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夜色已是深了,姚芸儿回到后殿,情不自禁向着袁崇武依偎过去,她的眼睛红红的,唇角却是噙着笑涡,轻声道;“相公,你怎么想到,要将大妞二妞接过来?”

袁崇武捏了捏她的鼻子,乌黑的眼瞳中全是温柔的笑意,只低声道;“你的那些小心思,我自然能想到。”

姚芸儿心头一软,忍不住将小脸贴近男人的胸膛,唇角的笑意愈发甜美,清柔娇羞。

袁崇武揽过她的身子,道;“我离京后,就让她们在宫里陪你,想必溪儿也会喜欢。”

姚芸儿轻声应着,昂起头向着自己的夫君望去,很小声的说了句;“相公,你对我真好。”

男人浅笑过,俯身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吐出了一句话来;“我只对你好。”

姚芸儿脸庞微微一红,仿似从肌肤里渗透出来的胭脂,男人瞧在眼里,眸心的光却是倏然暗沉了下去,只扣起她的下颚,滚烫的吻,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翌日,便是袁崇武领军亲赴豫西的日子。

自他走后,姚芸儿整个人都仿似被抽干了一般,心也空了,唯有她的肚子却是一天天的变大,那是他的骨肉,会踢腿,会打拳,慢慢的将她重新填满。

永娘行事利落,手腕干脆,玉芙宫上下打点的有条不紊,无懈可击,不曾让姚芸儿费过丁点心思,每日里只带着溪儿,与大妞二妞安稳度日,除却对男人的思念刻骨铭心,日子静谧舒适,流水般的过去。

大妞二妞自入宫后,都是换了新装,有专人服侍,起先两个孩子都似云里雾里一般,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方才渐渐适应。姚芸儿遣了太医,给两个孩子精心调养着身子,经过一段时日的滋养,大妞二妞都是漂亮了不少,尤其大妞已是豆蔻年华,打扮起来,竟颇有几分清秀,与刚入宫时判若两人。

玉茗宫,安氏站在廊下出神,翠玲缓步上前,将一件披风为安氏披在肩头,温声道;“娘娘,这夜深露重的,您还是快回去歇着,省的染上风寒。”

安氏神情恬淡,对着翠玲道;“白日里,玉芙宫的人是不是来过?”

翠玲一怔,赶忙道;“回娘娘的话,是姚妃的外甥女,来找二皇子的。”

安氏颔首,“这些日子,我瞧着这两个孩子倒是走的颇近。”

翠玲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思,只赔笑道;“二皇子与王家小姐年岁相当,能玩到一块去,也是有的。”

安氏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翠玲沉默片刻,终是道;“娘娘,恕奴婢多嘴,大皇子今日又是从前线传来了书信,打探宫里的情况。”

安氏眉心蹙起,只叹道;“这孩子,总是沉不住气。”

“娘娘,姚妃眼见着已是怀胎七月,豫西的捷报也是一封接着一封,有人说皇上下个月便要返回京师,留给咱们的时间,只怕是不多了。”

安氏听了这话,这才看了她一眼,她的声音十分平稳,不疾不徐的言了句;“你是要我趁皇上没有回来,尽快对姚妃腹中的孩儿下手?”

翠玲脸色一白,连忙行下礼去;“奴婢不敢,只不过…皇长子那边,实在是催的厉害。”

安氏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淡淡道;“去告诉他,要他稍安勿躁,专心跟着他父亲打仗,母亲自有安排。”

翠玲福了福身子,起身退下,不刚转过身子,便是失声道了句;“二皇子!”

安氏一震,回过身,就见袁宇站在二人身后,看那样子,也不知是站了多久,方才主仆间的对话,也不知是被他听去了多少。

“宇儿…”安氏示意翠玲退下,自己则是缓步上前,见孩子面有异色,安氏心里一酸,只伸出手,去为孩子将碎发捋好。

“母亲,您要伤害姚母妃,要伤害她腹中的孩子吗?”袁宇声音颤抖,笔直的看着安氏的眼睛。

安氏望着孩子清澈的瞳仁,缓缓的摇了摇头;“孩子,母亲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决计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你姚母妃腹中怀着的,亦是你父亲的骨肉,是你的亲弟弟,母亲又怎会下手伤他。”

袁宇抬起眸子,十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纵使身子有些羸弱,却仍是十分俊秀。

“母亲,您不要欺骗孩儿,您和哥哥,究竟要做什么?”

安氏闻言,心头便是一苦,她将袁宇拉在自己身旁坐下,却是不答反问;“母亲听说,你近日与姚妃的外甥女走的极近,这可是真的?”

袁宇脸庞一红,顿时变得支吾起来,只嗫嚅着开口;“孩儿是偶然和她们姐妹遇见的,她们来自民间,敦厚朴实,不似京中那些世家小姐,孩儿…很喜欢和秀秀在一起。”

安氏心知儿子口中的秀秀,便是那对姐妹中的姐姐,当下,安氏神情温和,微笑道;“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若真喜欢人家,等你父皇回宫,母亲帮你和他说说,定了这门亲事,如何?”

袁宇心头一喜,又是觉得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道;“孩儿还以为母亲会反对孩儿与秀秀来往,秀秀出身低微,孩儿一直都怕母亲瞧不上她。”

安氏摇了摇头,道;“傻孩子,咱们家亦是农民出身,你哥哥娶的是丞相家的小姐,母亲心里,倒情愿他能与你这般,娶一个踏实本分的女子,好好地过日子。”

提起袁杰,袁宇眉心蹙起,只道;“母亲,是不是哥哥逼你,要你与姚母妃作对?”

安氏淡淡道;“你哥哥如今鬼迷了心窍,他说的那些话,母亲只当他在胡言乱语,哪里能当真,母亲答应他,会为他将姚氏腹中的孩子除去,也不过是为了安抚他,要他安心在你父皇身边打仗,等着你父皇回来,姚氏的产期已近,母亲只盼他能回心转意,打消了这个念头。”

袁宇听了这话,心头方才长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安氏面前,惭愧道;“是孩儿错怪了母亲,还望母亲恕罪。”

安氏微微一笑,伸手将儿子扶了起来,她的眼瞳柔和,慈爱的望着孩子的面容,轻缓出声;“母亲时常想,若不是你父亲打下这片基业,咱们如今还在岭南,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过日子。虽然苦了些,却是三餐一宿,一世安稳,我与你父亲,虽是父母之命,却也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总好过如今这情形。”

“母亲…”袁宇不知为何,听完母亲的这一番话,心口便是一酸,就连眼眶也是红了。

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安氏,只俯下了身子,半跪在母亲面前,安氏抚着袁宇的前额,温声叮嘱;“好孩子,你答应娘,千万不要与你哥哥一样,你要坚守本心,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只管好好儿的过你自己的日子,知道吗?”

袁宇没有说话,只重重的点了点头。安氏心头宽慰不少,无论如何,她还有这个儿子。

199章我家芸儿的,我都喜欢

豫西的战事正处于紧要关头,袁崇武步步进逼,慕玉堂终究是年岁已高,又兼之二子离世的重大打击,军务上的事大多已是交由儿子们打理,慕家子嗣众多,难免会发出争权夺势之事,袁崇武抓住这一点,采用反间计,离间慕家诸子,一时间慕家军军心大乱,慕玉堂强撑病体,亲自披甲御敌,方才将战局稍稍扭转。

袁崇武与慕玉堂交手多次,二人深知对方脾性,只杀的难分难解,然,袁崇武正值盛年,慕玉堂却是年近花甲,时日一久,终究是落了下风,入冬后,豫西的捷报已是传至京师,只道皇上亲自领兵,打过了豫西,逼得慕玉堂不得不领兵退守西南,西南乃是慕家老巢,袁崇武不曾贸然逼近,只命三军驻扎郴州,整顿补给,自己则是星夜兼程,回到了京师。

姚芸儿如今已是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肚子尖溜溜的,全然不似怀溪儿时的那般笨拙,甚至从身后看过去,她的身段仍是苗条而孱弱的,腰肢纤细的不盈一握,唯有原本白皙如玉的小脸却是长起了斑,起初姚芸儿不曾在意,那斑亦是淡淡的,可随着肚子一日日的长大,那脸上的斑点却也是渐渐多了起来,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嫩的和豆腐似得,如今起了斑,只显得十分扎眼。

姚芸儿这才慌了,怀溪儿的时候,她的肌肤甚至比孕前还要细腻,这一胎却不知是怎么了,虽然太医说了,是因着怀孕的缘故,等孩子出世后,脸上的斑便会慢慢褪去,可姚芸儿对镜自照,心头还是酸凉酸凉的疼,生怕袁崇武看见如今的自己会嫌弃。

永娘端着点心走进来时,就见姚芸儿垮着小脸,闷闷不乐,永娘心下了然,只笑道;“小小姐无需烦恼,奴婢这有个方子,最宜女子美容养颜,等你诞下了孩子,奴婢便让太医按这方子制成药膏,保管您用了之后,比之前还要貌美。”

姚芸儿眼眸一亮,轻声道;“姑姑,您没骗我?”

永娘扑哧一笑,柔声道;“奴婢哪敢骗您,这宫里别的不多,就是这些驻容养颜的古方多如牛毛,您只管安心养胎,离您的产期只剩下一个多月,在忍忍也就是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头顿时踏实了不少,当下眉眼间也是浮起一丝赧然,道;“相公明日便要回京了,我真怕他瞧见我这幅样子,会嫌弃我。”

永娘听了这话,唇角的笑意便是微微一窒,继而摇了摇头,温声道;“老奴保管皇上见了你,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嫌弃。”

如永娘所说,翌日袁崇武回京后,文武百官俱是在宫门口跪地迎接,男人一袭戎装,威风凛凛,待将一些要紧之事稍稍处置后,回到玉芙宫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眼见着那道熟悉高大的身影向着自己走近,姚芸儿心里犹如擂鼓,两人分别三月有余,蚀骨的思念在瞧见他的刹那从心底漫出,只让她抑制不住的迈开步子,向着男人迎了过去。

宫人早已识相的全部退下,内殿中只余他们二人,袁崇武见到姚芸儿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得牵悬已久的心终是落回了原处,三两步便是上前,一把将姚芸儿抱在了怀里。

顾着她的身孕,男人并未用力,粗粝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是探上她的肚子,低哑一笑道;“我走了三个月,这小子倒是长大了不少。”

姚芸儿搂住他的身子,只将脸蛋垂的极低,也不敢抬头看他,轻声言了句;“相公,我很想你。”

袁崇武黑眸一柔,俯身在她的发丝上亲了亲,低语出声;“我也是。”

姚芸儿心头一甜,唇角浮起浅浅的梨涡,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

袁崇武抱了她许久,也不见她抬头,遂是扣住她的下颚,姚芸儿身子一颤,慌忙躲开,就是不让他瞧见自己的脸。

袁崇武眉头一皱,大手箍住了她的腰身,要她动弹不得,不由分说捧起她的小脸,见她气色尚佳,比起自己走前还略微圆润了些,这才放下心来,道;“怎么了?”

姚芸儿心底一酸,垂下眸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小声道;“相公,你看我的脸。”

袁崇武不解道;“脸怎么了?”

“有斑…”

听姚芸儿这么一说,袁崇武才发觉姚芸儿原本宛如美玉的小脸上星星点点的长了些斑,他瞧着只觉可爱,不免笑道;“怎么成了小花猫了?”

他这一句声音低沉,透着温柔与疼惜,姚芸儿抬起眸子,见他神情如常,望着自己的黑眸,仍旧是深情似海,满是宠溺,她不由得心口一松,抚上自己的脸颊,对着男人道;“我是不是变丑了?”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容,一笑道;“的确没有从前好看。”

姚芸儿小脸一黯,还不等她开口,就见男人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低声说了句;“不过我喜欢。”

姚芸儿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你喜欢这些斑?”

男人勾了勾唇角,附于她的耳际,吐出了一句话来;“只要是我家芸儿的,我都喜欢。”

姚芸儿小脸一红,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唇角一对清甜的酒窝,袁崇武见她笑的开怀,亦是微微一哂,揽她入怀。

袁崇武离京三月,元仪殿中的奏章早已是积压成山,他并未在玉芙宫中待得多久,便匆匆回到了元仪殿,往后的几日,俱是在元仪殿中处理政事,就连溪儿闹着要见父皇,姚芸儿让乳娘抱着孩子去了元仪殿,也是被高公公挡在门外,只道皇上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没有人敢去通传。

姚芸儿不免极是心疼,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日日为他变着花样做了各种点心,让宫人日日送去。

再过不久,便是皇长子与丞相千金的大喜之日,礼部早已开始筹备起来,因着此乃大梁建国后的头一份喜事,袁崇武也是默许了礼部大力操办,于是只办的风风火火,皇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彰显着天家喜庆。

而袁杰位于西郊的私宅更是不必多说,处处奢靡到极点。

丞相府。

距大婚只剩下三日,袁杰沉着脸,一语不发。

温珍珍瞥了他一眼,道;“皇长子不是说,安娘娘定是会趁着皇帝离京,为您将威胁尽数除去,怎生姚妃到了如今还是安然无恙,难道安娘娘是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诞下皇子不成?”

袁杰心下烦闷,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竟会欺骗自己,他豁然站起身子,对着温珍珍道;“我这就进宫,向母亲问个清楚!”

“皇长子请留步。”温珍珍却是唤住了他。

“何事?”袁杰不耐道。

温珍珍也不恼,只压低了声音,在袁杰身旁缓缓道出了一段话来。

袁杰闻言,眼眸倏然大睁,失声道;“此事当真?”

温珍珍唇角一抿,慢斯条理的言道;“与其依靠安娘娘,不如咱们自己动手。”

袁杰心乱如麻,未过多久,遂是道;“那两味食材都是极其寻常之物,当真有此奇效,同食后会让孕妇血崩而亡?”

“此法在大赫由来已久,同样的食物,旁人吃了都没事,唯有孕妇会失了性命,纵使侥幸生下了孩子,即便孩子没事,可大人的命,定是决计保不住的。”

袁杰听了这话,顿时道;“我要的是那孩子的命,姚芸儿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既然此法尚能保住孩子,又有何用?”

温珍珍看了他一眼,心头却是冷笑,一字字道;“不知皇长子想过没有,谁才是你真正的威胁,即便你这一次将姚妃肚子里的孩子除去,难道就能保证她不会再次有孕,不会再诞下皇子了吗?”

袁杰大震,一双黑眸笔直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脸色却是渐渐变了。

温珍珍转过身子,一字字道;“只有将姚妃除去,才能一劳永逸,断了祸根,孰轻孰重,皇长子仔细想想吧。”

说完,女子对着袁杰微微行了一礼,便是径自去了后堂,早已有侍女等在那里,看见她,便是俯下了身子。

温珍珍眸心浮起一抹寒意,对着侍女道;“东西都备齐了吗?”

“回小姐的话,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三日后皇上与二妃一道前来即可。”

温珍珍眼眸一扫,淡淡吩咐;“此事绝不得有半点把柄,一定不能留蛛丝马迹。”

“小姐放心,奴婢省的。”

200章那七万人里,也有朕

玉茗宫。

安氏听到儿子的脚步声,刚回过头,就见一脸阴郁的袁杰站在那里。

她似是早已料到儿子会来,神情亦是温和的,只屏退了宫人,轻声唤儿子来自己身旁坐下。

袁杰并未理会,开门见山便道;“母亲答应孩儿的事,不知究竟算不算数?”

安氏面色如常,只言了一句;“母亲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为你做到,你何苦如此心急?”

袁杰眉头紧皱,对着母亲喝道;“姚妃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下个月便要生产,孩儿真不明白,母亲为何不趁着父皇出宫时,和她做个了断!”

安氏心底是无尽的悲凉,只轻声道;“你父皇离京前,早已将姚妃保护的密不透风,母亲就算想下手,也寻不到机会。”

袁杰闻言,心下更是烦闷,不由得想起温珍珍的话,遂是道;“若宫中寻不到机会,不妨等三日后,孩儿大婚时,父皇携姚妃前往孩儿府邸…”

不等袁杰说完,安氏便是摇了摇头,她的眼瞳中是深切的无奈,只言道;“你父皇绝不会让她出宫,即便她出宫去了你的府邸,若在你的婚宴上出了事,你又岂能逃脱的了干系。”

袁杰不耐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生下那个孽种?”

安氏静静上前,凝视着眼前的儿子,她的神色依旧慈祥而悲悯,只无声抚上儿子的容颜,对着袁杰轻声道;“孩子,一切罪孽,便全交给娘,你什么也不要做,母亲答应过你,要为你除去所有的威胁,而你最大的威胁,不是姚妃腹中的孩儿,却是姚妃本人,你懂吗?”

袁杰心头一凛,似是不曾想到母亲竟是会与温珍珍不谋而合,将矛头直抵姚芸儿。

他沉默不响,隔了片刻,终是道;“母亲打算怎么做?”

安氏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淡淡道;“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答应母亲,成亲后,万不可在意气用事,凡事记得三思。”

安氏说到此处,便是顿了顿,继而道;“还有…照顾好你弟弟。”

袁杰听着这些话,心头却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刚要开口,就见安氏对着自己怜爱一笑,温声道;“好孩子,快回去吧,安心做你的新郎官,母亲,不会让你失望。”

袁杰心头一舒,得到母亲的保证,原本烦躁不已的心,遂是慢慢踏实了下来,他对着安氏微微行了一礼,便大步走出了玉茗宫。

安氏凝视着儿子的背影,久久都不曾动弹过身子。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转身之际,终有一大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诚如安氏所说,三日后皇长子的大婚庆典,姚芸儿并未出席,只留在玉芙宫静养。袁崇武则与安氏相携前来,帝妃二人同去了袁杰位于西郊的府邸。

袁杰乃是当今圣上长子,迎娶的又是首辅大臣之女,这一门亲事,自是冠盖京华,人尽皆知,皇家仪仗莫不是让人叹为观止,百姓们熙熙攘攘,俱是跪在道路两旁引颈相望着,待迎亲的队伍走近时,俱是匍匐在地,齐声行礼。

温珍珍一身华服,面若桃花,肤若凝脂,她微微勾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看着道路旁跪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心头莫名涌来一股厌烦,自今日后,她便是袁杰的妻子,一想到要与他共度此生,温珍珍眸心浮起一层寒意,只将窗帘搁下,胸中气苦难言。

她已是从袁杰口中得知,大婚当日,姚芸儿并不会出宫,精心筹谋的一切,便如同竹篮打水,落了一场空,温珍珍银牙紧咬,一双葱段般的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却怎么也想不通,袁崇武何故会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疼爱有加,却正眼都不愿看她一眼!

大婚的礼仪繁琐而沓长,温珍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随着礼部的规矩,任由喜娘搀扶自己,将自己的终身托付到袁杰手里。

当两人像帝妃深深叩首时,透过盖头的下摆,温珍珍瞧见了男人玄黄色的朝靴,眼眶竟是不由自主的变得通红,她恨不得可以掀开盖头,去问他一句,为何要将自己许配给他的儿子,自己又到底是哪一点比不得那个女人…

她终究没有这般做,只死死的忍耐了下去,待被送入洞房后,就听“咣当”一声,宫人将门合上,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连同那扇门一道被人堵死,这一辈子都是没了盼头。

待喜宴开始后,袁崇武并未待得多久,便是起驾回宫,袁杰一路将父母送至府门口,他原本有心要母亲多留一会儿,岂料母亲竟执意与袁崇武回宫,袁杰只得将心头的话压下,恭送父母上了鸾车。

原本,以安氏的位份不得与皇帝同坐龙撵,只不过今日乃是长子的大喜之日,帝妃二人破例共乘一撵,以示浩荡皇恩。

御驾中,安氏坐于下首,袁崇武晚间吃了几杯酒,此时已是闭目养神。安氏轻轻抬眸,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男人身形魁梧,一如当年英挺矫健,岁月的风霜并未在他面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是透出盛年男子独有的沉稳,五官深隽,犹如斧削,剑眉朗目,不怒自威。

她十六岁嫁给他,到了如今,已是二十年的岁月从指缝间流过,安氏收回眸光,在仍旧魁梧坚毅的男人面前,她早已老了。

他们虽然同岁,但瞧起来,她却比他要大了好几岁一般,安氏心头苦涩,比起花一般娇嫩的姚芸儿,但凡是个男人,也是会喜欢她,而不愿多瞧自己一眼罢。

两人一路无语,直到龙辇驶进了皇城,眼见着快入宫了,安氏知道自己再不开口,怕是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亲口将心底的话说出来,问一问他。

“皇上。”她终是轻语出声。

袁崇武闻言,遂是睁开了眼睛,向着她看了过去。

安氏迎上他的眸光,将喉间的颤抖压下,竭尽全力,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臣妾心头一直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直说无妨。”男人声音沉稳,不带丝毫起伏。

安氏微微垂下面容,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若是当年,是姚妃娘娘为了孩子,吐露了行军路线,致岭南军七万男儿惨死,皇上,会原谅她吗?”

安氏声音艰涩,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好一会,才将这句话说完。

龙辇里有短暂的沉默,男人神色平静,声音亦是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只言道;“她不会为了孩子,出卖七万岭南军。”

“为什么?”安氏抬起头,三个字脱口而出。

袁崇武看着她的眼睛,一双黑眸宛如月下深潭,深沉而内敛,面对安氏的质问,他的声音亦是冷静的,低沉而有力;“因为那七万人里,也有朕。”

男人的话音刚落,安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就连唇瓣上的血色亦是一道退了个干净。

安氏何尝不知,当年的那一仗,岭南军惨败渝州,就连袁崇武自己也是被凌肃砍至马下,险些丧命。她扪心自问,当自己像凌肃吐露出行军路线时,的确不曾想过袁崇武,她的心里,想的只有她的儿子。

她终是懂了,全都…懂了。

玉芙宫,姚芸儿正坐在桌前,秉烛为袁崇武缝制了寝衣,明黄色的衣料,仿若小儿的肌肤,流水般的淌在她的手中。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姚芸儿将针线活搁下,刚抬眸就见袁崇武正像自己大步而来,她唇角噙起笑涡,笨重的站起身子,不等她迈开步子,男人已是三两步扶过她的身子,温声道了句;“当心。”

姚芸儿见他周身透出一股淡淡的酒气,遂是道;“你喝酒了?”

袁崇武便是笑了,捏了捏她的脸,点了点头;“是喝了几杯,瞒不了你的小鼻子。”

姚芸儿抿唇一笑,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男人大手揽过她的腰肢,眼眸则是落在案桌上,看见那做了一半的衣衫,无奈且心疼;“怎么又给我做衣裳?”

姚芸儿脸上飞起一抹嫣红,只将那衣衫拿起,将领口处对着男人,轻声道了句;“你自己瞧。”

袁崇武瞧着她娇羞的小脸,心底便是一软,低眸看去,就见那领口上绣着一朵云,惟妙惟肖,用的是银色的丝线,娇娇小小的,说不清的趣致可人。

当下,男人的唇角便是浮起一抹微笑,姚芸儿瞅着他的脸色,见他是喜欢的,便是放下心来,小声道;“你若喜欢,以后你每一件衣衫,我都给你绣一朵云在上面,好不哈?”

男人眼瞳黑亮,里面漾着的却是深深的柔情与宠溺,他揽着姚芸儿的腰肢,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只低声道出了一个字来;“好。”

姚芸儿心口一甜,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了男人的颈,袁崇武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道不尽的缱绻情深。

这一日,风和日丽,姚芸儿临近产期,每日里只是越发懒怠,午睡刚起,就听宫人匆匆来报,说是玉茗宫娘娘求见。

姚芸儿一听安氏要见自己,心头便是一慌,只不知道她此番为何而来。

201章你为何要对我下毒?