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珍珍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虽然对袁杰不喜,但见他这般无礼的瞧着自己,那心头也是恼了,脸庞亦是浮起一丝红晕,更增妩媚。

就听“咣当”一声响,袁杰方才回过神来,原是温珍珍将手中的盖碗搁在桌上,他自觉无礼,赶忙将眼睛垂下,惭愧道;“是在下失礼,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温珍珍睨了他一眼,袁杰身材魁梧,容貌与袁崇武十分相似,眉宇间也是颇为俊朗,然父子两虽然形似,神却是相差太远。

袁崇武气势沉着,不怒自威,令人心生仰慕,而袁杰每逢见到自己,却总是畏畏缩缩,毫无英气。

温珍珍想起袁崇武,不免越是烦闷,只言了句;“皇长子言重了,若无要事,请恕小女失陪。”

温珍珍说着便是站起身子,对着袁杰略微福了福身子,转身欲走。虽然温天阳曾数次嘱咐过她,待皇长子不得失了礼数,可她在瞧见袁杰望着自己的眼神后,便心知其已被自己美色所迷,自己越是冷着他,他便愈是巴巴的往上赶儿,与他父亲,简直是一天一地。

袁杰见她要走,心头顿时慌了,两人虽是婚约已定,可温珍珍待他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就连笑脸瞧得都少,此时见她这般不声不响的将自己撂下,袁杰赶忙上前一步,挽留道;“小姐请留步,若是在下有失礼之处,还望小姐海涵,不要与我计较。”

听着他这般急切的与自己解释,温珍珍不免愈是不屑,只昂然道;“皇长子身份尊贵,你我二人虽有婚约,皇长子也不该屡次登门,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袁杰被这般抢白,年轻的脸庞顿时一阵红来一阵白,他虽对温珍珍十分迷恋,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当朝皇子,听了这话亦是心下火起,只道;“你既心知你我二人已有婚约,又缘何待我如此冷漠,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得空来相府探你,有何不可?”

温珍珍见他尚有两分脾气,心里倒是浮起几分兴致,对着他道;“既如此,小女便将实话告知了皇长子,这门婚事是皇上所定,尚无一人问过小女心思,皇上一卷圣旨,便定了小女终生,皇长子仗着自己是皇上亲儿,自然是想娶谁便娶谁。”

袁杰听了这话,心如擂鼓,只哑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愿嫁给我?”

温珍珍心头冷笑,面上却是冰清玉洁,傲如寒霜;“小女自幼便立下誓言,要嫁与这天下间最大的英雄,皇长子扪心自问,自个是不是位英雄?”

袁杰怒目圆睁,一个;“你…”字刚开口,就见温珍珍俏脸一转,一双眼睛宛如两瓣桃花,柔美不可方物,就那样随意的一瞅,便是让人心窝儿一荡,眉梢眼角俱是娇媚,只那一眼,就让人一腔怒意消散个无影无踪。

“我自幼随父征战杀敌,麾下亦是有一支‘飞骑营’,在豫西时,曾亲手射杀慕家军大将,我袁杰自问虽无父皇那般的能耐,可也不算太差。”

听着男子颇为傲然的话语,温珍珍不露声色,眼波流转间,却分明有几分怜悯流露其中。

袁杰瞧得清楚,见她竟对自己生出同情之色,心头不免动怒,刚要发作,可瞧着温珍珍如花般娇艳的脸蛋,那心又是软了,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终是微微一叹,道了句;“我只问你一句,如何才能要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温珍珍等的便是这句话,她站在那里,衣袂飘飘,貌美如仙,原先的冷漠与淡然已是从那张脸蛋上悄悄退下,取而代之的,则是属于小女儿家的娇憨与柔媚,看的人目眩神迷,袁杰怔怔的看着她轻启朱唇,娇滴滴的道出了一句话来;“只要你能得到皇位,要我做开国皇后,我便心甘情愿的嫁给你。”

那句话仿似一声惊雷,炸在袁杰耳旁,只让他从那一片意乱情迷中清醒了过来,他惊骇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失声道;“你要我谋权篡位?”

温珍珍眼儿一嗔,只道;“你本就是皇上长子,皇位对你来说,不过是囊中取物,那本就是你的东西,又哪里能说的上是谋权篡位?”

袁杰踌躇道;“可如今父皇正值盛年,即使他传位于我,怕也是多年以后,难道你要等那时才愿嫁与我为妻?”

温珍珍斜了他一眼,几乎要将人的心魂一道摄走,她轻移莲步,缓缓向袁杰身边走去,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蛊惑着人心;“真是死心眼儿,你就不会先当太子,一步步来吗?”

袁杰一个激灵,面上渐渐变了神色,“太子…”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间心乱如麻。

温珍珍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宛如莺啼,让人酥到了骨头里;“再过不久,皇上又要亲自领兵征战豫西,到时候我父亲会与其他言官一起,奏请皇上立下皇嗣,已定国本,这位皇嗣,自然便会是你。到时,父亲会以稳固朝政唯由,将太子留在京师,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皇上在战场上有个好歹,到时候,这天下是你的,就连我,也是你的。”

袁杰神色大变,抬起眸子看向温珍珍的眼睛,望着眼前那一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面容,男子的眼瞳却是渐渐变得阴沉,一字字道;“这是你和温天阳早就设计好的,等着将我父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温珍珍心下一沉,怎么也没想到袁杰竟会说出这般话,她的脸色浮起一抹哀伤,犹如清雨梨花,柔弱可人,“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皇上既然将我许给了你,他自然是要扶持着你登上皇位,你若不愿要这天下,不愿娶我为妻,你大可将我们方才的话全部告诉皇上,我倒想看看,等姚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这皇宫和军营中,还会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袁杰一震,眼眸中的光倏然暗了下去,仿似一腔热血,被人顷刻间浇了个干干净净,他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脸色渐渐的变得惨白。

温珍珍轻语道;“姚妃如今已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父亲的门生素来与张院判交好,张院判亲口告诉他,姚妃这一胎,定是个男孩儿,依皇上对姚妃的恩宠,你觉得这皇位,会落到你身上吗?”

袁杰眸心通红,仿似能沁出血来,他沉默良久,才道;“姚妃怀的是个男孩,此话当真?”

温珍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袁杰银牙紧咬,终是道;“父皇如此偏心,若等此子落地,我们兄弟定是被他弃之如履,既如此,便也莫怪我无情。”

温珍珍这才莞尔一笑,对着他道;“若早知皇长子有这般的雄心壮志,珍珍,自是甘愿嫁与你为妻。”

袁杰望着她倾国倾城的一张面容,望着她唇边的酒窝,亦是迷醉了下去,纵使心头还剩下些许的疑惑,也是烟消云散了去。

皇宫,玉芙宫。

姚芸儿小腹微隆,正牵着女儿的小手,在御花园里玩耍,远处的内侍放着风筝,逗弄着溪儿咯咯直笑,近处的宫人嬷嬷则是亦步亦趋,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姚芸儿母女团团护住,就连御花园里的那一条羊肠小道都被人洒满了石灰粉,只因姚芸儿身怀有孕,生怕路滑,让她有个闪失。

溪儿贪玩,刚挣开母亲的手,便有十来个宫人围了上去,数十只眼睛紧紧的落在孩子身上,一个个紧张的不得了,就怕她磕着碰着,眼见着孩子跑的太快,几个内侍几乎骇的脸都白了,弯腰屈膝的跟着孩子,一步也不敢耽搁。

自得知姚芸儿有孕后,玉芙宫的宫人几乎翻了一倍,每一个都是家世清白,由永娘亲自挑选,并掌控他们的至亲,永娘浸淫后宫多年,调教人的手腕放眼整座大梁皇宫,她若自称第二,定无人敢认第一,玉芙宫上上下下滴水不露,就连姚芸儿母女每日的膳食也都是由专门的太医试用,而后再由永娘查验,确认无误后,才会端去给母女两享用。

“娘娘,咱们出来也好一会儿,不如先回去吧。”御花园的拐角,翠玲俯身站在安氏身后,恭声开口。

安氏默不出声,一身素色宫装,简朴无华,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干净而整洁。

瞧着众星捧月般的姚氏母女,安氏的唇角渐渐浮起一丝苦笑,眼眸不经意的落在姚芸儿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口愈发酸苦,犹如饮下黄连,满心满眼的不是滋味。

“也罢,咱们回去吧。”安氏低声开口,刚欲领着宫人离开,不料却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向着姚氏母女大步而来,她当即停下了步子,眼睁睁的看着姚芸儿向着他迎了过去,而男人则是唇角含笑,甚至不顾那般多的宫人在场,大手一勾,便将她揽在了怀里。

196章他是你父亲!

姚芸儿脸庞浮起一抹红晕,即使隔得这般远,安氏仍是看的清楚。

她看着她那张年轻貌美的小脸上噙着甜甜的梨涡,举起手中的帕子,去为袁崇武将额前的汗珠拭去,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唯有彼此,尤其是袁崇武,他望着姚芸儿的目光是专注的,温柔的,深情的让人不可思议。

安氏震在那里,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一幕,袁崇武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冷心冷面的人,她甚至不敢相信,他竟会用如此的目光去凝视一个女人。

多年前在岭南时,他待自己也是好的,可她心里明白,那种好是出于责任,因为自己是他的女人,可如今,安氏看着他唇角的笑容,看着他伸出手,为姚芸儿将被微风吹乱的鬓发捋好,手势间满是柔情,那是发自心底的怜爱,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她的心倏然凉了下去,死一般的灰,铁一般的冷,他从没用那种眼神瞧过自己,即便是二人新婚时,即便是自己为他诞下麟儿,也从没有过。

安氏深吸了口气,死死压抑着心口钝痛,她一直不愿提醒自己,那个占满了她夫君心底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凌肃的女儿!

她的父亲害的自己残缺不堪,害的她与夫君分别多年,害的她背负着七万条人命,日夜不安,可她,却霸占了她的丈夫,连同她的女儿,一道抢走了自己孩子的父爱。

安氏手足冰凉,脸色亦是渐渐变得惨白。

瞧着自家娘娘的身子不住的轻颤,一旁的翠玲打心眼的害怕,只上前小声道;“娘娘,咱们回宫吧,何苦让自己不痛快,姚妃虽然得宠,可您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她总归是讨不了巧去。”

安氏回过神来,就见一个粉团似得女孩儿向着袁崇武扑了过去,而男人则是俯下魁伟的身躯,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那孩子生的漂亮,像极了她娘亲,安氏曾远远的看过袁溪几次,那般粉嫩的孩子,莫说袁崇武,就连她瞧着,心底也会生出几许喜欢。

溪儿咯咯的笑着,肉呼呼的小手搂着父亲的颈脖,男人的眉梢眼角俱是慈爱,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亲。宫里的人全知道,这个孩子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这孩子两岁的时候,袁崇武竟是用正殿的名字作为女儿的封号,唤为元仪公主。

元仪,元仪,安氏心头默念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天下间最尊贵的字,一颗心却是浓浓的苦涩,即便她生的是儿子,他又何曾这般慈爱的瞧过他们?

安氏的眼瞳终是从那一家三口身上收回,唇角勾起一抹苍凉的苦笑,轻声道了句;“你说的没错,我还有杰儿和宇儿。”

语毕,安氏的脸色已是慢慢恢复如常,对着翠玲淡淡吩咐了一句;“走吧,咱们回宫。”

翠玲连忙答应着,临去前回眸一瞥,就见皇上一手抱着公主,另一手则是揽着姚妃的腰肢,与平日的不苟言笑,威势凌人判若两人,此时的他哪有点皇帝的样子,分明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温柔的丈夫。

翠玲微微一叹,不敢再看下去,只跟在安氏身后,向着玉茗宫匆匆走去。

回到宫,安氏眼皮一跳,布料竟是瞧见了袁杰。

见母亲回来,袁杰当即俯身行了一礼。安氏已是多日不曾看见他,此时见到了孩子,心头自是欢喜,赶忙要宫人去张罗了些袁杰爱吃的点心,自个则是领着长子,在身旁坐下。

袁杰已是长大成人,又是大婚在即,袁崇武已是将京师东郊的的府邸赐给了他,那府邸本是前朝睿亲王的王府,在赐给袁杰后,又是重新修缮过,里外簇新,占地极广,甚至比这皇宫还要华丽几分。

“母亲早就想见你,又怕耽误了你的事,你今日进宫,快来和母亲说说,你父皇赐给你的府邸如何,府里的人手可曾够用,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和母亲说,母亲库房里还存着不少宝贝,我瞧着一对翡翠镯子不错,一直想要你给温小姐送去”

“母亲!”听着安氏喋喋不休的说着,袁杰心下不耐,只打断了她的话头。

安氏许久不见儿子,自是有许多话想和孩子说,此时见袁杰一脸不耐,那话音便也是止住了。

袁杰抬了抬眼睛,只道;“您不必担心,父皇赐给我的宅子在京师算是拔尖的,比这皇宫都好。”

安氏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似是十分欣慰,“这就好,你父皇心里还是记挂你的,你在军中可要争气,万不可违逆你父皇,知道吗?”

袁杰勾了勾唇角,不以为然;“孩儿每次进宫,母亲说的都是这几句话,也不嫌腻。”

安氏瞧着儿子的神情,深知儿大不由娘,自己说的多了,难免弄巧成拙,当下便是微微一笑,刚要说几句别的闲话,却见袁杰转过身来,又是言道;“父皇如今赐我美宅,也不过是他自己图个心安,以为这样就是对得起我了。”

安氏闻言,心头微微一凛,只道;“你这话是如何说的,你父皇为你纳了丞相家的小姐,赐给你良田美宅,又如何对不起你?”

袁杰黑眸闪过一抹阴戾,向着母亲看了过去;“等姚妃肚子里的孩子落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我如今的这些东西,和这个天下相比,又能算的了什么?”

安氏眉心微蹙,斥责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你若真想要这个天下,便安心在军营中稳扎稳打,戒骄戒躁,若整日里尽将心思放在这区区后宫,又如何能成大器?”

袁杰挥了挥手,冷声道;“母亲不必每次都与孩儿千篇一律的说这些话,母亲就不想想,等姚妃生了儿子,父亲定是会亲自栽培,将此子扶上帝位,我即便有丞相扶持又能如何?这天下间,又有谁能比的过父皇?”

“姚氏肚里的孩儿,也不一定就是儿子”

“母亲何苦自欺欺人,张院判已是诊出了姚妃这一胎,定是男孩!”

安氏心头一动,立时喝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袁杰见母亲相问,遂是别开脸去,显然不愿多说。

安氏看出了眉目,脸色已是渐渐变了,只对着儿子道;“母亲听闻你这些日子日日前往丞相府,这些话,是不是出自温天阳之口?”

袁杰起先支吾了片刻,最后实在架不住母亲的逼问,遂是将那日在丞相府,温珍珍对自己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

安氏听完儿子的话,顿时又气又怒,只“啪”的一声,打了儿子一巴掌,骂了一句;“混账!”

袁杰捂住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脸色潮红,气的浑身颤抖的母亲。

安氏指着儿子的鼻尖,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母亲前些时日便听闻你日日前往相府,只当你是年少气盛,母亲也知那温珍珍貌美,绝非寻常男子所能抵挡,可母亲想你身为皇子,又随你父亲征战多年,绝非贪恋美色之辈,怎知你竟糊涂至此,被人以美色迷惑了心智,生出这般不知好歹的念头!”

袁杰倏然站起身子,比安氏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只道;“孩儿如何不知好歹,父皇心里压根没有我们母子,若咱们不为自己打算,咱们还能指望谁?”

安氏气的心口发疼,一手抵住案桌,支撑着自己的身子,颤声道“逆子!你被温天阳父女利用,却不自知,你当你父皇是什么人,他岂会容得你们在背后作祟,若要他知道你有这般念头,你还有命在?”

袁杰面色阴狠,对母亲的话置若罔闻;“温丞相做事向来谨小慎微,孩儿亦是会万事小心,只要他将孩儿立为太子,孩儿便会留守京师,豫西战事吃紧,只等他与慕玉堂两败俱伤,到时候”

袁杰眸心暗红,犹如嗜血一般,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安氏却也明白。

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见着亲子醉心权势,只微弱的开口;“杰儿,他是你父亲!”

袁杰声音低沉,一字字道;“从他将凌肃的女儿封成皇妃的那一日起,孩儿便再未将他看做父亲。”

“你不能这样”安氏摇着头,几乎要落下泪来,攥住了袁杰的手;“孩子,你听母亲说”

不等母亲说完,袁杰便是抽出了自己的胳膊,道;“母亲,您不必多说,与其让孩儿出生入死,跟着父亲打下天下,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这天下交给姚氏的孽子,不如要孩儿拼这一次,就算输了,孩儿也不后悔!”

安氏一怔,瞧见儿子眼底的眸光,那是坚定的,炙热的,不顾一切的,她心下打了个寒噤,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旁的话来。

袁杰移开眸光,向前走了两步,他的声音沉静,眼眸更是黑亮如墨,道了句;“他只当给了咱们荣华富贵,给了咱们衣食无忧的日子,便能心安理得的与那个妖妇厮守在这一起,也未免欺人太甚!”

197章直到生到儿子为止

安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觉得手足酸软,竟是连开口说话都是变得艰涩困难起来。

“当年在岭南,若没有你父亲,你我母子早已饿死,是你父亲拼死从官府抢了口粮,才将你救活。你六岁时,咱们母子被凌肃掳去,也是你父亲不顾生死,去敌营相救。就连你在烨阳,误闯凌家军的阵地,还是你父亲将你护在身下,替你挡了一箭,他因着那一箭,差点失了性命,孩子,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他…”安氏心中悲苦,眼见着亲儿如此,泪珠便是一滴滴的往下掉,她上前,转过儿子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

“就连你如今的一切,也都是你父亲给你的,你的‘飞骑营’,你的少将军,你的亲事,你的府邸,这些全是他给你的,如果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安氏眼神凄苦,摇了摇袁杰的胳膊,道;“杰儿,你醒醒,不要被旁人的话迷了心窍,你为了一个女人,便要暗地里杀君弑父,这是要天打雷劈的,娘虽然盼着你有出息,盼着你能出人出头,可娘从没想过要你与你父亲为敌,你听娘一句话,只有你父亲活着,才能护的了你,若没有了他…”

安氏心头一寒,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儿子;“如果没有他,别说说这个天下,就连这条命,你也是保不住的,你懂吗?”

袁杰眉头微蹙,一把挥开了母亲的手,却是道;“母亲不必啰嗦,孩儿心头有数,今日前来,亦不过知会母亲一声,军中还有事,孩儿改日再来为母亲请安。”

见袁杰欲走,安氏慌了,一把扯住儿子的衣衫,几乎泪如雨下;“孩子,算娘求你,把你那些念头都收起来,不要做傻事!”

袁杰笔直的看着母亲的眼睛,却是低声言了一句话来;“若母亲答应儿子一件事,儿子,便再也不动这些念头。”

“什么事?”安氏脱口而出了三个字。

袁杰眼眸黑亮,宛如利刃,每一个字,都似是从牙齿里蹦出来一般,对着母亲道;“只要母亲能想法子,将姚氏肚子里的孽种除了,父亲一直没有别的子嗣,孩儿便甘愿等下去,等着父亲不得不将皇位传给孩儿。”

那一句话仿佛一个霹雳,炸在安氏耳旁,她惊愕不已的看着眼前的长子,脸色雪白,似是不敢置信自己的孩子会说出这般话来。

“那是你弟弟。”安氏嗓音沙哑,好容易才吐出了几个字。

袁杰一记冷笑,不以为然道;“孩儿的手足,只有宇儿一个。”

安氏面如死灰,只轻轻摇了摇头,对着袁杰开口;“孩子,咱们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凌肃已经被你亲手斩杀,咱们的仇已经报了。”

袁杰脸色暗沉,撂下了一句;“母亲当年为了孩儿,不惜出卖父亲,葬送七万人命,也没听母亲说过伤天害理,如今不过一个孽种,母亲便诸多推辞,既然母亲不愿襄助孩儿,那便当孩儿今日不曾来过,一切就由孩儿自行筹谋。”

安氏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情便是愈发难看,说成惨无人色也不为过,她看着眼前的亲子,只觉得一颗心千疮百孔,不由得阖上了眼睛,喃喃了一句;“报应,是我的报应。”

早知今日,她宁愿当初母子三人一道死在凌肃手下,若不是自己泄露了军情,袁崇武怎能兵败,他若不兵败,又怎能去了清河村,遇见姚芸儿…

安氏睁开眸子,全身上下,到处都疼,尤其是一颗心,更是绞来绞去,几乎失去知觉。

待袁杰走至宫门口时,安氏终是开了口,唤了句;“站住!”

袁杰回过头去,就见母亲的面色已是渐渐恢复,他一语不发的走至母亲身边,母子两沉默良久,袁杰终是沉不住气,刚唤了一声;“母亲…”

不等他说完,就听安氏用极低的声音,缓缓言道;“娘会遂了你的心,为你将所有的威胁尽数除去,但娘要你答应我,你永不可背叛你父亲,你能做到吗?”

袁杰眼眸炯亮,立时道;“只要父皇愿将皇位传给孩儿,孩儿自是会效忠于他。”

安氏闭了闭眼睛,静静的说了下去;“你且安心回营,记住母亲的话,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沉着应对,不要受人挑拨。”

袁杰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当即只道;“母亲准备何时下手?”

“此事需从长计议,”安氏看着孩子,叮嘱道;“切记,不要受温天阳摆弄,等你父亲离京时,若如温珍珍所说,温天阳会提议将你立为太子,你一定要一口回绝,不留任何余地,你只需说你父亲正值盛年,那些要他立太子的人其心可诛,也万万不要留在京师,你要随你父皇前往豫西,半步不留他左右,明白吗?”

袁杰眉头蹙起,心下却是有些不解,可望着母亲的眼睛,他终是将所有的疑虑压下,对着母亲言了句;“孩儿记下了。”

将儿子送走后,看着孩子的背影,安氏的双手微微轻颤着,那一双手,已是沾满了太多鲜血,袁杰说的没错,多添一条,又能如何…

念及此,安氏的双手颤抖的越发厉害,到最后,就连身子也是控制不住的哆嗦,刚转过身,便是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滚落。

晚间,姚芸儿正在宫人的服侍下,为女儿洗着小脸,瞧着孩子雪白粉嫩的面颊,心里便跟吃了蜜似得,忍不住俯下身子,在溪儿的脸庞上亲了亲。

袁崇武走进时,便听得母女两的欢声笑语,溪儿已是快三岁了,一张小嘴从早到晚从不闲着,说个不停,袁崇武下了朝,时常人还未至,便听得女儿银铃般的笑声从大殿里传了出来。

瞧着姚芸儿母女,男人心下一软,唇角亦是勾出一抹笑意,就连眉眼间的神色也是温和了下来,看见他,宫人们俱是行下礼去,袁崇武命众人起身,自己则是亲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和女儿玩了好一阵子,直到溪儿忍不住打起呵欠,才让乳娘将孩子抱去歇息。

待宫人全部退下,姚芸儿微微抿唇,对着袁崇武道;“你太宠溪儿了,白日里徐姑姑还说,若是这般宠下去,等溪儿长大,也不知有没有人敢娶她呢。”

袁崇武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女孩子娇惯些无妨,等咱们这儿子出世,我再做个严父不迟。”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姚芸儿嗔了他一眼,望着自己尖尖的肚子,心里却也是喜悦的。

姚芸儿如今已是快五个月的身孕,行动间已是不便,袁崇武揽着她的身子,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大手抚上她的肚子,察觉到掌心的胎动,便是温声道;“单凭他在你肚子里这般顽皮,也一定是个小子。”

姚芸儿瞧着男人眼底的笑意,唇角的笑涡却是渐渐隐去了,虽然太医署的太医已是告知于她,这一胎十有**会是男孩儿,可那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担心,她望着自己的夫君,小声言了句;“相公,若万一,这一胎还是女儿,那该怎么办?”

袁崇武眉头一皱,见她神情间浮上几许紧张,心头便是无奈,只微微一哂,低声道;“那便接着生,直到生到儿子为止。”

姚芸儿听了这句,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绯红,小手轻轻在他的胸膛推了一把,却也是笑了。

两人依偎良久,耳鬓厮磨,袁崇武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印上一吻,望着她眉眼弯弯,清纯温婉的面容,心头的不舍便是丝丝缕缕,缠的一颗心死紧。

他握住她的手,黑瞳中是淡淡的自嘲,言了句;“你和孩子,真是让我连仗都不想打了。”

姚芸儿闻言,心头顿时一怔,美眸中浮起一丝惊慌,失声道;“你又要去打仗了?”

袁崇武不忍见她如此,他没有说话,只一个点头。

“还是去豫西吗?”

见袁崇武颔首,姚芸儿眸中满是担忧,小声道;“相公,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还要亲自去吗?”

袁崇武抚上她的小脸,温声道;“正因为我是皇上,才更要非去不可。”

说完,袁崇武揽紧了她的身子,嘱咐道;“你放心,这一仗不会太久,等你生产前,我定是会赶回来,我已经错过了溪儿的出生,这个孩子,我不会再错过。”

姚芸儿鼻尖一酸,见他去意已定,便是不再多说什么,只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轻语道;“姑姑会照顾我和溪儿,你放心去吧,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受伤。”

袁崇武抚着她的秀发,想起即将的离别,明明人还在玉芙宫中,将她抱在怀里,可心底却已是生出莫名的牵念,不可抑止。

他微微苦笑,在姚芸儿的发丝上印上一吻,低沉着声音吐出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姚芸儿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和孩子,一块儿等你。”

198章我只对你好

袁崇武刚要在嘱咐几句,就见内侍匆忙前来,对着两人跪下身子,道;“启禀皇上,何将军求见。”

袁崇武闻言,唇角便是勾起一抹笑意,只牵住姚芸儿的手,扶着她的腰肢站起了身子,对着她温声道了一个字;“来。”

见他要揽着自己一道向大殿走去。姚芸儿摇了摇他的衣袖,小声道;“相公,何将军来玉芙宫,是不是有正事找你?”

袁崇武微笑道;“是正事,你只管跟我一起去。”

见他这般说,姚芸儿便不说话了,两人刚走进大殿,就见何子沾风尘仆仆,眉宇间满是风霜,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俱是一般的黑瘦,显是乡下丫头,眼瞳中满是惧意。

见到帝妃,何子沾立时跪下身子,那两个小丫头显是被教导过,此时亦是随着何子沾一道跪了下去,姚芸儿的眼睛久久的在那两个女孩儿身上打转,隔了好一会,方才颤声喊了句;“大妞,二妞?”

闻言,那两个小丫头一道抬起头来,姚芸儿离开清河村时,大妞才八岁,二妞才六岁,如今五年过去,大妞虽已是十三岁了,可容貌间并无太多变化,竟是让姚芸儿一眼便认了出来。

两个孩子在路上便已知晓此番是来见小姨的,待姚芸儿唤出她们的名字后,二妞当先忍不住,刚唤了一声;“小姨…”便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姚芸儿上前,将两个孩子从地上拉起,一手搂住一个,泪水也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大妞和二妞在王家受尽了苦,分明都是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可身量都是消瘦不已,面露菜色,就连头发都是又稀又黄的,显是素日里吃不饱饭所致。

姚芸儿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欣慰,只不住的为两个孩子拭着泪水,自己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