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笑道:“你知道她不容易往后就好好待她…月子里好好照顾着,别让她受累,更不能动气,月子做不好一辈子的事儿。”

松枝连忙答应着,“姑娘放心,柳娘子都交代我了,我记着呢。”

杨萱抿嘴笑笑,让春桃把厨房里的鸡蛋都找出来,再带上半口袋小米以及半斤红糖,告诉松枝,“文竹身子肯定虚乏着,我今儿就不过去了,等洗三的时候再去。”

松枝应声离开,不大工夫又回转来,“姑娘,还有件事情,文竹说请姑娘赏个名儿。”

杨萱笑道:“我哪里有这本事取名字,家里有个现成的举人老爷,你去请李先生取一个。”

松枝拍一下脑门,“好,我找李先生去。”

临近傍晚时,李山拿一张纸来找杨萱,“我想了几个名字,姑娘看哪个更合适?”

将纸铺在桌面上,上面写着四个名字,分别是郑来、郑康、郑吉和郑泰。

都是好意头的名字。

杨萱一眼就相中了郑泰。

李山道:“泰字沉稳,可太重了,怕三多的儿子撑不住,如果姑娘也觉得好,那就用泰字。”

听李山这么说,杨萱却有些犹豫,思量片刻,指着郑来道:“用这个吧。”

好记而且上口,小名就叫做来哥儿。

洗三那天,杨萱一早与春桃去了干面胡同。

松枝没在家,小丫头月牙引着两人进到屋里。

文竹倚在靠枕上,神情很憔悴,眼底一片青紫,明显还没有缓过劲来。

杨萱讶然道:“怎么回事,夜里没睡足?”

文竹不说话,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杨萱顿时慌了,急忙掏帕子给她擦拭,“千万别哭,月子里哭最伤眼睛,到底怎么了?是松枝欺负你了?”

文竹哽咽着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直摇头。

旁边柳娘子插话,“这可冤枉郑大爷了,是太太奶水不足,小少爷吃不饱,夜里哭得厉害,太太是急的。”

杨萱松口气,劝慰道:“你别急,心里越烦躁奶水越不来。好好喝两顿汤水,心头一松快,说不定就下来了。”

柳娘子笑道:“姑娘说得是,可小少爷一哭,太太就沉不住气。”说着,出门端了盆热水,绞了帕子递给文竹,“擦把脸,看伤了眼以后怎么给小少爷裁衣裳。”

文竹道声谢接过帕子擦干泪,又要下地给杨萱磕头。

杨萱急忙摁住她,“你好生躺着,别折腾了…松枝呢?”

“听说鲫鱼汤下奶,一早去买鲫鱼了,”文竹叹口气,朝窗外看两眼,“这大冷天,河里没准上了冻,哪里有鲫鱼卖?”

杨萱随着叹一声,“就为了松枝,你也不能再哭,看你哭他肯定更不好受…你试试猪蹄子炖黄豆、猪肝炖花生米,还有羊肉炖当归也管用,一天三顿换着汤水喝…即便一时半会下不来奶,把小米粥熬得稠稠的,撇起上层的汤水喂给孩子也能喝。”

前世,她生完夏瑞也是自己喂奶。那会儿夏太太待她还好,生怕奶水不够,每天用羊杂碎或者猪肝炖汤喝。

羊杂碎和猪肝都很便宜。

她喝了约莫小半年,奶水一直足足的。

文竹点点头,“好。”

正在这时,旁边小被子里突然传来婴孩嘹亮的大哭声,杨萱吓了一跳,笑道:“真是一把好嗓门,看来没怎么饿着,中气十足。”

柳娘子快手快脚地帮婴孩换了尿布,用包被捆好,递给杨萱,“姑娘瞧瞧,可俊俏着呢。”

杨萱一手托着包被,臂弯架住婴孩脑袋,仔细打量下,“眼睛像松枝,鼻子也像松枝。”

春桃凑近前,笑道:“还真是,就只嘴巴像文竹姐。”

文竹跟着笑,“可不是,十足十像他爹。”

几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婴孩相貌,婴孩听若未闻般,撇下嘴,从容地阖上了眼。

杨萱轻轻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对文竹道:“李先生给取了名字,叫做郑来,来福来寿来好运…说不定奶水也就来了。”

“借姑娘吉言,”文竹欢喜不已,看着婴孩喃喃唤道:“来哥儿,不说别的,福气倒是有,能让举人老爷亲自给你取名。”

说话间,吉时已到。

稳婆怕天冷冻着来哥儿,没敢解开包被,只两手在盆里蘸了几滴温水,点在来哥儿脑门和脸腮处,又将他的小手洗了洗,一边洗嘴里还念念有词。

杨萱往水盆里扔了个五两的银元宝,春桃随其后,扔了只一两的银锭子。

稳婆喜不自胜,又念出一箩筐的吉祥话,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杨萱见已近晌午,不愿打扰文竹休息,与春桃也告辞回家。

没想到萧砺在家,杨萱讶然不已,“大人怎回来这么早?”

萧砺不答反问,“你去松枝家里了?”看着她因寒冷而略带潮红的脸,用力揉了揉,“这么凉,冷不冷?”

杨萱避开他的手,“还好。”

那就是冷了。

萧砺将她抱在自己腿上,顺势揽住她腰身,柔声道:“再出去的时候带个手炉。”

“在家里没觉得冷,没想到外头风还挺大。”杨萱偎在他肩头,把适才的事儿告诉他,“孩子像松枝,一对小眼睛很机灵,嗓门却不小…松枝出去买鲫鱼了,这大冷天也不知能不能买到。”

萧砺笑道:“多跑几个地方,应该会有卖的。”顿一顿,开口道:“萱萱,我明天要出趟远门。”

杨萱“腾”地跳下地,直盯着他问:“去哪里,几时回来?”

第154章

萧砺目光有些闪烁,“去大同, 大概两三个月就能回, 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话语含含混混的,明摆着就是心虚。

现在是十月底, 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按照他的说法,过年是根本不可能在家。

就留她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 又有什么意思?

杨萱一阵气苦, 沉着脸不乐意理他。

刚好忆夏端来午饭, 杨萱也不招呼萧砺,先净过手就着干豆角烧肉吃了小半碗饭, 不等消食,便往内间歇晌。

杨萱以为睡不着的,没想到一沾枕头就觉出浓重的倦意, 很快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久,等睁开眼,屋里已经全黑。

椅子上影影绰绰有个黑影, 瞧不真切面目,可只看那魁梧的身形就知道是萧砺无误。

杨萱心里存着气,轻轻翻个身将脸朝向内侧。

几乎同时, 杨萱听到萧砺的问话,“萱萱,你醒了, 怎么睡这么久,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萱闷声道:“我没醒, 我还要接着睡,一直睡到明天早上…大人不用管我,等天亮开了城门拔腿走掉就是。”

言语间,明显是在赌气。

萧砺岂会听不出来,半跪在她床前,手指拾起她一缕散发,轻轻绕在指间,柔声道:“萱萱,我也不舍得离开你,想时时刻刻陪着你…这次事情太过紧要,我对大同那边熟悉,指挥使特地指了我。萱萱别生气了,要不我走得也不安心…行李还没收拾,萱萱你说我带哪件衣裳?”

杨萱咬咬唇。

以往他都是拎个包裹就出门,里面至多塞三两件衣裳,不也安然无恙地过来了?

这回倒想起让她收拾行李了。

有心不理他,却是舍不得,磨磨蹭蹭地坐起身。

萧砺早将搭在椅背上的棉袄拿过来,给她披在身上,讨好地笑着,“还有前回的药粉,也一并带上。”

杨萱系好盘扣,又穿上夹棉裙子,淡淡开口:“掌灯。”

萧砺屁颠屁颠到外间点上灯烛,小心翼翼地端进来,“萱萱,灯来了。”

神情比大黄都殷勤,倘若他长了尾巴的话,恨不得摇断了。

杨萱觉得好笑,又觉酸楚,狠狠地瞪他一眼,打开衣柜。

衣柜是双开门的,分左右两边,右边是她的衣裳,几个格子都塞得满满当当,右边是他的,明显要空荡得多,却是摆得整齐。从上往下依次是长袍、裋褐和中衣,最下面有两个纸糊的盒子,一个装着袜子,另一个盛着荷包、香囊等零星小物。

萧砺不讲究衣着,出门办差更是简单,恨不能什么都不带才省事儿。

杨萱找出原先的羊皮夹袄,和一件絮得很薄的棉袍子,再带两件外衫,两双袜子加上兔毛护耳就足够了。

只是袜子太薄,怕会冻脚。

早知道他要去大同,应该给他做双棉袜。

杨萱把药粉和两贴伤药膏用匣子盛着,跟衣裳一道包在包裹里,没好气地说:“拿着。”

萧砺咧嘴傻乎乎地笑,“多谢萱萱,萱萱最好了。”

杨萱不听他花言巧语地哄骗自己,扬声唤忆夏摆饭。

胡嫂子已经知道萧砺要远行,精心做出六道菜,其中一盆肉骨头尤为惹眼。

萧砺对饭食也不挑剔,素的荤的都能吃,可遇到炖肉总会多添半碗饭。时候久了,胡嫂子心里便有了数,中午饭只杨萱一人吃,做得素淡,晚饭则做得丰盛,隔上七八天要么炖肉要么炖鸡。

果然,萧砺看到油汪汪的肉骨头,跟大黄似的,两眼立刻放出光来,当下夹起一块,没有下嘴啃,而是用筷子剔出一碟肉,移到杨萱面前。

杨萱睡了整整一下午,可她中午吃得少,倒现在也有些饿,加上肉骨头实在炖得浓香焖烂,吃完一碟肉仍觉意犹未足。

萧砺识趣地又给她剔一碟。

不知不觉,两人把一盆骨头全都吃完了。

忆夏将碗碟收拾下去,沏了热茶上来。

萧砺倒出一盏递给杨萱,“等会儿喝,当心烫。”

杨萱腹中饱足,郁气终于消散,而不舍却层层叠叠地弥漫上来,瞧着茶盅袅袅上升的水汽,不知不觉就红了眼圈。

萧砺看着她的情态,一颗心早已软成了水,柔声道:“萱萱,我会给你写信,也会照顾自己,你别担心,嗯?”

杨萱嘟起嘴,“上次你说写信,每次写四个字也叫信?还说正月回来,一直都等到入秋也不回?这次你也别回,到六月时候,我抱着大公鸡拜堂成亲。”

“不会,”萧砺将炕桌挪开,展臂抱住她,“我记着日子呢,肯定不会耽搁…大同的铜器和地毯很有名,我给你带个铜手炉,再带张羊毛地毯,铺在地上不会脚冷。”

杨萱埋在他怀里不应声,片刻抬起头,大大的杏仁眼里泪光晶莹,“我不要这些东西,我就想你安安生生地回来。”

“会的,萱萱,”萧砺捧起她脸颊,轻轻拂去腮边一滴泪,“好不容易才哄你应允亲事,怎么舍得撇下你?”

低了头,轻轻吻在她眼角,又顺着脸庞滑下,落在她唇上。

她的唇沾了泪,有些湿,有些凉,略略带点咸。

萧砺轻触几下,舌尖探进她口中,寻到她的,粘在一处。

杨萱伸手勾住他肩头。

自从辛三太太提点过杨萱,她着实注意了的,虽日日跟萧砺同室而居,却没再搂搂抱抱,如今分别在即,心里着实不舍得,便将那提点抛在脑后,任由了心意。

渐渐地,只觉得面颊越来越热,身体越来越软,像是没有筋骨般,完完全全地倚靠在萧砺怀里。

蜡烛忽然爆出个灯花,燃尽了。

屋里暗沉沉的,唯有窗纱那边隐约透出一抹星光,映照出两人依偎的身影。

因为黑,便越发安静,静得连两人的喘息都分辨得出来。

一轻一重,一急一缓,萦绕在耳边。

鼻端是她馨香的气息,怀里是她温软的身体,萧砺周身血液像沸开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泡,而手不知何时已经滑至她腰际,自作主张地挑开了中衣的衣襟。

往上是他曾窥见一斑的雪峰,往下则是他不曾领略过的山谷。

萧砺突然就想起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在山峦间驰骋,由山峰奔驰到山谷,再穿过密林,开疆拓土。

脑子只是这么想着,手已经做出了行动,顺着纤细的小路蜿蜒而上。

只觉得所经之处无一处不细软,无一处不滑腻,教他爱不释手。

杨萱晕头晕脑地几乎找不到北,等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只穿着肚兜,已经置身于暖和的被窝里。

萧砺赤着上身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垫在她颈下,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环住她的纤腰。

杨萱大惊失色,本能地要起身,却被萧砺箍得紧, “萱萱,让我抱抱,就抱一抱。”

声音暗哑低沉,像是久窖的醇酒,蛊惑着她。

而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他精壮紧实的身体传到她身上,暖得让人沉醉。

杨萱贪恋这温暖,警告道:“那你老实点儿,不许乱动。”

“不乱动,”萧砺低笑声,手臂一点点收紧,将她完全揽在自己身前,“萱萱,等我回来,咱们就一起睡…我给你暖被。”

声音自胸腔发出,听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而口鼻间全是他身上独有的气味,让人由衷觉得安心安稳的气味。就好像他是巍峨高山,能挡住所有寒风凄雨,又好像他是参天古木,替她撑起一方安宁之地。

杨萱从未想过,她会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聆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任由他带着薄茧的手,一寸寸抚过自己…

天色仍是黑着,萧砺习惯性地睁开眼,垂眸便瞧见臂弯里巴掌大的小脸。

莹白细腻,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半点瑕疵都没有。

浓密如雕翎般的睫毛紧紧合着,盖住了那双大大的杏仁眼。

双唇弯成个好看的弧度,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萧砺脸上顿时笼上层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目光凝在她脸上,迟迟不愿移开。

这是他的萱萱,是他要共度一生的妻。

王胖子曾说,女人身上最可口的地方有三处,他已尝过两处,最后一处留待洞房花烛时再品尝。

想起昨夜感受到的娇软与甜美,萧砺唇角翘起,喃喃道:“傻丫头。”亲下她的发丝,又唤声,“傻丫头…”

心里既是酸软又是怜惜。

杨萱让他不许乱动,可温香软玉抱在怀,他怎能忍住不动,就胡搅蛮缠说自己不是乱动,而是有目的有步骤地动。

杨萱挣扎着不肯。

他又说,“我明天就走了,要隔两三个月才能见到你。”

杨萱便不抗拒,由着他为所欲为…

就是这么傻,这么让人心疼的萱萱!

这么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萱萱!

萧砺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忙仰起头眨两下眼睛,让泪意散去。

此时,窗纱已呈现出朦胧的鱼肚白。

萧砺轻轻抽出胳膊,披了衣裳下地,先点着火盆,到衣柜里替杨萱寻出替换中衣,搭在火盆旁烤了些时候,等不凉了,悄悄塞进被子里,低声唤道:“萱萱,萱萱…”

第155章

连唤几声, 杨萱才迷迷登登地睁开眼, 眸子里尽是不曾睡足的困倦。

萧砺一阵愧疚,柔声道:“天快亮了, 萱萱先起来,等吃过晌饭再睡, 嗯?”

他是不想让她早起的, 这样他就能无所牵挂地离开,可昨天夜里,杨萱特地告诉早点唤醒她,免得被人瞧见她歇在大炕上。

萧砺明白她的顾忌,也因此更觉亏欠, 声音越发地柔,“我替你寻了衣裳, 在被子里暖着, 我去端洗脸水…还是我帮你穿衣?”

杨萱脸上顿时飞起一层霞色, 恨恨地瞪着他,“不用你!”

萧砺微笑, 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下,系好衣裳, 撩帘出去。

杨萱在被子里摸索到肚兜, 抖开来看,是宝蓝色底子上绣的一枝红梅。

身上这件也是宝蓝色的, 绣的是粉荷。

两件用的同一块布, 都是除服之后做的。

萧砺说她穿宝蓝色很好看, 显得肌肤特别白,特别嫩。

昨夜,明明灭了灯,他怎可能看见,说不定就是哪天跟他纠缠时候被瞧了去。

杨萱羞臊得要命,只觉得脸颊几乎要烧起来了。

若是辛氏还在,或者辛三太太没走,定然不允这种行为,说不定关她祠堂,或者打断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