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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府上下又一次因为婚事忙了起来,且要迎进门的也还是上次那一位。

犹是齐伯亲自着手操办昏礼的各样事务,小萄则带着红衣身边的人一起帮着“搬家”。

此前红衣住在维桢苑,是府里一处极舒适的院子,但这回还是要搬,搬到南雁苑。

这地方比维桢苑大了许多,看上去自也气派些,于是若要论“温馨”,却是比维桢苑差了点。但后院景致更雅,有湖泊小桥小舟置着,湖边栽着各样树木。

更要紧的,是这处院子与席府正厅、席临川所住的广和苑以及陈夫人每次来时所住的安然居皆在席府正中线上,南雁苑还设在安然居之前,显然就是为正妻设的。

该安排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齐伯没忘了把府中各样账目整理出来,准备交手给红衣。

好在仍是先行询问了席临川的意思,席临川一听,就挑了眉:“账上的事,还是继续有劳齐伯打理了。”

齐伯一愣:“可是既有了夫人…”

“‘夫人’还忙不过来竹韵馆的事呢。”席临川轻快一笑,思量着又说,“罢了,回头我先问问她怎么说。若她对此感兴趣,就交给她打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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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样的忙碌和各方的议论中,昏礼的吉日越来越近。

这吉日还挺巧,是在中秋前六天的时候,也就是说,婚后适应几天,她就可以过组建家庭后的第一个团圆节了…

绿袖和霍予祚的昏礼,同样也是这天。是以这一日的喜气,于长阳百姓而言真是难得一见。

秋日里天亮得愈发晚了,席临川和霍予祚惯于每日上早朝的日子,早起更衣盥洗、准备迎亲无妨,倒是苦了红衣和绿袖。

婢子在外催了多时,两间紧挨着的卧房才分别有动静传出来,声音听上去极其痛苦悲愤,且还都说的是同一句话:“好困啊…”

两位婢子相视一望,又继续叩门:“奴婢进来了?”

红衣撑起身子,艰难地挪下榻,将脸浸在盛着凉水的铜盆中浸了半天,可算清醒些许。

接过婢子递来的帕子,擦干净面上水珠才睁开眼,定睛一瞧,连锦帕都换了正红的。

她偏头望向旁边檀木托盘中置着的昏服——其实送来时已试穿过,但现在看着,还是心存激动。

那是以红黑为主色调的昏服,看上去说不上浪漫,倒是端庄肃穆得很。

这也没什么不好,昏礼本就是件大事,在红衣看来,也是该持着严肃认真的心态把它完成、然后开始下一阶段的生活,“浪漫”什么的…日后在生活中大概时常会有,不必强求在这仪式上追求。

细细地盥洗过后,这套昏服被捧到了面前。

原本的白色丝绵中衣褪去,换上红色中袖中衣一件。两名婢子一齐执着褶裙上前,褶裙是与中衣一般的红色,腰带上有金线勾勒出的并蒂莲纹,除此再无其他点缀。

腰带勒紧、系好,接下来呈至的双绕短曲裾亦是红色,广袖、衣裾与领子处的衣缘是红黑云纹的料子,红多黑少,看上去仍是喜意居多。

最外一层仍是双绕广袖曲裾,黑色为底,广袖、衣裾、领子处的衣缘云纹和里面一件一般无二,但是颜色相反成了黑多红少,袖子比上一件略宽一寸、长度则短一寸,领口也低上半寸,穿着整齐后,内里一层袖口、领口的云纹便都露出窄窄一道,与外面的庄重的黑色搭配得宜,又与下面同样殷红的裙摆相映,添上肃穆气息,又仍不失那份吉意。

最后一条腰带呈上,黑色腰带两边镶红色的边缘,中间延绵伸展开的并蒂莲纹亦是红色。这腰带长得很,两名婢子从她身前系过、一同绕至身后交叉而行,又从另一边走回她身前,这才打了结。

腰带端仍是有足够的长度垂下来,一直垂到过膝的位置,看起来便不局促。

而后,梳妆的过程,感觉更是冗长了,比上台跳舞还要更麻烦些。

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宫中遣来的女官的摆弄下一点点蜕变,变得更白一点、更娇艳一点、眼睛又更明亮一点…

红衣大感自己的化妆技术还有待提高。

披散在后背的长发被梳得柔顺,持着红绳的手在她身后比划了一下,便在差不多是后脊中央的位置将上层的一半长发系住了。下一层仍散着的先“做造型”,红衣只见三双手在自己头上各处动个不停,具体的步骤她记都记不住;接着原本系住的那一半再度散开,同样一番左拧右旋,看得她眼花缭乱。

樱桃红色的耳坠点在白皙的耳垂上,莹白的珍珠将金钗的钗头点出温软光芒,一切颜色皆与她梳理妥当的乌发和红黑昏服融合得适当。她站起身,轻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几步,想从妆台的镜中看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为她梳妆的女官伸手在她肩上一碰,轻声说道:“这边看吧。”

她依言转过身去,一面和她差不多高的铜镜摆在面前。铜镜微黄的颜色照出来的景象好似一幅年代久远的老照片,红衣怔然看了一会儿,只觉神思恍惚:“这个…”

“怎么了?”那女官立刻道,“姑娘若对哪出不满意,奴婢帮姑娘重来。”

“不…都很好。”她讶异不减地望着镜中一袭盛装的女子,猜不到席临川一会儿会是怎样的反应,只是自己现下仅剩一个念头,“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第141章 昏礼

她们准备好的时候,比预计的时辰要早了两刻。

是以迎亲的队伍皆还未到。红衣等着席临川、绿袖等着霍予祚,二人一墙之隔,都是同样的心绪复杂。

在绿袖赶赴祁川“从事地下工作”之前,她们曾聊过几句昏礼的事情,算是缓解气氛。但彼时却没有想到这期盼中的和平来得这样的快,她们要双双嫁人为妻,且嫁得都是当初谈及之人。

房门之外,突然热闹了起来。

红衣侧耳倾听着,有婢子仆妇的道贺之声,连连说着“恭喜殿下”,又或提一句“绿袖姑娘已等了多时了”。

心下不觉一笑,知是霍予祚已先一步到了,来接绿袖过门。

席临川也很快就会来了吧。

她低着头静静思索着,似乎穿越以来的所有事情都同时浮上心头。

今天这昏礼,若是搁在四年前她中箭之时…简直不可思议。

如是她现在再穿越回去、告诉那时的自己,她会嫁给席临川,她一定会觉得未来的自己疯了。

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即便她那个时候怕席临川怕到无以言表,即便在她初知他的心意后一味地刻意提高了心理防线…

啧,这感觉真是奇妙。

红衣抬起头,望在守在紧阖的房门边的人,犹豫着一唤:“女官?”

“姑娘。”那女官侧过身来稍一欠身,询问得客气,“姑娘有事?”

“嗯…”红衣抿一抿唇,带着些许迟疑,轻声问她,“女官可知道席府里近来的事情?”

“听说了一些。”那女官微笑,睇一睇她,又说,“姑娘想问什么?”

“我…”她的话刚出口便哑住,思索片刻,自己也不知是想问什么。又静一会儿,问她,“女官同我说说昏礼上的事吧。将军都请了什么人?可需要我做什么?”

女官的神色变得有些哭笑不得,正了正色,回说:“姑娘问得这么细,奴婢哪里清楚?大抵也没什么需要姑娘做的事情吧,同牢合卺之礼…也只要姑娘吃菜、喝酒便是了。至于宾客,骠骑将军位高权重,赴宴的人想是不少的,奴婢也不知都有谁了。”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外面便又腾起一阵热闹。

舞姬们努力克制着但仍显清脆的欢呼声激得红衣心里一悸,她有些张惶地看向那女官,女官便噙着笑走上前来,扶着她从榻边站起身。

一壁走着一壁应付着旁人道贺的席临川,踏入竹韵馆后院时一抬头,便全然滞住。

不远处的那扇房门半开着,房中之人正在婢子的搀扶下走出来。

她轻颔着首,莲步轻移。初迈出门槛时,他只能看到她的侧颜。

那是张很熟悉、却又让他有点不敢认的面容,金钗上镶着的珍珠映出莹润光泽,因是长钗斜插,那抹淡光恰映在她的侧颊上。脸颊上淡淡的腮红若有似无,和他在此角度上得以看见的嫣红唇角相得益彰。修长的羽睫轻轻覆下,虽是离得不近,犹能依稀从她眼角眉梢寻得清浅笑意。

他一阵窒息,想出言唤她又发不出声,便见搀着她的婢子先一步抬头看了过来,而后在她肩头轻轻一拍。

红衣浅怔,耳边闻得的提醒声低低的:“您夫君来啦。”

她这才侧首望去,看到十余步外呆立的他。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装束。

平日里,他的着装总是简单得很,看上去舒适随意。那般随性的着装如是换个人,大抵就过于平常了,好在他丰神俊朗,性子又放纵不羁,举手投足间,再寻常的装束都能透出些洒脱意味来。然则即便是这样,红衣也更喜欢看他身着甲胄的样子,觉得那甲胄穿在他身上威风极了,连她这从不曾在军中待过的人都能立刻被那份将军威严所慑,盔甲上的暗淡色泽与他如炬的目光相搭出的效果…实在震撼。

但今天这袭昏服,是与那两者都不一样的。

暗纹精致的衣料与她身上的一样,奢华已极,白玉冠光泽浅淡和煦。这般的华丽萦绕出一种她不曾见过的庄重威仪,那威仪又被他淡笑的目光压着,说凌人不是、说温和也不是,好似没有办法用一两个简单的词汇概括完全,只是在他身上显得合适极了。

——哪怕她此前从来不曾见过、连脑补都脑补不来,还是觉得合适极了。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讶住,各自愣了一会儿,还是随在席临川身边一起来迎亲的人先反应过来,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将军…”

席临川蓦地回神,睇了曾淼一眼,示意他止步。

他径自走上前去,目光始终定在她面上挪不开来,脑中也是空的。

于是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终于完全回过神,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不知该说什么。又放任着自己欣赏了她好一会儿,逼出一声轻咳…

红衣羞怯难忍地低着头,原是等他先说话,却听他一声咳嗽后久久无话,终于迫着自己先说了一句:“怎么了…”

“没…”席临川的语气听上去愣愣的,顿了一顿,才又说,“新娘子太美,一时看傻了。”

“噗…”二人身后同时一阵嗤笑。

于是席临川瞪向她身后的女官、红衣瞪向他背后的曾淼。瞪够之后目光下移,二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握了对方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许多,因常年练武射箭而带着薄茧的手包裹着她的柔荑。让人心安的温暖循循传来,让她忍不住再度望向他,恰与他视线一触,又忙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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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驭马在前,她呈着马车跟在后面。到了席府步下马车时,她才真正明白了昏礼为什么是“昏”礼。

原还觉得早上起得那么早,到了席府行礼时最多不过晌午。

合着只是她觉得早而已,不知不觉间已经时光飞转,从盥洗更衣到迎亲回府…真的就黄昏了。

“小心。”

迈过门槛时,席临川细心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听言美目一扬,低声嗔怪:“真当我第一次进府?”

“…”他好似默了一瞬,而后又强要面子般地认真顶说,“今天的衣裙比较复杂。”

府中道旁,几步一个恭敬侍立的仆婢,在二人行过时静静地福下身去,道一声“恭喜”。

这“恭喜”一直延绵到了正厅外,红衣紧张得抬眼一壁抬眼望里面、一壁问他:“有多少人?”

“不少。”他低笑着答了这样一句,转而便继续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满座的达官显贵皆起身道贺,偌大的正厅中,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这条并不算多长的路就这样走了许久,二人向天地祭过酒后,终于得以在已备好的案桌前落座,在婢子的服侍下行同牢、合卺之礼。

一道道牢食烹得精致,夫妻双方各自品过,寓意从此开始“同席而坐、同案而食”的和睦生活。

一分为二的匏瓜呈上,甘酒淌过变得味苦,二人各饮一半、交换,再饮一半。个中寓意红衣不问便也清楚了——大约是夫妻同甘共苦的意思。

金黄的匏瓜合在一起,重新成了一只完整的葫芦。二人一并将红线拴好,这礼就成了。

席间再度腾起一阵道贺之声,红衣忍不住地侧眸看了一看,轻哂说:“真热闹啊。”

上一次,她入府为妾的时候,府中也是办了宴席的。但碍于礼数,她根本没有出席那场宴席,那也算得她穿越以来最憋得慌的事了。眼下…

她却有点担心,这宴席进行下去必定要喝不少酒,酒后失态可怎么办!

似是看出她面上的担忧,席临川略一笑,先行起了身,伸手扶她:“来。跟我一起向母亲和舅舅、舅母敬杯酒,然后回去歇息。”

这样倒很合适。

红衣随着他一起,先行去了郑启和敏言长公主面前,席临川先行一揖,她也一福,有点不自在地道了声:“舅舅、舅母…”

说到末处声音愈发低了,敏言长公主抿了口酒,笑嗔道:“又不是头回见面,你还紧张成这个样子。”

她一咬唇,好在席临川没给她更加难为情的空隙,转身又要走向陈夫人的席位。

红衣提心吊胆起来,行至陈夫人面前,又是随着他的长揖而施万福,滞了又滞才终于将那声“母亲”逼出来,眼眸微抬,见陈夫人先行将酒饮了下去。

二人也一饮而尽,席临川遂笑看向她:“我送你回房。”

“…不用了。”红衣低着头拒绝,又添了一句,“有小萄在就好。你关照着宾客…”

实际上,说起“回房”一词,她内心便翻江倒海起来。口中虽则拒绝得平淡从容,实际上心下反复重复的只有一句话:我要为接下来的从来没经历过的床笫之事做心理准备,急需安静,并不想多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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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婢子的服侍下珠钗尽卸、长发散下,红衣褪去华丽的昏服沐浴去乏。

待得换上舒适的寝衣躺在榻上后,她才讶然惊觉…

其实现在席临川在不在眼前都是一样的啊…

这做心理准备的过程还是很难为情啊!!!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啊…在现代也没有啊!

而、而且…不仅“没吃过猪肉”,连“猪跑”都没见过。遥想她穿越前的年代,“净网2014”行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别说视频、图片了,就是文字描写都和谐得相当朦胧…

要紧的牙关一磨再磨,红衣无论怎样展开想象力,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在毫无经验可言的前提下度过这一夜…

面红耳赤地翻了个身,把脸完全栽在枕头上,又把被子一扯,蒙在头上。

光线几乎被完全隔绝在外,被子里黑漆漆的,红衣沉容静思了一会儿。

——还是很…很不好意思…

恰在此时,门声响了。

红衣闻得婢子们齐齐的一声“公子万安,恭喜公子”,和一声轻描淡写的“嗯”…

心底的喜悦与哀嚎交相辉映。红衣暗搓搓的、鬼鬼祟祟的伸出手指,将紧盖的衾被挑起一条缝…

淡光映照进来,她悄悄地看出去,看到他一双手支在榻上。

第142章 洞房

红衣目不转睛地看了那双手一会儿,又默默地把被子的那条缝盖上了。

“扑哧”地一声笑,席临川看着眼前把自己裹得像颗蚕蛹一般的新娘,按在榻上的右手从方才露出缝隙的那处探进被子里。

手背猛被一按,他配合地停了,听到被子里轻颤的声音闷闷的:“你…你先去沐浴更衣。”

“沐完了,更好了。”

他答了这样一句,顷刻觉得按在他手背上的手都僵了。

忍回笑容扭过头,席临川挥手让婢子们都退出去,待得房门关好后他才又转回身来,站直了身子复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暗自思量着:让她这么继续躲在被子里,不是个办法。

眼前骤亮,一阵凉气袭遍全身。红衣愕然抬头,扫他一眼后旋即又要去找那被子——定睛一看就知不可能了,被他揭开的被子已被随手丢去地上。于是她美目一转,又想去扯榻上还未展开的另一床被…

手刚探出,他便悠哉哉地坐了下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她和衾被中间。

“…”红衣面容微白,羽睫轻抬瞅一瞅他,磕磕巴巴还要故作镇定,“我、我冷…”

“冷啊?”席临川眉头一挑,“马上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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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未来得及多想半分,红衣只觉双肩同被一按,猝不及防间连惊叫都卡在了喉咙里。转而头下、身下一片柔软,已是被放倒在了榻上。她忐忑不安地侧眸看去…

他居然、居然已经把幔帐放下了?!什么时候的事…这一套动作也太迅速了…

“咳。”席临川看着她白里蕴红的侧脸,不满地一声轻咳,“洞房花烛,你看外面,不看我?”

笑意微邪的语气让她顿觉充满危险,刚转过头来与他目光一触,便见他俯下身来。

温热的唇轻覆在她的嘴上,带着一点点浅淡的酒香。然后在酒香氤氲间,那力度一分分地重了下去,和她的薄唇纠缠着,又一寸寸地辗转延伸…

所过之处,红衣只觉自己的肌肤被撩起一层热感,有些不适应地想要推他,又哪里管用。

他的唇也已渐渐燥热发干,毫不委婉地划过她的脖颈,似在认真体味这细柔间沁出的淡淡清香。转而觉出轻微硌意,原是已吻至了她的锁骨上。

席临川稍睁了眼,她今日所戴的坠子恰好入眼。是与昏服颜色搭配得宜的一枚珊瑚珠,拇指盖大小,其后镶着银底衬托色泽。本不是多昂贵的东西,倒是来头不小,是以被他放在了她的昏礼配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