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姑娘家这么不知羞耻的?

可她不忍心拒绝萧砺。

而且,她也喜欢被他搂着被他抱着,甚至…被他亲吻。

想起他埋在她胸前,她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他的头,手掌所及是他的发,又粗又硬。

听说头发硬的人心肠也硬,这话确实不假。

萧砺就是面凶心冷之人,眉宇间常常凝着丝戾气,可对她却温柔而细致…他说,洞房的时候,定然也会小心翼翼地侍候她,不会教她受苦。

不知为何,杨萱突然对成亲有了些许期待。

她咬咬唇,急忙敛住心神,忙换好中衣,穿上棉袄。

正换床单时,萧砺端着一盆水快步进来。

水仍是热的,袅袅蒸腾着白汽。

看到他眸子中的笑意,杨萱才始恢复平复下来的心又“咚咚”跳得厉害,三下两下把被子叠好,仍归置在炕柜上面。

萧砺只作没瞧见她艳似红霞的脸庞,“哗啦啦”绞好帕子,递给杨萱,“有点烫,怕路上冷了,没兑冷水。”

杨萱没接。

萧砺笑笑,将帕子展开覆在她脸上,轻轻擦了几下。

温热的帕子使得脸上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热气丝丝往皮肤里钻。

杨萱舒服地仰起脸。

在脖颈下方,有处浅浅的红印,一半藏在领口里,另一半露在外面。

萧砺手抖了下。

那是他啃咬过的痕迹…起初他没控制好力道,她喊疼,后来再没喊疼,而是不迭声地唤他“大人,大人。”

声音又娇又软,颤颤巍巍的,像是刚出生的奶猫,勾得他心火难耐…早知道,除服之后就直接成亲。

萧砺怅惘地叹口气,替杨萱净过脸,又抓起她的小手仔细擦过两遍,就着剩下的水自己也洗了脸。

忆夏端着托盘进来,将早饭一一摆在炕桌上,问杨萱道:“锅里还有鸡蛋,胡嫂子问要不要包起来给大人带上?”

“不用,”杨萱摇摇头,“鸡蛋凉了有股子腥味,大人路上遇到客栈就进去歇会儿脚,喝完热汤面,别贪图赶路顶着冷风吃干粮。”

萧砺应声好,先盛出一碗粥放到杨萱面前,又给自己盛了碗。

经过忆夏这一打岔,先前的旖旎顿时散去,屋子里开始笼罩着浓重的离愁别绪。

杨萱手里拿着羹匙搅动着小米粥,却是食不下咽。

萧砺见状,默默叹一叹,舀一匙喂到她嘴里,轻声道:“你在家帮我把喜服做出来,我看有些人衣服上绣并蒂莲,会不会太花哨?不如你给我绣宝相花。”

杨萱愣一下,好端端的,话头怎么就跳到成亲的喜服上了?

却仍是答道:“喜服不外就是鸳鸯戏水双蝶戏花,再就是富贵白头、凤穿牡丹,哪里有绣宝相花的?大人若嫌花哨,绣五彩祥云也好,领口和衣襟绣上缠枝牡丹。”

萧砺点点头,“也好。这件拜堂的时候穿,再做身宝蓝色的喜服,咱们回门的时候去积水潭看莲花,划船采莲蓬。”

杨萱不由好笑。

难为他考虑得长远,连回门都想到了。

她既没法回门,去积水潭玩一天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顺便带几株花苞回家供起来。

杨萱默默盘算着,不知不觉把碗里米粥吃了个干净。

萧砺又递给她一只卷酥,候着她吃完,掏帕子擦擦嘴巴下了地,笑呵呵地说:“咱们发嫁妆的时候,要不要从角门抬出去在外面绕两刻钟,才抬进来?这样也太麻烦了,得把屋里东西都装进箱笼里,回头再重新摆出来,不如不要发嫁妆了,等迎亲的时候,咱们围着皇城赚一圈。”

杨萱“噗嗤”笑道:“绕皇城转一圈得大半个时辰…”

“那萱萱在家想个好法子,我是想要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娶了新娘子。”萧砺探头,笑着在杨萱脸颊亲一下,极快地说:“我走了,萱萱,有空就会给你写信。”

不等杨萱反应过来,抓起炕边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大步离开。

杨萱抖抖索索地寻到绣鞋,待要出去,萧砺已经走出院门,不见了踪影。

心骤然就空了下来。

屋子里也变得空荡荡冷清清的,没有半丝烟火气儿,而分明刚才萧砺在的时候,还是温暖如春。

杨萱看一眼墙角的火盆,萧砺早起时刚加过炭火,此时烧得正旺。

可为什么她竟然浑身冷飕飕的,从心里往外凉?

杨萱默默地站了片刻,走到里屋,合衣躺在了床上…

此时的萧砺正策马鞭朝城门飞奔。

他与同行的四人约在卯正时分,现在大概还差一刻钟。

这会儿大街上行人不多,足够让他赶到城门。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愿这么近乎逃窜般仓促离开。

萧砺抿抿唇。

上次他离家,杨萱倚在门边缱绻依恋地凝望他的情形还在眼前,几乎让他迈不开步子。

那时候,他们两人只是初具情意,现在却已是情根深种。

倘若杨萱再送到门口,他真不敢保证自己会狠得下心来掉头就走。

萧砺苦笑。

难怪有话叫“温柔乡,英雄冢”,他不满十六就在锦衣卫当差,被上司吆喝着隔三差五就去外地办差。

以前他很喜欢去外地,一是因为不在上司眼皮底下,行事更自由,二来还有饭食补贴,能多赚点银钱。

可现在,他宁愿留在京都办苦差。

至少再累再忙,总能抽出工夫回家瞧杨萱一眼,能跟她说上两句话…在外地却是不可能了。

再想她,也只能干熬着。

想多了也没用,还不如早点把差使办完早点回家。

***

杨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一直躺到将近午时,春桃进来唤醒了她,“姑娘倒是好睡,胡嫂子正做饭,再有一刻钟就得了。”

边说边将帐帘撩起来,挂在旁边银钩上,“刚才松枝过来,说文竹姐下了奶,又去给李先生磕头,说都是先生的功劳,让孩子有奶吃。李先生羞得不行,脖子根都红了,连声说跟他没关系…我估摸着就是昨儿姑娘说取了名字,奶水就来了的缘故。”

杨萱终于提起了精神,笑道:“松枝欢喜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可不是?”春桃乐呵呵地说:“以前觉得松枝挺精明,现在总算知道了,再精明的男人遇到关心着急的事儿也会变得傻乎乎的。”

杨萱扫一眼春桃,抿嘴笑笑。

李石也是个精明人,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种犯傻的时候。

想到李石,杨萱道:“咱们下午往小沟沿去一趟,顺道逛逛绸缎铺子。”

“姑娘又买布?”春桃奇怪地问,“上次不是买了许多?”

杨萱解释道:“给薛壮家和刘高家各两匹棉布,让他们过年裁衣裳穿,再买匹大红色杭绸和大红色绉纱还有一匹宝蓝色的杭绸。”

既然萧砺特特提出要喜服,她自然会答应他的要求。

春桃没有多问,出去吩咐了马车,等吃过晌饭便带上蕙心一道往外走。

邵北见状立刻要跟着。

杨萱道:“天太冷了,你坐前头被风吹着,别染上病。”

邵北非常固执,“大人再三嘱咐过,只要姑娘出门,我一定寸步不离…我穿着大棉袄,不觉得冷。以前在广平府,三九天我们也只能穿单衣打拳。”

杨萱问道:“大人几时跟你说的?”

“大前天说过,昨天又说过一遍,把我们几个都叫在一起吩咐了。”

果然,萧砺就是这么讨厌…老早就打算出门,却直到临走前才告诉她。

早些说,她就能赶出一双棉袜子。

可有了棉袜子,也得做出宽松点的鞋子才成。

杨萱咬咬唇,让邵北把棉袄领子掖紧,对春桃道:“得空给他做顶棉帽子戴着,别把耳朵冻坏了…给胡顺也做一顶。”

春桃笑应,“正好家里现成的布和棉花,让胡嫂子辛苦两天就做出来了。”

胡顺快马加鞭先去绸缎铺子买好布,又将几人送往小沟沿。

因下过雪地面已经上了冻,没法再干活,泥水匠们大都回家守着婆娘孩子歇冬了,木匠们却还忙着。

李石正盯着木匠安倒座房的门窗,见到几人,对春桃道:“你陪姑娘里外转转,请姑娘帮忙参详一下,何处屋子怎么摆设,我先忙完这边再跟姑娘叙话。”

话语间,很明显有了亲疏之分。

杨萱很替春桃欢喜,也不让她陪,跟蕙心两人随意地看。

到底是亲手监督建造出来的房子,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院一墙都很用心。

青砖影壁绘着大大的“福”字,二门的廊檐雕着精美的“卍”字图样,正房院三间正房带耳房,另有东西各三间厢房,间距比杨家祖屋大,院子也宽敞许多。

正中铺了“十”字青砖地,通向正房和东西厢房。靠近西次间栽了棵梧桐树,靠近东次间则栽了棵西府海棠。

因怕冻着,两棵树的树干都用稻草捆了一圈。

厢房门口也沏了台阶,台阶下各有小小的花圃,还不曾种植什么花卉。

屋里没安家具,又因墙上涂着白灰,看上去非常空旷,地面则铺着木板,隐约有股桐油的气味,好在门窗都没安,气味并不太重。

杨萱里外都看过,又回到外院,夸赞道:“这房子盖得真正不错,住进来肯定舒服。”

李石大言不惭地说:“那当然,我一手盖起来的,姑娘几时修建房子,我替姑娘画草样子,我监工。”

杨萱笑道:“可是说准了,不带反悔的。几时我想盖房子就来找你。”

李石爽快地应允,“肯定的,随叫随到…对了,萧兄弟走前跟我说了,这边几户人家我都会照应好,大冷天的,姑娘不用往这边跑。”

杨萱错错牙。

敢情大家都知道萧砺要出远门,都只瞒着她一人?

李石又补充道:“上次那个姓夏的为人真实诚,肯动脑子又不惜力气。再有我身边有个叫吴峰的,也能顶起事来。冬月中我回江西一趟,正月过完上元节就往回赶,这边事情暂且交给他们两个,姑娘大可放心。”

杨萱点点头,夏怀远跟素纹跟她关系不大,而薛壮跟刘高都拖家带口的,也用不着自己一个姑娘来操心。

只不过今年比往年冷得早,她来看看是不是缺衣少粮,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总归是自己田庄的佃户。

杨萱辞别李石,又到薛壮跟刘高家中看过两眼,便要回家。

却不想夏怀远站在路旁等着。

他穿件靛蓝色棉袍,发间梳着靛蓝色布带,布带留得有些长,被北风吹动,在他肩头晃动不已。

许是这阵子过得舒心,看上去好似胖了些。

见到杨萱,他拱手揖了下,“在下有事求教杨姑娘,不知可否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杨萱扫一眼前面的邵北,又看眼身旁的蕙心,淡淡开口:“夏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倘或怕别人听见,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话,就不必说了…”

第156章

夏怀远略作迟疑, 开口道:“上次怀宁对姑娘有所唐突, 他已经受到惩治。前几日,他前来提到此事, 言语透露其中另有隐情,想托我带个口信给姑娘,他愿意摆一桌酒席当面向姑娘解释并做赔罪。”

杨萱听到夏怀宁的名字就满心反感, 好容易耐着性子听完,却原来是夏怀宁想摆鸿门宴,请夏怀远当说客。

她上次险些着了夏怀宁的道,怎可能再往他跟前凑?

敢情夏怀远是把她当傻子呢?

不由冷笑,“刚才李三爷夸夏公子做事肯动脑子,依我看来,此话真是大相径庭。”扬声吩咐邵北, “去跟三爷说,夏公子多半脑子被门挤了, 说出来的话叫人匪夷所思,办砸差事倒罢,要是得罪人可就不好了。”

邵北应一声, 撒腿往李石的宅院那边跑。

夏怀远见状不好,忙道:“杨姑娘这是何意?怀宁诚心向姑娘赔罪, 我不过居中传个话而已,姑娘若不肯原谅他, 不去便是。缘何断我生计?”

杨萱反问道:“夏怀宁什么德行, 夏公子难道不清楚?不知道夏公子又是缘何搬出干鱼胡同?按公子想法, 前头妻子已经跟了夏怀宁,应该把身边这个也送上门才对。”

夏怀远勃然大怒,扬手似要掌掴下去,却是顿在半空,“姑娘口出恶言,实在欺人太甚。”

杨萱冷笑,“公子难道不是欺负人?夏怀宁对我没安好心,公子却劝我跟他见面吃饭…又什么不一样?夏公子得空跟李三爷清算一下这几个月的房钱,限你七天另寻住处。”

说罢,转身走向马车。

蕙心紧紧地护在她身边。

夏怀远微愣,大步追上去,“姑娘先前不是说可以住一年,何故出尔反尔?如今素纹她已经有了身孕…”

“我的房子,我不想给公子白住又如何,公子大可到官府告我,”杨萱打断他的话,“素纹怀的既不是我的孩子,又不是给杨家生的,公子说这些作甚?”

话音刚落,胡顺提着车凳过来,对夏怀远道:“公子停步,别吓着我家姑娘。”弯腰摆好车凳,蕙心扶杨萱上了马车,掩好门帘。

这时候,李石与春桃以及邵北一路小跑着走近前。

春桃二话没说,匆匆钻进马车坐下,吩咐胡顺道:“回府。”

胡顺扬起马鞭,熟练地甩了个鞭花,吆喝声“驾!”

马车疾驰而去,扬起滚滚尘土。

李石眼见着马车远去,苦笑着对夏怀远道:“原本我打算回乡时,把这摊子杂事交给夏兄代为掌管…丑话说在前头,杨姑娘是能通天的人,我在京都还得仰仗于她,而且夏兄此事做得确实不地道,这几个月的房钱我替夏兄结了,夏兄尽早去寻住处吧,再拖延下去进了腊月,想租房子也找不到人。”

夏怀远神情恹恹地回到家里,素纹迎出来,温声问道:“大爷见到姑娘了吗?”

“嗯,”夏怀远点点头,闷闷地道:“杨姑娘让咱们七天之内搬出去,不让住了。”

“我去收拾东西,”素纹丝毫不觉得诧异,只淡淡应了声,低头往屋里走。

她月份浅,尚未显怀,腰身仍是窈窕,走起路来轻盈灵动。

夏怀远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蹙了眉。

他不想搬走,房钱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这里住的舒服,房前屋后可以种菜,院子里能养鸡养鸭,厨房干净整齐,三间正房间间宽敞。

孩子出生之后,有得是地方让他玩闹。

其它地方哪里有这么好的房子?

正思量着,隔壁院子传来“咕咕”的鸡叫声,紧接着有个童稚的声音喊道:“娘,下蛋了。”

是薛壮的幺女,名字叫妞妞。

薛壮媳妇叮嘱,“你捡起来吧,当心别打了。”

“我会小心…鸡蛋是攒着给姑娘吃的,不能打。”

薛壮媳妇道:“是啊,咱们住着姑娘的屋子,花着姑娘的银子,姑娘又送布匹给妞妞做新衣裳,所以好东西得留着孝敬姑娘。”

听着隔壁话语,夏怀远只觉得脸庞热辣辣的。

其实,素纹劝过他。

她说上次杨萱是侥幸逃脱夏怀宁设下的圈套,如果夏怀宁这次再想出什么下三滥的招式算计杨萱,杨萱的名节岂不就毁了?

再四要求他别管夏怀宁的闲事。

夏怀远不愿意听,毕竟夏怀宁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

而且,当年他病倒在床上,娘亲夏太太想给他留个后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夏怀宁有些事情做得过分,但他已经赔礼道歉,还能怎样?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追究太多于事无益。

现在他和素纹生活得很安稳,他跟着李石干活,每月差不多有一两半银子的工钱,素纹平常给工地上的匠人缝补衣裳,或者煮点米粥绿豆汤,每月也有四五百文钱的进项。

所以,他就想给家里报个平安,免得他们担心,没想到夏怀宁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

而且指天画地赌咒发誓地说自己跟从杨修文学时文制艺,跟杨萱早就相识,一向合得来。

上次是他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做出错事,务必要给杨萱请罪,免得九泉之下没有脸面去见杨修文。

夏怀宁既然有向善的诚心,夏怀远自然要成全他。

况且,夏怀宁受到的惩罚实在太过严苛,虽说做了错事,但杨萱毫发无伤,他却从此无法人道。

所以,他无视素纹的劝说,终于等到杨萱来巡视小沟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