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

王译信把白玉盅里的补品倒进王芷瑶捧着的汤碗中,“明儿我就进宫同陛下说道说道。”

“爹……您同陛下说什么?”

“说说荣国公夫人得意忘形。”

“您不是同我公公谈过了?”

“嗯。”

王译信眸子闪过淡淡的冷漠,“光同定国公说并不足以让她记得深,她的一品诰命是皇上赏得,自然也能被皇上收走。”

“皇上不会出尔反尔的。”

“谁说的?”

王译信揉了揉王芷瑶的脑袋,“别把陛下的金口玉言当回事儿,陛下也做过朝令夕改的事儿,这些事……以你和阿泽的身份说不妥当,毕竟她也算是你们长辈。”

“她还是……不敢陷害三少的。”王芷瑶移开了脑袋,“爹给她个教训就是了,顾家已经足够惹眼儿,再平添变数,整个京城就不用看别人了,况且三少演武在即,我不愿意让他分心,您同陛下说,陛下必定寻三少,他……他会伤心的。”

“我心里有分寸。”

“爹。”

“瑶儿啊,你公公——定国公在对女子上优柔寡断,一会听这个有理,一会心疼那个,他想左右逢源,四角俱全,可哪是容易事儿?女人多了就是麻烦,总有一个是要舍弃的。”

“您是说您……您?”

王芷瑶捂了嘴,自觉失言,王译信自嘲的笑道:“无妨,我本来就是无情的人。一旦舍弃,便不会再听那人一句。”

见女儿内疚的模样,王译信发自内心的高兴,“你不必想太多,爹这辈子会护着你和你娘,玉蝉……我也是喜欢的,她对我很好,好得我自觉配不上你娘。”

他感动蒋氏的全然付出,可有时也怕自己再像前生一样愧对蒋氏。

如果他在蒋氏心里不是比性命还重要,前生……蒋氏也许就不会为他自尽,撇下儿女不管,瑶儿也不会至死都不肯原谅他。

他同蒋氏的纠缠已经说不清了,只能用今生对蒋氏一心一意来偿还这份深情。

“岳父,您还没走。”

顾天泽黑着脸进门,果然见小七和岳父并排坐着谈心,虽然他们之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顾天泽也晓得只是父女之情,可他还是觉得不爽,仿佛王译信比他更能保护小七。

“这就走。”

王译信越过顾天泽时,低声道:“忙完这一阵,多陪陪瑶儿。你别同陛下提我很清闲,瑶儿身边总得有人照看着。”

他的意思是轮班?

顾天泽冷哼一声,王译信摇摇头,狠拍了女婿的脑袋,笑骂道:“骄傲个什么劲儿,有本事快点把宁远侯解决了,省得我同皇上说,你又嫌我多事。”

“刘明珠会入宫,姑父会封她为妃。”

“……”

王译信和王芷瑶同时愣住了,好半晌后,王译信抚掌大笑,“像,像,陛下会做得事儿。阿泽……真有你的。”

王芷瑶傻愣愣的说道:“陛下和她的年岁相差挺大的。”

“这不算事儿,陛下既然下旨,宁远侯府敢抗命?”

“可三少何时同陛下说过?”

“陛下养病的时候,问过我……”顾天泽耳尖有点红,不是今日受王译信的刺激,这些话他是不打算挑明的,“我说她很烦。”

顾皇后不提刘明珠,乾元帝也不会纳妃。

王芷瑶感叹一句:“陛下对你宠到极致,不过她入宫会老实?皇后娘娘说不定会埋怨你。”

“姑父不是我父亲,后宫的妃嫔算上我姑姑没一个能同陛下耍心眼儿。”

顾天泽自然不会告诉王芷瑶,乾元帝根本就不会碰刘明珠,无宠无子的妃嫔在后宫里处境最是艰难。

“宁远侯该寻你拼命吧。”

“陛下纳妃谁阻挡得了?不是她在皇后娘娘面前奉承,娘娘也不会再陛下面前提起她,况且入宫可是荣耀的事儿,宁远侯只会高兴。”王译信道:“没准还指望她生出皇子,荣耀刘家满门。”

王译信不想让王芷瑶再想着刘明珠的事儿,侧头问顾天泽,“演武有把握吗?”

“找到些破阵的头绪,只有交上手,才知道对不对。”

顾天泽眼睛能发光,握紧了拳头,“宁远侯所用的军阵也不是无法破解,打掉宁远铁骑最大的优势,我麾下的将士单论骑射不比宁远铁骑差。我向外公请教过……宁远侯的统兵战法死板得很。”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顾天泽才是乾元帝委以重任的国朝将领。

“莫怪岳父总是边喝酒,边哭……”王译信陪蒋大勇喝过酒,也晓得岳父被后辈人取代的心酸,“阿泽,他对你掏心掏肺的好,别辜负了你外公的多年总结下来的行兵之法,取长补短才是正道。”

“嗯。”

顾天泽点点头,“外公教得东西都能用上的,后辈人也不会忘记他,外公心胸豁达,淡看名利,他更希望我能继承其衣钵,宁远侯若是能似外公几分,陛下对他会恩泽一生,恩萌刘家子孙。”

不是王芷瑶小心眼儿,她绝对不看好宁远侯,像蒋大勇的人太少了,有时候越是老将越是偏激,固执,不肯服老不说,怕后辈人取而代之。

……

荣国公府,司徒氏背对着定国公,冷淡的说道:“国公爷您走吧。”

“……夫人。”定国公又有几分心疼她,“我已经写好请封允泽为世子的折子,你且放心,该是允泽的爵位,谁也夺不去。”

司徒氏肩膀颤抖,漠然道:“多谢国公爷体恤。”

定国公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出门,听见一声失落的轻叹,“原来在国公爷心中,我只是为了爵位……也好,也好,早早明白,省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停住脚步,怔怔出神,有心解释,又觉得不该再心软,今儿她利用顾天泽,明儿还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定国公夫人再不好,也是他的妻子,同他恩爱了二十余年。

房门紧闭,屋子里的烛火被掐灭,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呜咽声。

定国公抬起手推门,手掌按在门上时,又似没了力气,“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

等到脚步声远去,司徒氏从床榻上翻身而起,皱紧秀眉,“来人。”

守在门口的奶娘赶忙跑过来,见主子一脸的阴沉,“主子?”

“你去打听打听,王译信的画上到底画了什么值得他特意过来告诫我?”

“奴婢尽力。”

“允泽……”司徒氏抱起身边的儿子,叹息道:“你若是有你三哥的圣宠,娘也不至于受这分闲气。我万万没想到,她对亲生儿子顾三少如此怨恨,顾天泽还把肯为她出头,燕国夫人敢当众让我没脸,还有王译信……一个个都把我当成敌人了,其实我……我只是想让允泽更被看重一些,将来的路走得更顺。”

“难道我为儿子的心错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争宠

文武侯府不如永寿侯府富贵堂皇,也没奇异的景观,然毕竟是王译信的宅邸,建筑风格以及摆设偏向文雅,别致,隐隐有股飘渺的仙气。

王译信擅长琴棋书画,有以清流淡雅自诩,侯府的树木,花草多是梅兰竹菊,少见庸俗之物。

许是上辈子过得不好,王译信不仅懂得赚钱,还很懂得享受,真正论起贵族的高雅享受,便是乾元帝都不如他。

轻轻淡淡的文武侯府一直是清流,清客们聚会的首选,只是王译信很少让人来府上做客,自从王芷瑶回娘家养胎后,谁也别想再在侯府的紫竹林饮酒,开诗会。

紫竹谁都能种,唯有他侍弄得最好。

在竹林中,悠然品茶,不仅能避开炎炎夏日,还有一种能避世清净的感觉。

王芷瑶每日都会来此紫竹林坐一会儿,她虽然有时觉得王译信挺能装仙人的,可只有在竹林中坐过的人,才能明白清净之镜,似有一种清流流淌在心上。

“瑶儿。”

“爹!”

竹林中,有一处墨绿的凉亭,王芷瑶想从竹子做得凳上起身,王译信抢险一步,“别动了,我一会还要进宫。”

“进宫?”

王芷瑶讶然道:“您没穿官服?”

王译信掸了掸袖口,丈青长袍素雅,显得他身体如同松柏般挺拔,垂在鬓间的几缕发丝随风微动,晕染出他卓然的气质。

这又是要到哪里摆谪仙派儿?

“我听说皇后娘娘让阿泽进宫。”

“嗯?让三少?”王芷瑶脸上多了一分不悦,“娘娘又想作甚?不知三少现在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应该是……”

王译信犹豫了一会,眼底闪过几分尴尬,“药方对娘娘有用,娘娘想有皇子。”

王芷瑶握紧手中的象牙坠子,莫名得为三少心疼,“她把三少当成了什么?不管怎么说,三少总是陛下的晚辈,就算是他能让陛下……怎么开口?”

况且顾天泽又是那么个骄傲的性子。

“以前娘娘总会遮掩几分,最近她做得事儿,没一件让陛下满意的,我看得出帝后很疏远。”

“您是想……”王芷瑶拽住王译信的袖口,同他清远深黑的眸子对视,“不许去,她有能耐自己把陛下抢过去,三少不欠她的,爹……您更不欠她。”

乾元帝恩宠王译信,几次提拔他,已经够惹人非议了,此时王译信若是代替顾天泽进宫去寻皇上叙旧,喝酒,王译信怎能再称清流,词臣?

简直就是个邀宠的奸佞小人,同僚会嘲讽他的。

“您虽然不似过去,但我知道您不喜欢。”

王芷瑶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袖,喃喃的重复:“我晓得你不喜欢,不喜欢就别做,我也不想您……您违背自己的本心,何况涉及帝后皇家的事情,您是臣子,弄不好里外不是人。”

“我来跟你说这事儿。”王译信把扯住自己袖口的手指掰开,淡淡的低笑:“可不是让你担心,或是来邀功的,一会阿泽从外面回来,你得缠住他,这个傻小子刚被我支到你外公府上去请教兵法,以他的聪明,一会准保能明白过来,所以我得提前跟你说一声,留住他,万不能让他进宫去。”

“您不必为我……为我……”

王芷瑶低头掩去含泪的眸子,“我不是。”

我不是她!

她已经走了,王译信做得再多,她也看不见,更不会感动,或是原谅王译信。

“你是顾家的媳妇,皇后娘娘同顾家同气连枝,顾家外戚是当定了。皇后娘娘的考量也有几分道理,有顾家血脉的皇子降生,并坐在龙椅上,顾家富贵绵长的可能性才会更高,顾家同皇后娘娘是不能割舍开的。”

“这一点不仅定国公,皇后娘娘明白,阿泽也清楚,他既是姓顾,一辈子都得为家族的安稳尽心力。”

王译信叹息一声,“总得有人为陛下同皇后娘娘说和。”

“您是臣子!”

“我同陛下不单单是臣子,若只为臣子我今日会穿官服去宫门口叩请,瑶儿……”王译信很平淡,除了微抿紧的嘴角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我这一生注定毁誉参半,也不在意当世,后世人怎么评价我,前半辈子宠妾灭妻,无情无义,恩将仇报什么都无所谓,幡然悔悟的说辞只能骗外人,你该明白的……”

“……爹。”

“傻丫头。”

王芷瑶的头上罩住了一只大手,王译信清冷的眼底多了几分柔意,喃喃自语:“总有一个人要说,还是让阿泽做一个纯正的外戚,名将罢。阿泽比我有本事,也比我该享受后人的赞誉。”

“您别去。”

王芷瑶甩开王译信,起身道:“您不用去,三少也不用去。”

“你作甚?”

王译信咽了口水,惊讶王芷瑶的激动,“瑶儿,别冲动。”

“没冲动呢。”

王芷瑶灿烂的笑容并不能让王译信心安,反而涌起一丝丝的恐惧,“你还有身子,别动。”

“我晓得您不喜欢,一直都知道的您以前淡薄富贵,地位也并非全然是装出来的。”

王芷瑶仰头看着竹林,能把府邸打理成里里外外透着清贵气息的人,又怎么会是只想着升官发财的政客?

就算是以前那个王译信,他心底对权贵的蔑视也不见得都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儿。

何况如今此人该是名传后世的诗人,书画大家,他的名字不该列入权臣或是奸佞录中。

她是后世人,清楚千古传诵的诗人知名度反倒比帝王来得高,只是帝王一位宠臣的知名度更低了,即便王译信站得高位,在后世的名声也不见得比他做诗人高。

“您是为了我,对吧。”

“不……”

王译信想解释,张了张嘴巴却无法在女儿面前说得冠冕堂皇,说出违背真实心意的谎话,他如果眷恋权势,上辈子他就不会几次拒绝乾元帝入朝为官了。

甚至乾元帝说过可以让他布衣在御前行走。

他有政治抱负,但不是为了儿女,他更愿意做闲云野鹤,纵情山水,他并不是国朝不可或缺的官吏,没有他做天官,国朝的吏制也不会混乱,官场的阿谀我诈,他总是喜欢不起来。

“也不都是为了瑶儿你,你爹我……我也喜欢高人一等。”

“呵呵。”

“别笑,我说得是真话。”

“好,您喜欢高人一等,喜欢做权臣。”王芷瑶笑眯眯哄着王译信,“您想做奸佞之臣,我还不想做奸臣之女呢,您不在意身后名,我在意啊,名臣英烈之后多好听,我得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您别想毁了王家几代的名声,想当年,王家可是四世三公,再追溯祖宗,不是琅邪王氏之后么。”

王译信怎么听怎么别扭,抚额道:“瑶儿你别说了,故意的吧。”

他以前说追溯列祖列宗的时候,也是这么让人……反胃吗?

“后宫始终是女人的战场,争宠看得是女人心计和本钱。”

王芷瑶笑容很淡,眸子却很亮,让王译信忍不住看呆了,不知何时,瑶儿也长成绝色,不是五官有多精致漂亮,但她有红颜祸水的资质,并非只有绝色美人才能魅惑君心。

“您说得对,三少不能不理会皇后娘娘。你和三少都是外臣,进后宫不方便。”

“你要去宫里?”

“想去拜见皇后娘娘。爹不必为我担心,我同样是女人,虽然不用争宠,三少心里眼里都是我,可女子的天赋本钱,我没忘哦,皇后娘娘想让陛下垂青……我能助她一臂之力。”

王芷瑶笑道:“若是我失败了,或是皇后娘娘这次没有挽回君心,您再出面也来得及,您可是我的大靠山,是撒手锏,不到最最危险的时候,不能动用的保命武器。”

她不乐意耍手段,也觉得顾皇后走到今儿这步,不能全部怪乾元帝,当然乾元帝也的确是够花心,女子在花心的男人身边总会受委屈的,可别忘,花心的男人是皇帝,名正言顺可以三宫六院无数女子侍奉的帝王。

当成做了皇后,享尽母仪天下的尊荣,就不能把皇帝当作寻常丈夫看待。

“瑶儿……”

王译信眼看着王芷瑶上了马车,急得团团转,他悄然进宫不就好了?非要来紫竹林让女儿留住三少……扇子敲打着脑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多余,没用至极!”

“您留下看家。”王芷瑶浅笑着撩起车帘一角,似交代守家的孩童,“乖乖的留在府上,不许出门,也不许给三少送信,三少回来后,您要是留不住他,哼哼,别想我叫你爹了。”

“……”

直到马车离去,王译信还在原地发愣。

“岳父!岳父!”

不知过了多久,王译信感觉身边有人推自己,回神一看,“阿泽啊。”

顾天泽一路飞奔回府,还能看到王译信,他由衷的喜悦,岳父还没进宫,太好了,板着俊脸道:“我顾家的事儿,用不上岳父操心!”

“是用不上我操心。”

“……小七呢?”

顾天泽警觉的四下看了一眼,“她还在睡?”

“做顾家好媳妇去了。”

王译信指了指皇宫方向,一把抓住有心追去的顾天泽,“别去,瑶儿心中有分寸。”

第三百四十五章 针锋

皇宫自是一派祥和,即便后宫妃嫔嫉妒怨恨陛下即将采选秀女入宫,面上也多带出几分为陛下欢喜的神色,落落大方的簇拥顾皇后说着选妃事宜。

王芷瑶来拜见顾皇后时,正好赶上主位妃嫔来向皇后请安,顺便商谈选妃的事宜。

她不仅是皇后的娘家侄媳妇,又是燕国夫人,向宫里递上牌子后,很快便被顾皇后身边的亲近引进后宫。

一进皇后娘娘的寝殿,王芷瑶先被围坐在顾皇后身边的十余名打扮娇艳,富贵的妃嫔晃瞎了眼儿,微微眯起水眸,默默叹息,顾皇后生怕后妃不晓得顾三少夫妻是她的亲人,明明可以避开后妃召见她的,此时她只能托着有孕的身体挨个见过后妃。

一圈礼行下来,王芷瑶额头已经见汗了,最近养得少运动,稍微动一动,浑身有点酸儿。

虽是后妃都说不必多礼,然该行的叩拜,她若是恃宠而骄的不做,明儿准保谣言满天飞,她进宫是同顾皇后商量争宠示意,可不是来送人把柄的。

顾皇后甚至和蔼,“阿泽媳妇,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没称呼燕国夫人,她又怎能拒绝顾皇后的‘好意’。

“见永寿侯夫人真真不像是有孕在身的。”

高贵妃的话,得到一众妃嫔的赞同,倒不是她们捧着王芷瑶说儿,而是她一身淡雅的妆容,赛雪般肌肤,精致的眉眼儿,比成亲前出落得更好,往常王芷瑶不怎么入宫,也很少同命妇应酬,每一次她现身,都让人有惊艳之感。

本该晓得她是谪仙之女,出落得好,可每一次都被她都能让超乎想象。

“贵妃娘娘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