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拍了拍脑袋,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当初他还私下议论过,师母会不会再嫁长信候。

乾元帝笑道:“成,等朕有空定然去长信侯你府上。”

见乾元帝心情愉悦,旁人大多赔笑着。

“陛下,请上座。”

定国公夫人殷勤备至,张罗着让帝后入座,并且很好展现掌控定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气势,周到,老练,又带有几分名门贵妇的风采。

力图扭转乾元帝对她的不良印象。

可惜乾元帝似看不到一般,落座后便把王译信叫到身前,询问顾天泽和六皇子课业状况,说着说着,乾元帝甚至同王译信说起婚事……王译信一百个不愿意瑶儿早嫁,同乾元帝打起马虎眼儿。

今日不适合谈政务,可王译信是诗词大家,书画极好的风流人物,又有前生为乾元帝知己的经验,很快便把乾元帝的思路从婚事上引开。

宾客看想谈甚欢的君臣,嫉妒的有,羡慕的有,佩服的更多。

大多人很是同情想倚老卖老的吏部尚书。

其实吏部尚书并不老,今年也不过五旬刚出头,按说正是大展宏图,争取入阁的年岁,可惜他碰上了必将取而代之,更年轻,更得乾元帝心思的王译信。

是人都看得出,乾元帝已经准备扶王译信为吏部天官了。

皇子师傅,顾三少的岳父兼师傅,西宁侯的爱婿,又是仕林清流的中坚力量,奋起的王译信占尽优势。

别说吏部尚书,便是阁臣都不一定敢说能压制王译信的晋升之路。

……

“三少。”

王芷瑶担忧的握了握顾天泽的手腕,“别在意,陛下是好心,定国公背负的东西太多……”

她无法为定国公找任何借口。

定国公对得起顾家,对得起顾皇后和定国公夫人,唯独对不起他想补偿,又最为愧疚的儿子。

顾天泽更想让定国公为其冠礼,来得路上,顾天泽曾对她说过,陛下冠礼固然荣耀,从亲生父亲手上接过玉冠更好。

他都能舍弃这份难得的荣耀,宁可得罪乾元帝,然而定国公顾及太多,错失了最后的一次机会。

“高兴点嘛,今日是你成人礼呢。”

王芷瑶摇着顾天泽的胳膊,“我看这个京城的勋贵重臣都到了,他们都来贺你成年的。”

“我没事。”顾天泽缓和紧绷的脸庞,唇边蕴含一丝极淡的笑容,“等你及笄,我也请整个京城的人来观礼。”

“你能请动?”

“嗯。”

顾天泽自信的说道:“谁敢不来?”

“通报陛下,我到了。”

“是,顾大人。”

随驾保护乾元帝的御前侍卫向府里传话。

怀恩公公得到消息,凑到乾元帝面前,“陛下,顾大人回来了。”

乾元帝拍了椅子扶手,“王卿改日再谈,朕看阿泽离不开瑶丫头,不如早将他们凑做一对好。”

“……”王译信倍受打击,合着方才他白说了。

乾元帝不愧是当皇帝的。

“阿泽,进来。”

“遵旨。”

冠礼的礼堂就设在定国公府正堂,宾客大多拥在一起,此处正堂距离影壁墙也就只有十几尺的距离,宾客地位高低不等,分两边站定,唯有乾元帝后能保持坐姿。

顾天泽握紧王芷瑶的胳膊,“走。”

两人绕过影壁墙,并肩出现在众人眼前,少年风华正茂,气宇轩昂,少女甜美动人,亲切柔和,一刚一柔,似天生一对。

王芷瑶虽不大乐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也不会拒绝。

她是顾天泽的未婚妻,备受瞩目是必须的,想低调平凡就不能嫁顾三少。

乾元帝愉悦的笑道,“朕冠礼时,可没阿泽胆子大,直接领着媳妇就过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好样的,阿泽。”

顾天泽跪在乾元帝面前,头发梳起,带上了紫玉冠,乾元帝把簪子插好,道:“朕为顾天泽赐字为佑之,诸天神佛庇佑的骄子。”

第二百一十八章 巴掌

佑之?

上有诸天神佛庇佑,下有乾元帝这位主宰万民的天子恩泽,整个国朝只怕再没一个有顾天泽的福泽深厚。

自然也没人比顾天泽更能拉仇恨值。

顾天泽还跪着,可也不忘抬起眼睑给在一旁的王芷瑶送了一个秋波。

傲娇,自在得紧。

仿佛拉仇恨值得人不是他。

他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不见任何的担心。

不是周围人看顾天泽的目光太过羡慕嫉妒恨,王芷瑶都有种自己太多心的错觉。

她愣是被顾天泽的‘秋波’萌得一脸血,骄傲自信且稳稳操纵朝廷的顾天泽远远不如眼前这个傲娇,帅气的三少。

王芷瑶的脸庞微红,眼睛弯出月牙儿,目光不肯错过一点盯着顾天泽看。

王译信抚了抚袖口,面如土色,该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么?

当年蒋氏看他的目光如同今日瑶儿一般,瑶儿比蒋氏……稍微内敛点,也只是稍稍差一线而已。

王译信唇边露出一抹自嘲,虽然他依然担心顾天泽战死,让自己女儿守寡,然也不得不承认,顾天泽没有自己混球,他认准瑶儿,便不会辜负瑶儿。

而且顾天泽给瑶儿的是尊重,体面,以及让所有闺秀羡慕的荣耀。

顾天泽在国朝的地位如何,王芷瑶的地位就有多高,因为这一点,王译信任劳任怨的拼命干活,只是他还是赶不上顾天泽。

从侧面他也了解到乾元帝对顾天泽‘喜好’的担心。

为了瑶儿,顾天泽能做到这一步,比王译信强太多太多。

直到夺舍臣重来后,王译信才像是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也慢慢的爱慕上蒋氏。

乾元帝抬手狠敲顾天泽额头,颇为吃味的说道:“看哪呢?”

在王芷瑶看来,乾元帝明显吃醋了,他一手精雕细琢出来的宝贝被人抢走。

不过,乾元帝眼底的宠溺让人印象深刻。

“陛下……”

“嗯?”

乾元帝颇为意外的挑起眉稍,狐疑的问道:“你有话同朕说?”

王芷瑶思索了一会,笑道:“挽簪子的活儿不如让定国公做,三少是他的爱子嘛。”

定国公和顾天泽同时身体一震,定国公不敢说得话,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说了,他只觉得惭愧,亦有一丝的期望。

顾天泽沉默不语,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换个人他只会说多事,但说出这话的人是小七,一时之间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唯独没有怨恨小七的心思。

相反乾元帝皱紧眉头,“只是一枚簪子,定国公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朕又没说阿泽不是他儿子?”

眼下关于顾天泽是乾元帝私生子的传言少了,可不是皇帝私生子的顾天泽更招人嫉恨。

“皇上宠爱看重三少,您也不能阻止一个做父亲的为亲生儿子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三少的名字是您取的,字也是您赐的,三少也是您一手养大的,定国公……毕竟也想为三少尽一份心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三少对敬您为长辈,满腔的忠诚奉献于陛下面前,您刀锋所指,便是三少前进的方向,臣女认为世上最忠诚于您的人非三少莫属。”

这话听着就像怕马屁,太直白,旁边的宾客听见后,纷纷把目光投注到王译信身上,谪仙王四爷教出的宝贝千金说话有蒋家人的风格,直率,坦诚,明明为顾天泽拍皇帝的马屁,偏偏摆着一本正经的小脸,沉稳得似在说事实一般。

王芷瑶偷偷的瞄了顾天泽一眼,不管怎么说,定国公在朝中,军方是有影响力的,光靠乾元帝一人的宠爱,顾天泽的安全系数不如加上定国公高,同时也希望乾元帝明白,顾天泽还有一个亲爹!

如果能让定国公在对待三少上一贯沉默寡言,欲言又止有所改变的话,事情就更完美了。

定国公无疑是疼顾天泽的,多年的隔阂,分离,价值观性情不同,定国公想表达却不会表达,儿子已经成长得超乎他的意外。

不一定顾天泽非要学定国公,然能多一个疼爱他的人维护,何乐不为?

况且顾天泽内心深处何尝不想同定国公亲近?

亲妈定国公夫人已经指望不上了,亲爹再弄得更仇人或是陌生人似的,顾天泽也太可怜了点。

乾元帝目光在定国公身上转了一圈,一下一下的拍着椅子扶手,眉目骤然凝重了几分。

“陛下。”顾皇后见此埋怨气王芷瑶来,“小弟从没想过……”

“没想过亲近阿泽?”

“……”

顾皇后被堵得哑口无言,狡辩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小弟怎会不想亲近阿泽?”

乾元帝撇下顾皇后,直接问道:“阿泽。”

“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今日成年……”

“定国公也该进份心力。”王芷瑶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挡在顾天泽同乾元帝中间,扬起下颚道:“陛下认为呢?”

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分外好看,清澈,看不出一丝的恐惧。

便是她在算计人时也瞳孔依然清澈见底,理直气壮……乾元帝喃喃的说了一句:“难怪,难怪。”

光凭耀武山庄的事情,顾天泽不会钟情她至此。

乾元帝曾经认真的调查过顾天泽同王芷瑶的相识过程,也分析过为何顾天泽的情丝落在王芷瑶身上。

“朕早说过阿泽是皇后的内侄,也是朕的内侄,朕从不想阻止定国公亲近教养阿泽。”乾元帝环顾四周大臣勋贵们的视线,苦涩一笑,“你们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在朕面前不说实话。”

“陛下,臣有罪。”

因为乾元帝质问的口气,呼啦啦跪倒一片,“臣有罪。”

“你们总是对朕说为明君,广开言路,天子无家事。”乾元帝可不是糊涂的君主,王芷瑶的话让他明白,顾天泽处于怎样尴尬地位,“该你们提点朕时,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是不是都等着看朕笑话?看阿泽笑话?”

“陛下……”

“哼。”

乾元帝一甩龙袍,冷着一张脸:“在你们眼里,朕就是窥视臣妻,夺人子嗣的无道昏君,你们不仅想看朕笑话,还想看着阿泽左右为难,朕今日把话撂到这,谁敢害阿泽一根汗毛,朕灭你们九族。”

“臣等不敢。”

大臣勋贵噤若寒蝉,王芷瑶忍不住抚额,乾元帝的思路太跳跃了,为顾天泽降低仇恨值的任务太艰巨,就算王芷瑶费尽心思,也赶不上乾元帝在旁边填柴儿,倒油。

乾元帝当众问道:“定国公,朕只问你一句话,是否给阿泽戴簪?”

方才乾元帝的一脑崩把顾天泽发髻打得有点歪儿,发簪斜着……正好留给定国公为儿子正玉冠的机会。

“臣……”定国公喉咙发干,“臣。”

他无法忽视顾皇后恳求的目光,也无法无视妻子定国公夫人眼底的焦急,一切责任都如同巨石堆积在他心上,深深的压下着他不得不屈服,不得不装作看不到顾天泽期望父母疼爱的目光……他只敢在阿泽睡熟或是阿泽的背后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定国公缓缓合上了眼睛,“臣有五子,阿泽得陛下抚养荣宠,臣感激涕零。”

顾天泽抬手正了衣冠,躬身道:“陛下,臣衙门有急事处理,先走一步。”

“阿泽……”

乾元帝忍住了心痛,“你去罢。”

王芷瑶眼见着顾天泽转身离去,“定国公,你不配做三少的父亲,伤阿泽最重得人其实一直是你!”

“陛下,您对三少的疼爱,荣宠,太正确啦。”

王芷瑶称赞乾元帝,“没有您,三少绝没有今日。”

马蹄声响,顾天泽去而复返,纵马闯进定国公府的客厅,坐在马背上的顾三少英挺得逼人,锋芒毕露,又有几分挥洒自如的潇洒。

他催动胯下骏马,马蹄啪嗒啪嗒的踏在青砖上,清脆声音如同踏在人心口上一般。

所有人的眼里只有宛若神将的顾三少。

乾元帝紧绷的脸庞带出一抹纵容,欣赏的笑意,亲近的骂道:“不是忙么?臭小子回来做甚?”

“臣忘记了一人。”

顾天泽回了一个笑脸,灿烂阳光,没有一丝阴霾。

见王芷瑶呆呆的,晓得小七是看傻了,顾天泽心底是高兴的,猿臂一伸,拦腰把王芷瑶抱上了马,紧扣她的腰,“姑父,帮我安抚师傅。谢啦!”

他带人纵马离去,宾客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顾天泽远去的背影上。

顾天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在这一刻,众人嫉妒的心思少了,当然仅仅是在这一刻。

乾元帝瞄了一眼王译信苦涩,愤怒,无奈的脸色,伸手拍了拍他肩头,“谨之,一会朕陪你喝酒。”

“陛下……”

乾元帝示意王译信退到一旁,直径走到沉默入场的定国公身前,眼底闪过几分失望,几分的愤怒,亦有几分的怜悯,“你不相信朕。”

定国公紧闭双眸,突然他脸上一痛,脑袋向旁边一歪,乾元帝一巴掌下去,定国公嘴角留有一块淤青,“臣知罪。”

他再一次跪在乾元帝面前,低垂着脑袋,“臣知罪。”

乾元帝朗声道:“别把你那一套影响阿泽,你给朕活着,看看朕会不会怀疑阿泽的忠诚,会不会自毁长城,诛杀为国尽忠的功臣!”

第二百一十九章 犹豫

一个巴掌,一句似誓言的狠话,乾元帝撇下众人,转身离去。

顾皇后等人似傻了一般,原来他们从未了解过乾元帝。

过了一会,当众人稍稍缓过神时,随乾元帝离去的怀恩公公直接跑到王译信跟前,笑眯眯的拱手:“陛下请王大人喝酒,陛下还说,他代顾大人赔罪。”

“不敢,不敢。”

王译信俊脸微红,言行举止之间少了几许往日的洒脱,胳膊略显僵硬,被众人妒忌的目光注视,王译信很是不舒服,起码他没顾三少的心性。

在这一刻,他挺佩服顾三少的。

王译信向定国公告辞,见定国公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声道:“文昌兄,别被顾家不是你一人的顾家,别总是拿着责任当作借口,疼惜阿泽就做出慈父该做的事儿,否则一旦有变,你追回终生也没用。另外……尊夫人也好,皇后娘娘也罢,她们并非文昌兄想得柔弱,需要你护着一辈子。同她们相比,阿泽今年才刚冠礼,人生阅历,生活经验都不够丰富,还需文昌兄指引。言尽于此,文昌兄好自为之。”

“……多谢。”定国公发颤的嘴唇勉强挤出这两个字。

冠礼成年的顾三少离去,乾元帝拂袖而去,宾客们也没心思再在定国公府上做客,不消片刻,纷纷寻借口告辞离去。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府邸,一下子寂静下来。

下人们轻手轻脚的收拾器皿等物。

定国公独自一人站在客厅大堂上,身影孤寂,带着几许落魄,哀伤。

“国公爷。”

定国公夫人上前宽慰道:“阿泽总会明白父母的苦心,您也是为他好。”

“为他好所以……我把他送到皇上面前,为他好,所以我不敢亲近他,为他好,所以我只能眼看着他一次次同朝廷上的重臣,厂卫抗衡。”

定国公苦涩一笑,“她说对了,我不配做阿泽的父亲。”

“小弟。”顾皇后并没离去,“你怎么能这么说?”

“姐,我错了。”

定国公眸子深邃且平静,面色微微泛白,“打错特错,亏欠姐你的是我,不是阿泽。”

“皇上还不够宠他?”顾皇后同样面色难看,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他过得比太子都好,无论他做出什么事儿,皇上总会偏向他,他……到底有什么可委屈的?怎么好像错得是我?太子……如果太子活着的话,绝不会指责我!”

“姐……”定国公嗓音低沉,原来姐姐从没放下过,也从没认真照顾过阿泽。

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

定国公甚至不敢想象年幼的阿泽在宫里发生过什么。

顾皇后语气颇为复杂,红着眼睛,:“我错了么?小弟,你知不知道我又多想太子?他是我的依靠,阿泽……他占据了太子的一切,我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太子。”

“您没错,错得是我。”

定国公背过身拂去眼角的湿润,默默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