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泽送定国公夫人出宫,整个宫里的侍卫不敢有任何的阻挡。

定国公夫人低垂着脑袋,分不清是喜是怒。

乾元帝听说后,叹了一声,就怕定国公夫人不领情,把定国公叫到前面,当着众大臣的面,“阿泽已经把你夫人从皇贵太妃宫中接回,想来经过几日皇贵太妃的调教,她会长进不少,阿泽孝心可嘉,朕很高兴,也很无奈。”

定国公低头道:“臣定然会好好对待阿泽。”

“别光嘴上说说,阿泽是你儿子,你不心疼,谁心疼他?”

“臣晓得。”

大臣们各有异样,再不得意顾天泽的人也得说声顾天泽孝顺,同样谁都知道顾天泽是最为得帝宠的一人,任何人都比不上。

乾元帝把酒杯递给定国公,“你肩挑的事情,朕不会依阿泽,你回去自己同阿泽说,毕竟这是你们顾家的事儿,朕也是看你二哥无人供奉香火,才有此心。”

“臣……遵旨。”

定国公心底的坚持仿佛一下子土崩瓦解。

顾皇后暗自长出一口气。

第一百九十章 准凑

天牢,王译信的居住条件不错,有吃有喝,还可读书写字。

被褥等用品也都是上好的。

放下手中书卷,王译信面对传旨释放自己出天牢的内侍甚是无语。

在内侍后的人手中捧着干净的衣服,天牢的牢头甚至张罗抬进来热水供王译信梳洗。

“陛下有旨,让王大人直接去宫中赴宴,西宁侯得胜归京,陛下大摆宴会为西宁侯庆贺。”

“百官同僚都在?”

“在京的百官齐聚。”

王译信嘴唇动了动,更不想去了。

“王大人……”

“我略觉头疼,刚出天牢实不适合此时面君,还请公公代为我叩谢陛下隆恩……”

“太医,王大人果然不舒服。”内侍喊道:“太医,太医。”

“来啦,来啦。”

太医院的太医背着药箱快步走进牢房,躬身道:“容下官为王大人诊脉。”

“不必。”

王译信慢慢起身,按了按额头,摊上一个任性的皇帝,他只能认命,把这些日子写好的折子放在怀里,“你们先出去,我拾掇妥当便入宫面君。”

一群人退出牢房,纷纷在心底赞一声,陛下英明。

在天牢里王译信本身就没受苦,换上干净的官服,梳起发髻带上官帽,他略显清俊的脸庞改不了谪仙之容。

王译信慢吞吞走出天牢,不管怎么说,外面的阳光让他涌起几分重见天日之感。

他感激岳父西宁候。

不是岳父,乾元帝没准会把他关得更久一些。

王译信赶去皇宫的路上,正好碰见顾三少领回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坐在马车里,王译信看不到她的样子,可历经半个多月的‘折磨’,定国公夫人的花容月色想来会失色不少。

顾天泽倒是一如既往,同王译信擦肩而过,略拱手;“宫宴我就不去了。”

王译信理解的点头,不忘交代两句,“好好在府上养病,不许四处乱跑,其是不许去我府上!”

最后这句最是关键。

顾天泽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多谢师傅指点。”

“……”

王译信顿时头疼愈烈,瑶儿绝对不会把顾天泽拒之门外。

“我不在陛下身边,还望师傅小心点。”

“……我……我不是累赘!”

“师傅误会了,我可从不认为师傅是累赘。”

“我还不是你师傅……别一口一个师傅叫。”

顾天泽眸子一转,恍然大悟:“是小婿的错,岳父大人见谅。”

王译信一口气生生的憋在胸口,能被他将来的徒弟兼女婿气死,以前只看到顾天泽傲气骄纵,他可从不知道顾天泽有这两下子。

仔细端详顾天泽,王译信皱眉,顾三少变了,骄傲依旧,便得更为随心洒脱。

“哼。”王译信拨转马头,“等你罢瑶儿娶进门再说。”

如果顾三少能放下对父母亲情的奢望,不向死路上走,他的生死劫能解开一半……王译信狠狠的抽打胯下骏马,闪电驹吃痛后速度极快,耳边呼呼灌满风声,另外一半的死劫,王译信亲自看着才放心。

先从阻止马巡抚做西北总督开始。

顾天泽停了一会,直到王四爷消失,才慢慢的向国公府走。

定国公夫人悄无声息放下偷窥外面的帘子,苍白满是口子的手慢慢握紧,手心的疼痛提醒她经历过怎样的日子……她不愿意再想起的噩梦。

回到府中,定国公夫人虽然被仆从簇拥环绕着,可儿子儿媳不见一个。

“世子爷和嫡长公主,以及二少爷等人都去宫中参加宴会了。”

亲信的仆从如此说。

定国公夫人并没理会她们,拉住顾天泽,泪盈盈的说道:“阿泽陪陪娘可好?”

相比她容颜憔悴,顾天泽虽是养病,可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一如既往俊朗,她在宫中也听宫女念叨过,这些日子乾元帝把很多好东西都赐给顾天泽,太后,皇后以及后宫有名分的妃嫔都对顾天泽的病情表出足够的担忧。

二皇子等人也去探病。

顾天泽的圣宠越浓,而她不受皇上待见。

她……只能在皇贵太妃手中受苦受难,顾天泽享尽荣宠。

顾天泽给足定国公夫人的面子,亲自搀扶她进门,吩咐仆从侍奉她梳洗。

“阿泽……”

换好干净的华服长裙,挽起被香薰的头发,定国公夫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不曾受苦之前,她懒洋洋靠着迎枕,眼见着顾天泽把药膏涂抹在自己手上的伤口上,顾天泽抹药十分小心,问道:“疼吗?过两日就好。”

“伤口只是皮外伤。”定国公夫人缓缓的合眼,不愿意见残酷的世界,“心伤了,才痛。”

“……母亲想说什么?”

顾天泽手停了停。

定国公夫人摇头,轻轻握住顾天泽的手掌,“以前是娘错了,阿泽,你是娘最为愧疚的儿子,娘只疼你一人可好?以后……便是国公爷娘也不会放在心上。不提扫兴的事儿,阿泽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几道小菜常常?”

每每儿子们长进出息,定国公夫人都会亲自下厨做小菜算是给争气儿子的奖励。

顾天泽从来没有吃到过。

即便他是顾家最出色的一子。

以前,定国公夫人就喜欢看顾天泽眼巴巴渴望的样子,“娘以前忽视了阿泽,以后娘都补偿给你。”

顾天泽抬起黝黑深沉的眸子,定国公夫人似被定住一般,“阿泽……”

“皇上的圣旨我更改不了,把您提前接出皇宫是陛下给我的最后恩宠。朝廷上闹得很凶,以陛下的性情纵使对礼法的修改退让,父亲也得肩挑,陛下很难收回成命。”

“你误会我,阿泽……我哪里是为了国公爷……”

“是么?”

“……”

定国公夫人突然没有办法言语,在顾天泽面前似无所遁形。

“我是在后宫里长大的,见到太多,经历了也不少。您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得陛下厚爱的……”顾天泽慢慢从定国公夫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从我懂事起就一直想尽办法出现在陛下面前,这几日您受得伤受得委屈,我也受过。闻旋而知音是在宫中生活过的人本能。以前我不愿意深想您的意思,只想孝顺您,亲近您,不愿意把练就的本事用在至亲父母的身上,总想着您想要什么,我都摆在您面前,您就会正眼看我,哪怕我始终是最不得您心意的儿子,您对我有对兄弟们一半,我就知足……毕竟我有陛下的宠爱,比他们要强些。”

“父亲不敢争,我来争,顾家的根基荣耀我来维护,如此父亲肩头的担子就会轻些,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您。”

顾天泽起身背对着定国公夫人,挺拔的背影多了一分的萧瑟,“很傻的人,是不是?”

“阿泽……我真的……”

“您想也好,不想也好,我都不在意了。如您所言,心伤了拿什么来治?从你明知道小七对我的重要,还算计她那刻起,我就想明白了。我是您儿子,可以被您算计利用,甚至冷漠对打死,但是小七不可以!你也没资格伤害她。”

“……阿泽。”

她的喊声唤不回顾天泽。

几滴泪珠从眼角滚落,她瘫软在床榻上,眨着水汽缭绕的眸子,不知是悔还是恨。

……

宫中设宴,王译信尽力保持着寻常时的仪容,无论和同僚饮酒,畅谈都同平时没两样,然他能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

乾元帝坐在高位上,时不时扫过王译信,装,给朕继续装!

“大勇,你不后悔?”

“老臣不悔。”

西宁侯听见皇上问话,忙放下酒杯,纳闷极了,皇上到底想说啥?

大殿上的人大多停下闲谈,静静听乾元帝说话。

“二十年前你以公爵爵位为王家求情,今日你以战功封爵机会救出女婿王译信,朕念在你忠勇可佳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乾元帝瞥了一眼王译信,“是要公爵爵位,还是让他继续去天牢反省。”

蒋大勇咧嘴笑道:“他都出来,怎能再进去?儿女做错了事情,总不能不要他们罢。”

王译信俊脸微红,拱手道:“多谢岳父。”

以前他会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如今他会把这些目光当作羡慕嫉妒恨,谁让他能娶到蒋氏,得岳父维护?

别人想要还没机会呢。

王译信起身走到乾元帝面前,上面那位不想自己好过的皇帝,您打错主意了。

乾元帝眸子一亮,“王卿有事?”

“臣在天牢反省多日,总算琢磨出点东西,还请陛下御览。”

王译信把怀里的折子递给乾元帝:“臣身在天牢,心系朝廷,再为礼法肩挑的事争吵下去,于国不利,国朝有许多事情等待陛下和同僚们处理,西宁侯平定叛乱过后的地方该如何治理,尚需要陛下拿主意,另外悬而未决的西北总督人选,也需要陛下同阁老们商议,臣以为再为旁枝末节吵下去,轻则朝廷无人做事,重则会引起党争攻讦,动摇国朝根基。”

蒋大勇摸了摸脑袋,一句没听懂,不过从旁人的脸上看,女婿的确是长进啦,小妞妞和玉蝉后半辈子有靠。

乾元帝看了奏折,“你的意思是有本事挣下两个爵位诰命的人才适合肩挑?”

“对两房妻子,公平!”

王译信朗声说道:“一妻多妾无公平所言,以妻为主,妾乃玩物奴婢,然两房妻子,重在公平,否则家宅不宁。”

“朕不知除了定国公外,还有谁能符合你所言的标准。”

“总会再有的。”王译信自信的回道,想肩挑的人只能努力挣两诰命。

乾元帝收了折子,目光环顾一圈,“准奏!”

第一百九十一章 翁婿

在兼挑上,乾元帝同朝臣各退一步。

其实乾元帝也晓得,一门双爵在国朝存在的几率低得可怜。

再往后,不论谁为帝王都不大可能如他一般‘任性’‘无所顾忌’。

不过乾元帝敢做必然有本钱。

他本就没想做一位名传千古的明君。

做明君太累,为亡国的昏君……乾元帝的骄傲又不准许,于是国朝朝的臣子总感觉身处冰火两重天,时常被高高在上的乾元帝弄得‘诚惶诚恐。’

史上最任性,最霸道的皇帝非乾元帝莫属。

他甚至不在意身后名,只求为君时,随心所欲。

王译信暗暗长出一口气,任性,霸道还好说,他夺舍重生后,只希望最冷血,残暴的乾元帝别再出现。

前生,乾元帝故去后,大臣们为他的庙号争论了整整一个月,直到下葬皇陵,才勉强定下来。

不管乾元帝怎么冷血,弑杀,任性,他的文治武功让人无法忽略。

在乾元帝之后,国朝再无如此强势的君主。

如果顾天泽是皇子的话,绝对又是一位乾元帝。

他们挺像的。

可惜,顾天泽是定国公的亲生儿子。

君臣之间紧张的关系缓和了下来,庆功宴会变得越发热闹,酒宴正酣。

西宁侯身边围着一群功勋武将,他们大多大碗喝酒,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文臣清贵往往会撇上一眼,暗自摇头,真真是一群粗人。

王译信敬重岳父西宁侯,在蒋家居住的日子也让他明白武将的豪迈,热血,但多年养成的世家子的习惯,面对满口粗话的武将,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便是重生一次,他对岳父某些特定的生活习惯,说话方式有点难以接受,然不能接受,不代表他不会孝顺,尊敬蒋大勇。

“文昌兄。”

“谨之。”

王译信忽略西宁侯的粗狂,端着酒杯坐在一直很沉默的定国公身边,碰了碰定国公手中的酒杯,“为兼挑得事情再吵下去,于国朝不利。”

定国公喉咙发苦,仰头喝了清泉般美酒,“我知道。”

所以牺牲他一个,他定国公成了兼挑唯一的特例,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了。

“文昌兄,你我相交不久,本来这话不该我来说。”

交浅言深是大忌,王译信又岂能不懂?

但见定国公失落,悲凉,王译信想到上辈子……他许是最能理解定国公此时心情的人,同时王译信担心定国公迁怒顾天泽,虽然这种可能很小,然他不忍心见顾三少先被母所伤,再被生父无辜迁怒。

对外来的把握,王译信已经没有绝对的自信,哪怕他是重生过的。

他已经身在局中了,不是看不清,而是他影响着棋局。

前生定国公可以因顾天泽战死撇下一切远走边疆,今生不同前生,谁也不晓得定国公会不会有所改变。

乾元帝再宠顾天泽,也取代不了定国公父亲的地位。

“谨之不用安慰我……我……我没脸见夫人,即便她做得不好,可我答应过她……”

王译信按住定国公倒酒的手腕,轻声问了一句:“文昌兄不纳妾的坚持,是因为对国公夫人的喜爱,还是只因为承诺?”

“谨之……”

“我曾经对一人请根深重,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为此哪怕我欺骗了最在意我的妻子。不瞒文昌兄说,不是我最后那分不休妻的坚持,我只怕……同忘恩负义的畜生同列,等到真相大白,我只恨自己钟情错了人。”

王译信低声刨白,“在我们情浓之时,别说传出她同别的男人有染,就算是她被旁人碰一下,我都受不了。”

定国公脸庞一下子红了,呐呐的张口:“谨之,你不懂。”

“都是男人,谁不懂?文昌兄,愧疚和感激并不足以支撑你忽视外面的流言。”

王译信按住定国公的肩头,“你是当世名将,文武不同,我不敢说晓得武将,但我岳父是西宁侯,他的脾气很暴躁,对岳母极好,文昌兄为儒将,我想同岳父性情不会偏差太多。兵法我不懂,然我知道在疆场上杀伐果断,以弱胜强,逼得南疆王自焚的将军并非是优柔寡断,沉默内敛之人。”

定国公也曾经风光无限过,他的功勋不是依靠着顾皇后,而是一刀一枪的拼杀回来的,他为平定南疆流过血,受过伤,直到现在身上还留着刀剑的伤疤。

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绿帽子,何况是一位将军?

定国公慢慢垂下脑袋,被王译信说得哑口无言。

“陛下纵是有任性,然不失为一位明主,他不曾怀疑过文昌兄,最近这些年对你越发冷淡……文昌兄就没想想为何?说句诛心之言,顾家的一切荣耀都是陛下给的,陛下给得出,自然收得回,他若是想废后,便是朝廷上大臣死谏,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谨之……”

“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文昌兄不到而立之年就养老,于国于君都是损失,而且文昌兄甘心么?”

“……”

“我岳父年过七十,尚能领兵出征,文昌兄的将血可曾冷去?被入目的繁华奢靡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