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听明姨娘说到这里,大体也已经知道了所谓的人选是谁,如今不在京城的,也就只有赵将军一家,既然是凯旋后就要赐婚的,那必定是赵暖玉无疑了。阿秀略抬起头,看着明姨娘,她的目光清澈,让人敬畏。

“阿秀知道了,阿秀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明姨娘听阿秀这么说,也只送了一口气,见她还双手捧着茶盏,是伸出手接过了,稍稍抿了一口搁在一旁的茶几上,站起身来道:“话我只说这么多,如今你们都大了,你也快到了及笄之年,能在一起的时日也少了,只希望你们还要恪守礼教,不要做出让恒王府蒙羞之事。”

阿秀目送明姨娘离去,才缓缓的从地上起来,青石地板透着一股寒凉,她揉了揉膝盖,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如果萧谨言在的话,那就好了,他永远都会为自己排忧解难。

周显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听说昨儿喝多了酒,唯恐自己失礼了,所以一早就去找明姨娘请罪去了。平常这个时候阿秀也该到了,可今儿却没瞧见阿秀的踪影,稍过了片刻之后,阿秀房里的小丫鬟才过来告假,说是阿秀昨儿出门受了一些头风,这会儿还没起来,要晚一些过去。明姨娘只点头允了,命丫鬟回去好好服侍,那边周显却问道:“还是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吧,最近虽然天暖了,早晚却还是凉得很。”

“她没事,昨儿我还瞧见她了,倒是你自己,虽然年轻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喝成那副模样,也不成个体统,以后再不能这样了。”明姨娘对周显向来慈爱,话语中虽然有着几分这怪,却也充满了关爱之情。

周显只忙行礼请罪,谦和笑道:“姨娘说的是,昨儿是我贪杯了,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明姨娘和周显又闲聊了几句,周显便先告辞了。明姨娘见周显比平日里走的时候早了半刻钟,便知道他定然是要去凝香院瞧阿秀。果然没过多久,跟着送周显出去的方妈妈只开口道:“小王爷果真去了凝香院,老奴也不好拦着。”

明姨娘只叹了一口气道:“他要去,我也拦不住他,他平常都是一个顾全大局的孩子,又重情分,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也知道这事情的轻重,昨儿不过是喝多了酒,我应该信他才是。”

周显平素很重礼节,且两人年岁渐长,虽外人只当他们是亲兄妹,但彼此之间也懂避嫌,轻易并不去凝香院。近日听闻阿秀病了,周显才忍不住过去瞧一瞧。阿秀从小就过的艰辛,所以身子骨挺好,除了换季的时候会偶染风寒,来王府这几年,也并没有病过几次,所以周显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阿秀这会儿早已经梳妆打扮整齐,只是回了回避周显,所以故意先请了丫鬟去明姨娘那边打过招呼,她正支额头在房中百无聊赖的等着周显去应卯,谁知外头小丫鬟说周显已经过来了。

阿秀无奈,只好从头上取了两个朱钗放在一旁,装出正在梳妆的样子,去外间迎周显进来。周显才进门,就瞧见阿秀平常白皙的脸颊稍微有些黯淡,那一双灵动的眸子更是红了一圈,一看就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的模样。这样的阿秀可不常见,周显顿时就起了几分疑心。

丫鬟奉了茶,周显亲自遣了众人离去,阿秀坐在周显对面的梨花木靠背椅上,低着头不说话。

周显心里便有些奇怪,一时却也不好发问。阿秀却也不好说,昨天之事,分明只是周显一时酒后失言,只怕他如今也是想不起来的,如果自己说了,徒生他自责而已。

“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瞧一瞧。”

阿秀因做完没睡好,早上醒来发觉嗓子也哑了三分,这会儿开口还带着几分鼻音,便道:“昨天出门染上了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兄长不必挂怀。”

周显垂下眉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道:“他就要回来了,这时候你更要保重身子才好,不然到时候只怕他要苛责于我了。”

阿秀便小声回道:“兄长待我极好,他若是敢苛责于兄长,我必定也是不依的。”

虽然是短短几句话,但这话语中的疏远之意,周显分明已经感受的清楚,更是有些不明白:“阿秀,为何今日你陡然就与我生分了吗?是不是昨儿我喝醉了酒…”

周显虽然平常恪守礼教,对阿秀的关爱也只停留在兄长的范围之内,可他心里隐藏的这些苦楚,他自己却也一清二楚。

阿秀见周显问了起来,只忙开口道:“兄长乱想什么,兄长喝的酩汀大醉,回来就睡下了。”

阿秀幽幽叹了一口气,想起昨日之事,咬了咬唇瓣道:“兄长,我昨日出府的时候,瞧见我的生父了,他来京城了。”

周显闻言,不由一怔,当日萧谨言也曾派人找过这个林秀才,奈何他在京城交往甚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南方人士,究竟祖籍何处,已不可考证。

“阿秀,你别害怕,他一介草民,若是知道你如今的身份,只怕也不敢乱说,这几日我便派人好好打探打探,看看怎么样能堵住他的嘴。”秀才卖女,本就为人所不齿,况且若这林秀才是个爱财之人,少不得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回原籍去也就罢了。

阿秀咬了咬嘴唇,心里却还是难安,只开口道:“兄长,万一有人要对王府不利,抓住了这个事情,说兄长你混肴皇室血脉,兄长就说是阿秀自己冒认的兄长,兄长并不知情,这样就不会连累到兄长了。”

周显见阿秀这副模样,越发心疼起来,只拧眉道:“你不要乱想,好生在家里养着,这些事情自有我们处置,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阿秀只感激的看了一眼周显,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对周显道:“那林秀才毕竟是我的生父,兄长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条生路吧。”

第76章

其实林秀才这次进京,当真是没有抱了半点要认亲的打算,当年他卖了阿秀回原籍,为得就是能凑些银子,回乡参加乡试。林秀才当年捡了阿秀,原本是想进京投亲的,奈何在路上遇上了一个女子,两人一路相互扶持到了京城,虽没有经过父母之媒妁之言,却生下了一堆双胞胎儿女,到了京城之后,原先的亲友也不知何处,两人一起过了一段小日子之后,林秀才缕试不中,那女的嫌弃林秀才无用,就撇下了一双儿女,跟别人跑了。林秀才无力抚养三个儿女,这才想到回乡去,至少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两件祖屋。

谁知林秀才回了老家之后,一下子就改了运道,当地的地主家请西席,林秀才应征上了,收了一个七八岁的学生,那学生天赋极高,不过两年就中了童生,林秀才自觉自己能教出这样的学生,便起了又要考科举的念头,那地主就赞助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上省城参加乡试,谁知一考便中了,那户人家家里原本就有一个寡居的姑奶奶,一下子就看上了林秀才,见他有了出席,也不嫌弃他还有一双儿女,只让地主兄长前去说亲,林秀才中了举人,本就是还想往上考的,奈何囊中羞涩,并凑不出进京的银子,听了那地主一席话之后,也觉得那寡妇颇有姿色,便应了下来,不管此次进京中与不中,回去都娶了她当续弦。如此一来,林秀才进京的银子便有了,家中又有人帮忙照顾一双儿女,他一下子没了后顾之忧,只全心备考。

林秀才养了阿秀十年,感情自然也是有的,可他也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并不能和阿秀相认,几次到了赵麻子家门口,还是没敢进去。原先住过的房子也不敢回去,只在广济路上又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听说这房子里曾出过几个进士,最近的这一位还娶了房东家的女儿,如今已经散馆出来,调任了歙县知县。林秀才住进来,也只想蹭一些喜气。

邢妈妈领着林秀才进了一间房间,只笑着介绍道:“林老爷,这就是当年我家姑爷住的地方,我家姑爷十八岁进京,考了两届就中了进士,这是在我们这院子里住的,算是考得最好的人了,如今你住在他这件屋子,保不定一次就考中了呢!”

林秀才少年失意,对什么一举高中已经有免疫了,这一次之所以一心想来京城,主要还是为了圆一下自己的心愿,多年寒窗苦读,终于又能进京一趟,更何况他这一趟来,是来考进士的。

谢过了邢妈妈的招待,林秀才将自己的行李安放妥当,眼看着天色快暗了,便去外面的馆子店里面吃上一顿便饭。这一阵子饭馆里茶余饭后聊的都是和鞑子打仗的事情,大雍和鞑子对峙多年,几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仗也不知打了多少,大雍祖上曾被鞑子打的避居江南一隅,这是老祖宗最丢人的事情,索性后来太宗皇帝争气,带着人又打回来了,只可惜太宗皇帝命短,仗还没打完,自己就先咽气了。

这一仗打了三年,比起之前动不动就打上十几年已算是短的了,几个男子喝多了酒,就开始吹嘘起来战场上的见闻,说的最多的乃是许国公世子爷的事情,人称玉面将军,听说鞑子的将军见了他,连大刀都不会砍了,说的就是这位小将军丰神俊逸,容貌举世无双。坊间总有这些夸大其辞之人,林秀才只付之一笑。京城的风月就是如此,热闹的让人不忍心离去,尽管穷困潦倒的快活不下去,但总会给人一种奢望,只要坚持下去,这繁华中会有自己的影子。

阿秀在家中养了两日,已无大碍,明姨娘对阿秀的态度,虽然外人瞧着似乎和往日一样,但阿秀心里清楚,这其中的生分,只怕是一时难以弥补。周显整日早出晚归,和阿秀并没有半点见面的时间,唯一能瞧上阿秀一眼的,也不过就是一家人用晚膳的时辰。不过往日透着欢声笑语的饭桌,此时看来有些冷清罢了。

周显用过小半碗米饭,见明姨娘和阿秀均不开口,自觉很是沉闷。王府虽然也有饭不语的规矩,但平日里阿秀总会趁着这个时候,问周显一些外面的事情。女人家困在家里,难免对外头的世界有着几分惊奇,因此周显也乐的跟她们说道一番,基本上都是其乐融融的。

“今儿兵部的文书下来了,说是征北军下个月初一和鞑子的使臣团一起回京,大小条件已经都谈好了,这次鞑子的使臣团进京,主要是为了和大雍和亲而来的,听说鞑子的四公主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仰慕大雍人文风俗,一心想嫁到大雍来,也不知道谁家的少爷,有这样的运气。”周显其实几日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朝臣风传,说帝后选定之人就是恒郡王周显,所以闹得周显前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端午那日还喝醉了酒。

今儿午后皇后娘娘传了周显进宫,才把这事情和他商议了一通,最后确定的人选是广安侯世子爷洪欣宇,皇帝子侄一辈,除了周显之外,要么年纪太小,要么早已经有了正妻,并不符合迎娶公主的资格。若是选大臣之子,就少了皇室的威严,毕竟和亲是大雍皇室的事情,所以选来选去,明慧长公主之子洪欣宇便成了最好的人选。至于为什么不选周显,其实很简单,一来皇帝看重周显,将来周显必得重用,若是娶了一个鞑子的王妃,总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二来周显父母双亡,说起来也确实并不是带福相之人,正好趁着这一点,可以对鞑子推脱一二。

周显听了皇后娘娘话,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所以今日回家也比往日更早了些,可谁知家中的这两位,却依旧还是冷冷的样子。周显本就是聪明人,这样一来,也不由疑心了起来。

阿秀听了周显的话,心下倒是一惊,只开口道:“是公主必定是要配皇子的,如今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有了王妃,四皇子五皇子尚且年幼,兄长难道不怕皇上和娘娘想到你吗?”

明姨娘倒是没露出丝毫的惊讶,周显的婚事,她早已经和皇后娘娘商议妥当了,想必皇后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所改变,再看周显那神情,分明也是一派轻松的样子,若要是真的让他去迎娶公主,只怕早已经愁眉不展了。明姨娘想通了这一点,忽然对周显前几日郁色匆匆的样子恍然大悟了起来,难得嘴边透出一丝笑意道:“既然和亲之人不是你,你又何必卖关子呢,说出来我们听听。”

周显见饭桌上的气氛又松散了下来,只笑着道:“定下来是广安侯府的世子爷。”

明姨娘一听,嘴角只略略一笑,皇帝对鞑子还是记恨的很,不然好好的公主,居然让她做世子爷的续弦,也不知道鞑子知道了会不会答应。

“洪世子是不错,只不过毕竟已经有过原配,那鞑子的公主可会答应?”

“皇上说了,背井离乡送出来和亲的,能是什么受宠的公主呢,我们只要以礼相待,有什么好避讳的,况且提出和亲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们大雍。”从周显这话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此次大雍必定是大胜了,不然说话如何会这么有底气。

明姨娘素来对朝廷之事也没有什么兴趣,便笑着道:“既然是朝臣们一致的主意,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用过晚膳,阿秀先起身离去,只留了周显和明姨娘在房中,周显这才有了时机,开口问起了明姨娘:“姨娘,这几日可是我和阿秀有什么不到之处,惹得姨娘生气了?”

明姨娘对周显一向和蔼,只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看着他道:“你们两个都很孝顺,并没有什么不到之处,只是如今你们都大了,我操心你们的事情罢了。”

周显听明姨娘这么说,脸上便笑了起来道:“姨娘放心,言世子下个月就要班师回朝了,阿秀的婚事也近了。”

明姨娘略略点头,眉梢透着一管的温婉,柔声道:“阿秀的事情有了着落,那你呢?”

周显一愣,并不知明姨娘何以,正欲开口问道,却听明姨娘继续道:“你从认她做妹子那一天,就应该知道,你们俩之间是没有结果的,既走了这一步险棋,再没有回头的路了,与其这样折磨自己,不如快刀斩乱麻,娶个王妃进门,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周显听闻此言,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只急忙就跪下了道:“姨娘,是我万死,若是我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请姨娘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责怪阿秀,她从始至终都是不知情的。”

明姨娘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起身扶起周显,开口道:“我可以守口如瓶,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等赵将军一家回京之后,和赵姑娘立即完婚,我会让皇后娘娘赐婚,你不得抗旨。”

第77章

周显应了明姨娘的话,出门时只觉浑浑噩噩,他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加上前日宿醉,这几天又侍奉大悲大喜,竟一晚上不得安眠,至早间晨起的时候才翻身起来,便觉得天昏地暗,勉强支撑了片刻,浑身便忍出一身冷汗。清霜服侍周显多年,自是知道他身子不适,忙去禀了明姨娘,将他扶好睡下,请了宝善堂的杜少爷来诊治。

送走杜云泽,明姨娘重返清风院,瞧见阿秀正站在远处不敢进去。明姨娘遣退众人,来到阿秀跟前,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看看他吧,这会子忽然这么生分了,家里人看了也不像。”

阿秀福身谢过,跟着明姨娘一起进了清风院。周显的房间一如以往那般古朴清雅,全然没有半点富贵之气。丫鬟挽了帘子引两人进去,便福身去了门口等着。

明姨娘邀了阿秀坐下,只开口道:“他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且不说我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长辈,就算不是,我待他也自然是这样尽心尽力的,你不要怪我偏心,即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在我的心里,也是待他重,待你轻的。”

阿秀忙跪下道:“阿秀不敢,姨娘待阿秀一直很好,是阿秀忘了自己的本分。”

“你的本分?”明姨娘只摇了摇头道:“你的本分我也知道,我知道你断不会对他起什么心思的,只是我心里偏疼他,所以迁怒于你罢了,如今我也跟他说清楚了,他也应下了婚事,你倒无需这样远着他了,省得他心中抑郁,憋出什么病来,左不过这几个月,你们的婚事也都有定数了。”

阿秀虽然知道明姨娘对周显看重,但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痛楚。自己并非草木,如今知道了周显有这种心思,如何还能亲近的起来。

“阿秀知道了,在下人面前,阿秀定然待小王爷如往日一般。”

“你果真是个聪明孩子,我也安慰了,不过就是几个月的时日,在这段时间内,我不想让王府的下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明姨娘说完,起身站起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秀,继续道:“好了,人也看过了,我们都歇着去吧。”

下午的时候,阿秀收到了萧瑾璃送来的拜帖,约她明儿晌午去国公府一聚,自从那次阿秀帮萧瑾璃之后,两人一直关系很好,萧瑾璃知道阿秀并没有什么闺中姐妹,也时常请阿秀过去坐坐,介绍一些她的朋友给阿秀,如今两人已是关系极好的闺中密友了。阿秀本应周显生病,想打发人辞了,但转念一想,周显在家,明姨娘对自己终究是不放心的,倒不如出门了好,也省得她担心。

第二日一早,阿秀便备了薄礼,和明姨娘请安之后,去了许国公府。许国公府也一早就得了国公爷要班师回朝的消息,整个国公府一片喜气,萧瑾璃用过早膳,和孔氏一起去给赵老太太请安。田氏和她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也在席上。萧瑾璃如今已是十八了,放眼望去,整个京城这个年纪还没出嫁的姑娘,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孔氏原先很是着急,后来见国公爷写了家信回来,定下了萧瑾璃和赵暖阳的婚事,自己也不好意思干预了,只能天天烧香拜佛,祈求仗早日打完,她的一双儿女也可以早日成婚。

这几年田氏在跟前,赵老太太被她服侍的舒舒坦坦的,虽然她越发觉得孔氏在自己跟前应景儿,但孔氏毕竟是掌管了国公府十几年的人,赵老太太也不想再跟她有什么争执。况且如今阿秀是正儿八经的王府郡主,孔氏有这样的准儿媳,自己也觉得很长脸面,说气话来精气神都见长。

田氏见孔氏和萧瑾璃过来,只笑着道:“太太今儿又来迟了,大抵国公爷要回来了,家里上上下下忙不过来了吧?”

田氏就是这种脾性,笑面虎一个,瞧着一脸堆笑,其实句句诛心,比如说现在吧,分明就是自己到早了,却偏说是孔氏来迟了,孔氏若是笨一些的,只怕还听不出她这话语中的离间之意呢。

萧瑾璃却是比母亲还吃不了亏的性子,她如今又是议定了婆家的人,横竖在这家里也待不长时间,更没必要给田氏好脸色瞧,于是便笑着道:“也不知道二婶子是几更天就来的,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更要多休息才好,二婶子不会为了全自己的孝道,每日一早就把老太太给吵醒了吧?说实话最近还正是犯春困的日子,若是能在床上睡个回笼觉,那是最好不过的。”

田氏一听,一张脸绿了一半,她可没萧瑾璃说的傻,每日必定也是打探好了赵老太太起床的时辰,才过来侍奉的。赵老太太早已经听出了这话里的机锋,只笑着道:“璃姐儿说的也是,不过年纪大了,到了早上倒是睡不着了,你们年轻人原就应该多睡一会儿的,只要记得别说过头,误了用膳的时辰就好了。”

萧瑾璃见这句话说的不偏不倚,倒也没有特意偏帮谁的,也就想揭过去了,谁知那边双胞胎的姐姐又开口道:“二姐姐自己想睡回笼觉,还要带上我们,我们可不喜欢睡回笼觉,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些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萧瑾璃闻言,顿时气的险些涨红脸颊,这一堆双胞胎一开始正是低估了她们了。萧瑾璃自己也奇怪,明明六年前二叔外放上任,送她们离开的时候,还是那般活泼可爱天真无邪,也不知道那三年她们两人在田氏跟前怎么学的,竟学了这些小夹子气的做派。

方才萧瑾璃帮孔氏,这会儿孔氏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便笑着道:“珊姐儿和珍姐儿真是懂事,还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怪道如今的管事们也越发勤快了起来,一早就在我海棠院门口等着,我虽着急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但也不敢把她们都晾在外头,少不得先让她们回了话,又命厨房的人安排一些早膳,送到议事厅里头给她们吃,最近国公爷就要班师回朝了,好多事情都要犒劳她们,我更是不敢怠慢。”

赵老太太一听这些,便也明白了,她本来就没觉得孔氏来迟,也知道这几日里外事情颇多,孔氏一个人确实也忙的厉害:“这些事情,当真是辛苦你了,皇上新赏下的那两个庄子,里头的人你可都安置好了,还有皇上赏给言哥儿的一处宅子,你派人去看过了没有,有没有让工匠去看过,要不要重新整修一下?”

战胜的消息才传入京城,皇帝的封赏已经下来了,当然这些只不过是一些随常赏赐,其他的还是要等他们班师回朝之后,另行封赏。

“那两个庄子祖上原是景国公府的,后来景国公翻了事儿,便收归了朝廷,里头除了管事的是朝廷新派的人,其他的人以前都是景国公家生的奴才,我前两日就已经安排王妈妈去了一趟庄子上,和她男人一起,把人头清点了一下,都入了籍。”王妈妈的男人是王府外院的而管事,专门管理田庄上事情。

赵老太太听了,只点头说好,这时候外头小丫鬟只进来回话,说是恒王府的玉秀郡主来来。赵老太太只忙喊了丫鬟把阿秀请进来,又道:“难为这孩子,一早就来了。”

萧瑾璃便笑着道:“是我请她过来的,昨儿收到了大哥从边关寄过来的一些小东西,里头有给阿秀的,所以就请她过来了。”

萧瑾璃早已经把阿秀当成了自家嫂嫂,说起话来也不避嫌,被两个双胞胎所不齿,孔氏只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会儿正要分派着送到各方各院呢。”

说话间阿秀已经进来,只响众人请过了安,萧瑾璃才瞧了她一眼,便开口道:“我不过就是小半个月没见你,怎么你倒是瘦了一圈了?”

阿秀这几日虽然有所消瘦,到底精气神还好,便低下头腼腆一笑:“有劳你挂念,不过就是前几日染了风寒,在家里养了几天,吃的清淡了点罢了,如今已经好了!”

萧瑾璃只笑着道:“那你得快些好才是,我哥就要回来了,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可不是要心疼了?”

阿秀羞得红了半边脸,孔氏便道:“你们俩有什么话,私底下去说,在这里也不嫌臊得慌?”

萧瑾璃闻言,只忙笑着回过了赵老太太,带着阿秀离去了。

田氏从赵老太太这边请安出来,瞧见平日里跟着二老爷的小厮今儿却等在二门口,因近日休沐,田氏以为二老爷出门会客去了,便只开口问道:“今儿老爷没出门吗?”

那小厮只回道:“老爷说春试在即,这几日宾客众多,他接了好多帖子,都是这今日要来访的人,所以今儿就不出去了。”

自从二老爷在那次洪灾之后逃过一劫,皇帝嘉奖他治水有功,且又性格耿介,所以就擢升两级,在京城当了礼部侍郎,如今三年一届的春试在即,二老爷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的。

第78章

林秀才在朱家的房子里住了下来,恰逢原先的地主给他写了一封荐信,介绍的京中熟人正是兰老爷。兰老爷和林秀一见如故,且又得知两人祖籍都在徽州,更是相见恨晚。林秀才得知兰家有一个姑奶奶,是在许国公府做姨娘的,一开始也并未提及,还是兰老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更懂得搭建人脉,且他这两年生意,国公府的二老爷没少参与,所以便提笔写了一封荐书,把林秀才引荐给了萧家二老爷。

所以这日侍奉休沐,林秀才便带着自己的文章和拜帖,来许国公府见二老爷。

萧二老爷平素耿直,萧家虽然圣恩荣宠,但他自诩自己是正统科举出仕的,所以对文章好的饱学之士很是厚待。因此看过了林秀才的文章之后,便大家赞赏,只命下人备了酒菜,两人要在外院痛饮一杯,继续探讨。

林秀才贫瘠一身,如今三十七八才被人看重,更是感激不尽,自然不好推拒,便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两人在院外会客的偏厅喝了起来。

“林兄的文章审题沉稳、立意新奇,文风干练,不是我说,就算不能位列三甲,中个二甲进士,应该不在话下。”萧二老爷也是科举出生,如今又供职礼部,对这几年皇帝的喜好很是熟悉,有他这一句话,林秀才越发觉得此次京城之行,似乎有些眉目。

“萧大人谬赞了,晚生只不过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而已,不然的话,何以中了秀才十几年,都考不上举人,肯是文章不如人。”林秀才虽然心中欣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自谦道。

“科举取士,虽然说起来是凭真才实学,但依我看,这能从各地赶来京城的举子,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的,所以能不能高中,除了文章之外,运道也是要有的,说出准林兄的运道就到了呢?凡是不能太过自谦。”

“这世上的事情,虽说如此,到底有这等有运道的人还是极少的,不然也不用这几十年寒窗苦读了。”林秀才饮下一杯酒,还是略略有些有心。

萧二老爷便笑着道:“说起运道来,我们府上倒是有个好运的丫鬟,原先买了只预备给世子爷当个通房的,谁知竟是沧海遗珠,是恒王爷昔年在南边打仗时候丢失的闺女,如今可说是享尽了盛宠了,我那侄儿原本就长的清风霁月,为了她不惜弃武从文,去边关历练了好写年,为得就是等她长大。”

萧二老爷和萧谨言关系极好,他回京时候虽然萧谨言已经离开了京城,但是从赵老太太的话语中,也听出了些许端倪。且这两年阿秀回国公府的时候,也曾和萧二老爷有几面之缘,萧二老爷瞧了阿秀这模样,便猜到萧谨言好端端的京城不呆着,要躲去边关的原因,只怕立军功是假,等着媳妇长大是真。

阿秀当年被恒王府认亲,后来皇帝册封为郡主,在京城也算是不小的新文,虽然林秀才并不知道内情,但是也依稀听人提到过这事情,如今见萧二老爷提了起来,只感叹道:“这么说来,这姑娘算是麻雀变凤凰了。”

萧二老爷忙道:“诶,话不能这么说,她原本就是凤凰,只不过误入了麻雀堆而已。”

林秀才急忙赔礼说失言,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酒足饭饱之后,林秀才才从许国公府出来。

阿秀在萧瑾璃的房里做了片刻,果见萧瑾璃拿了几样东西出来,都是一些边关商贸上的小东西,有玛瑙镯子、翡翠玉佩等。如今边关战乱已停,榷场重开,萧谨言先来无事就会去逛一逛,顺便买一些寄回来。

阿秀挑了一个赤红的玛瑙缠丝手镯,拿在手里看了片刻后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吗?那我可就随便挑了。”

萧瑾璃只笑着道:“这一匣子都是你的,你不知道我哥,送回来的时候还贴着封条,生怕我抢了你的一样,我又没什么却的,何苦呢,倒是让我觉得我们生分了一样。”

阿秀便笑着道:“你若喜欢,不管哪样,你拿去好了,我不告诉他。”

萧瑾璃只摆了摆手道:“我的手腕比你粗,就算看上了也带不进去,反正我哥就是偏心你罢了。”萧瑾璃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动气的表情,只将那手镯带上了阿秀的手腕,赞叹道:“这赤红的颜色陪着你雪白的皮肤,可真是好看呢!”

阿秀也觉得好看,便抿嘴笑了笑,又问萧瑾璃:“你知道鞑子要和我们和亲的事吗?”

阿秀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情似乎没周显说的那么简单,虽然是打了胜仗,但和亲是鞑子人提出来的,以前都是大雍打不过了,往鞑子送闺女,如今换了一个个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就昨儿听老太太说的,说是二叔闲暇里没事告诉她的,听说是看上了洪欣宇那小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命,克死了孔表姐,居然还能娶个鞑子公主,但这事儿皇上也太不地道了,鞑子好歹送了个闺女过来,你不要也不能让人当续弦啊!”萧瑾璃原本就是一个直言不讳的闺中豪杰,私下里说话没个轻重阿秀也早就领教过了。

“说是未婚的皇子还小,鞑子的公主又不能做小,所以才…”

“再不济,小王爷还单身呢,做一个郡王妃,也总比给洪欣宇当续弦强,我就不信鞑子能同意。”

阿秀前几日听明姨娘说周显的婚事已经定下,她细细的想了想,大约也只有赵家姑娘了,可这事情没有过明路又不能瞎说,便悄悄的凑到了萧瑾璃的耳边,把这事情耳语告诉了她。

萧瑾璃闻言,果然就笑了起来,一想到自己马上要成为赵暖阳的夫人,只高兴道:“这么一说,以后我们两家还成了亲戚了!”

阿秀见她这副样子,只笑着道:“横竖也就是这个把月的事情了,等你哥他们回来了就都定下来了。”

萧瑾璃这时候早已经期待起来了,站起来在房中踱来踱去道:“听说我哥黑了,也瘦了,三年不见,你都长高了一个半头了,也不知道我哥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阿秀会想起萧谨言走时候的模样,还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此番出征,虽说他没有去做前锋将领,但毕竟是真刀真枪的上过了战场,虽然没有大伤,但皮肉之伤应该也是少不了的,想到这里,阿秀便觉得心口抽痛了起来。

“他变成什么模样都不重要,只要他平安回来,便好了。”

“说起来我也真心佩服我哥,当初会做这样的选择,他就没想过,万一这仗一打就是十年八年的,那你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萧瑾璃笑着调侃起了阿秀。

阿秀闻言,只掩嘴一笑道:“若是那样,变成老姑娘的又何止我一人呢?”

萧瑾璃想起赵暖阳来,顿时就涨红了脸,只假作去打阿秀:“要死了,你这张嘴,真是一点也不饶人了,幸好我也是要出阁的,不然有了你这样的嫂子,只怕还要被你气死!”

阿秀见闻,越发就笑了起来,在萧瑾璃的脸上点了两下道:“羞羞,哪有姑娘家一天到晚说自己要出阁的,如此恨嫁,小将军再不回来,可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