,郭兴不安地候在家门口,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郭兴立即跑了过来。

赵宴平解释道:“考核通过了,今天开始上任,傍晚请三爷喝酒,所以回来晚了。”

郭兴一听,彻底放下心来,高兴地跟着官爷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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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赵宴平走出大理寺时没有再遇见谢郢,他也没有刻意去户部前面等,一人来了醉仙楼所在的繁华大街上。

傍晚最热闹的时刻,百姓们或来下馆子吃饭,或来喝茶听说书,或来买东西。

“江南水绣”对面是家茶叶铺子,赵宴平径直走了进来,然后站在临窗的柜台前,看了几眼摆出来的茶叶,目光就朝打开的窗外移了过去。

他能看到的,也只是绣铺进门的那一片地方,进出的姑娘妇人颇多,赵宴平看了很久,才认出了昨日那位锁门的三旬妇人,小有姿色的一个妇人,头戴绢花,很是爱笑,仿佛与每个客人都很熟稔了。

除了这妇人,还有一个白裙丫鬟负责招待客人。

“这位官爷,想好买什么茶叶了吗?”茶店的伙计见赵宴平一直盯着外面看,走过来询问道。

赵宴平回神,问他:“有碧螺春吗?”

碧螺春可是好茶,好茶也分各种等级,拿散茶来说,最好的要二十两一斤,小富之家常买的也要二两一斤,再便宜的就是几十文到几百文一斤的片茶。

这个价比在府城本地买又贵了颇多。

但赵宴平还是买了一斤二两的碧螺春,伙计要给他包时,赵宴平见包纸上写了这家茶铺的名号,便问有没有不带名号的包纸。

伙计越看他越奇怪,但还是找了两张不带名号的给他。

赵宴平提上茶叶,出去又在街上转了很久,直到街上行人渐渐稀少,赵宴平才跨进了“江南水绣”。

来绣铺的多是女客,突然来了一位高大俊朗的蓝袍官爷,神色冷峻怪吓人的,江娘子愣了愣才招呼道:“这位官爷,您要买点什么?”

绣铺三间开面,外面瞧着大,进来了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铺面中间与右边都是柜台,摆了各种绢花、绣活儿,墙壁上还挂了几套成衣,铺面的左侧,有一半是柜台,摆了绣鞋等,一半搭成了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