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说!”

怀恩公公一脸的为难,琢磨了半晌,“高皇后只会惦记着您,您高兴,她自是高兴的。奴婢听说,儿女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奴婢侄子不怎么争气,总是给奴婢惹事,可奴婢见他过得不好,奴婢却很心疼他。”

“朕心疼他,就由着他胡闹?”

“奴婢看顾侯爷精神萎靡,您也晓得他心事重,从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他对燕国夫人用情之深,奴婢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奴婢怕……顾侯爷情深不寿。”

乾元帝闻言心底打了个冷战,摸了摸衣服上残留的鲜血,“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朕心疼,阿泽功夫好得紧,又有内劲儿,在宫里同朕较劲时,还强得跟只牛犊子似的,这会儿装起虚弱,朕不信!他别想骗朕!”

怀恩默默低头,能说出这番话,陛下您还是在意的。

“有句话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燕国夫人尚未清醒,顾侯爷自然想得有点偏,等燕国夫人醒了,由她劝顾侯爷最为合适,况且顾侯爷的嫡子也不见得就……陛下何不假意应下,再徐徐图之开解顾侯爷,总好过您这边为顾侯爷担心,那边顾侯爷他自己钻牛角尖伤了身体,顾侯爷身体再强壮,也经不住胡思乱想。”

“朕金口玉言,怎能……怎能说话不算数?”

怀恩眼角余光看得出皇帝已经有软化的迹象了,轻声道:“您一向把顾侯爷当儿子看,老子对儿子也用不上金口玉言吧,何况您为他破例的时候还少?”

“你的意思怪朕咯?”

乾元帝恼怒的甩了衣袖,“怪朕对他破例?”

“奴婢不敢。”

怀恩公公麻利的跪倒,皇上对顾三少是没有底线的,可对旁人不会姑息容忍,“奴婢只是不想顾侯爷想不开,您跟着忧心。”

乾元帝踢了一脚石子,回头看了看,顾天泽竟然没追出来,好啊,跟朕较劲儿?“少废话,往后你再帮阿泽说话,朕让你去洗马桶!走,回宫!”

怀恩公公被踢了一脚,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乾元帝,明明心软了,嘴还是硬的,陛下……越来越难侍奉了。

王端淳等在垂花月亮门后,见皇上的身影,忙陪伴商圣驾向府外送。

“怎么没见王卿?”

乾元帝很奇怪,王译信面都没露,“哄外孙女去了?”

“回陛下,父亲病了,同小妹一样昏迷不醒。”

“……”

乾元帝停住脚步,“去看看王卿。”

“遵旨。”

染病毕竟不吉,毕竟有过病气一说,不是乾元帝很看中在意王译信,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怎会去探望臣子?

乾元帝在床边站了一会,即便昏厥王译信的眉头还是紧皱着,面容略显凄苦,不像做恶梦,倒像是深陷悲惨之地,有苦难言,只能默默的承受着。

“你们王氏真真是奇怪。”

乾元帝纳闷的说道:“瑶丫头因难产昏厥,还说得过去,你父亲王谪仙怎也跟着昏?看他……朕心情也跟着沉重。”

“陛下……”王端淳低头轻声说:“父亲许是担心小妹。”

“太医怎么说?”

“父亲伤了心脉,需要静养。”

太医诊脉都会有脉案,王端淳在这事上不敢隐瞒乾元帝。

“又一个!他同阿泽倒像是父子,哼,阿泽都是被他教坏的。”

乾元帝转身出门,很快起驾回宫,王端淳在门口看圣驾远去,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生怕乾元帝发现端倪,这一关算是过了?

王端淳首次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很沉重,以前这些事从不用他操心,眼下他不得不承担起重任。

尹嘉颖安排好自己的儿子后,全部的心思都用在降生的外甥女身上,虽然婴孩身体还好,但到底是王芷瑶难产生下的,看着比寻常婴孩弱了一点,顾天泽早已经安排好奶娘,不过她还是不放心,便盯着奶娘喂奶,然后亲自照料外甥女。

对她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小心谨慎。

一旦她再有个好歹,妹妹和妹夫就太可怜了,而且妹夫还不得疯了?

“师兄。”

“这是妹妹的女儿?”

“嗯。”

尹嘉颖把怀里的婴孩凑过去给王端淳看,“都说很像公公,不过我看眉宇比公公更精致,她长大后一定出落得极好,看她的鼻梁同顾三少一样。”

女婴生下来更像外公,这点并不是没有先例,等长开了便慢慢同父母相似。

“母亲屋里可留人?”

“师兄放心,我里外布置了不下十人。”

尹嘉颖也对蒋氏投缳之举很是无奈,“母亲清醒后,身边的人会更多,不过师兄,母亲若是心结不解,光靠看着是看不过来的。”

“世子,世子。”

“何事?”

“侯爷醒了。”

王端淳和尹嘉颖对视一眼,王端淳道:“你看着外甥女,我去见父亲,师妹,府里的事情你多操心,外甥女不能出一点的差错。”

“我晓得。”

不提她同王芷瑶的私交,就是眼下的局面,这个婴孩太重要了。

“父亲,您要去何处?怎么不在床上养病?”

“你来得正好。”

王译信有气无力的说道,“把我抬到你母亲屋子里去,我得就近看着她。”

“父亲。”

“不亲眼看着她,我不放心。”

王译信挣扎着起身,“按我说得做,阿泽……阿泽的事,你不必管,明早你外祖西宁公会过来,你先做好安排,皇上一定会查谁走漏了消息……分量轻的人无法取信陛下。”

“您是打算?”

“请罪的事儿交给我,你外祖父刚因叛逃的宁远侯得罪陛下,不能再惹皇上动怒。”

事关顾天泽,乾元帝谁的面子都不会卖。

许是会看在他往日的功劳,外孙又生死不知的份上,对他宽容几分。

王译信被搬到蒋氏的卧室,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他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蒋玉蝉,就这样吧,以后就这样吧。

……

清晨,顾天泽收拾停当,出门上早朝。

正好碰到赶过来的蒋大勇,“阿泽,你还有心思上朝?”

“外祖父。”顾天泽淡淡的说道,“并非我不想留下,而是在她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等她醒过来,让她发现我只能无用的等候。”

蒋大勇摸了摸额头,眼见着顾天泽远去,“是我蠢?我怎么听不懂?”

一连几日,顾天泽比往常更忙碌,虽然皇上掳了他的官职,他依然做着以前的事儿,更加用心的整合宁远铁骑。

他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去,乾元帝冷眼看着,心疼不已,可却硬着心肠不肯认输。

御书房,顾天泽向乾元帝和内阁,六部重臣通报宁远铁骑的事,他说着说着……突然手捂着胸口,又说了两句:“叛逃的宁远侯必须……”

哐当一声,他一头栽在地上。

乾元帝从龙椅上跳起,几步来到近前,抱住顾天泽,“混小子!”

顾天泽费力的睁眼儿,有气无力的说:“陛下……”

“朕答应你!”

乾元帝让人叫太医过来,感到胸口有点潮,低头只看到顾天泽的后脑勺,这小子在哭?

“行了。”

乾元帝用身体挡住朝臣的目光,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尹首辅等人躬身离开御书房,暗自琢磨方才的事儿,皇上到底答应顾三少什么?几位大臣对视一眼,无奈的一笑,都是做臣子的,看看顾三少,再看看他们?

人比人得死,不能比呐。

“别哭了。”

“臣没哭!”

乾元帝笑着拍了他的后背,“好,没哭,你没哭,朕该哭了。”

让人把顾天泽搀扶到一旁,拍了拍龙袍上的水渍,乾元帝见阿泽的气色实在不好,摇头叹道:“你的本事都用在朕身上了,王芷瑶拿住你,你‘威胁’朕,朕这个皇帝当得够委屈的。”

“咳咳咳。”

顾天泽低头不语。

“你不后悔?卢彦勋还没消息……”

“您说过锐儿不会有事。”顾天泽轻声说道:“顾家不缺子嗣,养在身边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我同姑父也没血脉牵绊,姑父对我……很好,您能做到,我也可以。”

第三百八十三章 醒来

乾元帝一听这话,心不由得被拧成一团,实在担心阿泽的状态,忍不住嘟囔,“朕有皇子!”

“姑父……”

顾天泽后背朝着乾元帝王,脸向着里面,赌气一般的喃喃自语:“我心甘情愿,我乐意。”

“陛下,太医到了。”

怀恩公公暗自庆幸太医来得真是时候,而太医进门时身子是颤抖的,如果有可能,他宁可别人来受罪。

“给阿泽看看,他最近又是吐血,又是昏倒,消瘦得紧,再折腾下去,朕担心他把自己的小命给折腾没了。”乾元帝明明眼里是心疼关心,嘴上却不饶人,“朕锦衣玉食的养了他这么多年,没等到他建功立业,先上不去马,朕也太亏了。”

“您说打谁,臣立刻就去。”

顾天泽脸皮薄,最受不得激,翻身从塌上起身,怀恩公公和太医抢险一步,“侯爷,侯爷,您先别动。”

乾元帝自己也赌气的坐在龙椅上,“病秧子还配给朕领军?养好病再来见朕!”

怀恩公公这边看看,乾元帝一脸冷漠,那边瞧瞧,顾三少一脸的羞愧难当,两个祖宗闹别扭,倒霉的是他们这群侍奉的奴才,哭着一张脸,“燕国夫人醒后见侯爷不好,会伤心的,侯爷,赶紧养好身体要紧,为陛下尽忠,不急于一时。”

况且乾元帝都答应顾三少的要求了,让皇上嘴上占点便宜,顾三少还赚了呢。

太医诊脉之后,面色越来越凝重,先让人熬了汤药递给顾天泽,“侯爷先喝了汤药补补元气。”

用药之后,顾天泽很快觉得很困,不大一会功夫睡着了。

“陛下,侯爷已经整夜失眠,又太忙碌,身体元气大伤。”

太医站在乾元帝身后,低头不敢看乾元帝,道:“侯爷如果再苦熬下去,身体就坏了,如今五脏六腑受损,同样需要将养。”

“没良心的臭小子!”

乾元帝恨不得揍顾天泽几巴掌,苦肉计用到他这一步,是不是太拼了?乾元帝又恨,又是心疼,让太医跪安,对怀恩道:“你说,朕是不是该把他赶出宫去?再也不见他?”

“陛下……”怀恩公公低声道:“奴婢以为侯爷也不都是让您心疼。奴婢亲自给侯爷送过补品,他……”

“他怎样?”

“侯爷不让奴婢告诉您。”

“朕是你主子!”

乾元帝瞪了怀恩一眼,“说!”

“侯爷吃了就吐,奴婢看侯爷全靠内劲撑着,整夜处理宁远铁骑的事……侯爷仿佛很怕闲下来,听阿四哭着说过,侯爷最近忙得厉害,什么都做,什么都管。若是陛下不见侯爷,只怕侯爷行事会更肆无忌惮,什么都不肯用了。除了陛下您,侯爷谁得话也不肯听。”

“……”

乾元帝晓得怀恩不敢拿这事骗自己,怀恩虽是向着顾天泽,但也明白是皇上偏心顾三少,他才敢时不时的为顾天泽说话,毕竟乾元帝也需要找个台阶下。

所以,乾元帝从没怀疑过怀恩的忠心。

“让御膳房准备补品,等阿泽醒了,朕看着他吃。朕就不信了,他敢吐给朕看。”

“遵旨。”

“还有那群太医拿着朕的俸禄,一个个号称杏林圣手,连燕国夫人都治不好?你去太医院,三日,朕只给他们三日,三日后燕国夫人醒不过来的话,把他们都给朕关进锦衣卫去。”

“遵旨。”

怀恩完成乾元帝的吩咐,估摸着时辰顾三少也该醒了,端着补品再次进了御书房。

乾元帝坐在床边批折子,时不时的瞄一眼熟睡的顾三少,一脸嫌弃动作却很轻柔的掖被角,擦擦他额头的汗……怀恩公公蹑手蹑脚退到一旁,不敢惊动陛下。

想想新封的太子,怀恩公公默默点头,太子晚点懂事也好。

见顾天泽眼珠滚动,睫毛轻颤,乾元帝拿着折子手忙脚乱的跑回龙椅上,阴沉着脸低头批奏折,突然听到床榻上的动静,“醒了?”

“……臣……”顾天泽睁开眼睛,看清楚御书房的布置,仰面道:“臣睡了多久?”

“朕哪晓得你睡了多久?”

乾元帝捏紧御笔,把手中的折子扔到顾天泽身上,“你岳父的请罪折子。”

顾天泽躺着把王译信的折子看完,悄悄的起身,头发有点凌乱,穿鞋走到乾元帝面前,“这事我也有错。”

“让你把她放在自己娘家?哼,王家就没个章程,不怪你怪谁?”

“臣不想再追究是谁得错,有人该承担臣的怒火,那人不是岳父,也不是旁人。”顾天泽单膝跪地,请命道:“臣请领兵平叛关外,捉拿宁远侯。”

“你身体扛得住?”

“臣没事。”

“没事?”乾元帝道:“怀恩,把补品端上来。”

顾天泽一听吃补品,眉头微微拧紧,乾元帝看后道:“不乐意?”

“臣吃不惯宫里的补品。”

“胡说,你长在皇宫,现在跟朕说吃不惯?”

“臣用就是。”

顾天泽的确没有饿的感觉,端过汤碗像是吃毒药一样,艰难的把补品吃光,强行压住恶心,“臣吃完了。”

乾元帝垂眼看他,“阿泽,以后别拿自己的身体同朕赌气,朕不愿再白发送黑发人,当年太子夭折差一点要了朕半条命去,快二十年了,朕的身体不如以前,你若也同太子一样,朕不知还能不能挺得过去。”

乾元帝因为不愿意谋害子嗣,明知道四皇子,二皇子等人不甘心,他可夺权,冷落他们,却从没想过要亲身儿子的性命。

当然,他的冷落打碎他们的称帝梦想许是比要他们性命还要残忍。

“王芷瑶重要,锐儿重要,难道朕就不重要?”乾元帝指着顾天泽的额头,“你敢说朕不重要?”

“我……我不敢。”

不知怎么方才的恶心尽去,顾天泽感觉肠胃里暖暖的,很久没有饥饿感觉重新涌上,“我饿。”

“摆膳。”

乾元帝拽起顾天泽,拿过他手中王译信请罪的折子随意扔到一旁,“朕不会再过问这件事,不管是谁说漏了嘴,王谪仙的日子只怕不比你轻松多少。”

“嗯。”

顾天泽点点头,“岳父确实很难过。”

那是顾天泽从没见过的王谪仙,王译信整日呆在蒋氏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蒋氏醒来后,他依然不肯离开她,顾天泽只觉得岳父很悲伤,无法言语的悲伤。

乾元帝不愿顾天泽再去想王家那群糟心事,坐下给他夹了许多菜:

“同朕说说,你打算怎么平定关外,朕看锦衣卫送来的奏报,刘逆贼有可能同鞑靼借兵,他在关外经营这些年,朕下令封锁山海关,他都能混出去,朕猜他应该有秘密的出关道路。朕已经让厂卫全力彻查,一旦鞑靼兵入了山海关,直接可以挥师京城。”

“臣请陛下命蒋公爷在大同吞兵,就算他能用密道入关,也绕不过大同去。”

顾天泽一边吃菜,一边在推开桌上的几个盘子,指尖沾着美酒画了一份地形图,“臣仔细看过山海关周围的地势,本身就是易守难攻的地方,纵使有条小路通过的人也有限,如果刘逆贼敢扩宽道路,山海关的驻军不可不知道,臣以为如果他想逼近入关,最有可能会饶远路。”

“哦?”

“比如说这里!”

顾天泽指了指大同更往西的地方,“声东击西,佯走山海关。”

“有几分道理。”

乾元帝对顾天泽的军事指挥才能一直很信任,“你打算如何?”

“臣希望陛下能许给鞑靼些许好处,死在宁远侯手中的鞑靼贵胄不在少数,就算他说能引兵入关,让鞑靼占了中原,鞑靼也不是都是蠢货,总会有分歧。陛下可以派使臣慢慢同鞑靼谈条件,甚至可以分裂安达部,安达部最靠近国朝,受汉化较深,安达部的首领在鞑靼主部中颇有影响力,辈分是最高的,如今鞑靼公推的大汗还得管他叫叔叔。”

乾元帝道:“吃菜。”

“嗯。”顾天泽忙把盘子清空,可不大一会,乾元帝又给他填满,“陛下,臣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