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武回来时,就见姚芸儿正趴在摇篮边,眼儿紧闭,睡得正香。

男人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先去看了女儿,见孩子的小脸已是褪去了潮红,赤着的小手小脚亦是清清凉凉的。男人放下心来,一个横抱,将姚芸儿放在了榻上。

姚芸儿迷迷糊糊的,只觉得透过不过气来,她刚睁开眼睛,就见袁崇武已是欺身而下,封住了她的唇瓣,因着天热,她身上的衣衫都是十分轻薄的料子,哪里经得住男人的撕扯,蓦然,姚芸儿只觉得身子一凉,原是衣衫已被男人撕扯了干净,还不待她回过神来,他的坚硬已是不容抗拒,急不可待的刺进了她的柔软。

姚芸儿一声低吟,两人已是一年多不曾云雨,待男人甫一进入她的身子时,只让她疼的弓起了身子,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袁崇武咬紧牙关,拼命的克制着自己,只俯身吻去她的泪水,待她稍稍适应后,方才缓缓的律动起来。

未过多久,男人已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狂野,大力冲撞起来,姚芸儿担心会把孩子吵醒,承受不住时,也只发出很小声的轻泣,让身上的男子更是不能释怀,任由自己趋情纵欲。

残月偏西,一室情迷。

和州。

“皇上,战场上刀剑无眼,您乃千金之体,实在不宜以身犯险。”阵地上,一脸忧色的老臣附于周景泰身旁,低声劝道。

周景泰一袭明黄色的铠甲,年轻的容颜俊朗坚毅,只挥了挥手,道;“丞相不必再说,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事能比皇帝御驾亲征更能鼓舞士气。朕身为大周天子,为保大周江山而战,不过是分内之事。”

见皇帝心意已决,诸臣再不敢多说,周景泰整装待发,刚走出主帐,便见薛湛已是率领众将士候在那里,见到周景泰后,皆是单膝跪地,口唤吾皇。

周景泰双眸深敛,抽出腰中长剑,指向天空,沉声喝了一句;“出征!”

战场上,号角声起,厮杀声萦绕不觉。

周景泰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虽有一腔热血,可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战争的残酷,却也还是头一遭。待看见无数的将士在自己眼前惨死后,那一张年轻的容颜不免渐渐变得苍白,唯有眼底,仍旧没有丝毫退缩。

一众将领皆是护在其身旁,并不曾冲向主战场,直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岭慕大军中冲了出来,冲锋陷阵中,砍杀数人,威风凛凛,令人不由得侧目。

周景泰凝神望去,岂料刚看一眼,整个人便如同雷击,愣在了那里。

马上之人年纪尚轻,不过二十来岁,一袭戎装,英姿飒爽,那明媚的眉眼,分明是自己多年前,深宫中遇见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

“小七?”周景泰声音低沉,吐出了这两个字,竟是对周遭的一切罔若未闻一般,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皇上!”见他神色有异,一旁的副将浓眉微皱,这一句话音刚落,就见周景泰眼眸倏然大震,竟是策起马,向着主战场疾驰而去。

“皇上!”诸人面色大变,皆是追了过去,却终究是迟了一步,主战场的岭慕大军俱是听到了那一声疾呼,慕七更是于杀敌中回过身子,就见一袭明黄色的身影向自己飞驰而来,她微微眯起眸子,抄起手中的长枪,不偏不倚的对着来人刺去。

“刺啦”一声响,长枪刺进周景泰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周景泰面色惨白,几乎不敢置信一般望着眼前的女子,不待他说出话来,就听一道男声响起;“保护皇上!”

继而便是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的身子向后拖去,薛湛已是赶来,将慕七手中长枪踢开,眼见着挥起大刀,向着慕七的头上劈去。

“不可伤她!”周景泰捂住伤口,厉声喝道。

薛湛不言不语,手中大刀唯有一丝迟疑,眼见着要将慕七劈成两半,恰在此时,薛湛惊觉虎口处一震,就见一道黑影骑着战马呼啸而至,手中砍刀一个起落,硬是将他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是袁崇武。

172章我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慕七本已闭目等死,身子却倏然凌空,原是男人大手一捞,将她抱在马背。

“坐好。”袁崇武话音刚落,就见薛湛已是欺身而上,男人神情一凛,不敢托大,凝神与薛湛缠斗在一起去。

两人之前在战场已交手过数次,袁崇武臂力惊人,薛湛则是刀法纯熟,二人旗鼓相当,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打的难分难舍。

薛湛双眸血红,招招都欲取袁崇武性命,两军血海深仇,日积月累,更兼之袁崇武身上还背负着凌肃的一条命,国仇家恨,一股脑的涌来,只让薛湛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看那势头,竟是欲与袁崇武同归于尽一般的狠。

袁崇武面色沉着,被薛湛攻势所逼,不得不向后退去,就在这时,却闻一声怒吼,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男子,向着袁崇武偷袭而来,趁着袁崇武被薛湛缠住身子,手中的长矛眼见着要向他的腹部刺去。

“当心!”就听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要关头,竟是慕七冲到袁崇武面前,为他挡了那一击。

长矛刺进腹中,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而出,慕七的身子亦是一软,向后倒去。

袁崇武单手揽过她的腰肢,抬起腿狠狠踢在来人的胸膛上,只将其踢出数米,另一手则是紧握长刀,大开大合,逼得薛湛近不了身。

“小姐!”慕家军将领见慕七负伤,俱是顾不得杀敌,纷纷奔了过来,袁崇武将慕七送至慕家将领之手,自己则是再次向着战场上杀了过去。

这一仗,终是以朝廷大败,失了和州,退守蒙阳告终。

袁崇武并未下令趁胜追击,而是就地在和州安营寨扎,只等粮草充裕,士兵休整后,方才一鼓作气拿下蒙阳。

待诸事安顿好后,男人遂是命人去了云阳,将姚芸儿母女接了过来。姚芸儿在路上已是听闻了慕七身受重伤的消息,却不知慕七是为了袁崇武才受的伤,直到到了军营后,才知晓了这一切。

她抱着怀中的稚女,一颗心却是犹如猫抓,不知要如何是好,溪儿又是哭闹的厉害,姚芸儿轻哄着女儿,就听帐外不时传来阵阵喧哗,她忍不住抱着孩子悄悄走了出去,就见不远处的那一个营帐外围满了人,既有岭南军的人,也有慕家军的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焦灼不已,担忧至极。

营里的军营几乎全赶来了,更有和州城里的数位大夫,一个个的战战兢兢的守在那里,不时交头接耳,似在会诊。

而营帐里更是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端了进去,在端出来时,那水已是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

姚芸儿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只不知道慕七的伤势究竟如何,她们母女自到和州后,还不曾见过袁崇武的面,她知道他定是守在营帐里,慕七毕竟是为了他才受的伤,他理应守在她身旁,可不知为何,心里却还是隐隐的酸痛,一绞一绞的疼。

怀中的溪儿许是察觉到了母亲的忧伤,亦是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婴孩小小的哭声回荡在军营上空,只将守在帐外诸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慕家军的人看向姚芸儿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与轻蔑,而岭南军的人,看着她们母女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刻毒,碍于袁崇武素日的威势,没有任何人敢在姚芸儿面前放肆,可凌肃之女的身份,却无论如何都洗刷不去,更兼得袁崇武曾为她军法处置了穆文斌,岭南军的人自是不敢说袁崇武的不是,便只得将所有的不满与仇恨,全发泄在姚芸儿母女身上。

即使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但那一道道目光,便如同锋利的匕首,仿似要在姚芸儿母女身上扎出好几个窟窿,让人不寒而栗。

姚芸儿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抱紧了女儿,她不敢在待下去,只默默抱着孩子回到了营帐,瞧着怀中的稚女,姚芸儿不住的告诉自己不能怕,要坚持住,可刚抱着孩子在榻上坐下,眼泪却还是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溪儿如今已是五个多月大了,瞧见母亲落泪,小小的婴儿竟是止住了哭闹,嘴巴里发出哦啊之音,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向着姚芸儿脸蛋上挥舞过去。

姚芸儿抹去了自己的泪水,将心头的酸楚尽数压下,只将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母女安安静静的待在营帐里,只等晚上,待侍从为姚芸儿端来饭菜时,姚芸儿眼皮一跳,赶紧问道;“王妃的伤势如何了?”

那侍从也还恭敬,只俯身抱拳道;“回侧妃的话,王妃的伤势已是稳定了下来,只要多加休养,便无大碍了。”

姚芸儿闻言,紧绷的神情便是一松,沉甸甸的胸口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望着那些饭菜,她压根没有胃口,可想起怀中的女儿,姚芸儿还是拿起汤勺,将那些饭菜强逼着自己咽了下去,但觉入口是浓浓的苦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姚芸儿将女儿哄睡着,将孩子轻手轻脚的放在摇篮里,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姚芸儿心头一颤,刚抬起眸子,就见袁崇武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相公。”瞧见他,姚芸儿站起身子,轻轻迎了上去,许是见男人脸色不好,姚芸儿水盈盈的眸子里便是浮起几许担忧,小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王妃的伤…”

不等她说完,袁崇武便是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男人眉宇间是深隽的倦意,那股倦意侵入骨髓,无论怎样遮掩,都会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

“我没事,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不会有什么。”袁崇武淡淡开口,眼眸向着摇篮中的女儿看去,待见到孩子睡得香香甜甜的,男人眼底浮起一丝温柔,低声道;“溪儿这几日如何?在路上有没有闹你?”

姚芸儿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他的语气是浓浓的沧桑,即使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无奈那般沉重,似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身上,就连他唇角的笑,也是刻意为之,怎么也进不到眼睛里。

“溪儿很乖,”姚芸儿伸出小手,轻抚上丈夫的面容,柔声道;“相公,你心里若有事,别闷着,和我说说好不好?”

袁崇武一怔,慕七为救他身受重伤,他不得不在帐中守了一日,本以为姚芸儿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不悦的,只没想到她竟是提都未提,清莹莹的眼瞳里,依旧是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深吸了口气,握住她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芸儿,岭南军如今的实力,无法与慕家抗衡,有些事,我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忍耐。”

袁崇武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复又言道;“你自从跟了我,便一直在受委屈,我当初打天下,是想着这天下能够太平,事事都能求个公道,老百姓丰衣足食,到了如今,这天下近在眼前,才知道这世上从没有这些东西,真是可笑。”

男人语毕,唇角便是浮起几分耐人寻味的浅笑,他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只将她紧紧扣在了怀里,隔了良久,方才道了句;“芸儿,我曾和你说过,要将这天下捧在你面前,无论到了何时,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变。”

姚芸儿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她将脸蛋贴在他的胸口,很低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来;“相公,我不要这天下,我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173章愿与我同生共死

听了这话,袁崇武的黑眸倏然变得暗沉,他没有出声,只将怀中的女子揽的更紧了些。

要他如何告诉怀中天真纯稚的小娘子,他只有得到了这个天下,才能够与她们母女在一起,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他不能将这天下捧在她面前,那留给他们一家三口的,只有死路一条。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无不是血雨腥风,世人皆知战争残酷,却鲜少有人知道,政权的争夺远比战争还要残酷百倍,纵使他推翻了朝廷,还有慕家的狼子野心,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若只有他一人,尚可破釜沉舟,拼命一搏,可见**珍儿,他早已无路可走。

袁崇武一语不发,唯有黑眸则是向着熟睡中的女儿望去,小小的婴孩睡得十分香甜,看的人眉宇间情不自禁的一软。他看了女儿许久,方才用极低缓的声音,吐出了一段话来;“芸儿,我一直都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留给咱们的孩子。我知道你从不稀罕这个天下,你想要的只是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都明白。”

姚芸儿抬起眼睛,见丈夫黑眸深邃,脸上的神情却是了然而内敛,她不知他怎么了,只轻声道;“既然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又为什么非要这天下不可?”

袁崇武淡淡一笑,只觉得心头累到了极点,他瞧着姚芸儿清澈如水的眼瞳,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她的小脸,便走到摇篮前,去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他能说什么,他能怎么说,姚芸儿心思单纯,他将这一切告诉她,只会让她心生恐慌,其他,没有丝毫作用。

云溪,云溪,这个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女儿柔软的小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安安静静的倚在父亲的臂弯,袁崇武俯下身子,在孩子的小脸蛋上亲了亲,他不愿这个孩子在摇篮里便要随着父母逃亡,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更不愿这个孩子像她的两个哥哥一般,自幼就与父亲骨肉分离,他只愿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就着烛光,姚芸儿见男人的身躯依然魁伟笔直,他一语不发,唯有一双眼眸却是浓黑如墨,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却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慕七的营帐外,几位慕家军将领却是尽数守在那里,望着袁崇武的主帐,很恨道;“袁崇武也未免太不将咱们小姐放在眼里,白日里小姐伤的那样重,他来应个卯,如今倒好,竟是连卯都不应了?”

另一个则是道;“允德兄说的不错,这袁崇武的确是欺人太甚,他不将小姐安排在主帐也就罢了,无论到哪也都要将那侧妃带着,我倒真想问问他,究竟谁才是他的正经王妃!”

“小姐此次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他身为人夫,不陪在小姐身边照料,却守着侧妃母女,委实让人气闷!”

“此事杨将军本已飞鸽传书,打算告知元帅与夫人,岂料却被小姐阻止,若要元帅知晓他袁崇武这般对待自己的掌上明珠,这盟干脆也别结了,咱们慕家军先和岭南军打上一仗再说!”

诸将领皆是不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一旁的岭南军听见,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别开脸去,装作不知。

天色尚晚,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走近时,慕家军诸人彼此对视一眼,神情倨傲的对着袁崇武略略行了一礼,唤了声王爷。

慕家的人素来瞧不起岭南军,就连之前袁崇武与慕七尚为结亲时,慕家军私下谈起袁崇武,也都以庶民莽汉之类的呼之,这一门亲事在诸人眼里无不是觉得袁崇武高攀,而自二人成亲以来,袁崇武待慕七向来淡漠,众人瞧在眼里,心头更是不满。

袁崇武并未理会诸人,只径自走进了帐子。

慕七半倚在**头,重伤下,那一张脸蛋雪白,平日高挽的长发已是尽数散在脑后,与平日英姿飒爽的模样大不相同,此时的她看起来,竟是多了几分娇柔可人,韵致楚楚。

听到袁崇武的脚步声,慕七微微睁开眼帘,指着**头的椅子,对着男人道了句;“坐。”

袁崇武没有坐,依然是站在那里,慕七见状,便是淡淡一笑,轻轻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的更舒服点。

“让你来守着我,真是难为你了。”慕七轻声一嗤,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

“你有伤在身,无事不要开口。”

听见袁崇武出声,慕七凤眸微动,对着他看了一眼,见他的面容平静如水,瞧不出丝毫端倪。她腹中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她素来秉性刚毅,也不以为意,只对着男人哑声道;“你为了两军之间的盟约,不惜将妻儿抛下,倒也当真不易。”

她这话,原本意在激怒男人,或让他平淡无波的表情浮出些许起伏,岂料男人闻言,深隽的面容依然是淡淡的,只对着她回了一句;“慕元帅为了两军结盟,亦可将亲女下嫁,袁某也十分钦佩。”

慕七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一声;“你…”字刚唤出口,便牵扯着伤口一疼,她咬紧了牙关,对着男人冷笑道;“袁崇武,你不必这样,你张口闭口将两军结盟之事挂在嘴上,口口声声的唤我为七小姐,不过是怕我与你假戏真做,你,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

慕七说完这话,只觉得心头莫名一涩,一张脸却是渐渐气红了,连带着喘息亦是不稳起来。

“袁某一向有自知之明,七小姐大可放心。”男人的声音波澜不惊,犹如一汪沉水,不带任何情绪。

慕七听着他不喜不怒的语气,心头更是火起,她终究是年轻,虽然常年打仗,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大小姐脾气,她支起身子,一字字道;“我今日在战场救你,不过因为你从薛湛手中将我救下,我慕七向来恩怨分明,你救我一命,我如今已是全还给了你,你我日后,两不相欠!”

说完,慕七顿了顿,一手死死抵在腹部,令一手则是指向帐外,对着袁崇武道;“慕家的小姐,不需要你的假仁假义,我奉劝你一句,待你推翻朝廷之日,亦是岭慕两军大战之时,你好自为之!”

慕七说完,一双眸子清灵似水,毫不示弱的迎上男人的视线,袁崇武看了她一眼,亦是不动声色,转身离开了她的帐子。

帐外明月高悬,男人的步子沉重而缓慢,仿似有千斤巨石压制着他,让人喘不过气来。

八月,岭慕大军攻下蒙阳,相传,周景泰当日在和州身受重伤,又兼之长途跋涉,天气炙热,回去没多久便起了高烧,数日内不见好转,待岭慕大军赶至蒙阳时,薛湛已是命人护送着周景泰回京,此次周皇御驾亲征,出师不利,徒添笑谈,未几,便被袁崇武身旁的幕僚,将此事添油加醋的变成了打油诗,儿童们争相传唱,一时间只令朝廷大丢颜面。

九月,岭慕大军与凌家军于谭兰山一带激战,双方死伤惨重,终以岭慕大军取胜而告终。

十一月,天气转寒,远在西南的慕玉堂遣大军护送十万担粮草,三万副盔甲,八千匹骏马赶至前线,岭慕大军军心大增,作战时更为勇猛,大周经过连年征战,国库早已亏空,又加上河西,津南一带爆发瘟疫,户部拨款赈灾,大批赈灾银两却被贪官污吏层层扣押,无数百姓不是病死便是饿死,恰逢岭慕大军为灾民送来粮食与过冬的棉衣,此举深得民心,津南与河西百姓俱是跪地大拜,将袁崇武供为皇帝,并有无数身强力壮的壮年男子,加入岭慕军中,斩杀狗官无数。

十二月,皇宫中一片愁云惨雾,没有丝毫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悦。

而岭慕大军,已是攻占了大半江山,一路打至距京师不远的建邺城,眼下正值天寒地冻的时节,袁崇武下令命三军整装待发,稍作休整,京师,已是囊中之物。

是夜,军营中灯火通明,映着不远处死气沉沉的京师,分外鲜明。

因着岭慕大军随时可以打来,京师中的世家大员,已有不少人皆是携着家眷前来投奔,周景泰闻言,顿时下令杀无赦,那些没有走掉的贵族,自是惶然不可终日,老百姓更是胆战心惊,夜夜不敢点灯,唯恐将岭慕大军给招来。

袁崇武坐在主位,正一目十行的看着手中的文书,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眸,就见孟余一脸恭谨,缓缓走了进来。

“王爷。”孟余一揖到底。

“何事?”袁崇武将文书搁下,对着属下言道。

“王爷容禀,再过三日,便是岭慕大军向着京师进军的日子,近日军中事多,属下一直没寻到机会告知元帅,前几日从烨阳收到消息,说是二公子入冬后便是染上了风寒,拖了月余也不见好。”

袁崇武闻言,眉心顿时紧蹙,只对着孟余道;“为何不早说?”

孟余一慌,赶忙解释道;“王爷息怒,是侧妃在信中一再嘱咐,要属下伺机告诉元帅,侧妃还说,二公子虽然久治不愈,但大夫也是说了并无大碍,只不过小公子甚是思念父亲,就连梦中也盼着王爷能尽快回去。”

袁崇武念起幼子,亦是心头不忍,他沉默片刻,终是道;“遣人将前几日投奔而来的京师名医送到烨阳,命他务必要将宇儿的病治好,我会修书一封,令他一块带上。”

孟余又是道;“恕属下多嘴一句,王爷何不将侧妃与二位公子接到建邺,如今这天下唾手可得,也是时候将侧妃与少将军接来团聚了。”

袁崇武摇了摇头,只道;“眼下形势不稳,待咱们攻下朝廷,便是慕玉堂出手之时。与慕家的恶战,绝不会比朝廷轻松,若我有何不测,为以防万一,他们留在烨阳尚有一线生机。”

孟余听得此话,亦知袁崇武所言不假,当下他默了默,终是吐出了一句;“恕属下斗胆,既如此,元帅又为何要将姚妃母女留在身边,无论去哪,也不离不弃?”

袁崇武听了这话,遂是抬起眸子,看向了孟余的眼睛,孟余一怔,只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因为只有她,愿与我同生共死。”

男人的声音低沉,字字掷地有声。

174章大周覆灭,皇帝自缢

回到主帐时,姚芸儿正抱着溪儿,在帐子里轻轻踱着步子,哄孩子睡觉。

溪儿如今已是九个多月了,吃的肉呼呼的,小脸雪白粉嫩,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在母亲怀里也是不安分的扭来扭去,见到袁崇武后,顿时喜笑颜开起来,露出几颗小乳牙,可爱到了极点。

瞧见孩子,袁崇武唇角便是浮起几分笑意,只伸出胳膊,从姚芸儿怀中将孩子抱了过来。

许是父女天性,溪儿虽然小,平日里又总是姚芸儿带的多,可偏偏喜爱父亲,每次袁崇武一抱起她,小小的孩子都会喜欢的咯咯直笑,就连口水都能从嘴巴里流出来,沾的父亲身上到处都是。

袁崇武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则是为她将唇边的口水拭去,姚芸儿瞧着父女两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暖暖的,唇角亦是噙着笑涡,去了一旁将食篮里温着的点心取了出来,那食篮周围都已被她细心的裹了一层棉布,是以点心还是热乎乎的,她端上了桌,对着男人道;“相公,快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袁崇武每日军务缠身,晚膳多半随意的扒个几口,到了夜里时常会饥饿难忍,姚芸儿总是会为他变着花样备下夜宵,有时是一碗元宵,有时是一碗肉粥,有时便如今晚这般,是一碟子点心。

军营里食材匮乏,姚芸儿为了做这些夜宵,也是费足了心思,每日里做好后都是会放在食盒里,用棉布裹好,等着男人回来吃。

袁崇武见碟子上的点心还冒着热气,虽然不过是几个馒头,可姚芸儿偏偏心灵手巧的将馒头做成了鲜花形状,也不知她从哪里寻来的蜜枣,搀和在馒头里,一颗颗的点缀在馒头中间,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姚芸儿接过女儿,溪儿一天天的长大,越发的沉了,时常抱了一天下来,姚芸儿的胳膊都是酸酸涨涨的疼,几乎连抬都抬不起来。

她依偎着男人坐下,见袁崇武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唇角的笑涡更是深了一层,只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丈夫面前,轻声道;“相公,这馒头好不好吃?”

“你做的,自然好吃。”袁崇武一笑,握了握她的小手,他的确是饿得很了,瞧着他风卷涌的样子,姚芸儿只觉得心疼,柔声叮咛道;“你吃慢点,当心噎着。”

袁崇武哑然,低眸,就见小溪儿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许是瞧着父亲吃的香甜,那口水都快滴到领口上了,满是一副小馋猫的样儿,要人看的忍俊不禁。

袁崇武撕了一小块馒头,送到了女儿嘴巴里,姚芸儿刚要制止,就听男人道;“溪儿已经九个多月了,你不能只喂她喝点奶水,咱们以后吃什么,也给她吃一点,才能把孩子养的壮实。”

姚芸儿还是担心,只怕孩子吃不好馒头,可见溪儿吃的津津有味,还在那不住的吧唧嘴,一小块吃完了,更是伸出肉呼呼的胳膊,对着袁崇武挥舞着,小嘴里发生咿呀哦啊的声音,那意思便还是想吃。

袁崇武索性将女儿抱了过来,任由孩子拿着一块馒头在自己的膝上啃来啃去,瞧着溪儿憨态可掬的样子,只让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忍不住笑出声来。

姚芸儿守在一旁,瞧着这一幕的父女天伦,心头是满满的知足,她不愿去想以后,只珍惜眼下,珍惜与袁崇武和女儿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

待溪儿睡着,姚芸儿轻手轻脚的将孩子送到了摇篮里,她刚站起身子,就觉得自己的腰身被男人从身后扣住,将她带到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去。

两人就这般站在摇篮前,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女儿。直到男人的声音响起,对着姚芸儿道;“芸儿,三日后我便要领军攻打京师,我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会有我的心腹带你们母女去安全的地方,等我打完仗,立马去接你们。”

姚芸儿身子一颤,她转过身子,一双美眸浮起一丝惊恐;“相公,你要送我和孩子走?”

袁崇武搂过她的腰肢,见她因着自己的这一句话,一张小脸便是失去了血色,心头不禁一疼,温声抚慰道;“听话,只有将你和溪儿安置好,我才能安心去和朝廷打仗,等局势稳定下来,我就去与你和孩子团聚。”

姚芸儿摇了摇头,声音几分凄楚,却又满是坚定;“我不走,我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不分开。无论你去哪,我和孩子总要跟着你的。就算是黄泉路,我也都跟你去。”

袁崇武眸心一窒,瞧着姚芸儿清丽的容颜,只让他喉间涩然,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沙哑的道了一句;“芸儿,你这是何苦”

姚芸儿垂下眸子,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她的声音很微弱,很轻柔,男人却依旧是听得一清二楚;“相公,咱们好容易才在一块,我和溪儿都不能没有你,你别想着把我们送走,我要陪着你,不论哪一步,我都要陪着你。”

袁崇武黑眸雪亮,他没有说话,只伸出粗糙的大手,抚上姚芸儿的发顶,隔了许久,方才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将她恨不得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京师,皇宫,元仪殿。

大殿中只幽幽的点了几支蜡烛,更是衬着这一片凄清,宫里乱到了极点,这些日子每日都有宫人卷了宫中的珍宝,偷偷逃走。起初,周景泰还曾下令,命人将这些人就地处决,可当岭慕大军逼近京师后,整个宫里乱作了一团,就连侍卫亦是纷纷逃命去了,他亲自拔剑,砍死砍伤了数人,到了如今,终是心灰意冷。

他孤身一人坐在主位上,案桌上依旧小山般的堆满了折子,唯有一个内侍仍旧是毕恭毕敬的跪在下首,为他一次次的将酒杯斟满。

“李希,你为何不走?”周景泰双眸通红,周身满是酒气,远处的厮杀声震耳欲聋,怕是要不了多久,岭慕大军便会杀进宫来。

那唤为李希的内侍面色沉静,只道;“奴才自幼入宫,这皇宫,便是奴才的家,奴才只愿守着家,守着自己的主子。”

周景泰呵呵一笑,摇头道;“没想到你区区一介内侍,竟有如此骨气,比起我大周朝无数的文官武将,不知是强了多少。”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脆响,原是殿外逃命的宫人不小心将怀中的烛台落在了地上,那烛台乃是黄金所致,光凭这一眼东西,便足够一个人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那奴才慌慌张张的将烛台重新揣在了怀里,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个持刀侍卫一刀砍翻在地,拿侍卫从他怀中取出珍宝,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周景泰瞧着这一切,只缓缓从主位上站起身子,向着殿外走去,来来往往的宫人众多,每个人都是疲于逃命,竟是对这一位大周朝的君王视而不见,甚至还有宫人撞在了皇帝身上,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希寸步不离的守着,伸出手扶住他的身子,周景泰微微一笑,对着他道;“是时候了。”

李希俯下身子,毕恭毕敬的说了句;“奴才服侍皇上上路。”

周景泰点了点头,一主一仆,渐行渐远。

洪元三年,大周覆灭,景帝二十有七,自缢于御花园内,以身殉国,待岭慕大军寻至其遗身时,见其身旁只余一内侍,亦自缢于其身旁。同日,岭慕大军攻入皇城,千秋霸业,始于今夕。------《史专,一百七十二回,大周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