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哑,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赫契人恨我可以,或者何庆那样的混蛋恨我也可以。再不然,因为朝中纷争恨郑家、继而恨上我的也可以。”席临川口吻随意地说着,丢了颗果脯到嘴里,又一声笑,“你就算了。回去歇着吧,明日我让齐伯去给你把户籍办好。”

红衣的心情大落大起。目瞪口呆地看了席临川一会儿,仍不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

“快去。”他笑意敛去,淡泊地瞧着她,又道,“我困了。”

红衣的意外神色又维持了短短片刻,待得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当即起身,施礼告退。

她离开的声音很轻,阖上门的声音也很轻。两扇木门相磕间的那一声微响在他心头一触而逝,他抬眼看过去,已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真是半点迟疑都没有。

席临川兀自干笑了一声,摇一摇头,屏息不再去想她,脑海中的声音却仍是回荡了一阵子。好像一字一句清晰地印了下来,再次向他强调了一遍,想留住她根本就不可能。

.

红衣躺在榻上,兴奋难消地躺到了后半夜才睡着,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最后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她望一望阳光,好像都快中午了。

揉着眼睛去开门,外面的婢子朝她一福,递了页纸给她,笑吟吟道:“恭喜姑娘脱籍。”

这是…她的户籍?

这么快?

盼了这么久的事情突然实现,她一时反倒回不过神来了,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婢子便又一福:“奴婢告退。”

红衣独自一人站在房门口,怔了好久。

阖上门后心跳仍是乱的,就像被人拿着鼓槌胡乱敲个不停,充满喜悦却又有点承受不住。

可以离开了!

她强咬住嘴唇才没笑出声来,缓和了好一阵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定下心神走到桌边坐下,拿出自己之前做的计划来看。

她当东西的结余有二两银子,加上这些日子积攒的月钱,虽则出府之后有房租之类的大块开支,也大约可以“坐吃山空”半年左右。

先找个住处,不用太大,够用就行。把必需品买齐了,安顿下来,然后“找工作”。

“笃笃。”

敲门声一响,红衣连忙去开门,以为是绿袖,想着正好同她道别…

门一开,被外面的人一惊。

“公子。”她屈膝一福,席临川抬脚进了屋中,“户籍办妥了?”

红衣点点头:“嗯。”

他也点了下头,扫了眼房间,沉默不语地把手中拿着的信封递到她面前。

“这是…”红衣不解,他淡声道:“是你赎身的那两千两银子。”

她立时惊得向后一躲。

袖中放着户籍的那只手下意识地背到身后,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不带这么反悔的,她现在已在良籍是自由身,若他想拿两千两银子把她“买”回去…

她可不卖!

“这钱你拿着。”他没理会她的反应,声音听上去沉沉的,“我不缺这两千两银子,但你以后既要让命、让喜怒哀乐都握在自己手里,还是过得宽裕些好。”

红衣仍不敢接,站在两三丈外,眼含错愕地看着他。

他抬了抬眸,遂把那信封扔在了身边的案桌上,抱臂又道:“住处我让齐伯给你找好了,就在敦义坊,孩子们住的地方隔壁,价格也与那处差不多。你要住多久自己定,要买下来也随你,房主很好说话。”

“公、公子…?!”她讶异地望着他,他睇了睇她,没做什么解释,又道:“对了,绿袖的户籍也在这信封里。我问过她,她乐得去陪你,就索性一起办了。”

…?!

红衣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弄得说不出话。僵了好一会儿,视线仍停在他面上,身子稍一弯将那信封拿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叠银票,还真有另一张户籍。

她将户籍抽了出来,伸手就要把银票还给他——她赎身归赎身,之后无缘无故拿他这两千两银子算怎么回事?多心虚啊!

席临川却没接回来。

他低垂着眼帘睇着那信封,眉头浅蹙:“我没跟你商量。”

怎么还有…逼人要钱的呢?

上一个逼她要钱的是聿郸,之后…吓死人了。

“你别以为户籍到手就万事大吉了,我若真想把你弄回贱籍去,也不是办不到。”他语声冷冽,一点面子都不留地警告她,“所以你别惹我。”

红衣的嘴角禁不住地搐了一搐,被他阴冷的口气一镇,自然不敢再“惹”他了。

“我走了。”他复又睇她一眼,足下一转便要离开。

红衣在原地滞了一滞,到底在他推门离开前反应过来,福身道谢:“多谢公子。”

席临川脚下微顿。他微偏过头,侧脸上一缕轻笑若有似无,无比明确地告诉她:“你不再是席府的人了,换个称呼。”

听上去很像在闹别扭的口吻,红衣又不知是什么别扭,思了一瞬,只又一福,依言改了口:“多谢将军。”

第47章 工作

当日下午,红衣与绿袖一起到了敦义坊的那处院子。与孩子们所住的地方确实只有一墙之隔,同样是两近,但稍微小一些,倒是看着更精致。

傍晚时房主来了一趟,三人唇枪舌战一番后,以三十五两银子的价格把这地方买了下来。

此后,这就算个家了。

二人一同里里外外地收拾着,其间红衣问起绿袖为何答应跟她一起出来,绿袖认真道:“听说公子给了你两千两银子,我算了一下,就算咱俩都是废物,什么都不干,也够活五百年的。”

这理由真实在!

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第二天清晨,二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原因也都一样——找工作。

绿袖不知从何处打听的,说敦义坊中有几家生意还说得过去的酒楼饭庄,时常需要打杂帮忙的,她觉得简单易做,便说给了红衣。

红衣想了想,点头答应了,想法却不太一样——她琢磨着“从基层做起”摸索一番,看看这年代的饭店是怎么经营的,学个大概,然后自己开一个——毕竟,手里两千两巨款搁着,不创业都对不起这份自由。

一同到了敦义坊北边的淮乡楼,这该是家做淮昱菜的地方。红衣上前说明了来意,小二打量二人一番便笑了:“正巧缺个厨娘,两位等等,我找掌柜的去。”

她们就依言坐到一边等着,待得掌柜的来了,好生交谈一番,掌柜的就点了头,说每个月两钱银子,让二人先试试看。

约定好三日后开始“上班”,“工作”就姑且算是有着落了。二人自是心情不错,沿街买了些点心,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给孩子们,一份留着自己吃。

.

厨娘这份工作还是需要些技术含量的。

比如…需要帮着切菜,绿袖本身刀工好,毫无压力;红衣就不一样了,切丝什么的,在二十一世纪…许多菜那是搁板上一搓就行的啊!

于是虽则有人教也还是切得很慢,好在教的人也是过来人,知道初学者都有个过程,倒也不怎么找她的麻烦。

唯一的困难,大概就是手上时不时的会添个口子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这天,淮乡楼从中午忙到了晚上。

实际上一直没有客人,但后厨的火一直没停,是因傍晚有人在此庆生,把淮乡楼自上而下三层楼全包了下来,后厨一直在为这生辰宴备菜。

夜幕降临时,数道烟火从红衣侧旁的窗外窜上天幕,在空中绽放开来,一片片绚烂。

“黄瓜丁!”掌勺的大厨孟持喊了一句,绿袖扬声一应:“来了!”

殷红的萝卜丝倒入锅中。

“鸡肉丁!”孟持又喊了一句,迟了一会儿才听得应声,红衣嘬着又添了道口子的手指,把切好的肉丁递了过去。

片刻后出锅装盘,这菜看着有点像红衣在现代时吃过的宫保鸡丁。小二将菜端出去,厨房里继续忙碌着,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比觥筹交错的大厅还热闹些。

过了一刻,外面嘈杂起来。

有人叫叫嚷嚷的往这边来了,听声音似已喝得半醉,口中说出的话不清不楚,偶尔还能听见几句根本不是汉语的话。

后厨便安静下来,众人手上的活没停,但都免不了往外看上几眼,直至阖着的门“咣”地一脚被踹开。

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果然是喝醉了的,脸色被酒气冲得通红,一左一右有两人扶着都扶不住他。

他站在门边定了一会儿,口中含含糊糊地嚷道:“那鸡肉…谁、谁做的!一股子腥味,吃得我家少夫人直、直反胃!”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要不要接这醉鬼的话。片刻,又有脚步声传来,“噔噔噔噔”的走得很急,是小二赶了过来:“这位客官,这边是后厨了,您下楼喝酒。”

“滚!”那人一喝间猛挥了手,小二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跌在围栏上才站稳。那人又回过头来,氤氲着酒气地眼中沁出些许凶光,“谁做的!出来!成心给我家公子添堵!”

这是成心戒酒撒疯找上茬了,小二一见也没办法,在门口直递眼色,意思是谁做的就先出来,好歹先弄清始末,真要闹起来大不了找官府来平事。

“你有病啊!”孟持拿着菜刀就冲那醉鬼喝了一声,显然气恼不已,“那菜我做了没有几千次也有几百次了,头一回听人说腥!吃不惯大夏的东西你回赫契吃去!别跟这儿撒野!”

——嚯,这里头还掺上国恨家仇了啊!

厨房中顿时一片肃杀,眼见着本就不愉快的事情被这一句话挑得更厉害了。两个扶那人上来的人也是赫契人,登时也显出不满来,撸了袖子就要动手的样子。

红衣在旁看得直抽冷气,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衣袖忽被人拽了一拽。

“红衣。”轻轻的一声唤,红衣回过头去,便见绿袖塞了块帕子过来,“快把手包上。”

“…啊?”红衣一愣。

“你以为那菜为什么腥啊!”绿袖压音道。

红衣登时了悟——是因为血气?!做熟了居然还能有腥味?!

虽是心存疑惑,她接过帕子的手还是一紧,悄悄地将那帕子在手指上一缠,悬着一口气接着看眼前的情状。

小二正惨白着面色劝架,说出的话却很生硬:“客官、客官您别见怪,那菜您不满意,本店另送您两道…”

“滚!”他再度推开小二,指着厨子冷然喝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别在淮乡楼撒野!”孟持也喝了一句,怒火冲脑,说这话拎着菜刀就过去了,明摆着是要砍人。

反应快的人一声惊呼之后,方才不敢吭声地众人顿时成了拉架的,一边拉着孟持不让他上前,一边拉着那赫契人要他退后,那赫契人又哪里肯依,借着酒劲撸起袖子就要打一架,眼见着要闹出人命来。

红衣缠着帕子的手指攥紧在手中,想要上前又没有勇气,思绪反复几番后心念一动,她侧过头向绿袖道:“我下楼一趟。”

“红衣?”绿袖一愣,却没来得及拦她。

.

红衣心里有个并不确信的想法。

她觉得这能把淮乡楼包下的人必定是有些身份的,那么,古往今来居于“上流社会”的人,应该都是讲些体面的。

方才那人一口一个“少夫人”,多半并不是什么宾客,而是哪位宾客家中的随从。他借着酒劲在上面闹事,底下的宾客未必知道,而若知道了,未必会由着他这么闹。

毕竟淮乡楼在长阳城中都略有些名气,在这儿见了血,对相关的人名声都不好。

她下楼时脚下走得很急,到了楼梯口时见着店里的另一个伙计阿白,阿白拦了她便问:“上面怎么着了?”

“打起来了!”红衣急道,就势一拽阿白,“究竟是哪位少夫人吃了不舒服?”

“嘿…别提了,是今儿这庆生宴主家的少夫人。”阿白道,说着举了举手里端着的水碗,“我得赶紧送水去,让她漱口。”

“…等等!”红衣当机立断,再度横在他眼前,不假思索道,“你去送水的时候,跟那位少夫人说两句话。”

阿白一愣:“什么?”

“第一,她家仆人在上面跟咱们的厨子动手呢。”红衣说着语中一顿,续言又说,“第二…你告诉她那腥气是新来的厨娘不小心割了手所致,跟厨子没关系。”

阿白犹豫着打量她两眼,踌躇着应了,又忙去送水。

红衣一颗心扑扑乱跳着等着人来,紧张得手越攥越紧,握疼了伤口都没意识到。抬头看看仍争端未平的二楼,又望望阿白方才去的方向,脚下踱来踱去,干着急。

少顷,终于有人来了。

五六个虽穿着汉服但仍能看出是赫契人的人从她面前疾步走过,半步没停地就上了二楼,过了会儿,又一齐押着那醉鬼折下来,很快就被淹没在厅中的人群里。

红衣松了口气,举步上楼。可刚到楼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有人来了,来者的视线在厨房中一划:“哪个厨娘割破的手?又是哪个厨子骂的人?我们少夫人叫你们去!”

“铛——”孟持手里的菜刀狠剁在菜板上,一言不发,气势汹汹地就出去了。

红衣愣了一愣,也跟着出去了。

二人跟着那赫契人一起,绕过热闹的大厅,去了侧旁一个安静的雅间。推开门,有个容颜姣好的异族女子侧卧在榻,黛眉紧蹙着,仍不住地抚着胸口。

侧旁有婢女服侍着劝她饮水,见三人进来,才忙不迭地退到一边,躬身不言。

房中还有一人,在房间一侧,正欣赏墙上巨幅的水墨画,一个年轻的背影很是挺拔。

那女子坐起身来,柔荑抚着胸口,抬眸便向孟持怒然道:“你们自己做坏了菜,还敢骂我们赫契人!”

红衣知道这事上确是他们自己理亏的,服务行业么,“服务”没到位,其他都是废话。抬眼一瞧孟持还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哪敢让他说话,连忙赔笑道:“夫人恕罪。怪我怪我,这事都怪我,我…我是新来的,刀功还没练好,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正看画的那人猛地转过身来,睇一睇她,神色愕然:“红衣?!”

“咝——”红衣当即呲着牙抽了凉气,上下银牙紧紧地咬了半天,才道出一句,“聿郸…公子…”

第47章 工作

当日下午,红衣与绿袖一起到了敦义坊的那处院子。与孩子们所住的地方确实只有一墙之隔,同样是两近,但稍微小一些,倒是看着更精致。

傍晚时房主来了一趟,三人唇枪舌战一番后,以三十五两银子的价格把这地方买了下来。

此后,这就算个家了。

二人一同里里外外地收拾着,其间红衣问起绿袖为何答应跟她一起出来,绿袖认真道:“听说公子给了你两千两银子,我算了一下,就算咱俩都是废物,什么都不干,也够活五百年的。”

这理由真实在!

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第二天清晨,二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原因也都一样——找工作。

绿袖不知从何处打听的,说敦义坊中有几家生意还说得过去的酒楼饭庄,时常需要打杂帮忙的,她觉得简单易做,便说给了红衣。

红衣想了想,点头答应了,想法却不太一样——她琢磨着“从基层做起”摸索一番,看看这年代的饭店是怎么经营的,学个大概,然后自己开一个——毕竟,手里两千两巨款搁着,不创业都对不起这份自由。

一同到了敦义坊北边的淮乡楼,这该是家做淮昱菜的地方。红衣上前说明了来意,小二打量二人一番便笑了:“正巧缺个厨娘,两位等等,我找掌柜的去。”

她们就依言坐到一边等着,待得掌柜的来了,好生交谈一番,掌柜的就点了头,说每个月两钱银子,让二人先试试看。

约定好三日后开始“上班”,“工作”就姑且算是有着落了。二人自是心情不错,沿街买了些点心,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给孩子们,一份留着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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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娘这份工作还是需要些技术含量的。

比如…需要帮着切菜,绿袖本身刀工好,毫无压力;红衣就不一样了,切丝什么的,在二十一世纪…许多菜那是搁板上一搓就行的啊!

于是虽则有人教也还是切得很慢,好在教的人也是过来人,知道初学者都有个过程,倒也不怎么找她的麻烦。

唯一的困难,大概就是手上时不时的会添个口子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这天,淮乡楼从中午忙到了晚上。

实际上一直没有客人,但后厨的火一直没停,是因傍晚有人在此庆生,把淮乡楼自上而下三层楼全包了下来,后厨一直在为这生辰宴备菜。

夜幕降临时,数道烟火从红衣侧旁的窗外窜上天幕,在空中绽放开来,一片片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