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坦诚,红衣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时有波动。狠下了心,还是道:“您且说这镯子能当多少钱吧?”

“嗯…”掌柜的沉吟着,道,“三百五十两。”

红衣的脸当场就垮了。

这堆东西里,她原以为最值钱的就是这对镯子了。虽然她对文玩一类并不在行,但二十一世纪时网络那么发达,多少听说了一些。

她可是见过一只满绿的冰种翡翠镯子…卖到几百万啊!

眼下这可是一对啊!

红衣哽咽着向掌柜的道:“不能…再多些么?”

“…”掌柜的认真想了想,干脆地回了她两个字,“不能。”

这下可和红衣预估的结果差得远了。

她以为这么多东西一并拿来当了、再加上之前积攒的几百两,两千两银子铁定有了,兴许还能结余点。

没想到居然还是明显不够,不用算都知道不够。

垂头丧气地在掌柜面前杵了一会儿,她幽幽一叹,道:“罢了罢了,当了吧,我急用钱。”

掌柜的也就点了头,走到柜前又打一遍算盘,然后到后头取钱去了。

片刻后一沓银票拿过来,掌柜的将钱交到她手里:“一千二百七十两,姑娘你点点。”

红衣默然接过,细细地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要收进袖中。低头一看,余光触及腰间垂下的挂饰时,微微一滞。

玉香囊。

她有些矛盾地思量起来。这玉香囊已在当铺走过一遭,又重新回到了她手里,若说戴玉要看缘分,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缘分。

但,她答应把它留下的时候,顾及的可不是什么“缘分”,是不想辜负了聿郸这个朋友。

后来出现的事则让她觉得,聿郸那样别有用心,实在算不上什么“朋友”。

跟送玉之人都不算朋友,也就更没心思去琢磨什么和玉的缘分了!

红衣先将银票收了,手上麻利地将那玉香囊从腰带上解下来,问那掌柜:“这个能当不能?”

掌柜的一笑:“你若想,自然能当。”

他说着把东西接过去,端详一会儿告诉红衣能当三百两。

红衣咬着嘴唇,暗自做着心算:此前攒了三百七十两,这回又有一千二百七十两,那么加起来就是一千六百四十两了,还差三百六十两。

她水眸一翻:“老实告诉您,我这东西从前当过,当了三百五十两。您看这样成不成,您给我三百七十两——不是单这个加价,前几样我都没跟您争,这二十两就算是这些东西一共加的钱数,您必定是不亏的。”

那掌柜蹙着眉头,啧了啧嘴,却道:“姑娘,您若这么说,那金丝楠木的妆奁我可不要了。”

“…”红衣脑中一晃,忘了还有这一茬:这里面还有一件掌柜的自掏腰包收的东西呢。

“…别啊。”她立时泄了气,顿时堆起笑来,央道,“若不然您加十五两?实在拜托了!这钱对我有要紧用处,就差这么点,您就…”

“年纪不大人还挺精。”掌柜地扫她一眼,“得了得了,我给你加十二两,行不行?”

“行!”红衣当即就答应了,生怕越磨下去越不愉快,万一掌柜的不高兴一件不收了怎么办?她可是弱势一方!

从当铺中出来,红衣望着湛蓝的天色,高兴得直想大喊一声。

攒够赎身的钱了!

手里有了两千零二两银子…

这二了吧唧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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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返回的行程比预想中慢了许多。

除却有俘虏和战利品要清点外,许多时间都耽搁在了百姓身上。

大概是这战胜得太漂亮,凯旋的消息传遍各方,军队所过之处总有百姓围绕欢呼,拦下将领奉上美酒美食,直弄得一干将士应付不来。

这晚,席临川所辖的军队驻在了拉珈寨附近。

拉珈寨地处祁川边境,是大夏与赫契的交界处。此处所居并非汉人,而是从南边迁来的其他民族。不过累年下来已被汉化,又在大夏得以安居乐业,听闻朝廷大军取胜,拉珈寨和其他汉人百姓一样欣喜。

欣喜到连席临川这堂堂将军都抵不住这番热情…

送酒送肉也就罢了,村长还带了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同来。

按规矩,军中不可夹带女人。眼下虽已是战胜之后,席临川还是没有松口,村长迫不得已让姑娘们回去了,过了一会儿…换了一波拉珈寨男人来。

夜幕降临后,原本肃穆的军营中载歌载舞的,笑语传了好远。

席临川的心情自也不错,盛了碗酒坐在一簇篝火边,听着拉珈语的歌声。须臾,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两种语言一同起哄,回首看去,是有士兵在抛什么东西。

夜幕中,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仍能看出那东西腾到半空时会分为两半。落地后要重新捡起两半,合上后再往上抛。

他看了一会儿,没能看出是什么名堂。便将酒碗搁在了一边的地上,起身走了过去,朗声笑问:“这是什么?”

“将军。”士兵们抱拳,几个百姓则欠身施了个礼,而后村长道,“这东西,是我们拉珈寨的神物,叫姻石。有两个妙用——未有心上人向上的抛起,两半在空中分开的一瞬,能看到未来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子;至于有了心上人的,则待它落了地后看看落地的方向,如是两半皆朝天或朝地,则是两方心向一边,能成姻缘,若一上一下,则多半有些麻烦…”

村长的汉语听上去仍有些“不地道”,但解释着这异族奇事,听上去倒更有些味道了。席临川听罢笑点了点头,就打算看下一个士兵扔那姻石,人群中却忽有一人起哄道:“将军也还没娶妻呢!”

“…”席临川蹙眉,一个眼风扫过去,却根本寻不出是哪一个说的话。

然后,起哄声就连成了一片:“对啊!将军也还没娶妻呢!将军先来!”

席临川偏头看向那已被士兵捡起的姻石,觉得扔一扔也无妨——次一句于他而言无碍,他觉得若真两情相悦,有甚麻烦都是可以过去的;头一句倒略有点兴趣。

毕竟重活一世,能看看自己今生会遇上怎样的姑娘,也挺有意思。

第42章 回城

席临川在起哄声中将那块姻石接到了手里,掂了一掂,分量并不算很轻。

他衔着笑将它高高抛起,抬起头望过去,见它飞到半空中,蓦地打开…

一张熟悉的面容在脑海中一晃,带着点惊恐不安的神色让他心里一刺,蓦地别过头去:“不会…”

“咚。”两半石头在两侧落了地,静了短一瞬后,起哄声重新腾了起来:“皆朝下!方向一致!恭喜将军!”

他却还没缓过来,对一切欢呼置若罔闻。

怎么会是她…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了,席临川感受着自己分明不稳的心跳,有意想要否认自己方才所见。

兴许是那画面晃得太快,自己并没有看清楚…

没看清楚,却又偏偏足以让他知道那人是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夜时的寒凉沁入心脾,他这才得以抽回神思,看向众人。

“将军?”村长的声音中带着疑惑的询问,显是看出他的不对劲。

“没事。”席临川短短一笑,颔首道,“你们继续,我方才喝酒喝猛了。”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没有再给旁人多加询问的机会。一路视各方欢庆于无物,径自进了自己的大帐。

不能是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遍遍被强调着,那么明确。他觉得这辈子娶谁也不会娶她了,毕竟上一世有那许多不好的记忆,哪怕察觉了她的不同,他也不至于…非她不可。

就这样被一个原本并不全信的传说乱了心神。席临川紧咬牙关缓了口气,走向案几。

他想给自己倒杯茶来喝,刚伸出手去,目光所及之处,却被一只信封下了定身咒。

不自觉地哑声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刚吃了个败仗。

这封信,他从收到的那天就搁在案头。心中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只是因为“随手一放”,可实际上,那么多“随手一放”的东西后来也都收起来了,唯独它还在案头搁着。

信里的字歪歪扭扭的,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难看。可偏生有好几次,他思索着战术走了神、或者琢磨战局琢磨累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它拿过来,十分顺手地抽出信纸读下去。

过了一会儿后再一阵愕然,纳闷自己为什么在读它。

席临川沉了片刻,又一次把那信封拿了起来。

他从容不迫地打开它、平心静气地读下去,那字里行间最分明的感觉仍是“没话找话”,却让他有了些不一样的思绪。

他很清楚,上一世的红衣,写信从来不会是这个样子。

字迹不会这么丑,“没话找话”的痕迹也不会这么明显。她能很好地把没话找话的味道遮掩过去,就算是家常琐事也可以说得文采斐然,绝不是这样的干巴巴的叙述而已。

她们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从性格到为人处事,再到这些小细节…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禁不住地掂量起来:既然明知完全不同,自己是否还有必要那样抗拒方才的“预言”?

只是因为长相和名字还一样?

对了…那两半石头落地时是朝着什么方向来着,也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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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第一缕凉风习习而至,长阳城中的许多树木的绿叶泛了黄,晨间夜里的寒意也明显更盛了。

萧瑟的秋意在此时体现得分外明显,红衣却并未被这气氛挑起甚悲伤的情绪,反倒前所未有的日日愉悦。

可以开始计划出府后能做什么了,或者并不是切合实际的“计划”,而是先天马行空地脑补一番。

五年后如何、十年后又在做什么,是会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过下去,还是会遇到个有缘人开始另一种生活?

和从前的生活一样,今后的日子同样是充满“未知”的。但这两种“未知”却是截然不同的,先前满是绝望,以后多少有些希望。

自那事后,唐昭媛不再召她入宫了,她便乐得花更多的时间去敦义坊陪一陪那些孩子——日后要自己为生活打拼,不一定还有闲暇去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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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将士们回城的时日临近,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自然而然地统一起来,男女老少都在议论着这场战争的事,好像这离长阳很远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总有说不完的话。眉飞色舞地说着将领们如何应用,传得神乎其神…倒也无伤大雅。

城门在眼前打开的那一刹那,席临川和郑启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差点被震聋了。

每个人都用尽力气地欢呼着,却是听不清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

好在这一路走过去都无甚要交待的事情,若不然,怕是连传令都难。

直至一行人进了皇城的城门,呼喊声渐渐远了,耳朵才逐渐放松下来。

郑启回望一眼城门外的百姓,哑然失笑:“百姓不负众将啊!”

席临川听言,一手驭着马,另一手则揉着耳朵:“下回再战,舅舅您差我回城传捷报如何?”

“嗯?”郑启一愣,“为何?”

“先一步回城,避开这‘百姓不负’的事。”席临川拇指点了点身后过来的方向,“再来几回,耳朵早晚废了。”

众人一场哄笑,驭马继续前行。

到宫门口下了马,步入宫门。宫中一片沉肃,两旁的守卫见下礼去,整齐划一。

宣室殿前很快有传召声想起,宦官的声音细而悠长地响彻在宫室之间。

“传,大司马大将军郑启觐见——”

“传,骠骑将军席临川觐见——”

二人便先一步进了殿去,旁的将领自有宫人领着先去别处稍作歇息。席临川随着郑启一并上了长阶,跨过殿前门槛行至殿中,因甲胄在身,只得抱拳一揖:“参见陛下。”

皇帝原也未坐着,听音便转过身来,朗声笑道:“来得倒快,坐。”

本就不是生人了,郑启没作推辞,席临川也就不客气地落了座,此后禀了一番战时情况、共议了议对赫契的策略,而后便下了赏赐的旨意。

大将军郑启赐邑六千户,骠骑将军席临川赐邑五千户。

二人接旨谢恩后,郑启无甚旁事,先行告了退,皇帝却着意留了席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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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俱被屏退,殿中比方才安寂多了。席临川不知还有合适,静等皇帝发话,皇帝思了一思,却走到他面前,在他身边的席上随意坐了,出言便道:“你府里有个舞姬,叫红衣。”

席临川一怔,颔首:“是。”

“近来禁军都尉府查到些事,朕压了几日了,想先跟你交个底。”皇帝说着,睇了眼不远处的案桌,道,“案上金盒里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席临川颔首,依言站起身走向案桌,狐疑地打开那只盒子。

里面的东西让他刚看了一眼就惊住。

盒中一侧盛着数只信封,均写着“红衣亲启”,但不是汉语,而是赫契文;另一侧也盛着数只信封,每一只都写着“某某亲启”,他翻了一翻,有好几个不同的名字,但也均是赫契文。

“陛下?”他惊疑地回过头去,不敢多想心中的猜测。

“这是禁军都尉府截到的信件,有要送给这个红衣的,也有从你府里递出来往外送的。”皇帝淡声解释着,顿了顿,又道,“但是每一封里都是白纸——至少乍看上去是白纸,禁军都尉府试了几种法子,还没有试出过字迹来。”

席临川愕然,手上拆开一封信,抽出信纸来一看,果然是白纸。

“其中还有两封,是从宫里送出去的。”皇帝的神色更沉了一些,看向他,“事关大局,朕不能疏忽,但朕想先听听你怎么说。”

席临川心中紧了一阵。

大多时候,他都更拿皇帝当长辈看,帝王威严在他看来没有那么可怕,他素来有什么说什么,鲜少有什么顾虑。

但这一回,他鲜见地紧张了,心中翻来覆去地斟酌起来,竟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朕知道你把腰牌留给了她。”皇帝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径自先说了下去,“她若对你很要紧,朕可以饶她一命——只要你能看住她没有下次,朕就体谅你英雄难度美人关的心思。”

席临川的心速快了两下。他对上皇帝的视线,知道这并不是说笑而已。

自己现在可以决定红衣的生死,只要他乐意。

“臣…”他的呼吸有点凝滞,稍缓片刻,道,“臣看不住她。”

皇帝微怔,对他的答案略有意外。

“但臣…”席临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力起来,“臣知道此事和她没关系。”

“你说什么?”皇帝显然一讶。

席临川正了色,一抱拳:“臣不知此事有什么别的隐情,但臣相信此事无关红衣。请陛下着禁军都尉府明察始末,如需臣作甚协助,臣定勉力而为。”

皇帝睇了他良久,末了,笑叹了一声:“果然英雄难度美人关。”

“…”席临川悬着心没接话,皇帝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声音沉冷:“朕听你这一回,彻查下去——但若真就是她,到时候你可就保不了她了,你想好。”

席临川一揖,虽连眼都未抬,却不掩话中坚定:“请陛下彻查。”

他自己都觉得,这份信任表露得近乎刻意。又一再告诉自己,这应该是没错的。

第43章 盘问

席临川回到府中,府里自然一片庆贺。

几乎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眉开眼笑地向他道一句“恭喜”。也是,不论是为大战凯旋还是为加封食邑,道这句“恭喜”都是没错的。

他心里却没了那份喜悦的感觉,连轻松都变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