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乐子,淳庆帝仍然不太满意永平侯夫人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据他观察,宣王妃在王府里恪守本分,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乱子,只是因为宣王妃放不下过去,年纪又大,老三才不怎么喜欢她。老三呢,虽然有自己偏宠的女人,对嫡长子的教养却从没疏忽过,随驾去哪都必然会带上嫡长子。

宣王妃不干涉老三宠别人,老三也不去打扰宣王妃缅怀青梅竹马的亡太子,夫妻俩表面和和气气,又共同看重嫡长子,这样就很不错了,偏偏谢皇后与永平侯夫人非要插一脚,跑到江南去查赵氏的底细。尼姑庵的庵主至今没消息,也没有什么用了,多半已经被灭了口。

他能想到的,老三肯定也想到了,虽然这事最终是惠妃那边捅出来的,但永平侯夫人、谢皇后的心思也昭然若揭,老三能高兴有人要害他的枕边人?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这些女人,看看永平侯,就从来没敢在老三面前摆什么舅舅架子,更不曾自以为是地替老三做过什么。他这个皇帝还活着,皇子的母族们就大张旗鼓地搞什么结党营私,是以为皇上都没她们聪明?

埋头批阅奏折的淳庆帝,发出了一声嗤笑。

有永平侯帮忙打点,也有淳庆帝乐意成全,谢郢很快就拿到了吏部下发的调任文书。

外放是大事,谢郢拿着文书去给嫡母永平侯夫人请安。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她与沈樱斗了几回,她存心让沈樱吃点苦头的时候,沈樱不孝,都躲开了。她想与沈樱表现婆媳和睦的时候,沈樱故意当着客人的面装弱不禁风,言语中暗示在她这里受了委屈,惹得那些官夫人在背后议论她是假菩萨。

永平侯夫人后知后觉地才发现,沈樱就是个不要脸不讲体面的村姑,她拿规矩孝道来压沈樱,沈樱根本不听,闹大了,反而坏了她贤惠的名声。与其留着沈樱在侯府碍眼,不如就让谢郢带沈樱去外放,眼不见心不烦。

侯府这边都打点好了,谢郢再带着沈樱去赵家辞行。

沈樱有孕并未曾声张,侯府众人都不知情,柳氏、阿娇已经知道了,得知谢郢调任的朔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只要马车走慢点不至于因为路途颠簸动了沈樱的胎气,柳氏终于放心了,只是仍然不舍。

沈樱想的挺开,笑道:“反正我留在京城也不能天天来看您,不如去外面逍遥快活。京城的胭脂铺子有李叔、秋月照看,我很放心,等我到了朔州,我再开个新铺子,谢郢去哪里外放我就在哪里开,开得越多赚的越多。”

“你个财迷,也就谢郢受得了你。”柳氏捏了捏小女儿的脸。

沈樱笑笑,拉着阿娇的手道:“嫂子,明天我就走了,我娘、大哥就全辛苦你照顾了。”

阿娇拍拍她手道:“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到了朔州你好好养胎,生完再操心铺子的事也来得及,千万别累着了自己。”

沈樱都懂,嫂子不能生养,她若是不照顾好自己把孩子弄没了,不提她与谢郢,嫂子得多难受?

诉了离情,翌日小两口就轻车简行地离京了。

柳氏无精打采了两日,好在有阿娇、孟昭陪着,又听赵宴平说了些朔州的风土民情,是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女儿女婿在那边不会吃什么苦头,柳氏才恢复了精神。

眨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九。

官府会在每月月底的休沐日前将当月的俸禄发下来,赵宴平是正七品官,论理该发七石半米,不过现在都直接发银子,七石半米折算下来是三两七钱的银子,再加上朝廷给的一些贴补,赵宴平现在每个月都能拿四两银。

回家之后,赵宴平习惯地先去后院找母亲,将俸禄交给柳氏。

柳氏早想好了,接了儿子的四两银子放到钱袋子中,再将钱袋子交给儿子,柔声道:“娘年纪大了,不想再费神算来算去,阿娇自己开铺子,还当过账房,她脑袋好使,以后家里的银子就都交给阿娇管吧。”

赵宴平惭愧道:“这银子若都是儿子挣的,给阿娇管也没什么,可里面几乎都是您自己的银子。”

他这两年的俸禄,基本都花的差不多了,妹妹出嫁的嫁妆他都没帮上什么忙,是妹妹给了母亲一笔银子,母亲再贴补点,才预备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嫁妆。

柳氏嗔怪道:“咱们是母子,你跟我算那么清楚做什么?再说了,你现在一个月才赚四两,百灵、翠娘、郭兴、春竹、冬竹每人五钱月例,这就是二两五,再加上咱们这一家子主仆九人的吃穿,还有每年十五两的赁宅子钱,你的月俸根本不够用,娘不把存银都交给阿娇,你是准备让阿娇掏她自己的银子替你管家?”

赵宴平平时都不怎么算账,只知道自己的俸禄能支撑一家人的开销,如今多了阿娇、孟昭还有两个丫鬟,他每个月只赚四两,除非过得特别紧巴,确实不够用了。

被母亲这么一算,赵宴平更加惭愧了。

柳氏笑道:“你也不用觉得惭愧,你都没去私塾读过书,光靠自己走到今日,做了七品京官,多少秀才郎都比不上你。咱们现在的日子是紧巴一些,但也能过下去,等将来你升了官,月俸够养活咱们一大家子了,家里就能宽裕些了。没升官也不怕,以你现在的月俸也只需娘贴补一点,够咱们再维持几年的,万一哪天维持不下去了,大不了退了这宅子,再赁个小点的,娘也不用丫鬟了。”

柳氏想的很开,赵宴平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儿。

娶阿娇那晚他还发誓要让母亲、阿娇跟着他过好日子,结果到头来,他现在的月俸都难以维持现在的生活。

“还是您先管着吧,等我每个月的俸禄能存下来一点了,再交给阿娇。”现在给阿娇,赵宴平怕阿娇偷偷地拿私房钱贴补公账。

柳氏想了想,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

娘俩商量好了,一起来前院吃饭。

阿娇就发现,今日赵宴平的神色似乎不太好看。

晚上歇下了,两人虽然躺在一个被窝里,赵宴平却没有那个意思,躺下后就对着屋顶发呆,阿娇更担心了,小声问他:“是大理寺出了什么难办的案子吗?”

赵宴平摇摇头。

阿娇扯了扯他放在身上的手:“那是为什么?”

赵宴平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老太公最近身子不太好,经常咳嗽。”

这倒也是事实,卢太公都六十七岁高龄了,本来已经退了下去,可淳庆帝找不到合心意的接任官员,又将卢太公请了回来。大理寺卿可不是什么闲差,各地的案子一件件地送进京,没个完,核实案件又费脑袋,这两年卢太公真是一年比一年可见地衰老下来了。

阿娇送赵宴平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卢太公编的书,就算赵宴平没拜卢太公为师,阿娇对卢太公有一种好感,听说卢太公病了,阿娇的心也是一沉。

“那,那你明日去探望探望吧,正好休假,有什么能帮的就帮帮老太公。”阿娇提议道。

赵宴平抿唇,他一直都很少去理国公府,怕被人议论他刻意讨好卢太公。

阿娇却道:“你是什么品行,卢太公比谁都清楚,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公年事已高,不定哪天就去了,你明明关心他却忍着不说,真到了那一天,你后悔也来不及。”

赵宴平忽然想到了他与阿娇。

当年他就是因为什么都不说,才害阿娇伤心离开,男女感情如此,师徒情分又何尝不是?

阿娇年轻,能等到他的补偿,卢太公却没那么多时间了。

“好,明早我就去瞧瞧他老人家。”

“嗯,我也早点起来,给他老人家炖碗烫,这点东西,你带过去也不用担心被人说什么。”

☆、116

炖汤费功夫, 阿娇惦记着这件事,天未亮她就醒了。

她一醒,赵宴平也醒了, 跟着坐起来穿衣裳。

阿娇心疼他平时去大理寺当差都要早起, 一边穿衣裳一边让他多睡一会儿。赵宴平已经神思清醒了,坚持道:“你去忙你的, 我去打打拳,有阵子没练过了。”

阿娇拗不过他,两人一起出了屋。

下人们都还没起来,阿娇搓搓手, 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厨房里有之前没吃完的半只鸡, 留着今天做菜用的,阿娇嫌半只鸡难看, 卷起袖口走出厨房。家里还养了两只活鸡留着吃, 放在倒扣的笼子里养着,阿娇掏了一只出来, 准备把这只宰了。

娇滴滴的小女人拎着一只挣扎乱叫的三黄鸡, 怎么看都让人担心那凶巴巴的鸡会把她弄伤, 赵宴平大步赶过来, 抢走阿娇手里的鸡道:“你去准备别的, 我来杀鸡。”

阿娇还想抢回来:“我会弄, 你个大男人动什么手, 打拳去吧。”

赵宴平看着她问:“真把我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天色暗沉沉的, 却挡不住他黑眸中的戏谑,其实昨晚两人什么都没做, 但赵宴平这么一说,阿娇鬼使神差就想起来赵宴平去绣铺找她提亲的时候, 像恶霸一样将她压在桌子上亲的情形,他的力气大的吓人,她根本没有拒绝之力。

这家伙连她一个大活人都能轻易制服,还解决不了一只鸡?

“算了,你弄就你弄。”阿娇红着脸丢下他,匆匆去了厨房。

赵宴平要去厨房拿菜刀,进来了,见她立即侧转过去,不想与他对视,那娇羞的姿态,若不是时机不对,赵宴平真想现在就将她抱回屋里去,做点什么。

分开三年,新婚才半个月,如果不是昨晚因为发现自己的穷才没有兴致,赵宴平每晚都会要她。

一刻钟后,赵宴平拎着处理好的鸡走了进来。

阿娇已经烧好了水,赵宴平仍是怕她会烫伤,留在厨房,自己来烫鸡毛。

这会儿也就需要收拾这只鸡了,阿娇没事干,站在旁边看赵宴平处理鸡毛,他只穿了一身中衣,锅里的水汽袅袅娜娜地腾起来,他仔仔细细地拔着鸡毛,认真的神态与他看书时一样,而且因为他变白了不少,显得更俊朗了,拔个鸡毛居然也让阿娇看得入了神。

赵宴平突然朝她看来。

阿娇被烫了般扭过头。

赵宴平笑笑,很快就将一只鸡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保证卢太公挑不出一根杂毛。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洗洗手就出去吧。”

阿娇舀了一瓢水,要给赵宴平洗手。

赵宴平蹲在刚刚收拾鸡的那个盆子边上,接水洗手,洗完擦干净,在阿娇撵他出去的时候,赵宴平突然将她压在门板上,托起她的脸亲了起来。阿娇着急炖鸡汤呢,不耐烦地拍他,赵宴平适可而止,在她通红的耳垂边上道:“晚上再来。”

阿娇捶了他一拳。

赵宴平笑着出去了,出门就见翠娘从下人房那边绕过来了,赵宴平神色一敛,又恢复了平时的冷峻模样。

翠娘还在揉眼睛,猛不丁瞧见厨房里走出个大男人,吓了她一跳,认出那是官爷,翠娘才奇怪地问:“官爷怎么起的这么早?肚子饿了吗?”

除了肚子饿,翠娘想不出官爷为何要去厨房。

赵宴平淡淡道:“夫人要炖鸡汤,你去帮忙吧。”

翠娘一听,忙跑到厨房里去了。

阿娇才整理好仪容,开始炖鸡,翠娘进来后,阿娇让翠娘自去准备早饭,孝敬卢太公的鸡汤,阿娇准备亲力亲为。翠娘得知这鸡汤是炖给卢太公的,便也不抢着帮忙了,一边预备早饭一边与阿娇聊起天来。

翠娘很能说,难得能跟夫人一起做饭,翠娘就将这三年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阿娇的赵家里面的事都说了出来,包括当年赵宴平是怎么吐血的,说的比沈樱详细多了。

阿娇除了心疼赵宴平的那口血,心里也很甜,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会为了女人吐血呢?

“对了翠娘,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官爷有些不一样了?”

阿娇突然问道。

翠娘疑惑地看向她:“最近?最近是多近?我没感觉啊,官爷不一直都是冷冰冰,寡言少语的?”

阿娇提醒道:“我是说,官爷与香云姑娘相认以后。”

以前赵宴平心事重重,很少做些轻浮之举,便是夜里睡在一起,赵宴平也只是闷声要她,从不会说什么。但这次阿娇再嫁过来,赵宴平明显不一样了,虽然说得也不多,但他竟然在某次亲她的时候随口夸她长大了,还有今早,他还在厨房里对她那样。

这就是阿娇感受到的变化。

可惜翠娘看到的只有白日威严冷峻的官爷,除了刚进京时发现阔别一年的官爷变瘦了更俊了,翠娘再没有发现别的变化。

“夫人觉得官爷哪里变了?”翠娘反过来问阿娇。

阿娇当然不能说,赶紧转移了话题。

为了这顿鸡汤,阿娇一直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熬好,她尝了一口,再给赵宴平、柳氏舀了一小碗,确定大家都觉得好喝,她才将鸡汤舀到汤碗中,盖上盖子放进食盒,让赵宴平快点出发去理国公府。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杏眸亮晶晶的,一心为他打算,也一心希望卢太公早日康复。

但熬了这么久的鸡汤,她只尝了一口。

赵宴平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吩咐冬竹道:“扶夫人回房更衣打扮,稍后夫人随我一起去理国公府。”

阿娇大吃一惊,随即连忙摆手不要去。

赵宴平道:“我拜老太公为师,喜酒都请老太公来喝过了,也该带你去给他老人家请安见礼。”

阿娇仍然觉得不合适,柳氏笑道:“宴平说的也对,阿娇你就别推辞了,快去收拾收拾,再耽搁下去,鸡汤真要凉了。”

母子俩都劝她,阿娇无奈,只好回房换了身出门做客的好衣裳,简单打扮打扮,随赵宴平一起上了马车。

可阿娇紧张。

进京这么久,京城的大户人家阿娇只去过姑父的将军府,旁的高门大户她都没去过,这次去理国公府,阿娇怕自己笨手笨脚失了礼数,怕自己给赵宴平丢人。

赵宴平一手扶着食盒,免得食盒倒了洒出汤水,一手握着阿娇的手解释道:“老太公虽然贵为国公爷,但平易近人并没有什么官威。国公府里人口也很简单,师母早已过世,老太公只有卢大人一个儿子。卢大人与卢夫人一共生了一儿两女,两位姑太太都已嫁人,卢公子年方二十三,娶妻梅氏,膝下有个三岁的小少爷。”

简单来说,理国公府现在只有卢太公、卢大人夫妻、卢公子一家三口。

“你去了,应是梅氏接待你,你们年龄相近,不必过于拘束。”

赵宴平一一地介绍道,连卢家众人的脾气都告诉了阿娇。

他语气轻松,阿娇心中也有了底。

理国公府到了。

卢太公正与儿孙争吵,起因是卢太公将一份卷宗带了回来,要带病审案,可卢大人担心老父亲劳累不利于养病,便与妻子、儿子、儿媳连同三岁的孙子俊哥儿一起跪在卢太公的病床前。

卢太公是躺床上了,可他不高兴,一直在数落儿子。

太公又何如,京城百姓人人夸赞的神探又如何,年纪大了,照样顽固不讲理,一旦儿孙不肯如他的意,就开始骂儿孙不孝。

卢大人心累,因为有个厉害的爹,还有个考了状元郎的儿子,显得中间的他特别平庸。平庸就平庸吧,他认了,可他明明是孝顺老爷子,还要被老爷子骂,当着儿子儿媳孙子的面骂,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一家人正僵持着,门房派人来通传,说赵宴平夫妻来探望老太公了。

卢太公眼睛一亮。

卢大人的眼睛也亮了,徒弟等于半个儿子,让赵宴平来劝老爷子吧,他劝不动了!

穆管事亲自去迎赵宴平、阿娇进来,路上快速解释了家里的情况,提醒赵宴平稍后劝着点。

赵宴平还没看到卢太公,头已经疼了起来。

卢太公的脾气可不小,大理寺谁差事办砸了,或是有什么疏忽,定会被卢太公骂一顿。底下官员都怕他气出个好歹,一个个跟孙子似的不敢顶嘴,还叫他去劝卢太公消消气,赵宴平去一次,就要跟着挨一次骂,日子过得并不比卢大人这个亲儿子好多少。

众人在卢太公的病床前见了面。

卢太公看到阿娇,年纪轻轻又懂事的小徒媳妇,还给他炖了鸡汤,便把脾气都压下去了,等他尝了一口鸡汤,味道鲜美,香而不腻,卢太公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一边喝汤一边夸阿娇厨艺好。

阿娇谦虚说都是照着书上的方子学来的。

梅氏笑道:“夫人教教我吧,我学会了,也经常炖给祖父喝。”

阿娇就这样跟着梅氏离开了,两个年轻的小媳妇一起探讨厨艺。

卢大人夫妻也及时地退下了。

卢公子想留下来孝敬祖父,卢太公摆摆手将他撵走了,对赵宴平道:“你扶我去书房。”

赵宴平恳求道:“朝廷定下休沐日为的就是让官员休息,您有什么案子,养好病再审也来得及。”

卢太公瞪他道:“说的轻松,通州焚尸案你知道吧?凶手一年烧死一个人,前后共有七人受害,已经确定身份的三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还有四人身份不明,弄得通州城的百姓人心惶惶。今年倒是抓了一个嫌犯,还给定了罪,嫌犯认罪了,他的家人却跑到官府喊冤,说不定就是屈打成招。若大理寺不及时核实,造成冤案,真凶却还在外面逍遥,伺机而动,再有百姓惨遭毒手,谁负责?”

通州刚将这起案子递交大理寺的时候,赵宴平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此类大案都直接送到了卢太公手里,其中详情赵宴平并不知晓。

“恩师若信得过,我愿代恩师审核此案。”赵宴平跪在卢太公的床前,还是希望卢太公能卧床休息。

同样是劝说,卢家儿孙只能劝卢太公休息,提不出什么解决方案,赵宴平不一样,他也是大理寺的,他可以替卢太公效劳。

赵宴平不来,卢太公想不到要他帮忙,刚刚听说徒弟来了,卢太公已经动了这个念头。

“你行吗?”坐在床边,卢太公挑衅地问道。

赵宴平垂眸道:“弟子不知,惟有全力以赴。”

卢太公想了想,道:“卷宗都在书房,我给你五日时间,破不了你往后再也别来我面前逞能。”

赵宴平颔首:“好。”

☆、117

穆管事将焚尸案的卷宗都搬到了卢太公的卧室, 卢太公躺着休息,赵宴平坐在一旁凝神翻阅。

案宗主要记述了七起焚尸案发生的时间,尸体发现地点、报案人身份、已经查明的三位受害百姓的身份, 以及当地官员查案的一些线索总结。因为凶手每次作案的方式都不相似、死者也涵盖男女老少毫无共同点, 一直到发生第五起焚尸案后,当地官员才意识到凶手可能是同一人, 急忙报给大理寺,上报当年大理寺派人去查,可惜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赵宴平看得很慢,中间卢太公还睡了一会儿, 睡醒就见赵宴平已经看完了, 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卢太公要喝水。

赵宴平扶他起来坐好,端来茶水, 师徒俩又聊了聊这起案子。

卢太公也是重回大理寺不久才知晓的这个案子, 他想亲自去查,但此去荆州路途遥远, 卢家众人不放心让他去, 淳庆帝也不放心。卢太公一直惦记着这个案子, 这次荆州上报说抓到了凶手, 卢太公很高兴, 可是翻阅完供词, 才发现嫌犯有屈打成招之嫌。

卢太公不知道这案子也就罢了, 知道了却无法抓到凶手, 哪天他死了都难以瞑目。

赵宴平明白,无论是为了卢太公, 还是为了那些惨死的百姓,他都想抓到这个凶手。

“卷宗你带回去吧, 明早带回大理寺,今晚你也提前把包袱收拾好,明早我就将大理寺的调派文书交给你,你早早出发,争取将案子破了。”卢太公咳了咳,吩咐道。

赵宴平则劝卢太公安心休养。

转眼也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卢家留赵宴平、阿娇在府里用饭,赵宴平婉拒了。

阿娇跟着他上了马车,马车出发后,阿娇才看着他怀里的卷宗问:“这是什么?”

赵宴平神色沉重,简单介绍了这个案子。

暮春晌午的阳光明媚耀眼,阿娇却因为他的话遍体生寒。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人,一年杀一个人还不够,还要将尸体烧毁,让失了亲人的家人也难以分辨。

赵宴平握住她手,低声道:“太公要我去查案,明一早出发,限期三个月。”

阿娇心一紧,反过来捂住了他的手。

赵宴平笑了下,安慰她道:“我过去查案,大理寺会安排两个下手给我,当地文武官员也会全力配合,你只需担心我破不了案,不必担心我会受伤。”

阿娇靠着他的肩膀,除了担心,她还不舍。

两人刚成亲半个月,他就要跑到荆州去,至少去三个月。

但阿娇更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厉害,他去了,凶手可能就会被抓到了,为了能尽快还那些百姓一个公道,她也该支持赵宴平去。

心中忽然一动,阿娇期待地问:“我能随你一起去吗?”

之前两人一起去苏州府城,他照样也破了案,到了荆州阿娇就只留在官驿伺候他起居,绝不会耽误他做正事。

赵宴平解释道:“荆州距离京城两千多里,与苏州差不多,我们三人快马加鞭,十来日能到,若是带上你,只能坐车乘船,路上就要耗费月余功夫。”

阿娇明白了,没再让他为难。

回了狮子巷,赵宴平再与母亲解释一遍,随便用了些午饭,便去书房研究卷宗了。

阿娇婆媳俩一起帮他收拾包袱鞋袜,一个包袱塞得满满,想到他一路骑马,不宜带太多,无奈又挑了好多出来,最后只剩三套夏季的衣裳,两双看起来普普通通但非常耐穿的千层底。

晚饭时柳氏又嘱咐了儿子很多。

赵宴平不停地“嗯嗯”点头,阿娇默默地吃饭,等饭后夫妻俩回了房间,从现在开始到明早赵宴平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了,阿娇便抱住赵宴平,舍不得松手。

早上在厨房还嫌他变得不正经了,如今要分开了,阿娇才开始后悔那时候为何没多给他亲会儿。

赵宴平暂且也将案情抛到脑后,一心陪伴娇妻。

该嘱咐的柳氏都说了一遍,阿娇被他连着狠要两番,明明很累了,却一点都不困,趴在他的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越来越俊美的脸。也是奇怪,无论男女,都应该越老越不如年轻的时候,赵宴平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反而越长越俊。

“你是京官,地方官会不会为了贿赂你,送你美人给你铺床叠被?”阿娇突然想到这层,摸着他的脸问。

赵宴平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道:“我是去查案的,又不能给地方官提供什么好处,谁会贿赂我。”

阿娇咬唇:“也许凶手就是当地的哪个官员呢,贿赂你是为了让你故意装傻。”

赵宴平正色道:“那他只会自投罗网。”

阿娇看着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是丁点都不担心有人会送美人了。

送就把对方当嫌犯,看谁敢!

.

翌日一早,赵宴平直接带着家人收拾的包袱去了大理寺。

卢太公来得稍微晚一点,写了调派文书盖上大理寺卿的官印交给赵宴平,再点了两个机灵的协助查案的小吏给他,三人便骑上官马,出城去了。

大理寺的其他官员都看得出来,卢太公在重用赵宴平,但也没有人羡慕。荆州这案子连续七年都没破,恐怕卢太公亲自去了也未必能抓到凶手,赵宴平成功破案的机会更小。破不了案,赵宴平累死累活白跑一趟,还要被人嘲讽空有虚名。破了,那说明赵宴平真有这个本事,卢太公怎么重用他大家都服!

淳庆帝也有关注荆州的案子,得知卢太公竟然派了新收不久的徒弟去,朝会之上,淳庆帝在卢太公禀报其他案子时,特意问了一下:“你让一个七品小评事去查荆州焚尸案,可靠吗?”

卢太公脸上的褶子都没动,垂着眼道:“去年老臣派了大理寺左少卿去,照样无功而返,可见能不能破案与官职高低无关。皇上若实在不放心,就请皇上准许老臣去荆州,老臣一日不抓住那凶手,一日就不回京城!”

这句话说得语气有点重,说完卢太公就在大殿内咳嗽起来,吓得旁边的官员及时扶了一把,帮他捶背。其他官员都善意地摇头,只有无辜被卢太公提了一嘴的没能破荆州案的大理寺二把手左少卿蔡岐,神色微讪,低头做惭愧状。

淳庆帝看着卢太公咳红了一张脸,心想他真派卢太公去,只怕卢太公还没到荆州,就被颠簸得想回也回不来了。

看着卢太公的老态,淳庆帝也想到了自己。

卢太公快七十了,他也快六十了,君臣俩到底谁会走在前头,都说不准啊。

为了让卢太公多活几年,淳庆帝下旨命卢太公回府养病,先养一个月,好了再回大理寺。

他一片好心,却被卢太公私底下嘀咕了一顿。

什么皇帝,他辞官养老的时候皇上非要把他请回来,现在他兢兢业业地掌管着大理寺,皇上又非要他回去养病!

.

赵宴平这次去荆州,对大多数官员来说都只是听听而已,但也有几位私底下议论了一番。

毕竟赵宴平都是他的侄女婿了,傍晚薛敖回到将军府,便对孟氏提了此事:“你说说,赵宴平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成亲半个月就被派去两千里以外的荆州,卢太公这么信任他,他要是破不了案,回京就等着被人笑话吧。”

孟氏瞪他道:“你怎么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宴平能从一个小捕头做到今天的七品京官,靠得可不是那位进了宣王府的妹妹,卢太公派他去,就说明卢太公相信他一定能破案,等宴平立了功回来,年底三年一次的政绩评审卢太公再为他美言几句,说不定官职还能升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