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乾元帝这回一准会寻望族勋贵之家的贵女般配定国公。

明明之中王芷瑶有种感觉,定国公新娶的夫人会是不同于定国公夫人的女子。

怀恩公公追着王芷瑶出来,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快去,送王小姐回府,出了一点岔子,咱家拨了你们的皮!”

“是,公公。”

四名在宫中甚是有脸面的公公追上王芷瑶,好说歹说的送她出宫。

王芷瑶刚到家,乾元帝,顾皇后,以及太后娘娘的赏赐就到了,赏赐堆满了前厅,每一样都极是精致,王芷瑶兴致缺缺,专心安慰蒋氏,“娘,皇上说过,外公回京就放爹出来,三少会帮我关照爹的,三少在天牢说得上话。”

蒋氏叹道:“四爷常说,名臣就要去天牢走一趟,这回他可是如愿了。”

“皇上的意思朝上有大动静,爹在天牢里避避也好。”

“我归拢点东西,一会你陪我去天牢给四爷送去。”

蒋氏起身为王译信收拾衣物用品,乾元帝给了王芷瑶赏赐,蒋氏不需要再为女儿担心了。

只是顾家一门双公,虽然荣国公没有实权,爵位也不会归到定国公头上,但顾家荣宠极致,很让人不安。

……

“她什么都没说?”

“是。”

怀恩公公躬身回话,“陛下,王小姐说恭喜定国公。”

乾元帝低垂下眼睑,有几分怅然,亦有几分欣喜,“罢了,一句恭喜能揭去文昌一层皮。”

“陛下……”

“消息送出去了?”

“锦衣卫卢大人亲自安排的。”

“朕可以想见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朕,可朕就做了!”

乾元帝眸子泛起一层层冷意,隐有嗜血的冲动,他腾身而起,大步去太祖高皇后居住的寝宫。这里虽然打扫得很干净,摆设铺陈如太祖高皇后时一样,但常年无人居住,显得极是清冷。

乾元帝缓缓的跪在床榻前,仿佛生母还在床榻上酣然入睡一般……哪怕在皇贵妃最为得宠的日子,太祖高皇后依然乐观的活着。

不是他太子之位不稳,高皇后不会用耗尽生命去救驾,她起码能多活半年。

“娘……”

乾元帝嘴唇泛白,“儿子从未想做明君,您也说过,明君太累,顾虑太多,不得自由。”

娘说,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任性脾气,不做皇帝,日子过不下去。

娘说,既然如此,她会把皇位教到自己手上。

“这辈子,儿子只听您一个人的话。”

乾元帝起身走出宫殿,站在殿前的白玉栏杆前,眺望远方。

……

“不要再打了……不要……”

“贱人,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贱人!没有男人护着宠着,你同我一样,一样……”

定国公夫人虽然年轻,但力气却赶不上被苛责许久的皇贵太妃。

曾经容貌绝俗,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皇贵太妃苍老得紧,头发花白如同干草,脸上满是皱纹,打着补丁的衣衫穿在身上直晃荡。

她一手抓着定国公夫人的头发,一手拿着藤条狠狠抽打定国公夫人,枯井般的眸子似盲了一般:

“皇上让我教你,我只能教给你一样,没了男人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

定国公夫人蜷缩着身体,狼狈的呜咽,“谁来救救我?”

“晚上这里闹鬼的,呵呵……”老妪一般的皇贵太妃松开定国公夫人,嘎嘎尖笑,“你知道吗?这里住得都是失宠获罪的妃嫔,有不少枉死的,每天晚上她们都会出现……你听不进我的话,可以问问她们……她们很乐意同你说话的。”

“不……”

定国公夫人仪态全无,起身向外跑,“陛下,臣妇错了,臣妇错了。”

可惜没有乾元帝的命令,她根本走不出此地。

第一百八十八章 身虐

再美丽的容颜也经不起折腾,娇贵的花朵更该被保护珍视。

夜晚闹鬼,白天被皇贵太妃折磨,定国公夫人娇媚的容颜迅速变得枯萎。

她挣扎过,反抗过,但此时她仿佛是被整个世界放弃一般,没有人记得她,也不会有人帮她。

以前镜子里总是映出她美丽绝俗,高贵婉约的容颜,如今她最怕照镜子!

清晨,她对着冰冷的清水水面,略微荡漾的清水照出她的眉眼……“这是我?”

定国公夫人捂嘴不敢相信。

“哈哈。”耳边传来皇贵太妃凄厉又悲凉的笑声,难得皇贵太妃今日没再‘发疯’,不过她的话犹如利剑一般直戳定国公夫人的心,“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老,枯萎,你是不是很难受?再过两日,你就会同我一样。”

“……”

定国公夫人搅乱一盆的清水,并用冷水清洗着面容,每一下都很用力,用力的清洗,仿佛如此可以洗去脸上的沧桑,痛苦。

皇贵太妃的笑声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苍凉,头上银白的发丝如同银线一般刺人双目,“没有用的,你从这里出不去,做什么都是枉然。”

“我同你不一样,我有儿子,有丈夫,长子是定国公世子,次子是公主的夫婿,幼子是定国公最疼爱的儿子……他们一定会来救我。”

“你关进来有半个月了,本宫可没见他们出现,不仅没见到你的儿子,还没看到据说专宠于你的丈夫!”

皇贵太妃大声嘲讽定国公夫人:“世子又怎样?本宫的儿子……是王爷,是龙种,先帝同本宫说过,要把天下最富饶的封地留给他们。可是……可是……如今他们整日提心吊胆,被皇上当猪圈养着。”

皇贵太妃生的儿子虽被乾元帝册为王爷,然他们是京城最没脸面和地位的皇族贵胄。

乾元帝有多狠?

两位王爷每个月必然得去户部要俸禄银子,从月初讨到月中,发放的银子根本不足以支持他们的家用,哪怕他们再节俭。

同时太后娘娘时不时把宫女等赏赐给他们做妾,逼着他们为皇族开枝散叶。

不想行房?

太后娘娘自会教训他们。

儿女越来越多,他们的日子越过越艰难。

没人敢为两位王爷说话,谁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乾元帝的意思?

皇贵太妃也是疼爱儿子的人,听闻本来才干极好的儿子落到如今这不田地,她怎能不痛苦?

她在宫里的境况,也让孝顺的儿子挂心。

他们母子如同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彼此牵制着,为彼此忍耐着种种痛苦的折磨,谁也不敢轻言放弃性命。

这便是乾元帝给他们最大的报复,人活着,才能继续受苦。

“国公爷在意我,他在意我!”

“世间男儿皆薄幸,在他们宠着你的时候,自然说什么都舍得给你,会把你捧成仙子,转身他们就会把你忘了。”皇贵太妃缓缓转身,面相太祖高皇后曾经住过的殿宇,“我输了,输得彻底。”

曾经她以为可以干掉太祖高皇后,可以辅才学俱佳的儿子登上太子宝座,以为可以抓牢太祖高皇帝的心,独占帝宠。

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她的妄想,是可悲又可笑的美梦。

美梦破碎,她只能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直到最后,先帝心里只想着她,是啊,想着为了救先帝而牺牲性命的皇后娘娘!同为女子,我不信……不信,安之若素的皇后娘娘心里有先帝,不信!先帝……您也该见到皇后娘娘了,您明白了么?她是不是钟情于您?”

皇贵太妃看着沾染在粗糙手指上的泪水,“我还能流泪?”

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定国公夫人蜷缩起身子,“您帮我给国公爷送信,他一定是被皇后扣起来了,只要我能出去,我一定会帮太妃您,还有我的儿子……”

“国公夫人,您还是省省罢。”

提着食盒进门的宫女冷笑道:“定国公世子爷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好一顿教训,如今正在家里闭门思过,顾二少爷也受了牵连,皇后娘娘看他看得紧,他们哪有空来想起您?至于定国公……只怕是准备迎娶荣国公夫人呢,就算不忙着娶亲,定国公也想不起您来。听说朝廷上为了肩挑的事情,已经吵翻了天……今一早宫门口跪满了死谏的大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大人们可不敢过多指责陛下,矛头全部指向定国公呢。”

不是谁都有胆量,指着乾元帝的。

内敛,沉默的定国公被大臣们看作是奸佞,不是定国公挑拨,英明神武的乾元帝怎会下这等荒诞的命令?

皇贵太妃嘎嘎的尖笑,“你死心罢,吃早膳,你快去挑水,砍柴,对了,还有磨磨,如果做不完我说的,你就得领罚。”

面前放着清水,窝头,定国公夫人泪流满面,这等食物她怎能吃得下去?

干燥粗糙的窝窝头就算是借着水也难以下咽,每日还要做沉重的活儿,她的一双柔软的手早已经裂满了口子,不管她多努力的去做,依然达不到皇贵太妃的要求,每次都被罚,被责打。

定国公夫人咬着嘴唇,“我还有阿泽……他……”

“顾大人被陛下安排到北苑养病去了。”

宫女满眼的羡慕,北苑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便是皇子……都不一定人人有在北苑养病的机会,“陛下有吩咐,顾大人气性大,人又孝顺,您和定国公的事情不许告诉顾大人,谁敢多嘴,就要谁得性命。”

“阿泽……”

“现在想起他是你儿子了?你往你儿子心头捅刀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只有他能救你?”

皇贵太妃嘲弄的说道:“本宫如今同女鬼一般,可本宫还忍辱负重的活着,不是本宫贪生怕死,而是不忍本宫的儿子同本宫一起命丧黄泉,本宫输给了高皇后,输给当今陛下,本宫依然想要保护他们,盼着他们苦尽甘来,他们……是本宫的骨血。”

“你呢?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贱人!你不配做母亲!”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承诺

定国公夫人在这边嘤嘤嘤的过着悲惨的日子。

宫门口同样血色弥漫,今日一早,大臣们集体归宫门死谏,乾元帝被吵得不得安宁,一怒之下杖责大臣。

噼里啪啦一顿板子下去,一百余名臣子拖着伤口被锦衣卫送回家。

乾元帝顺便摘掉二三十人的官帽。

朝廷上反对的意见少了,然却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受乾元帝暗示的臣子亦在惴惴不安,眼看同僚被杖责,免官,他们无法再保持无动于衷。

不过,有人直言犯上,自然也有人为乾元帝找寻依据理由。

承宗延续血脉,祭拜先人也是礼法孝道的头等大事。

虽有出继,可出继会让父母母子分离,嗣子嗣父母很难如同亲生骨血,还不如肩挑。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论调,反对得也不少。

在朝廷吵翻天之时,西宁侯蒋大勇得胜归京,并带回经过战火考验的几万精兵。

乾元帝命百官出城齐迎西宁侯,面对铁血雄狮,臣子们少了几分妄想同乾元帝抗衡的意气之争。

京城城门口,百官云集,西宁侯骑在马上,头盔上插着两尺高的璎珞,虽是他胡须斑白,然将杀伐果断之气十足。

便是阁臣老也不由得躬身唤一声:“恭迎老将军。”

西宁侯虽老,可雄风依然。

在朝臣中,西北巡抚一直盯着马背上的西宁侯,同僚唤他,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乾元帝一袭皇帝朝服面带笑容从御驾上走下来,龙骧虎步,丝毫看不出他正面临臣子的议论。

蒋大勇也是乖觉的,立刻翻身下马,撩起衣摆,单膝跪地:“臣幸不辱命,得陛下庇佑,平定叛乱,天佑国朝,陛下万岁,万万岁。”

来围观的百姓不懂朝争,也不明白肩挑的‘危害’,百姓们只知道一点,国朝是强盛的,任何作乱的逆臣都会被剿灭。

百姓们跟着蒋大勇一起山呼万岁,把气氛吵得火热。

乾元帝在蒋大勇肩头上拍了拍,“走,大勇,随朕入宫。”

“陛下……”

蒋大勇被乾元帝拽上銮舆,朝臣们眼热不以,宫中已经安排了酒宴,帝王銮舆起驾,朝臣们互看一眼,起码在大喜的日子里,肩挑的事情还是末要再提起,也省得陛下借此发火。

几经拉锯争夺,朝臣大多泄气了,再多的反对声浪也动摇不了乾元帝的决心。

尹薄意微微皱眉,同刘三本说一句,“前两日我去看过亲家。”

“挨廷杖,下天牢的王四爷?”

“他说起,唯一能让肩挑成为特例的人——只有顾三少爷。”

“可咱们上哪去见顾三少?”

刘三本摸了摸发亮的脑门,“皇上把他放在北苑养病,北苑啊,那可是太祖高皇帝给高皇后修建的别院,没皇上点头,谁进得去?况且……虽说是母子连心,想想定国公夫人做得事儿,顾大人再滚烫的心也得被浇凉了。”

这些年,光看定国公夫人折腾了。

尹薄意摇头:“有什么法子?直到现在才晓得……以陛下的性情,怎么可能让自己的骨血认在旁人名下?便是定国公也不成。”

“谁晓得他们是怎么想得?”

“西宁侯回来,王四爷也该出天牢了,要不让他去见见顾三少?”

“顾大人可不见得会见他,他闺女倒是还有可能。”

“……”尹薄意喉咙更是发苦,“王四爷把他闺女当作掌中宝儿,哪会轻易把宝贝送到顾大人面前?”

“没见过他这么疼闺女的。”

刘三本甚是好笑,若说王译信挨廷杖下天牢有八成的原因是为了王芷瑶,什么浩然正气?王译信身上可没舍生忘死,捍卫正道的决心。

“同僚们再同陛下僵下去……非朝廷之福,咱们也不好和同窗同僚交代。”

尹薄意他们大多是党魁,此时若是不表态,以后谁会跟着他们走?

刘三本眼睛一眨一眨,低声道:“西宁侯也是疼女儿的人,他能眼看着唯一的女婿再天牢里蹲着?西宁侯看似没心没肺,实则他心里明白着呢,西北总督人选悬而未决,想来西宁侯不会让蒋家风头太盛。当年他肯为蒋夫人丢了国公爵位,如今女婿长进了,外孙外孙女成才了,蒋家儿郎人才济济,西宁侯便是再丢了公爵,他在朝廷上也是独一份。他比很多人看得都开。”

活到蒋大勇的份上,爵位已经无关紧要了。

尹薄意拱手表示自己受教了。

……

銮舆中,蒋大勇果然为王译信求情,“陛下,臣的好陛下,您就看在臣的面子上,饶了臣女婿吧。”

乾元帝慢慢宽茶,不理会蒋大勇,摆出一副还生王译信气的架子。

“陛下……您好歹让臣吃顿团圆饭呢,小妞妞一天一封书信的求臣,臣一贯在小妞妞面前是无所不能的,您给老臣留点面子,老臣回去亲自教训王译信,让他再乱讲话。”

“小妞妞?”

“啊。”

蒋大勇脸庞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孙子辈只有她一个女娃,老臣不知怎么疼她好。”

“大勇,朕打算封你为国公。”

“陛下抬爱老臣了,老臣做侯爷就好,国公的帽子太大太重,老臣担不起。”蒋大勇一本正经的说道:“老臣有今日都是陛下给的,没有您,老臣不晓得再哪里刨食,臣脑袋上的官帽是血染成的,战死的英魂比臣有能耐的很多,臣走运才每每活着回来,陛下,臣求您犒赏三军,安抚英魂。”

乾元帝眯了眯眼睛,“等阿泽病情好转,你领着他去见见遗孤。”

“遵旨。”

“大勇。”乾元帝弯腰握住蒋大勇的胳膊,“抬头看朕。”

蒋大勇听话抬头同乾元帝目光相碰,见乾元帝很是慎重,“老臣为陛下万死不辞。”

“朕不要你性命。”乾元帝手掌有力,“朕要你答应朕,把阿泽从疆场上平安给朕带回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朕不看重输赢,阿泽的平安最为重要,你明白吗?”

“老臣明白。”

蒋大勇郑重答应乾元帝,不提旁的,就是看在小妞妞的份上,蒋大勇也会更重视顾三少的性命。

“怀恩,释放王译信,命他参加宫中宴会,记得对他说,是他岳父向朕求情,朕才准许他出来的。”

“遵旨。”

蒋大勇嘿嘿直笑,乾元帝嘴角也勾起一定的弧度,彼此心照不宣。

……

“顾大人……”宫女内侍行礼参拜。

顾天泽若无旁人走进皇贵太妃的寝宫,站在碾米的定国公夫人身前,“母亲。”

定国公夫人看清楚来人,哭倒:“阿泽……”

“随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