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与后宅相通,除非里面的算账先生打开门,前面的顾客都进不去,这家的绣铺账房柜台搭得也很是奇怪,从赵宴平的位置,只能看到女账房先生的领口,脖子以上都被挡住了。女账房坐在那里,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在记账。

那熟悉的握笔姿势……

赵宴平攥紧了提着茶包的线绳,看着那双手道:“敢问这铺子是孟姑娘的吗,我是她同乡,受她乡里舅父所托,前来拜访。”

他才开口,那双手便停了下来,到他说完,都没有再动一下。

☆、091

阿娇不是没想过可能会在京城遇到赵宴平, 以前就听赵老太太说过,说谢郢大人赏识官爷,将来可能会带着官爷一起进京做事。

阿娇只是没料到赵宴平会来得这么快, 更没料到赵宴平会找上门来。

“东家, 您的同乡拜访您来了,说是受舅老爷所托。”

江娘子听完赵宴平的话, 见账房里面的东家没动静,误会东家专心算账没听见,过来轻轻敲了敲柜台。

阿娇反应过来,应了声, 账房里传来椅子挪动声, 稍顷,阿娇打开柜台一侧的门, 走了出来。

赵宴平的视线早已投到了她身上。

在赵宴平眼中, 一年不见,她模样没什么变化, 仍是白皙娇嫩的脸, 澄澈清秀的眼, 就像在赵家一样, 做少妇的打扮。变的是她的气度, 以前的阿娇怯弱安静, 不敢放开了笑, 不敢大声说话, 似乎做什么都要先顾虑旁人会不会喜欢,而眼前的阿娇, 面带浅笑,从容恬静, 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竟然是赵爷,您何时来的京城?”看清赵宴平的面容,阿娇惊喜地笑道,不等赵宴平回答,阿娇朝她请的女掌柜江娘子介绍道:“这位是赵爷赵捕头,就住在我舅舅家隔壁,赵爷面冷心善,经常关照我们这些街坊的。”

江娘子只知道阿娇是明威将军夫人的娘家侄女,知道阿娇以前嫁过人,因小时候没有娘家撑腰嫁的不好,被将军夫人接到京城照拂,其他的一切,自然是阿娇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原来是赵爷,看赵爷这身打扮,是来京城高就了吗?”江娘子佩服地问道。

赵宴平垂眸,看着阿娇的裙摆道:“承蒙友人举荐,现在大理寺任职。”

大理寺掌管天下狱讼,选官又严,一个县城的小捕头居然能破格提拔过来,要么是他自己特别有本事,要么就是他的友人来头不小,无论哪个,赵宴平都值得江娘子高看他一眼了。

江娘子笑盈盈地打量赵宴平。

出于礼数,阿娇对江娘子道:“这边你先看着,我请赵爷去厅里喝茶。”

江娘子点头,人家替舅老爷来送东西,怎能不请去厅里坐坐?

此时店里没有女客,阿娇示意赵宴平随她来,先进了账房,再从账房这边出来。

铺面与后宅中间隔了一条能勉强容两人并行的走廊,高建的铺面阻挡了夕阳,走廊里光线晦暗。她穿了一条青白色的褙子,底下是条浅桃色的长裙,鲜亮的颜色让她成了这晦暗走廊里唯一的明亮所在。

她高绾的乌黑发髻上插了一根杏花簪,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

床笫间耳鬓厮.磨的画面潮水般朝他涌来,赵宴平迅速移开视线,按捺下那不该有的念想。

走廊中间是扇小门,阿娇推开门,回头朝他一笑:“这边。”

赵宴平点点头。

阿娇率先走进来,就见丫鬟春竹正带着小孟昭在院子里玩。春节时小孟昭还不会走路,四个月过去,小家伙已经走得非常稳当了,会说的字也越来越多。

看到她,孟昭立即丢下春竹,咧着小嘴儿高兴地朝这边走来,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叫着“娘娘”、“娘娘”。

快到阿娇面前,孟昭突然停下来,呆呆地看向阿娇身后。

赵宴平身高九尺,神色又冷峻,这么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走进来,别说小孟昭,春竹以及刚从厅里走出来的秋竹也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自家主子。

阿娇抱起孟昭,对丫鬟们道:“这是舅老爷家隔壁的赵爷,赵爷进京做官,舅老爷托他来看看我,秋竹快去备茶。”

春夏秋冬四竹便是孟氏送给阿娇的四个丫鬟,四人乃至将军府绝大部分仆人对阿娇过去的了解都与江娘子差不多,只有随着孟氏去江南的两个大丫鬟、四个护卫以及薛琰、薛宁兄妹俩清楚真相,却又绝不会对外泄露。

秋竹去备茶了,阿娇抱着孟昭对赵宴平道:“赵爷,这是我收养的儿子孟昭,我都叫他昭哥儿。”

小孟昭显然很怕赵宴平,脸朝后趴在娘亲肩膀上,不敢看他。

赵宴平看眼男娃紧紧抱着阿娇肩膀的小胖胳膊,问阿娇:“孩子多大了?”

阿娇道:“一岁半了,赵爷别站着,去里面坐吧。”

说完,她继续抱着孟昭往里走,这一转身,孟昭就又看见了赵宴平,发现陌生的男人也想跟着他们,孟昭急得一边挥手赶人一边嗯.嗯叫,对生人充满了排斥。

阿娇笑着安抚儿子:“昭哥儿别怕,赵爷是好人,最会抓坏蛋了,咱们请赵爷去喝茶好不好?”

孟昭似懂非懂,但不再强烈抗拒赵宴平了。

赵宴平眼里只有温声哄孩子的阿娇,阿娇对孟昭的态度,忽然让赵宴平觉得,她有了孟昭仿佛便拥有了她渴望的一切,其他人都不再重要。

进了厅堂,秋竹的茶也端上来了。

阿娇坐在主座,让孟昭坐在她腿上,春竹、秋竹都在,她笑容客气地请赵宴平喝茶。

赵宴平喝了一口,想起带来的茶叶,放到桌子上道:“这是你舅舅托我带来送你的碧螺春茶。”

阿娇道谢,让秋竹收走,顺着这话问道:“我舅舅他们可好?”

赵宴平垂眸道:“你舅舅很好,你表哥表嫂和离了。”

阿娇惊讶道:“和离了?怎么就离了?”

赵宴平扫眼两个丫鬟。

涉及到东家舅舅家的私事,春竹、秋竹互视一眼,都很懂事地退了出去。

她们一走,阿娇不由捏了捏孟昭的小胖手,刚刚还大大方方地与赵宴平叙旧,此时无需伪装普通的街坊了,在赵宴平犀利的注视下,阿娇垂下眼帘,轻轻抿唇。朱时裕与董碧青和离了又怎么样,阿娇根本不在乎,装惊讶也只是在丫鬟们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但丫鬟们都退下了,阿娇也只能听一听了。

赵宴平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低声道:“我也不知,突然就闹了一场,离了。”

阿娇被他的话惊到了,既然他不知,刚刚为何一副有什么宅斗秘辛要讲的表情?

阿娇疑惑地抬眸看去,对上他冷峻的脸,心里一慌,又垂了下来。

阿娇还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面对这个男人。

小孟昭靠在母亲怀里,不知是因为害怕赵宴平还是什么,始终都乖乖的。

“怎么突然想到要养孩子了,哪里遇到的?”没有丫鬟,赵宴平也不与阿娇客气,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么大的孩子还听不懂如此复杂的谈话,阿娇摸.摸孟昭的脑袋瓜,轻声道:“我自己不能生,经历也难启齿,与其指望嫁个不一定可靠的男人,不如自己养一个。昭哥儿是灵山寺下一对儿老农捡到的孤儿,老夫妻俩养不下去了,想送到寺里,被我遇见,我觉得与他有缘,便抱了回来,让他姓孟,算是替我们老孟家继承香火。”

赵宴平皱眉道:“你养了他,将来只会更难再嫁。”

阿娇知道他是关心她,可她不爱听,好像孟昭会变成她的累赘一样。

“我为何一定要嫁人?现在我有铺子有宅子有儿子,我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为何还要嫁人,去看男人的脸色,甚至还要看男人家人的脸色?”阿娇抬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嫁人”这个话题的厌烦。

赵宴平只是想试探她对再嫁的态度,试探她短期内是否会急着改嫁,没想到她会生气。

在赵宴平的记忆中,她只朝他发过两次脾气,一次是她误会自己嫌弃她,晚上闹着要他写放妾书,也就是那次,两人有了身体上的亲密关系。另一次是他数落妹妹,阿娇帮着妹妹顶了他两句。

阿娇的气话,让赵宴平想到了自己。

他不曾故意朝阿娇摆什么脸色,但老太太,肯定让阿娇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临终那话。

“你说得对,是我失言了。”赵宴平看着她道。

阿娇偏头,冷静下来,她低声道:“还没恭喜赵爷高升。”

赵宴平道:“末等小官,不足挂齿。”

厅里沉默下来,厨房里忽然传来油煎爆炒声,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阿娇朝外看了一眼。

赵宴平领会了她的意思,走到主座这边,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元宝,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低声道:“这是你留给我的那十两银子,今日还你。我纳你做妾,你也给我做了一年多的妾,这聘金理应是你的。”

阿娇不要,扭头道:“我自己求去,算是毁约,现在我也不缺银子,拿了这个愧对良心,你拿走吧。”

“拿走了,我也会良心不安。”赵宴平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了,他身高腿长,眨眼功夫就跨了出去。

丫鬟们就要进来,阿娇无奈,只好将两个元宝收进袖袋,再做出听了噩耗失神之状。

“小姐,您怎么了?”春竹关心地问道。

阿娇摇摇头,反应过来似的问:“赵爷走了?哎,你快去替我送送。”

春竹便跑去送人了,等她到了前面,赵宴平早已离开铺子,走远了,只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

“东家怎么没出来送?”江娘子准备打烊了,好奇问了一句。

春竹叹道:“舅老爷家里出了点事……”

.

吃过晚饭,春竹带小孟昭去厢房哄觉,秋竹吹了灯,也端着洗脚盆出去了。

阿娇侧躺在床上,对着窗户发呆。

一年不见,他变白了,更俊朗了,穿上蓝色的官袍,风采不输天生尊贵的谢郢大人。他又有本事,只要再破几个案子,官职肯定还会往高了升,到那时,京城大小官员家的闺秀小姐们便会注意到他了吧?

闺秀们看上的是他的人,不像她,那些托媒来提亲的,图的都是她背后的姑父姑母。

阿娇烦躁地叹了口气。

做人就怕比较,赵宴平不来,阿娇对自己现在的日子真的很满足了,但一想到用不了几年,他会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宁可违背誓言也要娶高官家的小姐,或是单纯为了给赵家传宗接代而娶大家闺秀,而她只能继续做这小铺面的独自抚养孩子的单身妇人东家,阿娇就有一点点不甘心。

除了不甘心,阿娇也有一点点嫉妒赵宴平那位未来的夫人。

她跟着他的时候,他只是捕头,家里还有难相与的老太太。

等新夫人进门了,他高官厚禄,母亲柳氏温柔善良,简直是称心如意。

这晚睡着后,阿娇做了一个梦,梦里赵宴平果然娶了一位大家闺秀,最可气的是,他还带着新夫人来她的铺子买绢花,故意朝她显摆!

睡得不好,翌日上午铺子开门,阿娇过来当账房的时候,脸色都没了昨日的红润。

刚开门还没有客人,江娘子坐到账房的小帘子前与阿娇说话,神秘兮兮的:“东家,你猜对面茶铺的小伙计刚刚过来跟我说了什么?”

阿娇在算昨天没算完的账,闻言兴致寥寥地问:“说了什么?”

江娘子挡着嘴,悄悄道:“那位赵爷不是提了两包碧螺春过来,说是舅老爷托他来拜访你吗,小伙计跟我说,那碧螺春是赵爷在他们店里买的,赵爷一进店就盯着咱们铺子看,小伙计当时就注意到他了,后来发现他来咱们这儿,小伙计怕他不安好心,想了一晚,还是决定来提醒咱们一声。”

阿娇震惊地抬起头。

江娘子朝她挤眼睛:“东家,你老实说,这位赵爷是不是心里有你啊,昨天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有那意思,我怕东家脸皮薄,没当场说而已。”

阿娇下意识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我跟他在县城时都没说过几句话。”

江娘子不信:“若不是心里有你,他为何给你买二两银子一斤的碧螺春?他家很有钱吗?”

阿娇心里一咯噔,那两包她都没细看的茶叶,居然花了他二两银子?

这下子,阿娇的心更乱了。

☆、092

赵宴平的到来与那两包碧螺春让阿娇的心里乱了几天, 不过半个月匆匆过去,赵宴平再也没有出现过,阿娇心中被他激起的涟漪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送她二两一斤的好茶叶未必代表他还念着旧情, 也许他只想找个理由过来, 将十两银子的聘金还她,毕竟那人从来都不喜欢占她任何便宜, 老太太从她这里拿走的分成,他就全都还了她。

阿娇现在过得很充实,早起陪陪小孟昭,陪到巳时铺子开门, 阿娇就去前面当账房, 中午随便吃点饭,一直到傍晚打烊, 她再回后院休息。

有事情可忙, 便会少些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又到了月底。

从早上铺子开张后,阿娇聘用的那些绣娘便陆续上门交活儿了。

京城的这个铺子, 阿娇没有再自己做针线, 铺子正式开张之前, 阿娇贴了一张告示出去, 看看有没有家里比较清闲的、女红也不错的妇人姑娘愿意接活儿给她做工。就算是天子脚下, 照样也有清贫人家, 很快就有几十个人来应聘了。

凡是手巧能做出让阿娇满意的绣活的妇人、姑娘, 阿娇都与她们签了文书, 文书有效期间,凡是阿娇教她们做的绢花、女红绣样, 亦或是绣娘们自己想出来的别出心裁的款式,都只能用来给阿娇供货, 不得卖给旁人。

阿娇给的工钱也比别的绣铺高一些,特别是会自己琢磨新绣样的绣娘,阿娇还会多给一点。消息传出去,又吸引了一批手巧的绣娘来与她签文书。江娘子也是其中一个,但江娘子更喜欢招揽生意,发现阿娇还缺个女掌柜,江娘子便毛遂自荐了。

这宅子是姑母送她的,阿娇自己的积蓄足够维持铺子初期的开支,后来在阿娇主仆几个、江娘子、以及所有绣娘共同的努力下,包括姑母在官太太里面的宣传,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到现在,阿娇一个月能净赚五六两的银子,足够让自己的小家过得舒舒服服了。

绣娘们每月月初来阿娇这里拿针线绢绸料子,月底来交货、领钱,这都是白纸黑字约定好了的,绝大多数绣娘都会按照日期来交货,偶尔也有几个因为家里有事耽误了,只要提前过来跟阿娇交代一声,阿娇也不会逼迫太紧。

二十六个绣娘,阿娇都记在了名册上,勾勾画画,到了傍晚铺子要打烊了,还有一个没来。

这个绣娘叫崔珍,今年才十五岁,家住京郊的南塘镇。

崔珍的祖母原来在宫里做绣娘,年纪大眼睛花了后放了出来,老太太自己做不了针线,想将一手从宫里学会的蜀绣本事传给儿媳妇,也就是崔珍的娘,可崔珍娘学不会,老太太便试着教两个孙女,十岁的崔瑾、七岁的崔珍,姐妹俩有天分,一学就会。

老太太去世后,她从宫里带回来的银子渐渐花光了,崔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崔珍的爹娘便将长女崔瑾送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当绣娘,签了卖身契。崔瑾用月例继续养了娘家几年,直到主家将她的尸身送回来。

主家说,崔瑾趁老爷醉酒爬老爷的床,想一步登天做姨娘,老爷醒后不同意,崔瑾丢尽脸面,咬舌自尽了。出于同情,那老爷送了崔家五十两银子。

崔父、崔母便默认了老爷一家的说法,当着街坊们的面痛骂已经死去的女儿,简简单单的将女儿埋了。

只有崔珍替姐姐难过,并在爹娘想卖她去那大户人家继续做绣娘时,宁死不从。

崔家也不能真逼着女儿死,就让崔珍去绣铺接绣活儿,后来听说阿娇这边给的工钱高,崔珍就转到了阿娇这边。而崔家的事,全是江娘子与崔珍聊天时打听出来的。

所有的绣娘里面,阿娇最喜欢崔珍,这姑娘手艺好、做活儿勤快、心也好,有次阿娇多给她算了工钱,崔珍主动提醒她,当场还了她。

“小珍从来没有拖延过日子,今天怎么还没来?”

就为了等崔珍,铺子今日打烊都比平时晚,眼看街上天色要黑了,阿娇担心地道。

江娘子也不太放心,对阿娇道:“东家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她若还不来,我早点走,让我们家那口子陪我去南塘镇看看。”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翌日上午,崔珍依然没有出现。

阿娇一来担心崔珍,二来崔珍手里还有一条蜀绣裙子要交货的,那裙子是阿娇想出来的新样式,准备端午节时挂出来,看看有没有出门玩的官家小姐能看中,光那裙料的本钱就有三两,万一有什么闪失,阿娇便白搭了三两银子。

才吃过午饭,阿娇就把后院的冬竹叫过来,让她陪江娘子夫妻一起走一趟。

三人这一去,直到黄昏才回来,脸色都很难看。

阿娇关了门,紧张地问:“怎么了?见到小珍了吗?”

江娘子神色凝重道:“没有,崔家人说小珍跟她嫂子孙氏昨日一早就出发往城里来了,半路孙氏肚子疼,自己回家了。后来天黑小珍也没回去,他们以为小珍跟以前一样,拿了钱买东西去孝敬外公外婆了,晚上也住在了外婆家,我就让崔家人带我们去那边看看,结果小珍根本没去过她外婆家。”

阿娇急了:“那小珍到底去哪了?”

江娘子摇头,冬竹沉着脸道:“崔母说,他们最近在给小珍介绍婚事,小珍都不满意,肯定是假借去城里送货实际带着私房钱逃跑了。我们还想问,那一家子就骂骂咧咧地骂起小珍来,根本不容我们插嘴,还说什么崔家没有这种女儿,以后小珍是死是活他们都不管了,咱们想要人,自己去找。”

阿娇听着都要气死了,崔珍那么守信,就算要逃也会先把她这边的活儿交了,绝不会背信弃义,崔家一直把崔珍当摇钱树,如果崔珍真的跑了,崔家第一个就会去官府报官找人,现在崔家只是在那里骂女儿,没有一点要找回崔珍的意思,本身就有猫腻!

“他们不报官,咱们去报官,就说崔珍没有按期交货,让官府替咱们找人,先把人找到再说。”

崔家以前就卖过一个女儿,也想卖过崔珍,阿娇担心这次崔珍失踪,其实是被崔家卖了。

江娘子看看外面道:“天都黑了,要报官也只能明天报。”

阿娇道:“那就明早去!”

就算不为了自己那三两银子的本钱,阿娇也要逼崔家把崔珍交出来。

翌日江娘子就去顺天府报案了。

高府尹受理了案子,派捕头将崔家一家子都带到衙门,崔家众人咬定女儿是自己跑了,证据就是女儿屋里少了几套衣裳,凡是值钱的首饰也都不见了。捕头在村里打听过,崔珍的确为了婚事与家里人吵过多次,城门官兵也可以作证这两日崔珍根本没有进城,崔珍逃跑应该属实。

高府尹便将此案定成了崔珍携货私逃案,命人将崔珍的画像、罪状传到各地,抓到人便送回京城。

接下来马上就是端午,京城大小衙门都要放三日假。

阿娇根本不信崔珍私逃了,若崔珍被崔家人偷偷关起来还算好的,万一崔珍真的被崔家人卖了,阿娇多等一天,崔珍就有被欺凌甚至被拐到外地的危险。

姑父去外地办事了,就算姑父在京城,他一个大将军会打仗,破案未必行。

阿娇更记得,去年表弟薛琰与顺天府尹的儿子高盛在官学发生争执,男孩子一吵就容易动手,表弟力气大,将高盛打的鼻青脸肿。顺天府尹高大人带着儿子去将军府找姑父理论,姑父门都没开,直接甩了高大人一顿闭门羹,气得高大人直称姑父为山匪头子。

顺天府不尽力找人,阿娇想动用姑父姑母的关系都不成,真把姑父牵扯进来,顺天府只会更敷衍。

如今能帮她的,阿娇只想到一人。

可阿娇并不知道赵宴平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阿娇想了想,让冬竹去永平侯府,请谢郢谢三爷替她传个口信儿。

冬竹在侯府门外等了半天,从晌午等到黄昏,总算等到了从户部回来的谢郢。冬竹并不认得谢郢,听侯府前的侍卫喊那俊雅公子三爷,冬竹眼睛一亮,急忙道:“谢三爷,您知道武安县的赵宴平赵官爷住在何处吗?”

谢郢看看冬竹,单独走了过来,低声问:“你是?”

冬竹小声道:“我家主子以前与赵官爷当过街坊,如今我家主子有事要求赵官爷帮忙,却不知他住在何处,三爷若是知晓,还劳烦您帮我家主子传句话给他,让他去绣铺走一趟。”

谢郢明白了,让冬竹先回去,他这就去寻赵宴平。

赵宴平才从大理寺回来不久,明日再当一天的值,后日开始就要连续放三日假,端午佳节,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街上看热闹。

“官爷,三爷来了!”郭兴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

赵宴平已换好了常服,闻言大步走了出来,见谢郢站在门前,没有进来的意思,赵宴平暗暗奇怪。

谢郢将他叫到身旁,低声道:“孟姑娘似乎遇到了麻烦,刚刚她派人去侯府找我,托我联系你,让你去绣铺见她。”

赵宴平脸色微变,朝谢郢拱手道:“给谢兄添麻烦了,我先过去,改日再请你喝酒。”

谢郢提醒他道:“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们别与我见外。”

赵宴平颔首,匆匆离去。

盛夏将至,白日越来越长,赵宴平赶过来的时候,天色还亮着,街上人来人往。

“江南水绣”的铺门只开了半扇,上面还挂了“打烊”的牌子。

赵宴平来到门前,往里一看,阿娇、江娘子还有两个丫鬟正围着柜台商量什么,阿娇看到他,面露期许,杏眼亮亮地招手让他进来。

这份期许,让赵宴平心中一暖。

她还想见他,就好。

☆、093

赵宴平一进来, 江娘子立即过来将门板关严,然后她带着夏竹、冬竹走到东南角的绣鞋柜台前,留阿娇与赵宴平在账房那头说话。

站的是远了, 夏竹、冬竹也都算老实, 唯有江娘子,微眯眸子斜过来, 一心想帮东家掌掌眼,看看这位赵官爷是不是像她猜测的那样,心里惦记着东家。

阿娇刚站好,一抬头, 就发现了江娘子的窥视。

阿娇登时又想起了赵宴平那两包碧螺春, 不禁有些心虚。

赵宴平微移脚步,转个身, 将阿娇笼罩在自己身前, 那边的三人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

“出了何事?”赵宴平低声问, 黑眸凝视她娇美的脸。

提到正事, 阿娇瞬间按下心头的一丝涟漪, 蹙眉解释道:“我没有事, 是我铺子里的一个绣娘失踪了, 早上我去顺天府报案, 府尹认定她带着我的货私逃了, 没有全力调查, 但我认为其中有很多蹊跷之处,思来想去, 只能请赵爷过来帮忙查查,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赵宴平忍着对她那些敬称的不适, 正色道:“你从头说起,尽量别漏掉任何细节。”

他愿意听,没有马上拒绝,阿娇松了口气,招手让江娘子、冬竹过来,三人凑在一起,将崔珍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崔珍失踪,靠她赚钱的崔家人不急着找女儿,这便是最大的反常之处。

赵宴平不了解崔珍的品行,但凭这条反常之处,他也认为阿娇怀疑的有道理。

“明日我还要去官署当值,傍晚开始调查此事,有什么线索我会过来,如果我没来,你们只当已经认了崔珍私逃一事,不要再四处打探。”赵宴平嘱咐四女道。

江娘子三个都点头,阿娇有点为他担心:“你,您初来京城,人不生地不熟,能查到最好,查不到也别勉强,别耽误了自己的正事,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您立即回来告诉我,我会请我姑父帮忙,您千万别以身犯险。”

因为有旁人在场,阿娇尽量装作像普通街坊那样,看着他道。

可阿娇不擅长伪装,既担心他,说的少了怕他粗心忘了,说得一多,又怕被他看出来,白皙的小脸渐渐就透出了几分薄红。

阿娇自己都感觉到了,她掩饰地摸.摸脸,低头道:“看我,赵爷才来京城就给您揽了这么一桩麻烦,怪不好意思的。”

赵宴平看着那熟悉的羞态,因外人在场,他只道:“无碍,你我同乡,本该互相照拂。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

阿娇忙要送他。

赵宴平让她留步,自己推开门出去了。

阿娇看着他的背影,难掩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